第80章小白梨
射擊場在十三陵西北方向,這就距離北京城非常遠了,哪怕一路暢行無阻,也差不多將近一個小時。
葉蘊年一直沒怎麼說話,就安靜地開車。
烏桃偷偷看了他一眼,因為剛剛的事,他情緒可能還有點不太好。
她也就沒說話。
最後,到底是葉蘊年先說話:“你以後彆這樣,我會當真的。”
聲音卻是悶悶的。
烏桃便道:“我知道了,主要是我也很驚訝,你怎麼會那麼想,我至於嗎我?”
葉蘊年:“好像確實不可能,剛才是我犯傻了。”
烏桃:“我也覺得你真是犯傻了,我以前還覺得你特彆聰明呢。”
她這麼說,他唇角卻微微挽起來:“就當我笨好了。”
一時之間,氣氛一下子放鬆了,烏桃靠在座椅上,望著遠方起伏的山脈。
其實她也明白,葉蘊年的情緒是複雜的,他對自己,有他自己性格中的固執,也有昔日的感情,當然更有這些年殘存的一些不甘心。
這些情緒衝擊著他,他心裡肯定不好受。
兩個人之間的相處,難免會觸碰到往日的傷痕,這就像那個經曆了多少年的洋娃娃,再美,也已經蒙上了歲月的痕跡。
可是那又怎麼樣,有這麼一個機會,能把手伸回到歲月的長河裡,去打撈那件被自己不小心丟失的珍貴禮物,哪怕拚儘一切最後依然兩手空空,那她也願意去嘗試。
這麼想了一路,終於在抵達射擊場的時候,葉蘊年突然道:“我有時候是有些犯傻,但以後這種事,你直接告訴我吧,彆逗我,不然我心裡確實挺難受的。”
烏桃想了想,道:“好吧,那我就更坦誠一下,其實還有一件事,我得告訴你。”
葉蘊年:“什麼?”
烏桃:“第一次見面,你說你結婚了,還有妻子了,還有一兒一女,金發碧眼。”
烏桃認真地告訴他:“蘊年,其實我很難受,很難受。”
她想起那一天她竟然坐在車裡崩潰大哭。
她低聲說:“不過我現在很會裝,肯定不會表現出來,所以以後你想知道什麼,請你直接告訴我,不要用這種手段,最後你並不能好受,我也不會好受。”
葉蘊年側首,定定地凝視著她:“我看你當時很不在意的樣子,我以為——”
他低聲說:“我還以為你真的一點不在意我了。”
怕她真的不在意了,連一丁點機會都沒有了,隻好自己再急急去解釋。
烏桃苦笑:“你那麼說,我心裡能好受嗎?”
葉蘊年默了很久,才道:“我明白了。”
說話間,車子已經進入射擊場的停車場,烏桃看了看:“我們好像到了,我們去哪兒?”
說著,她看向射擊場,這射擊場位於疊翠山腳下,山巒重疊間可見巍峨長城蔓延,那應該是居庸關,東北方向便是十三陵水庫,樹木蔥鬱間隱隱可見紅牆黃瓦,莊重肅穆。
這時候入了秋,楓葉也紅了,漫山遍野色彩斑斕,靜謐美好。
葉蘊年打開後車廂,取出來一個軍用旅行包:“我準備了一點吃的,還有水。我們先往過去登記。”
烏桃:“好。”
一時兩個人往裡面走,走到了大門口處,大門上刻著一行字,卻是於中國兵器工業第二O八研究所,據說這射擊場就在裡面了。
進去的時候,門口衛兵要介紹信,葉蘊年拿出來給對方看了,這才放行。
裡面景致卻是怡人,修建得也齊整乾淨,兩個人先來到接待處,在那裡登記,並領取槍支和子彈。
中間葉蘊年出去,抽空用大哥大打了一個電話,不過沒接通。
烏桃:“山裡信號不好吧。”
葉蘊年:“嗯,我打給那位會計師,她姓葉,和我同姓,按說也應該到了。”
烏桃:“那我們等她一會?”
葉蘊年:“算了,我們在前台留一個字條,她要是到了,就去找我們吧。她帶著孩子,總歸不如我們方便,也許有什麼事耽誤了。”
烏桃:“她多大了?”
葉蘊年:“應該是三十七八歲了,在美國認識的,和我同姓,又愛好一樣,她人很好,我平時叫她葉姐,她以前對我很照顧。”
烏桃:“那我們先進去吧,如果她來了,問問工作人員就知道了,到時候會給你打電話。”
當下兩個人領了自己的物資,有槍支,也有子彈,又有工作人員給他們叮囑注意事項。
烏桃看著,有些驚奇,也有些興奮,這些都是真的武器,是軍用退下來的,挺危險的東西,按說比較禁忌,沒想到普通人可以拿到,可以打槍。
葉蘊年看出來了,道:“美國普通人可以合法持有槍支,所以並不難接觸到。”
烏桃:“不過我不會,想想還有點怕。”
葉蘊年:“我會教你啊。”
這麼說著話,突然就聽到一個聲音:“烏桃,是你!”
烏桃疑惑地看過去,竟然是王亞湘,而隨在王亞湘身邊的,還有一個人,穿著中山裝,理著平頭。
她馬上認出來了,這就是王亞湘的丈夫何旭乒。
何旭乒原本是中科院計算機所的,現在已經下海出來乾了,他們的中文打印機也正要推向市場,正好和三合公司的撞上,而且產品相似度這麼高,可以預見,接下來就是要在這個市場上拚殺了。
之前王亞湘等人同學聚會,烏桃特意沒去,畢竟這麼多年的同學情誼,不想因為商場上的這些較量而影響,多少有刻意回避的意思,沒想到現在,竟然在射擊場碰上了。
烏桃上前和王亞湘打招呼,之後又和何旭乒說了話:“真是太巧了。”
何旭乒乍看到烏桃,顯然也意外,不過也忙笑著說話,又問起來:“江總這樣的大忙人,竟然也過來玩了,確實巧了!”
王亞湘這個時候已經疑惑地看向葉蘊年:“這位——”
她顯然覺得葉蘊年眼熟,又有些不敢認。
烏桃便道:“你應該認識他,葉蘊年,你還記得嗎,以前他去給你送資料——”
王亞湘恍然,恍然之後驚訝:“原來是你,之前葉老的事,我還跟著爸爸過去悼念過,不過我當時沒遇到你,隻聽說你回來了。”
葉蘊年神情疏淡,直接沒理。
旁邊何旭乒忙道:“你們已經登記過了是嗎?我們也去登記,等一下吧,我們正好一起玩。”
烏桃看看葉蘊年,他顯然有些不悅,不過既然碰上了,又是這麼荒僻的地方,不是什麼鬨市,想躲開都仿佛不容易,找理由更是難,便乾脆道:“好,那你們快點。”
她感覺到了何旭乒的熱情,隱約感覺他仿佛想從自己嘴裡套套話,那就隨他,自己也可以趁機套套話。
很快王亞湘和何旭乒登記好了,兩個人拎著一個軍用大包高興地出來了,何旭乒還提著槍。
大家一塊過去射擊場,王亞湘看了眼旁邊的葉蘊年,笑著問烏桃:“你們怎麼過來這裡的?”
烏桃:“是他弄的介紹信。”
王亞湘;“喔,這樣,早知道你們過來,我們可以一起了,這邊挺遠的,開車過來也挺沒勁,對了,你們晚上打算住下嗎?”
烏桃:“不住。”
葉蘊年:“住。”
烏桃無奈地看了葉蘊年一眼,旁邊的何旭乒眼神卻在烏桃和葉蘊年之間遊走,眼神彆有意味,之後才道:“可以好好商量商量。”
烏桃感覺到了,心裡明白何旭乒的意思。
她現在名義上還是洛再久的未婚夫,何旭乒發現自己和彆的男人出來玩,估計心裡已經多想了,如果人品好的,當然爛肚子裡當沒這回事,如果不好,說不定明天這消息就傳遍圈子了。
當一個年輕女人出現在商場的時候,人們總是會將她的一切行為都往桃色方向帶,更不要說她現在確實和非未婚夫的男性出遊。
她笑了笑,便想著乾脆說明自己和葉蘊年的關係。
誰知道葉蘊年卻已經道:“不用商量,我當然聽她的。”
他這話說得有些曖昧,王亞湘也驚訝地看過來。
葉蘊年:“我們在處對象,我什麼都聽對象的。”
他這話一出,顯然這兩位都驚到了,畢竟就他們所知道的,烏桃的未婚夫還是洛再久。
烏桃沒想到他這麼直白,那簡直仿佛迫不及待要昭告天下一樣,當下便也點頭:“是,我和他在處對象。”
這下子,那兩位尷尬又有些不可思議,顯然想問問洛再久,但又不好張口。
烏桃:“我和洛同誌已經分了。”
何旭乒在震驚了一會兒後,終於找回了自己的嘴巴,他連連點頭;“現代社會,婚姻自由,婦女解放了,這都是應該的,應該的!”
葉蘊年見此,乾脆直接握住了烏桃的手。
烏桃有些意外,想掙脫,畢竟國內的風氣和國外可不一樣,他是不是不太明白?
誰知道他就是固執地握住她的手,甚至抿唇看了她一眼。
她無奈,雖然還是有些不自在,不過也就隨他了。
幾個人繼續往前走,快要走到射擊場的時候,烏桃終於借故要拿東西,掙脫了葉蘊年的手。
何旭乒便主動和葉蘊年說話了,無非就是問他來過這裡嗎,以後學過嗎,還提起他以前練過,是下鄉去山裡的時候。
他比烏桃等人年紀大,大十歲,趕上了放開高考前最後一屆高考,畢業後先派去了工廠曆練,中間也經曆過一些事,之後家裡平凡,父親官複原職,他自己前幾年去了中科院,現在改革開放趕上好時候了,下海了。
有資源有門路,各方面的路都好走,反正比陳通烏桃當時好走多了。
葉蘊年神情一直都是淡淡的,沒特意疏遠,但確實也談不上冷清,現在聽他這麼問,也隻是道:“學過一點。”
旁邊的王亞湘笑了:“你是在國外學的吧?美國是不是可以隨便學?”
何旭乒便有些意外:“你在美國上的學?現在在哪兒高就?”
這年頭,留洋回來的終究不一樣,讓人高看一眼。
王亞湘也納悶:“是啊,之前沒聽說過,你什麼時候回來的?聽說你在國外已經是教授了。”
葉蘊年:“美國教授的職位已經辭了,回國後暫時沒想過。”
何旭乒驚訝,他覺得葉蘊年很年輕的樣子,以為他隻不過二十五六歲,沒想到已經是教授了,當下忙問:“你學的是什麼專業的?”
葉蘊年:“計算機。”
何旭乒更加意外:“我們竟然是同行,那小老弟你相當可以了!你打算去哪兒?考慮中科院計算機所嗎?如果你要去,我倒是可以幫你介紹下,我在中科院人頭挺熟的。”
王亞湘聽到,拚命給何旭乒使眼色,何旭乒感覺到了,不過疑惑,顯然沒明白。
王亞湘有些臉紅,不過還是硬著頭皮說:“這是葉爺爺的孫子。”
葉爺爺?
何旭乒還是有些不懂。
王亞湘“咳”了聲,終於道:“就是葉老院長,當時他駕鶴西歸,你還沒被調過來。”
事情到了這裡,何旭乒終於明白了。
他瞬間漲得滿臉通紅,尷尬起來。
可以說,現在計算機所裡不知道多少葉老的徒子徒孫,彆看現在人走了幾年,那依然響當當是計算所的半壁江山啊,葉老的孫子,又是美國的教授,如果想去哪兒,那根本不用自己提,多少人追著要請呢!
他自己也咳了好幾聲:“這,這真是沒看出來,原來是葉老先生的高孫,想當年,我還曾經拜讀過葉老先生的論文,受益匪淺哪。”
葉蘊年:“是我失禮了,等哪天有空了,會過去拜訪陳所長。”
何旭乒隻好打哈哈:“對對對,應該的,哈哈,應該的。”
一時幾個人已經走到了射擊場,這裡有衛兵,嚴陣以待的樣子,需要他們先更換衣服,大家分開行動,各自換各的。
到了更衣間前,葉蘊年拿出軍裝來給烏桃的時候,烏桃低聲說:“你猜剛才這位何同誌看到你,怎麼想的?”
葉蘊年:“怎麼想的?”
烏桃看了不遠處一眼,才道:“他可能以為你是我包養的小白臉。”
葉蘊年皺眉:“我像嗎?”
烏桃趕緊抱著軍裝跑了。
一邊換衣服,一邊想著他剛才的表情,莫名有些想笑。
等他反應過來,估計要氣死了。
*
烏桃對於射擊是一竅不通,她也沒摸過槍,所以當沉甸甸的武器被放到她手中時,她有些不知所措。
旁邊的何旭乒笑嗬嗬地道:“江總,這個多碰碰就熟練了,不行可以讓葉同誌教你,葉同誌肯定比我們懂吧?”
葉蘊年:“我槍法一般,不過應該比大部分來射擊場的人要好。”
他臉上沒什麼表情,現在說起這話來,聲音輕而篤定。
那語氣,反正就是最能挑起人的不服氣。
何旭乒便笑了:“是嗎?”
葉蘊年:“可以試試。”
烏桃其實是有些搓火的,她便故意道:“要不這樣吧,我們分開打,每個隊伍10發子彈,看看誰打的發數多。”
何旭乒其實有些猶豫,不過旁邊王亞湘已經道:“行,這個主意好!我們分組比賽,就像小時候一樣。”
王亞湘這麼說,何旭乒也就隻好比了。
烏桃和葉蘊年過來了北邊的射擊處,烏桃小聲說:“你可要給我爭氣。”
葉蘊年:“你先來吧。”
烏桃:“啊,還是算了,我沒碰過,也不懂。”
葉蘊年:“我會教你的。”
烏桃:“行吧……”
葉蘊年拿起來,就見他修長的手指翻飛,機械聲“哢哢哢”響起,之後“啪”的一聲,他提著道:“好了,你過來試試。”
烏桃看得眼花繚亂,不過隻好硬著頭皮上了。
他指導她擺好姿勢,之後握住她的手,示意她怎麼握。
“看照門,準心,瞄準射擊靶,之後用手指扣下扳機。”
烏桃想到這是真的子彈:“要不還是算了吧……我該不會打偏了吧?打死人怎麼辦?”
葉蘊年:“這裡沒彆人,而且我會幫你看著。”
烏桃心慌,腿也有些軟,不過咬咬牙,終於射出了一發。
隻聽到耳邊“砰”的一聲。
她心裡一跳,忙去看:“我射中了嗎?”
葉蘊年看著遠處的靶子。
烏桃平生第一次,到底是有些期待:“我是幾環?”
葉蘊年:“我也不知道。”
烏桃:“那我去看看吧。”
葉蘊年隻好告訴她:“你的子彈不知道去了哪裡,好像躥到山上去了。”
烏桃一時不知道說什麼:“這樣啊……”
竟然連靶子都沒碰到。
葉蘊年:“第一次很正常,再試試吧。”
烏桃:“算了我們還要和他們比呢,你趕緊射中靶子,不然耽誤了,我們要爭一口氣。”
葉蘊年看了一眼那邊的兩位:“沒事,你先用五發,就算五發全都脫靶,我不是還能打出來五十環嗎?”
烏桃:“那他們呢?”
葉蘊年:“就這兩個人,你覺得他們十發子彈能打出來五十環嗎?”
烏桃再次看了看,明顯王亞湘和自己水平差不多,至於那位何旭乒確實動作有些模樣,但是也很一般,於是她問:“你確定你能每一發都十環。”
葉蘊年:“我確定。”
她的五發子彈全都脫靶了,不過葉蘊年覺得:“還不錯,你手很穩。”
旁邊何旭乒和王亞湘過來參觀了一下,之後王亞湘道:“烏桃,你這五發脫靶,太離譜了,我們好歹打中了七發!”
烏桃:“你們一共多少環?”
何旭乒笑嗬嗬地道:“我們一共三十三環。”
這確實算是不錯的成績了,彆看專業射擊人員在運動場上動不動七環八環甚至十環,但其實對於他們這種很難有機會玩這個的普通人,能不脫靶,那就很了不起了。
烏桃:“那我們現在0環……”
王亞湘噗地笑起來:“烏桃,你可真行,一發子彈十塊錢,你一口氣五十塊全打到山溝裡去了。”
一發子彈十塊……
烏桃聽到這價格,一時也是不知道說什麼了,竟然這麼貴。
她現在很有錢,但是生活習慣上,她並不是鋪張浪費的,就像陳通現在身價幾個億,但去菜市場買菜依然要看看有沒有便宜的一樣。
她不缺錢,可還是覺得,是不是太糟蹋錢了。
自己努力掙的錢,就不太舍得糟蹋。
要知道,現在很多人的工資一個月也就是一百多啊!
旁邊的何旭乒笑道:“幾十塊錢沒什麼,依我們江總的身價,在乎這些呢!你們隨便手縫裡漏一點就不少了吧,聽說這次調查組過去,查了不少稅款?”
烏桃一聽,簡直想照他那張臉給一下子,哪壺不開提哪壺?被罰了幾百萬的稅還能開心起來嗎?
當下乾脆道:“沒辦法,我們三合公司的年收入太高了,會計每天算賬都要算糊塗了,有時候難免紕漏,說起來真羨慕你們公司,船小好調頭,收入一根手指頭就能算出來。”
何旭乒聽這話,可真不中聽,旁邊王亞湘也道:“也不至於,我們公司現在——”
誰知道她剛說到一半,就聽到身邊突然響起一陣“砰”,冷不丁的,王亞湘嚇了一跳。
何旭乒忙護住王亞湘,便有些不高興:“打之前得先說一聲,不然嚇到人。”
烏桃這個時候卻眼尖地發現了:“蘊年,十環,你竟然十環!”
何旭乒和王亞湘也看到了,一時都有些驚訝。
葉蘊年卻沒理會他們,隻是問烏桃:“你希望我們一共打多少環?”
烏桃對葉蘊年信心大增,當下道:“當然五十環,必須五十環,你如果打不了五十環,那我今天就不理你了。”
何旭乒和王亞湘不敢相信地看向烏桃,還能這樣嗎?
葉蘊年卻笑了:“好。”
就在這時,葉蘊年扣動扳機,隻聽“啪啪啪啪”四聲響。
王亞湘連忙捂住了耳朵。
聲響過後,何旭乒跑過去看了,看了後,也有些驚歎:“五個十環!竟然五個十環!這幾個子彈都疊在一起了”
葉蘊年這才起身,爬了爬手上的灰,道:“太久不打,手生了。”
何旭乒和王亞湘面面相覷,烏桃好笑,她當然明白,他就是故意的。
在葉蘊年親自教學下,烏桃也勉強打中了幾個,算是有些成就感了。
之後大家在旁邊草叢中鋪了墊子,吃點東西。
何旭乒言語中,顯然對三合公司的產品還是多少有些試探。
烏桃也就笑著說起來:“我們也是沒辦法,這次的產品價格下來,估計得在上萬元了,這個價格,能不能賣,目前也是心裡沒底。”
何旭乒聽了:“確實是有些高,不過三合公司的產品就是好,價格高了也不怕,放心好了,肯定大賣,再說就算少賣幾台又怎麼了,咱們一台的成本就算兩千塊好了,你們一台賺八千,利潤能頂我們吭哧吭哧賣好幾台!”
烏桃笑歎了一聲:“何總,這事情要是真像你說的那麼簡單就行了,哪賺那麼多,就是因為成本高,降不下起來,這才發愁呢。你也知道,我們公司現在這情景,船大了,不好掌控。”
何旭乒試探著:“瞧江總這話說的,你們三合在市場上,可是所向披靡,錢不知道撈了多少,我們科新,說實話也就是跟在你們屁股後頭跑,不能比,不能比哪!”
烏桃:“何總,實不相瞞,你們的價格我大概也聽說,是在五千左右吧?”
何旭乒:“是,初步這麼想的,不過也得看後面市場情況,畢竟這些也不是一個人說了算,還是得各方面考量。”
烏桃:“同樣的產品,你們能做到五千的價格,我們卻做不到,這就是問題所在了。”
何旭乒顯然是有些聽進去了,不過還是虛著笑了笑:“要說起來,我們的方案,也就是那老一套就是增加了漢字字庫,中文輸入法,還有中文編輯功能。”
烏桃:“你們的軟件程序,聽說是從北大找了一位教授自己開發的?”
何旭乒笑了:“江總你消息倒是靈通,確實如此,新開發的,湊合著用吧,還不知道怎麼樣呢。”
烏桃:“五千的價格,確實很動人。”
何旭乒打了一個哈哈:“不一樣,不一樣,據說中文打印紙潛在市場一百萬呢,你們肯定是大頭,我們就後面隨便喝喝湯就行了!”
兩個人正說著,葉蘊年突然拆開了一包餅乾,遞給烏桃:“嘗一個。”
烏桃便隻好不說了,接過來吃了一塊。
旁邊的王亞湘:“你們兩個也真是的,就算是同行,平時說不就行了,出來玩,你們兩個還能一直這麼說,說來說去不就那點事,我聽得都頭疼了。”
何旭乒苦笑,忙安慰王亞湘:“來,我們也吃,這餅乾挺好吃的。”
於是兩個人也就不說了,其實也沒什麼實際信息,無非就是看到同行,而且大家即將推出的新產品必定在市場上廝殺,總是忍不住多說幾句罷了。
不過不管怎麼著,烏桃領略到了一個意思,科新的打印機,看來就是走以前三合的路子,搞低價策略,抄三合的後路。
正如她之前所說,當初三合公司用這個法子打敗了彆人,現在彆人也要進入這個市場,用同樣的法子打敗自己。
隻是三合公司發展到今天,再去拚殺價格來博量,等於原地踏步走了。
論起質量,他們肯定沒法和三合比,但這個消費者市場,該怎麼引導和提升消費者的認知,這確實是一個問題。
況且,除了科新公司的產品,還有日本GLA公司的打印機,也會在差不多同時間推出,三家對陣,逐鹿中原,到底誰生誰死,一切都未可知。
吃過東西後,繼續去打槍。
葉蘊年看了烏桃一眼:“你乾嘛非搭理他?我看到他們兩個就不喜歡。”
烏桃:“他們的產品和我們幾乎同時推出,接下來隻怕是爭一個你死我活。”
葉蘊年:“我剛給葉姐打了一個電話,這次打通了,她應該很快就到了,我們先玩著,等她來了,正好和她聊,這樣也不用搭理他們兩個了。”
烏桃想起王亞湘說的:“這個挺貴的,十塊一發子彈。”
就她這個十有七八脫靶的水平,太浪費了。
葉蘊年想了想:“好像是有點貴……”
烏桃:“所以算了,我寧願看你打,你百發百中,也花得值。”
葉蘊年:“你說得有道理,是比一塊多一分鐘的通話費要貴多了,一發子彈可以聊十分鐘。”
烏桃愣了下,之後陡然明白了,她前幾天不想和他說話了,才故意說通話費一塊多一分鐘。
也難為他竟然還記得。
*
到了晌午時候,葉姐才匆忙來了,她本名叫葉靜,留著大波浪發,穿著一身剪裁得體的大衣,看上去穩重成熟。
帶著兒子,兒子十歲了,看著挺乖巧的一個男生。
葉蘊年見了那孩子,便領著孩子去旁邊玩了,烏桃正好有時間和葉靜好好聊,聊了一番後,谘詢了三合公司這次的稅款問題,葉靜果然很有經驗,給他們從幾方面分析,她的看法和之前在圈子裡谘詢的差不多,隻不過詳細給出了幾個解決方案,以及教她怎麼彌補。
烏桃財務知識有限,不過認真聽著,還是意識到,財務裡面的水很深,許多細節做法,如果不是經驗豐富的會計師,根本無從得知,稀裡糊塗地記賬,最後給自己埋下隱患,等到調查組一來,到時候就算自己想查賬,也不知道從何查起了。
烏桃試探性地問了問,聽著葉靜仿佛也有意,便約好了,等回去後細談。
有了這個收獲,她倒是心滿意足,覺得自己不虛此行了。
遇到那什麼何旭乒,自然是壞了心情,但能認識這位葉女士,確實值了。
下午時候,葉靜加入他們戰團,她的槍法很專業,讓人敬佩,而且有這位新人在,何旭乒明顯收斂了,烏桃也用不著和他虛頭巴腦說話了。
傍晚時候,何旭乒王亞湘要去住旁邊的賓館,葉靜帶著兒子離開,葉蘊年便看著烏桃。
烏桃覺得他望著自己的樣子有些眼巴巴的。
烏桃:“天不早了,明天還得上班,你送我回去吧。”
葉蘊年:“好。”
這時候,天已經暗了,落日的餘暉灑在前面公路上,葉蘊年開著車:“你在想什麼?”
烏桃:“如果能把葉小姐拉攏到我們公司,大有助益。”
葉蘊年:“我看你剛才有點不高興。”
烏桃無奈地道:“那個何旭乒,我看到他就煩,他們那個五千的機器,可真是膈應人,就他們那一套方案就是比著葫蘆畫瓢照著我們的抄,可問題是,人家抄起來成本低,便宜,用的熱敏打印頭,價格隻有我們的一半,這就是存心給我們攪局的。”
葉蘊年:“你們用的是熱反應打印頭吧?”
烏桃:“對,就因為這個打印頭,我們價格比他們貴了幾千。”
葉蘊年:“質量不一樣,那種熱敏打印頭和你們沒法比。”
熱敏打印頭打印出來的東西沒法長期保存,這種東西本身價格就不會太高。
烏桃苦笑:“是沒法比,但是這個市場上有一百多萬用戶,沒法拽著每一個說,總有人貪便宜。”
現在隻能寄希望於,彭文元日本之行順利,能把現在的采購成本壓下來。
葉蘊年:“沒事,你們好好做,市場會成熟起來,我也會幫你一起想辦法。”
烏桃想了想,又道:“那個何旭乒今天不知道怎麼想的,他回去後,可能就到處散播我的桃色新聞了。”
葉蘊年:“桃色新聞?和我嗎?”
烏桃:“嗯。”
葉蘊年:“雖然我希望我們的事天底下人都知道,但從他嘴裡傳出去,我也不喜歡。”
烏桃:“對,我就是這個意思,這種人,不知道怎麼編排人呢。”
葉蘊年便擰眉,想了想:“我有個辦法。”
烏桃:“什麼?”
葉蘊年:“過幾天你就知道了。”
烏桃小心地道:“蘊年。”
葉蘊年:“嗯?”
烏桃:“我現在是三合公司的副總裁,同時是研發部總經理。”
葉蘊年投給她一個疑惑的眼神。
烏桃:“所以我不適合牽涉進任何桃色新聞中,會影響公司的形象,你不要亂來。”
葉蘊年:“我知道。”
說著時,他突然慢下了車子。
烏桃:“乾嘛?”
葉蘊年:“你看,那裡有一個村子。”
烏桃看過去,確實有一個村子。
葉蘊年:“那邊好像有個擺著攤兒的,好像是賣水果山貨的,這時候還出來賣,估計也沒什麼人買,我們去買點吧。”
烏桃:“好,現在就過去。”
葉蘊年調轉了車頭,繞過去,停在那攤位前。
山裡的山貨,不需要什麼票,可以隨便買,而且價格便宜,核桃栗子還有山枸杞,除了這些,也有小白梨。
烏桃看到那小白梨,倒是喜歡:“這個多要幾斤吧。”
葉蘊年:“我不要這個。”
烏桃:“你可以嘗嘗,我記得這個很好吃,現在城裡都沒賣的了。”
葉蘊年:“那你要吧,我不想吃。”
偏偏旁邊那個老人還熱情地招呼著:“這小白梨甜著呢,不甜不要錢,我給你們削一塊你們嘗嘗,多買幾斤吧。”
說著就要削了分給葉蘊年和烏桃。
葉蘊年陡然道:“不用給我。”
聲音清冷,面色也不好看,倒是把那老爺子嚇了一跳,遞也不是,不遞也不是。
烏桃見這個,不忍心,忙說:“大伯,我們不買小白梨了,買這個核桃栗子,各五斤,再來點枸杞。”
老人忙道:“好好好。”
當下忙稱重了,一邊稱重一邊提防地看著葉蘊年,又向烏桃投來同情的眼神。
烏桃想給老人賠個不是,不過看葉蘊年那樣,誰知道他怎麼想的,隻好趕緊拿了一張十元的遞給老人家。
老人一見,這麼大的一張:“喲,閨女,我沒那麼多零錢,我找不開啊。”
烏桃忙說:“不用找了,都給你了。”
老人非要找,烏桃趕緊拎著買的那些東西,拉著葉蘊年上了車。
老人追過來,車子已經開動了,烏桃放下車玻璃:“大伯,謝謝你,那些錢給你買點好吃的吧。”
老人感謝得要命:“再見,再見,閨女,等下次來我們家吃飯!”
烏桃看著老人,說不上來的滋味,不過總體是欣慰的。
以前她很窮,現在有錢了,但總體還是比較節省,十元一發的子彈其實用起來肉疼,畢竟打出去就沒了,不過十元錢給了這麼一個老人,她就覺得,這十塊花得很值。
也許金錢就是這樣,關鍵還是看花在哪裡吧。
她想,今天對這位老人來說,一定是歡喜的一天。
汽車重新開到了公路上,烏桃望了一眼葉蘊年。
他看著遠方,顯然還是不高興。
她放軟了聲音:“你怎麼了?不是說了,如果有什麼不高興,你應該告訴我,你這樣,我也不知道怎麼辦?”
她想,這個世上換了任何一個人,哪怕是自己的親人,她都沒這麼好的脾氣。
他有什麼不高興,她就想哄著他。
葉蘊年深吸了口氣,終於艱難地咽下了什麼。
之後,他才啞聲道:“沒什麼。”
烏桃聽出了他聲音中的顫抖,她有些心疼。
葉蘊年重新開口:“對不起,烏桃,我剛才態度不好,你給了那位老伯十塊錢,謝謝你,幫我彌補了我的過錯。”
烏桃:“其實也沒什麼,那個老伯應該也很高興,他不在意這點小事。再說,你想去買,也是看他年紀大了又沒生意吧,還是你先看到提醒我的。”
葉蘊年:“我隻是不喜歡吃小白梨而已,如果你想吃,你可以買,但不要勸我吃,我這輩子都不想吃小白梨。”
烏桃沉默地看著他,過了一會,終於溫聲道:“好,我記住了,蘊年不喜歡吃小白梨,這個水果一點不好吃,蘊年這輩子都不想吃,以後我也不吃了,我陪著你不吃了。”
葉蘊年側首,看了烏桃一眼。
烏桃便發現他的眸光平靜下來,也溫潤起來。
四目相對,他唇動了動,不過終究是道:“天不早了,我送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