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四章
晉江獨家發表/禁止一切盜文/莫八千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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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清若快步走進衛生間, “砰”的一聲關上了門。
他在發抖,無意識地發抖。
那感覺太過熟悉了。
幾乎察覺到的瞬間,他就意識到發生了什麼。
可他不想相信, 不願意相信。
如同被人從頭往下潑了一盆徹骨寒冷的冰水,瞬間澆滅了他所有的美好幻想和願景。
一連數天, 他擔憂,他竊喜。
他因為對未來、對孩子的期待, 時常面露歡喜。
現在卻讓他突然知道,那是假的。
劇組為時淺渡訂的酒店, 影視城附近最好的,衛生間中一應俱全。
他面色平靜地把自己打理乾淨。
做完這一切, 他坐在浴缸邊緣, 雙手搭在膝蓋上。
眼神有些木然。
盯著對面鏡子中的自己。
黑色的頭發不短了, 搭在額前有點兒礙事。
漂亮的鳳眸漆黑,臉上有了歲月的痕跡,看得出膠原蛋白已經遠遠不如上學的時候。
肉眼可見的地方都能看出這麼大差彆,更彆提那些看不見的地方。
說好聽的是成熟, 更直白一點……
他老了。
是啊,老了。
他比妻主老了十歲。
沒有招人喜歡的性格, 沒有年輕漂亮的容貌,也沒有特彆突出的人格魅力……
他不知道自己除了孩子,還拿得出什麼來。
現在都講究優生優育, 說實話, 就連生孩子他都沒有優勢。
這幾天他一直期待, 每天都拿出十二分的功夫在意自己的肚子,在意自己的身體,各種查攻略, 想要在“胎兒”不穩定的時候,好好地保住胎。
現在看來,那些行為可笑的過分。
他鼻尖一酸,實在沒控製住,眼眶裡浮出水光。
瞬間模糊了眼前的一切。
心酸得他忍不住低聲抽泣起來。
以前他從來不理解那些狗血偶像劇中愛而不得、哭哭啼啼的情節。
他總是想啊,這有什麼可要死要活的呢?
誰離開了誰都能好好過,分開了,以後還會遇見更好的人啊。
他從前不理解那些。
現在他明白了。
可是,他寧願自己永遠也不能理解。
紀清若抽出幾張衛生紙,擦掉臉上不停流下來的眼淚。
伸手捂住了嘴巴,儘量不吐出聲音。
不能讓妻主知道他哭了。
最近他鬨出的事情已經不少了,不能再添麻煩了。
以後還有機會啊。
又不是身體有問題不能生。
肯定還會有機會的。
他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安慰自己。
可真的有機會嗎?
跟妻主結婚小半年時間了,同床不過那麼一回。
可能是他對妻主沒有什麼吸引力吧。
不然,就算妻主再怎麼忙碌,也不會這樣吧。
時淺渡見紀清若進了衛生間半天,沒動靜也沒出來,便走過去敲了敲門。
忽而聽見,裡面傳來了低低的啜泣聲。
她直接推開門,正看到紀清若略帶慌張地擦淨眼角的水花。
這個男人從來不哭不鬨,就咬著下唇,悄無聲息地偷偷躲在角落裡流眼淚。
來人的時候,他快速抬眼一瞥,又回頭避開了視線。
他一直都那麼懂事、聽話。
因為太懂事了,反倒叫人心疼。
時淺渡見他這麼強撐著,心裡一軟。
她蹲在紀清若面前,抬手蹭掉眼淚,又摸了摸他的頭發。
“怎麼還哭了?是今天在劇組的事,覺得委屈了?”
這聲音太溫和了。
透著溫度,隨便一聲關心,就跟真的一樣。
好像他真的被妻主全心全意地在乎著。
紀清若剛收好的眼淚,又開始有些往外冒。
他搖搖頭:“不是。”
“那是怎麼回事?有難過的事情,說出來我能幫著你一起解決。”
“……”
紀清若用手背擦掉臉上的淚水。
面對妻主時,他總覺得自己好像被施展了什麼法術,入了魔一樣,三言兩語就被哄騙得忍不住想要說出實話,心裡癢癢的厲害。
他雙臂搭在妻主的肩膀上,拉近兩人的距離。
“妻主真的要跟我一起解決嗎?”
他問的一本正經。
要不是眼眶紅撲撲的,這幅架勢,還以為是在談判桌上呢。
時淺渡見他這樣,跟著認真了一點兒。
她以為是有什麼難辦的大事:“當然了,跟我在一塊兒,還讓你自己一個人受委屈了不成?有什麼事情儘管說,就沒有我解決不了的。”
話音剛落下,她就發現紀清若的霧蒙蒙的眼睛亮了一點兒。
紀清若伸出小拇指,頗為嚴肅地說出了幼稚的話。
“妻主要說話算話,必須拉勾。”
說完,他又有些不好意思。
拉勾這種事情,都是小孩子才會做的。
一定是妻主太幼稚,把他也帶壞了。
“好,拉勾。”
時淺渡好笑地看他兩眼,小指輕輕地跟他勾在一起。
還用大拇指跟他“蓋了個戳”。
“現在能說是什麼事情讓你哭成這樣了吧?”
紀清若輕撫在自己的小腹上:“我沒懷上,妻主,我以為……我以為我懷上了。”
一句話的功夫,他又想要掉眼淚。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生理期到了,情緒敏感的過分。
就一點雞毛蒜皮般的小事,他想一下,情緒就猛地上來了。
委屈,心酸,失落……還有把孩子當成“工具”的自厭,全都鋪天蓋地地翻湧上來,沉甸甸地壓在他的心口上,壓得他喘不過氣。
怎麼就沒懷上啊。
他不會不能生吧。
妻主還會跟他同床麼。
他會被允許要孩子麼?
怎麼就把孩子看成穩固婚姻的工具啊。
他竟然是這種混蛋父親。
他真不是個東西。
孩子出生在這樣的“家庭”裡,真的會幸福麼?
很可能不會幸福吧。
他是不是不應該這麼自私啊。
“我知道妻主你不是那麼喜歡我,我也知道或許沒多久,我就得跟你離婚,我還知道孩子在這樣的家庭八成不會太幸福,對孩子的成長發展很不好,但我還是好想跟你有一個孩子啊……”
要孩子,綁住妻主,換來自己的安心。
要孩子,滿足自己的期待,把孩子當成兩人在一起過的證明。
他眨眨眼睛,濕漉漉的睫毛扇了扇,直直地望著時淺渡。
說話語速不快,因為剛哭過,帶著些濕濡。
他自嘲地輕聲問:“我這樣想……很自私吧?”
紀清若很少有偷偷摸摸的時候。
他喜歡大大方方地看著對方的眼睛,十分真誠。
此時此刻也一樣。
模樣又可憐又心酸,卻偏偏正兒八經地問自私與否。
他大概不知道,自己這樣很像是在撒嬌。
時淺渡很想上手rua在他身上,□□□□。
尤其是那雙泛著紅卻還明亮的雙眼,彆提多惹人憐惜。
“你這麼問,是想聽什麼呢?”她上手捋了捋紀清若的黑發,“想聽我說,你這樣想很正常,是人之常情,並不是自私?還是想聽我說,想生就生,彆管初心是什麼,隻要對孩子好,就是個好父親?”
她唇角翹起,輕輕地笑:“可惜這些都不是我想說的。”
紀清若從心裡一直涼到身上。
喉嚨滾動,吞咽了一下。
他張開嘴唇,卻發不出聲音,也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
隻能在心中祈禱,妻主不要說出什麼讓他太過心痛的話來。
“我想說的是——”時淺渡逼近了紀清若,眯起雙眼,“你憑什麼說我不喜歡你?嗯?為什麼提起離婚?這樣的家庭是哪樣的家庭?”
她每說上一個問句,就往前逼近一點。
說到最後,已經快要貼上去。
紀清若屏住呼吸,往後躲了躲。
他想,為什麼明知故問?
難道非要讓他把話說明白不可麼。
時淺渡見他不答,撇撇唇:“你無緣無故地怪我,我可不同意,弄得好像是我做了什麼對不起你的事情一樣。”
就算紅著眼睛看著她……她也會不爽的!
弄得好像,她是個混蛋負心女似的。
無緣無故?
紀清若盯著對方,妄圖從她臉上發現一絲撒謊的痕跡,發現她的心虛。
可他什麼都看不出來,那張臉上的表情一如往常,沒有異樣。
好像她從來沒有欺瞞過他半點,全是他自己在無理取鬨。
好像……做錯了的人是他一樣。
他感到十分委屈,低聲輕喃道:“妻主你是怎麼做到……能當做什麼都沒發生一樣,說得這麼理直氣壯的啊。”
他聲音不大,不容易被人聽清。
可惜時淺渡耳朵太好使了,聽了個清清楚楚。
時淺渡眉頭一挑,氣笑了:“我理直氣壯?你給我把話說明白了。”
“……”
紀清若避開視線:“對不起,我現在不太想談論這個話題。”
這是他第一次這麼直白地跟時淺渡說不。
因為他真的不想把事情挑破,撕破了臉皮。
說完,他轉身往外走去。
時淺渡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看不出情緒:“有事就說明白,這道理你不會不懂吧。”
她力氣不小,紀清若覺得有點疼。
他把手腕往回扯了扯,沒掙開,反而更疼了。
心中的委屈,手腕的疼痛,還有某種愛而不得卻被欺瞞的苦楚酸澀,全都彙聚在一起。
他實在沒忍住,語氣嚴厲地揚聲嗬斥:“請你放開!”
話音落下,他僵硬了一下,驀的扭頭到一旁。
狠狠憋著情緒,把眼眶的濕熱憋了回去。
再開口,聲音軟了不少。
“求你放開,好不好?”
他不會吵架,也不想吵架。
時淺渡沒放開。
她看出紀清若是認真的了。
難道又有人在背後挑撥?
衛生間中的氣氛一度非常詭異。
要說針鋒相對不至於,但也沉悶得過分。
好像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咚咚咚。”
“時老師!你在房間裡嗎,時老師。”
有人適時地打破了房間中的沉默。
時淺渡停頓兩秒,這才鬆開手,去開門。
外面是張導的導演助理,一個很年輕的小姑娘。
她禮貌地遞過來一個黑色的硬盤,說道:“時老師,你上個月末拍的那段打戲太漂亮了,張導看得直手癢,就自己上手剪了幾版,想讓你也跟著看看哪個好,之後會剪到宣傳片裡。視頻太大,傳來傳去不方便,就讓我拿硬盤送過來了,沒打擾你們吧?”
“哦,沒事,進來吧。”
時淺渡跟小助理一起進房間時,紀清若已經幫她打開電腦了。
他很有眼力見,每次都會提前準備好一切。
即便心中煩悶不堪,還是認認真真地做好背後的工作。
助理禮貌地打了招呼:“你好,打擾你們一下。”
“不會,是我打擾你們工作了。”
紀清若垂頭,不讓彆人看到自己泛紅的眼眶。
能給大導演做助理,長期混劇組,哪有看不懂眼色的。
助理察覺到氣氛不對,什麼都沒說,迅速把硬盤插到電腦上,想著趕緊完成任務趕緊離開。
硬盤裡的視頻早就整理過,每個視頻下面帶著編號,方便後期剪輯時查找內容。
她打開了一個視頻,打趣說:“這是30號晚上那場夜戲的,時老師你都不知道,張導一邊剪一邊跟我誇你,她嘴角都快咧上天了。”
視頻中的打戲流暢得令人眼花繚亂,第一次看這個片段的人,心裡指定直呼幾句“臥槽”。
助理在張導剪片子時就已經看過好多遍了,現在再看還是覺得颯到飛起。
紀清若的注意力卻沒放在片子上。
他微微一怔:“30號?”
30號正是他在華盛酒店出事的前幾天,妻主……在劇組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