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章 架空民國戲子1(1 / 1)

第二百十四章

晉江獨家發表/禁止一切盜文/莫八千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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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 作者對戲劇不太懂行,僅有的一點了解是陪媽媽看趙麗蓉老師的花為媒(看過少說十幾次印象深刻哈哈),還有其他戲曲頻道的秦香蓮、空城計之類的, 所以不會涉及太多相關內容;

其次,民國是個比較特殊的時期, 要是涉及政.治說不好就觸碰什麼禁忌之類的,所以也不會涉及太多救國之類的內容,不是作者不愛國,真不是!

最重要的是,架空, 架空, 架空!隻是借民國背景, 內容與現實關係不大,不要當真!

本文主要就是寫感情線, 大家當個小甜文看就好啦!希望能讓大家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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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

[編號00181時淺渡傳輸成功。]

[身份匹配成功。]

[世界參數調整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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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淺渡在黑暗中醒來。

眼睛很疼。

她對於疼痛太敏感了。

在其他人眼裡比較輕微的刺痛,在她這兒都能難受得翻來覆去睡不著覺。

儘管她這人愛睡覺愛到了一定程度。

她想睜眼檢查周身的環境, 快速了解新的小世界,而雙眼的疼痛讓她連睜眼都做不到。

能感覺得到, 眼周似乎圍著一圈紗布。

她蹙蹙眉頭, 緩緩地以指肚撫了上去。

果然, 不薄不厚的紗布嚴絲合縫地包紮在眼周,在頭上繞了一圈。

這讓她很快就意識到, 這具身體大概有某種眼疾,而她也很有可能——

看不見。

周圍的一切都是黑暗的。

數層紗布遮擋住了外面的一切光線,隻留下無邊的黑色。

她就連此時是白天還是黑夜都沒有辦法知曉。

身體很平穩地坐著,身下是微硬的床板,儘管鋪了一層厚厚的褥子, 還是有些硬。

空氣沒有很流通,感覺不到風來,像是在一個密閉空間中。

耳畔隱約聽到發動機的轟鳴聲,但不太明顯。

這個環境似乎在輕微地搖晃,很像是在……郵輪上。

時淺渡一向健康過頭,突然失去了視力,還真有些不習慣。

“哢嚓。”

身後傳來開門聲。

搭在床鋪上的手指一動。

來人還未開口,她就已經察覺到了危險。

這人身上有殺氣。

“大小姐,您在船艙裡悶太久了,不如出來到外面透透氣吧?”約莫四十歲左右的女人開口,聲音溫和,很具有欺騙性,“我扶您到甲板上吹吹風,好嗎?”

然後順勢在欄杆旁邊把她推下去?

時淺渡閉著雙眼,向聲音的來源方向扭頭過去。

看不見,但身體本能地會看向說話的人。

她彎彎唇角:“好啊。”

正好趁這個機會看看這人到底是敵是友。

如果是敵人,那就順手解決了,以絕後患。

女人上前幾步,伸手扶住了時淺渡的手腕。

她動作很輕,跟她說話的聲音一樣溫柔。

如果不是時淺渡經曆過太多血腥的廝殺對殺氣敏感,又在女人身上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殺意的存在,很有可能會被人給欺瞞過去。

“大小姐,腳下有台階,您小心一點兒。”

女人很有耐心,一點點地帶著時淺渡往外走。

“張媽,又帶你家小姐出去透風啊。”

張媽點頭笑道:“是啊,小姐整天整天地悶在船艙裡,對身體特彆不好,趁著現在陽光還不算太曬,我們出來透透氣。”

“你對你家小姐真好,時家是怎麼找到你這麼靠譜的幫傭的哦!”

“嗐,瞧你說的,這都是我應該的。”

張媽跟人寒暄兩句,語氣比平時略顯緊張,像是在繃著勁兒。

待對方離開,她用衣袖擦了擦額頭的汗。

無聲地鬆了口氣。

沒有多久,一陣清風拂在臉上,帶來了淡淡的濕鹹氣息。

陽光用空中灑落,給皮膚帶來溫熱感。

可惜紗布遮擋住了光芒,透過眼皮也沒法感覺到光明。

時淺渡聽到很多人輕輕地攀談聲交雜在一起,還有海浪拍打的聲音。

時不時的,會有認識的人跟她們點頭打個招呼。

那些人無一例外,都語氣熟稔親切,對張媽的評價很好。

“來,大小姐,這邊人少,比較清靜。”

張媽把時淺渡帶到了一個相對人少的地方,幫她扶住欄杆。

她的心臟緊張得砰砰直跳。

早在陪大小姐遠赴歐洲治病之前,夫人就跟她細細叮囑過,千萬不能露出馬腳,讓人覺得大小姐死的蹊蹺,最好完完全全偽裝成意外身亡——雖然老爺如今看起來早就忘了亡妻,也並不太關心大小姐的情況,但人死了跟人病了是不一樣的,老爺疑心重,一旦大小姐身亡,再怎麼不重視,也肯定會叫人把事情經過調查清楚。

不能讓老爺有半點猜忌,所以,必須是意外死亡。

現在,所有人都把她對大小姐的溫柔耐心看在眼裡,是該動手的時候了。

她鬆開了時淺渡的手腕。

緊張地屏息,往四周掃視一圈。

見沒有人注意到她們二人,才穩了穩心神,往後悄聲退了一步。

暗戳戳地聚力,爭取一口氣精準地把弱不禁風的大小姐推下船去。

她人不算多好,小掙小搶、嚼舌根和背地裡的排擠都沒少參與,可光天化日之下害人性命的事,真是頭一次做。

她緊張得手指都在顫抖,幾乎喘不過氣。

上午九點的時間,太陽不毒,海風涼爽,但她額頭上愣是滲出了汗珠,亮蹭蹭一片。

她在心裡一遍一遍地低聲念叨:

大小姐,對不住了,我跟你無冤無仇,但夫人不肯放過你啊,要怪就怪你那沒福氣的親娘死的早,甩下你就離開了,從小都沒能照顧你吧!夫人給我的錢,足夠我帶著兒子置辦一處好房產,然後給兒子說一門頂好的親事了,我兒子已經年近二十,總得為自己兒子著想!

你娘的肚子和你自己不爭氣,不是個男孩,要不然又怎麼會在老爺的放任下,被夫人欺壓至今?你要是化成厲鬼回來索命,找夫人去吧,可彆找我啊!

張媽來來回回地在心裡念叨了半天,有恐懼有擔憂有緊張,唯獨沒有猶豫。

她深吸一口氣,終於狠狠咬住牙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捂住時淺渡的唇口,並且抱住那雙瘦弱的小腿,把她往海裡推去!

張媽年輕時務農,後來家裡田地沒了,才輾轉於不同人家務工當幫傭。

那雙手臂又粗有結實,力氣大的很,平時費不了多少力氣就能把時淺渡整個人抱起來。

這基本是一擊必中的事,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時淺渡就跟早知道她要動手似的,提前往旁邊錯開一步,一巴掌拍在了她的後腦勺上!

纖瘦的小腿抬起,衝著她的腿上就是一腳。

手腳並用地借用巧勁兒,直接把她掀起來推了下去!

眨眼的功夫,張媽甚至沒有搞清楚是怎麼回事,就墜進了海裡!

“啊啊啊!救命!救……咕嚕……嗚……”

她不太會水,迎面而來的水花灌了滿口,在海裡用最大的力氣撲騰。

時淺渡趴在欄杆旁,探出半邊身子:“來人啊,張媽不小心掉下去了!救人啊!”

說完,她循著水花撲騰的聲音扭頭望去,唇角輕輕一翹。

露出一個微涼而透著得意的笑容,睨視對方。

張媽在慌亂中看到了她的笑容。

心涼的同時,一股恐懼從心裡翻湧,瞬間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你這個……嗚!咳咳咳!”

她想破口大罵,但用儘全力用狗刨在水中撲騰,也堅持不了兩分鐘。

身體一直往下沉,大口大口的海水灌進嘴裡,嗆得她淚眼橫流。

模模糊糊之間,她看到有很多人圍到了欄杆旁邊。

“快來人,誰水性好啊?有人掉下去了!”

“快點快點,她看起來不會水,堅持不了多久的!”

“先把船停一下,離得越來越遠了!”

“有沒有木板之類的啊,先給她扔下去一塊!救人要緊啊!”

“我去通知他們停船……”

因為看不見,耳畔的喧囂顯得更為明顯。

時淺渡懶洋洋地趴欄杆旁邊呆了片刻。

可能不出兩分鐘,水花撲騰飛濺的聲音就徹底消失了。

她在心底冷笑一聲,轉身離開了。

來的時候,她已經把路線全都記在腦子裡,來來往往的人們都會發出聲音,彆管是說話聲還是腳步聲,就算隻是微弱的呼吸聲,她都能捕捉得到。

可是,死物就不行了。

時淺渡的腳趾頭被桌角磕的劇痛無比,疼得她差點擠出眼淚。

“嘶——”

她抽了口氣,蒼白的臉扭曲了半天。

過了五分鐘才好不容易緩過來。

她在心裡罵罵咧咧好幾聲,走路的速度比平時放慢了不少。

慢慢地摸回了船艙。

其他人不是看熱鬨就是真的著急救人,倒是沒有多少人關注她這樣一個瞎眼的女孩。

穩穩當當地坐在醒來時的床鋪上,長長地舒了口氣。

清靜了,瞧瞧這個小世界的具體情況吧。

她無比慶幸,他們時管局的係統還算智能,能把文字轉語音。

憑借過去的記憶,順利把小世界的介紹調出來。

開始語音播放內容。

這個小世界的任務目標叫白逾明,出身寒苦,從小被買入戲園。

好在他天資卓越,又能吃苦,熬上二十餘年,終於名聲鵲起,成了受人追捧的名角兒。

有他在的地方,必定是座無虛席,譽不絕口。

然而好景不長,樹大招風,他不僅遭到一部分同行的記恨,也被一些達官顯貴注意到,時常有人請他去唱堂會,在租界中作威作福的外國人也喜歡專門叫他登台獻唱。

他們或許喜歡聽戲,或許是真喜歡這種藝術方式,但在他們眼裡,白逾明不過是個戲子,怎麼也入不了流,就是能隨便欺辱踩在腳下的人罷了。

他們捧,他便生;他們踩,他便死。

如此而已。

白逾明出身貧賤,卻有著一股子角兒們都有的傲骨跟清高,有自己的堅持,所以有一次,他嚴詞拒絕為一位英國高官指定的曲目,罷演了。

這本來不算是太大的事,找人在中間迂回一番,倒也能擺平。

然而嫉妒他數年之久的同門師兄從中作祟,害的那名英國高官險些中毒身亡,並誣陷在他身上。

新仇舊賬一起算,白逾明鋃鐺被捕入獄。

在獄中,他被受人旨意的巡捕百般刁難折磨,還被迫灌下了啞藥。

自此之後,他的聲帶受損,再也沒有從前的嗓音。

謀害外國人是重罪,白逾明最終被上面決定槍決。

後來僥幸活了下來,也已經跟從前風光無兩的模樣天差地彆。

他想找師兄討個說法,但師兄在他出事後,已經搖身一變,頂替了他的位置和角色,成了戲台上的頂梁柱——沒了他那太過燦爛的光芒遮掩,師兄的能力終於被人認可。

而此時的他,隻是一個半死不活、嗓音沙啞、滿身汙名的存在,幾乎淪為乞丐。

他連師兄的面都沒見到,就被門房用亂棍打了出來。

街邊的人們都在笑話他、鄙夷他。

即便有從前的忠實粉絲不忍見他這樣,也不願冒著得罪外國人的風險去幫助他。

經曆巨變,他沒了傲骨,多了兩分陰沉狠厲。

像是變了個人一樣,為了複仇而活。

師兄在成名之後,攀上了許多達官顯貴,想要扳倒師兄進行報複,實在是太難。

白逾明潛伏很多年,伺機而動,才終於大仇得報。

由於他的複仇涉及了太多高官幫派,在小世界裡鬨出的動靜不小,讓小世界原本的走向產生極大改變,幾乎引起整個世界的崩潰。

但也不能不報仇啊。

時淺渡摸摸下巴,心說報仇才是正確的選擇。

這口惡氣要是窩心裡藏著,不恨不行動,她都瞧不起白逾明。

所以……隻要幫助白逾明在師兄攀上達官顯貴之前報了仇,隱患就差不多解決了吧?

她心裡有個大概的了解,又打開了自己這個身份的簡介頁面。

開始自動播放。

時家是一方巨富,但為富不仁,手底下有著不少黑暗肮臟的營生。

時淺渡是時家老爺時嘉榮跟第一任妻子的女兒,那時時家還沒有大富大貴,後來時淺渡親生母親去世,就時家也漸漸得富裕起來,時嘉榮又娶了第二任妻子,還納了兩房小妾。

時淺渡聰慧、獨立、要強,是個優秀的人。

但因為天生身體不太好,生母早亡,從小在家中就受到排擠。

時嘉榮嫌棄她天生體弱,又寵愛繼母和繼母所生的兒子,便處處由著他們,對時淺渡不管不問。

按理說,生在這樣的巨富之家,飲食、醫療等都有整個上海最好的資源。

可時淺渡的身體不但沒有好轉,反而隨著年齡的增長,越發的差了。

終於在十六歲的時候,雙眼誘發病症,失明了。

失明這種大事,才終於讓時嘉榮多看了她幾眼。

這時,國內還沒有角膜移植術的先例,而國外已經有過不少成功的案例,技術很成熟了。

於是幾經輾轉,時嘉榮為她聯係了國外的醫院,去做了角膜移植手術。

獨立漂流在國外,不熟悉環境也看不見人,非常沒有安全感。

所以時淺渡剛做完手術沒多久,就開了足夠的藥,坐郵輪回到故土。

也正是在這趟郵輪上……

她落水死了。

一個雙眼剛做完手術、還在失明狀態的、並不會水的瘦弱女孩,再怎麼命大,再怎麼幸運,也沒可能在無邊海浪中存活下來。

嗯……

她這經曆倒是簡單。

時淺渡斂斂眉頭,打開了任務目標白逾明的實時畫面。

她想著自己雖然看不見,但能聽聲音,可以大概了解一下現在的進展。

可惜她聽了很久,也沒有聽到任何聲音。

感覺像是在無人問津的牢房裡,不然不太可能這麼安靜。

既然如此,也沒辦法,她什麼情況都了解不了。

關上了時管局係統,她躺倒在床上。

所以現在要做的就是,等輪船靠岸,回到時家,然後想辦法安置好白逾明。

“你好,時小姐,我們把張媽救了上來,不過很抱歉……”有個男人敲了敲門,隨後把門開了個小縫,滿懷歉意道,“她已經去世了,請你節哀。”

時淺渡回過神,唇角淺淺一勾。

“噢,謝謝。”

“……?”

……

一連兩天,時淺渡差不多習慣了黑暗的狀態。

在船靠岸之後,她手中住著一根長長的黑色拐杖,動作自如地下了船。

身後,有個在船上雇傭的人幫她搬箱子。

男人脖頸、額頭上汗涔涔的,跟上她的腳步,大咧咧問道:“時小姐,您是要去哪?需要我去租車嗎?”

“小姐?!”

不遠處傳來一聲驚呼。

一個年級約莫五十多歲的男人匆匆走過來,一連驚訝地瞪著時淺渡半晌,又抬頭看了她身後拎箱子的男人好幾眼。

“大小姐,怎麼就您自己啊,張媽呢?”

他聲音有些顫。

不太明顯,但時淺渡確認他猜到了什麼。

想來如果要好好圓了“大小姐不幸落水”這麼個謊,繼母應該會找自己的心腹或者其他靠譜的人,過來配合張媽,所以這個男人八成知道張媽會在回程中把她推下水。

看到她玩玩好好地回來,張媽卻不見了,驚訝可想而知。

“焦叔,張媽在回來的路上不小心落水去世了,屍體被船長叫人給拖到裝貨物的船艙裡了,我正想找人處理這件事呢,還好你來了。”

時淺渡面不改色,說到最後的時候,聲音壓低,語速變緩。

她輕聲笑道:“你去看看她吧。”

一句沒什麼毛病的話,落到焦叔耳朵裡,激起他兩胳膊的雞皮疙瘩。

怎麼就有一種,大小姐要去送他見張媽的感覺呢???

焦叔搓了搓胳膊,一陣惡寒。

他不由自主地後退一步,點頭道:“好,我先去給家裡打個電話,問問夫人怎麼處理這事比較好。大小姐,請你在這兒等我一陣。”

附近有公共電話亭。

他拿起話筒,忙不迭地往家裡打電話。

鈴聲響了幾下之後,終於被人接到。

對面的聲音正是夫人。

他用手捂著嘴巴,壓低聲音說道:“夫人,大事不好了,回來的是……是大小姐啊!張媽出事落水了,您看這可怎麼辦才好?”

“什麼?!”

話筒中傳來的尖銳的驚訝聲。

對方又很快平靜下來。

“不行,我不能自亂陣腳,她不可能有證據指認什麼,就算是告到老爺面前,也不過是她胡言亂語,老爺不可能會相信她的。”她緩聲吩咐道,“你照常把她接回家裡,我會讓老爺做出決定,讓她改天就搬到永安路的房子裡去!”

“是是是,那我就正常把她帶回去了,夫人。可張媽那邊……”

時淺渡大老遠地就感覺到有沉重的腳步往她這邊跑來。

她坐在行李箱上,手中撐著拐杖,身量清瘦。

因為常年生病,看起來有些孱弱。

不過,孱弱的身體掩蓋不掉她那一身好氣勢,往往唇角一勾,就露出幾分讓人難以忽視的張揚。

焦叔語氣客氣:“大小姐,請你隨我來吧,我開車帶您回去。”

說著,還伸出手,打算撫時淺渡一把。

時淺渡感受到氣流湧動,抬手避開了攙扶。

她道:“我自己來就可以,又不是剛看不見一天兩天。”

“……是。”

焦叔覺得有些尷尬。

時淺渡坐著這個時代中最豪華的車子,從碼頭離開,往城中心駛去。

車子開出大概十幾分鐘之後,突然一個刹閘,停在原地。

“唉,我怎麼把這事給忘了!”焦叔歎了一聲,“大小姐,你稍微等一下。”

他快速打開車門,下車就迎上了笑臉,點頭哈腰地給人賠不是:“對不起,今天接我家一年未歸的大小姐回家,著急了些,就忘了這些大事,給你們添麻煩了,對不起,對不起了。”

抬眼看去,隻見對面轉角處,正是一輛押解行刑的囚車。

因為車上的人太過有名,這場行刑轟動整個上海,道路兩側已經擠滿了老百姓。

所有人都過來湊合鬨,看著在上海紅極一時名旦“上路”——

白逾明穿著他被捕時的那身服裝,衣裳早已經因為抽打而變得破破爛爛,染了大片的血跡。他被死死地綁住雙臂,從前順滑的發絲淩亂,不上妝時永遠乾淨明媚的面容沾上汙漬,下巴長出些許胡茬,眼下發青,眼神略顯空洞,一副頹然的模樣。

跟曾經在台上驚豔四座時大相徑庭,有人甚至不敢相信這是同一個人。

行刑車因為險些跟時淺渡的車子碰到一起而停下。

他輕晃了晃,恍然回神。

被綁在身後的手指突然握緊。

“請您救我!日後我必肝腦塗地……!”

白逾明突然出聲,聲音沙啞無比,道路兩旁立刻傳來一陣唏噓聲。

他臉色微變,但為了抓住最後一根有可能的稻草,他豁出去了一般猛然從車上掙脫旁人,猝不及防地跳了下來,連續數日被虐打,最後屈打成招、簽字畫押,從來沒有飽飯,他身上力氣不大,落地時崴了下腳,還扯開了身上剛止血沒多久的傷口。

可他顧不得疼,一瘸一拐地以自己最快的速度狂奔到對面那輛車前。

“我真的是被冤枉的!”

他的聲音嘶啞,隱約含著破釜沉舟的絕望之感。

同時,飽含著對生的渴望。

白逾明也算是半隻腳踏入上流社會的人,知道能坐這種車的,非富即貴。

向一位權貴求助,說不定能帶來一絲絲轉機。

他想活著,他不甘心。

隻有活著才能問一句為什麼,隻有活著……

才能有機會為自己洗清冤屈。

剛剛被捕入獄時,他傲骨,他清高,他怎麼都不肯承認是自己下了毒。

他總對這世道抱有一絲期望,覺得總歸會有人把事實查清楚,還給他一個公道,也覺得……同是國人,一定會有人願意向同胞伸出援手。

後來啊……

他被打折了傲骨,彎下了腰。

忍不住生不如死的虐待,終是屈打成招,但求一死。

跟那種毫無人性的虐待相比,兒時練功的苦,都顯得什麼都不是了。

在紙上按下手印的時候,他看到對面巡捕滿意的笑臉,他聽到巡捕說從前力捧他、癡迷他的戲的顯貴們,在出事後第一時間與他劃清界限,笑罵他是個給臉不要臉的臭戲子。

直到那時,他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這世道,已經黑透了。

他不過就是一個戲子啊,沒有任何一個人願意為一個戲子而得罪了洋人,甚至剛好相反,他們會辱罵他、給他定罪,以此來討好洋人。

如果可以,他想要抓住任何一絲機會,去苟求活命的機會。

沒人替他說公道,沒人替他爭一條命……

那他自己爭,他自己求。

不過是彎腰求人罷了。

隻要留得性命,日後能為自己爭出一條血路……

跪人又如何?

從前不肯依附貴人,不屑放下身段,終究是他太幼稚了。

活了近十年,卻還那麼幼稚,會有今天,或許是他活該吧。

可他如今終於放下自己的一切堅持和傲骨,抱著極大的期待衝到對方車前求人時,卻失望地發現,車裡坐著的,是個年輕的女孩——

她安安靜靜地坐在後座上,身量羸弱纖瘦,雙眼上蒙著紗布。

對於車外面發生的事,她或許都聽見也都知道,但沒有半點興趣,甚至頭都沒有抬一下。

她看不見。

“求您——”

白逾明張了張口,未說完的話戛然而止。

眼底的失落顯而易見。

身後幾個巡捕緊跟著上前,把待處決的犯人不由分說地押了回去。

“老實點兒!”

“現在沒有人能救你了!”

時淺渡斂斂眉頭。

這個身體確實不太方便。

她自身擁有的攻擊力肯定是不會變弱,但身體素質對她的靈敏度之類的有不小影響。

比如身體是個瘸子,她再怎麼強也不能正常走路。

現在身體弱,眼睛又看不見,如果是她自己倒不至於有什麼危險,但若是想隨時的兼顧到白逾明,保護他的人身安全,可能不能做到百分之百的穩妥。

不能冒然行事,把人帶走了事。

她應該找個有權力的人互惠互利,用正當的方式把白逾明釋放。

他們的車很快就離開行刑車的路線,步入正軌。

時淺渡問:“誰在巡捕房說話比較管用?”

焦叔答:“小姐離開近一年,有所不知,現在是鄭舒然鄭探長上任了。”

“鄭探長?還有呢?”

“噢,鄭探長是萬龍會會長謝眀嘯的學生,也是他的臂膀之一,應是會聽謝眀嘯的話。再然後……巡捕房隸屬於公董局,公董局的董事們,自然也有話語權,說起來,謝眀嘯的女婿就是公董局的一位董事,不然也很難把自己的學生送進巡捕房,還一路升為探長啊。”

焦叔回答問題倒是認真,一問就答了不少。

答完,頓了半晌,他才小心地問了一句:“大小姐,你這是?”

不會是真因為那個戲子的一句話,就想要幫忙救人吧??

那個白逾明,可是差點害死了洋大人啊,誰敢救!

“沒什麼,隨便問問罷了。”

時淺渡打開係統,搜索了一下謝眀嘯的簡介,語音播放。

謝眀嘯是響當當的大人物,簡介比較豐富,可以了解到他雖是□□做派,但為人相對正直、比較講義氣,對於鴉.片尤其痛恨,也因此被很多煙草行當的人仇視,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

她想,這樣的人……應該有很想殺的人吧?

一不做二不休,她憑借對係統面板的記憶調出了地圖,在上面搜索謝眀嘯。

由於他有頭有臉,很快就搜到了大概位置。

在華茂大酒樓。

時淺渡手握拐杖,敲了敲車門:“我不想回家,你把我放在這附近的華茂酒樓就行,給我點一桌菜就離開,過一個小時再來接我。”

“這……”

焦叔有所猶豫,他做不了主啊。

他說到:“大小姐,這些事不是我一個下人能說了算的,家中小姐們的事都要經過夫人的首肯才行,我打個電話問問夫人,您體諒體諒?”

“噢,那你打去吧。”

時淺渡聳聳肩,隨他去了。

反正她的繼母杜金蘭應該會同意的,不然怎麼在時嘉榮面前說她幾句不好,把她趕出大宅不讓她住家裡,跟她的兒子女兒們搶財產啊。

十分鐘之後,時淺渡正式坐在了一個裝修典雅的單間中。

點的飯菜還在製備,她執拐來到了另外一個房間。

房間外有人守著。

可能是時淺渡雙眼纏著紗布,顯然是個盲人,兩人一開始沒當回事。

直到她徑直地往門口走來,才抬起胳膊,擋在了她身前。

一身黑的男人冷冰冰開口提醒:“小姐,你走錯房間了。”

時淺渡抬高聲音,讓房間裡面能聽見。

“沒走錯,我來見謝眀嘯。”

“你是哪兒來的黃毛丫頭,會長的名字豈是你隨便能叫的?”男人擰起眉頭,面露不悅道,“再不離開,我隻能用我的辦法請你走了。”

“你的辦法?”

時淺渡雙手拄拐,微微低著頭,紗布遮住臉,看不清神色。

隻能瞧見她薄薄的唇往上翹了翹。

“巧了,我也有我的辦法……”她歪歪頭,“你要試試麼?”

男人像是遭到了挑釁,臉色一變。

他就要動手,房間中傳來一個聲音:“是時家的孩子麼,讓她進來吧。”

時淺渡頓住正要發力的手,攥了攥拐杖,徑直往前進了門。

房間裡有兩個人,一個是謝眀嘯,另外那個……

她不確定是誰,便直言道:“我想同謝會長單獨談談。”

“嘁,要不是我從窗戶看見你從時家的車上下來,告訴師父外面的是時家人,師父能讓你進來麼?你恐怕早就叫人給丟出去啦!”另外那人聲音略顯輕佻,不太正經,也有些不屑,“現在反倒要把我趕走,時小姐過河拆橋還真是有一套啊。”

師父?

這人就是鄭舒然啊。

時淺渡了然,便沒再把人往外趕。

她直奔主題開始說正事:“既然是鄭探長,那我就有話直說了,我想請謝會長幫幫忙,運作一番,釋放白逾明。”

“嗤,哈哈哈,時小姐,你認得白逾明?還是他救過你的命啊。”

謝眀嘯還沒說話,鄭舒然就吊郎當地開口了。

他雙臂撐在桌子上,擰起眉頭盯著時淺渡:“聽說時家大小姐遠赴歐洲治療眼疾,不過也就是不到一年沒在國內,怎麼連一點兒形式都搞不明白了?”

時淺渡沒搭理他,繼續往下說:“謝會長,我自然不是白白請你幫忙,而是我們互惠互利,至於互利的內容……肯定不會讓你失望。”

這回鄭舒然沒有說話,而是往後一靠,翹起二郎腿,雙臂抱胸,饒有興趣地望著時淺渡。

嘖嘖嘖,他倒要看看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病弱小姑娘到底能說出個什麼條件來。

“先不說你家的生意你能否做主,就是能全權做主……”

謝眀嘯說到一半,自顧自地慢慢吃了兩口飯菜,細嚼慢咽的。

他拿手帕擦擦嘴角,又道:“你家的生意,我也沒有興趣。”

“謝會長,你有想殺的人嗎?”

時淺渡語調淡淡,平靜得好像她根本沒在說“殺人”這件事。

語出驚人。

兩個經曆不少風風雨雨的男人,怎麼也沒想到,這位從出生開始身體就不太好的時家小姑娘會直接把“殺人”說得跟“今天吃什麼”一樣平淡。

平淡到讓人覺得有點詭異。

鄭舒然放下了二郎腿:“時小姐,殺人可不是說說這麼簡單的。”

“謝會長,你隨意列出幾人,我幫你無償殺死其中一個,那位中毒的洋人也是一樣,由他列出名單,我去行動。”時淺渡說得比較認真,讓人不得不正視她所說的話,“一命換一命,怎麼樣?對於白逾明,他們本質上沒有競爭和仇恨衝突,不過是像大象碾死一隻螞蟻,大象對不對一隻螞蟻動手,都沒有區彆,而有些人就不一樣了……不是麼?”

白逾明這事,蹊蹺很多,如果有人肯幫忙的話,不是不能解決。

但就是他從來不樂意攀權附貴,有時還會因為對戲的執著得罪人,加上師兄在背後推波助瀾,更是沒有人願意摻和到這種亂七八糟的事裡。

謝眀嘯目光嚴肅了些:“你是認真的?”

時淺渡歪歪頭,笑意擴大。

“不然呢?”

……

白逾明在行刑途中,被人拉回了巡捕房關押。

一關就是天時間。

沒有人跟他說明情況,他隻能忐忑地猜測猜想,是不是哪位貴人終於發現了蹊蹺,證明了他的清白,現在正在按照程序一步步走流程,很快就能將他釋放了?

還是有誰替他求了情,得到了什麼赦免?

總之,經過這麼一出,怎麼也不可能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

清高、傲骨、自尊……全都被打破。

他知道,人死了就什麼都沒了。

清白?

哪裡有什麼以死明誌。

人們隻會說他是畏罪自戕或者是罪有應得。

隻有活著,才是根本啊。

他在獄中思考很多,把身邊有機會陷害他的人細細地琢磨了一圈。

當一個人有所懷疑時,總覺得誰都很可疑。

要說最容易接近他和那洋人,最容易從中作梗的,無疑是他的師兄王春。師兄幾乎掌管戲班子裡的所有事,大小事宜都要經師兄的手、讓師兄查看。

可是,師兄是跟他一條褲衩長大的,處處都護著他,有什麼麻煩也都是師兄解決。

沒有師兄,就沒有他的今天。

總歸不太可能是師兄這樣往死裡陷害他。

如果還有機會活著從獄裡出去……

就算是再難,也要努力查查這件事,還他自己一個清白。

“白逾明,有人來接你了,跟我來吧。”

一個巡捕打開牢房門上的鎖,衝他招了招手。

白逾明起身,跟著巡捕離開。

屈打成招時在身上留下的傷口並沒有得到妥善的處理,隻是簡單地止血處理,現在每每走上一步,都會牽扯到傷口,疼的厲害。

好在此時已經是秋天,不會熱到悶得傷口腐化流膿。

他不知道自己將會面對誰,對方又是為什麼救他。

未來會面臨什麼,都是不定數。

他沉默地走出牢房,遠遠地,逆光看到了一個纖瘦的背影。

那人聽見腳步聲,緩緩地轉過身。

她雙眼蒙著幾層紗布,隻露出鼻子和嘴唇,面容平靜。

扭頭面向他時,薄薄的唇彎成一個漂亮的弧度。

“你來了。”

白逾明微微怔住。

是那時車裡坐著的小姑娘。

她真的……來救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