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悲慘半妖18(1 / 1)

第十八章

晉江獨家發表/禁止一切盜文/莫八千著

-

妖管局高層之一的地中海老頭死了。

他在密室一般的、銅牆鐵壁的家裡, 被人一擊斃命。層層結界都沒有異常,家中更是整齊如初,沒有半點爭執過的痕跡。

沒有靈力殘餘, 沒有闖入跡象, 唯一一處致死的傷口也並非刀傷。

可所有高層都不約而同地把矛頭指向時淺渡,同時抑製不住地惶恐起來——沒有證據,不知不覺, 這說明時淺渡取他們的性命, 如同囊中取物, 不需要費半點力氣。

這簡直就是警告和威脅。

恐懼悄無聲息地蔓延, 這讓妖管局高層們老實了很久, 很長時間都沒有再找茬。

他們明白, 若沒有一擊必中的把握,就會換來更要命的報複。

春去春又來, 一轉眼,便到了通靈者學院的新學年。

開學季的校園中多了不少新鮮的面孔, 年齡各異的男男女女如織般湧入學校的小禮堂, 帶著初來乍到的朝氣參加入學儀式。

通靈者在人類中不算多數,然而帝都的學院是全國最大的通靈者學院,彙集了全國各地的優秀通靈者, 每年的入學人數不在少數, 通常都能有上百人之多。

經過漫長時間的修習,雲予已經能熟練控製體內的妖力,在獸化與人形間隨意變化。

他跟著時淺渡一同走進小禮堂,淺米色半袖和黑色長褲顯得簡單乾淨,皮膚白皙得在陽光下泛著淡淡光澤,琥珀色的瞳仁十分靈動。

頭一次身處於如此密集的通靈者之中, 說不緊張是假的。

勝於人類的聽力讓他捕捉到了一些有關於他的對話。

“禮堂裡好像有一股妖氣,你感覺到了嗎?”

“真的嗎?我沒覺得誒……”

“天澤靈力強,比咱們靈敏多了,妖氣太微弱的話,咱們察覺不到也正常。”

“靠,現在妖怪的膽子都這麼大,已經開始混進咱們學院了嗎?”

這些對話讓雲予覺得危險,精神微微緊繃。

他是收起了耳朵和尾巴,也刻意地壓製了妖氣,看起來和普通人類無異,然而靈力稍強的通靈者還是能察覺他壓製不完全的妖氣。

果然,人類還是會排斥妖怪的存在啊。

“小時。”溫潤的聲音在他們身後響起,隨即是學生們的低聲驚呼。

“哇,是子玉局長誒!真人比電視上看起來還要帥!”

“啊啊啊我的偶像!”

“局長叫的那個人是誰啊?太有面了吧!”

“時淺渡啊!你不會沒看過那個刀削隕石的視頻吧?!”

“這我還真沒看過……”

時淺渡不接受采訪不刻意宣傳,僅一條視頻,學生們認識她的不多,大都在低聲細語地表達著自己對季子玉的崇敬之情,很自覺地為季子玉騰出一條路。

視線也隨著季子玉的腳步一起集中到時淺渡身上。

“是你啊。”時淺渡點頭示意,“怎麼了麼?”

“雲予的身份特殊,這也是學院的一次重大突破,甚至是人與妖和平共處的重大進展,我思來想去,還是覺得來看一看才放心,免得學生們初見時有些衝動。”

季子玉溫和地說著,聲音不高不低,也沒有故意去挑明雲予的半妖身份。

他說完,視線落在雲予臉上,清潤的笑意更甚,還自然地抬頭揉了揉雲予的頭:“你好啊,歡迎你加入通靈者學院。”

雲予感覺到一雙暖洋洋的大手揉在自己微卷的棕發上,莫名有些開心。

妖管局的局長真是個和煦溫雅的人啊,聲音像是細雨一樣溫柔,笑意盈盈地讓人感覺很舒服。

他很有禮貌地問好:“局長好。”

時淺渡打了個嗬欠,漫不經心道:“確實,你來這裡讓我放心不少,肯定不會出事嘛。”

季子玉並不介意她懶裡懶散的,淺淺地笑了一下,結束寒暄說起了正事來:“我看檔案部那邊還沒有錄入雲予現在的照片,你們看什麼時候方便去錄入一下吧。”

妖管局對於妖怪的檔案錄入,需要有獸化和人形兩種形態的照片錄入,之前去錄入資料時,雲予做不到自由化形,所以直到現在,檔案上還隻有獸化形態的照片。

時淺渡應聲:“知道了。”她輕攬了下雲予的肩膀,“你自己去吧,隨時找老方就行。”

“好。”雲予乖乖地點頭。

他明白時淺渡這是有意把自己的社交圈子給他接觸。

“雲予……?”

人群中忽然有人疑惑地出聲,一個高壯的大男孩從後面撥開人群,擠到了最前面:“是T省福利院裡那個雲予嗎?”

在這裡還能碰到從前福利院中的人?

雲予驚訝地循聲看去,跟男孩對視的那一刻脫口而出:“小胖?”

這個無比俗氣的名字已經很多年沒有人叫了,身邊的人更是從來不知道他曾經的小名。

徐天澤覺得丟人,不由得一陣羞惱:“還真是你,雲予!”

T省福利院“有一隻半妖”這件事曾經轟動一時,讓許多人注意到了他們。

也正因為如此,才會有一對痛失愛子的捉妖師夫婦去福利院,一眼相中了靈力頗強的他,把他帶出福利院,悉心養大,讓他搖身一變從沒人要的孩子成了人人羨慕的天之驕子。

他今年終於不負養父母的期待,以新生第一名的身份,考進了每個有靈力的人都無限向往的帝都通靈者學院。

開學典禮上,竟然碰到了被他踩在腳底的“故人”,被妖管局的局長青睞有加。

他上下打量著雲予。見雲予一張小臉養的白白淨淨,張開後比小時候還要精致,身上穿得看似簡簡單單,卻是一身輕奢品牌……他莫名惱火。

這小子被打出福利院的這幾年是怎麼搞的,比他過得還要好。

他一直以為自己是萬裡挑一的那個幸運兒,並以此為豪很久,突然見到曾經被他欺負到毫無還手之力的人跟他不相上下,心中難以平衡。

徐天澤壓下心底的不屑和妒忌,故意一臉驚訝道:“你不是半妖嗎,怎麼來通靈者學院了?”

“半妖”二字一出,竊竊私語聲四起。

“早就聽說有半妖,可沒想到會來咱們學院。”

“為什麼讓半妖進通靈者學院啊,這不是增加學生們的風險嗎?”

“局長,讓妖怪入學,這恐怕不太合適吧?”

偏見的消除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尤其是經曆過慘痛戰爭的老一輩人,雖然希望和平、也相對讚同停戰和解,見到妖怪還是會下意識地排斥。

“天澤!”一個男孩從人群中鑽出來,拉住徐天澤的手腕,湊到他耳邊道,“我表姐在妖管局工作,跟我說妖管局有兩個人被稱作老大,一個是盛銘誠,另一個就是……”

他抬頭衝著時淺渡努努嘴:“那半妖身邊的女的啊。”

徐天澤一怔,目光落在時淺渡身上。

隻見她留著半長的發,後面頭發隨意梳成了個小揪揪,五官精致面容白皙,可一雙眉卻挺拔如劍,眼皮一挑,散發而出的銳意叫人一顫。

這顯然不是一般出身的人能擁有的氣質。

他扯扯嘴角,酸溜溜道:“怪不得一隻半妖都這麼囂張,原來是傍上了大佬。”

“大吼大叫的都給我閉嘴!”

低啞暴躁的聲音從音響中傳來,直接打破嘈雜混亂的現狀。

為了不讓學生們幾年下來隻會紙上談兵,通靈者學院有大量實戰課,由妖管局中經驗豐富的前輩們輪流任教。今年剛好輪到盛銘誠。

他手握著麥克風,狠厲的眼神直指徐天澤和雲予,強大的氣場讓新生們紛紛禁聲。

“新生入學典禮上的第一件事就是共同宣誓,堅守人妖和平共處立場,不有所偏袒,不放任歧視,不認同宣誓詞的,挑撥人妖對立的,給我趁早滾蛋!”

新生們都認識盛銘誠,大氣都不敢出,小禮堂中頓時安靜不少,隻剩下寥寥的竊竊私語。

徐天澤知道這說的就是自己,被那雙惡狼般的銳利眼眸一盯,“咕嚕”一聲咽了咽口水。

他心中不服又不敢反駁得太明顯,磕磕巴巴地開口:“可、可雲予他……”

“還有……”盛銘誠不善的目光落在雲予臉上,又掃過他挽著時淺渡的胳膊,“狐假虎威的,也下不為例!”

雲予攬著時淺渡的手更緊了,垂頭鼓鼓腮幫子道:“阿時,他真的很不喜歡我。”

說話時,清淺的呼吸吹在時淺渡耳旁,也不知是無心還是有意。

“銘誠對誰都是這副凶巴巴的樣子,你不用太介意。”季子玉溫聲開口,柔和的語調細雨般浸潤著心田,他衝雲予一笑,“他不是針對你。”

這樣的聲音光是聽一聽,就能讓女孩兒們蘇得心裡冒泡泡。

兩人不過是幾面之緣,雲予卻總是覺得這位局長很親切,或許是他實在太溫柔的緣故吧。

“我不介意的。”雲予笑著回應,“阿時喜歡我就好啦,彆人都不重要。”

季子玉一頓,笑著瞥一眼時淺渡,沒有說話。

-

開學典禮順利結束後。

季子玉來到校長辦公室,輕敲幾下門,聽到裡面的回應後推門而入:“校長,您找我。”

“是有人要找你。”校長遞了個眼神。

季子玉順著校長的視線看過去,和一個眉目英挺而冷漠的男人對視了。

他稍稍點頭示意:“陳舒大哥。”

陳舒約莫五十歲,生得一副好相貌,修眉俊目,鼻梁高挺。然而那雙微涼的眼中總是透著一股睨視萬物的冷漠,看上去傲慢而專橫。

他微微頷首:“嗯,找你們來,是說時淺渡的事情。”

坐在窗沿上的盛銘誠終於回頭:“怎麼,終於決定用你們那什麼殺手鐧了?”

陳舒沒回他,甚至都沒有瞧上他一眼,順著自己的話往下講道:“先前老六的事情你們也看到了,時淺渡的實力已經到了可以神不知鬼不覺隨意殺害高層的程度,以她對高層們的仇恨程度,恐怕不會就此為止。高層們一倒,妖管局實力削減,便會讓妖怪們有了可乘之機,更何況……最近這些時日裡,半妖雲予是前妖王之桃的孩子這種事道路相傳,一個傳聞已經讓一些妖怪們蠢蠢欲動,暗潮洶湧。”

一直垂眸不語的季子玉突然開口:“不可能!你們是知道的……”

“我們知道,也從沒懷疑過你們。再說,妖王的孩子即便是半妖,又怎麼可能那般弱不禁風。”陳舒的語調平直,頓了片刻,又道,“流言蜚語大都是有意而為之,背後往往有著陰謀。妖管局才成立三年有餘,社會中關係錯綜複雜,人妖之間的和平關係還不穩固,我們經不起大的動蕩。”

季子玉知道這話背後的意味。

“所以,時淺渡必須處理,是麼。”

“沒錯。”陳舒應聲,手指輕輕敲打在桌面上,“高層們一致決定,啟用我們手中的王牌。”

季子玉蹙蹙眉頭,無聲地輕歎。

時淺渡從來都抱著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態度,從未主動表現出對高層們的仇視,高層們為什麼就不肯放過她呢?

他很想為時淺渡做點什麼,可是,他悲痛地踩著至親之人的血,費儘心力從一個名不見經傳的普通家庭來到權力中心,又用了近十年時間四處奔走、叫大家逐漸接受和平共處,終於推動了《條約》的簽訂,推動除妖署重建為妖管局……

若是此時讓妖管局起了內訌,那麼,難得的人妖平衡將會岌岌可危。

想到這樣的後果,他的喉嚨上下滾動,垂在身側的指尖輕輕地顫。

妖管局的革新勢在必行,但不是現在。

盛銘誠靠在牆上微揚著頭,挑眉問道:“什麼王牌?”

“你知道為什麼從三百年前開始,就建都於我們腳下這片土地,最強的幾個捉妖家族的主乾又為什麼都集中於帝都附近嗎?”陳舒沒有正面回答,而是一連提出好幾個問題,“還有為什麼那些攪弄風雲的大妖——包括之桃——無論如何也不會踏入帝都的地界嗎?”

沒人回答,陳舒緩聲開口:“現在知道的人恐怕很少了,你們到時候就能明白。我們需要一段時間進行準備,一旦完成,時淺渡就再也狂妄不起來了。”他扭頭看向盛銘誠,“銘誠,我知道你和時淺渡向來不和,所以了結她的任務,可以交給你來做。”

盛銘誠微微一怔,揚起唇角嗤笑一聲:“好啊,求之不得。”

“至於那隻半妖,我看他對子玉你很有好感,就等解決時淺渡之後,看他的態度,再另行決定對他的處置吧,看看是否聽用你的建議,讓他為妖管局所用。”

聽了陳舒這話,季子玉眉間略有鬆動,垂頭道謝:“感謝。”

……

“阿時,我今天學會了一個新的靈術!”

雲予興衝衝的聲音傳來,吵醒了躺在沙發上小憩的時淺渡。

時淺渡睜眼就和一雙亮的像是星星的眼眸對視,差點晃了神。

她瞥瞥雲予白皙小臉上的紅紫傷痕,沒問新靈術的事:“跟人打架了?”

雲予往後縮了點,鼓鼓腮幫子,雙手乖乖巧巧地搭在膝蓋上,腰板挺得很直很直,怎麼看都像是不會打架也不會說謊的好孩子。

他也確實不太會在時淺渡面前撒謊,支支吾吾道:“就是……徐天澤他,總是找我的茬嘛。”

他知道總是打架的不是好孩子,可耐不住徐天澤看他不順眼,總是想帶著學生們像從前在福利院裡一樣欺負他。

好在他早已能熟練運用妖力,也學會很多妖術,打架就從來沒輸過。

今天徐天澤更是過分,竟然說阿時……命不久矣。

[彆以為你傍上時淺渡就高枕無憂了!她活不了多久了!到時候你也……哼!]

這話好似就在耳畔回蕩,叫雲予蹙起眉頭。

收養徐天澤的徐家雖然不算捉妖大族,但在妖管局中有些人脈和地位,徐天澤會說得這麼信誓旦旦,八成是聽到了什麼風聲吧。

“阿時,你以後出去做任務時,一定要多加小心啊。”

雲予抓著時淺渡衣擺的手指越來越緊。

如果阿時真的出了什麼事……他恐怕承受不住。

“怎麼,還以為妖管局那些人能傷到我不成?”時淺渡全然沒把這個小世界中的人當一回事,懶洋洋地笑起來,“他們那種水平……都不值得我動真本事。”

“可是……徐天澤說阿時你會死。”雲予說出心中的擔憂。

時淺渡輕輕彈在他額頭,不爽地撇撇唇:“你這小鬼,信他還是信我?”

相處這麼久,竟然連她的實力都不相信。

“好痛。”雲予雙手捂住額頭,故意痛呼一聲,順便轉移了話題,“好吧好吧,是我的錯,不然……我給阿時展示展示今天學的靈術好不好?”

說到今天新學的小把戲,他的雙眼立刻亮起來,在陽光的折射下散發著晶亮的光。

時淺渡點點頭:“新學什麼了?”

“我先不告訴阿時,一會兒阿時就知道了!”

雲予神秘兮兮地賣著關子,深吸一口氣做好充足的準備,雙手聚在胸前,在精神的絕對集中之下,身上浮現出一層淡淡的靈力。

他低聲默念:“變……!”

白色的輕煙四起,煙霧散去後,便能見到雲予原來的位置上散落了一攤衣服,正是雲予剛才穿的那身。

而衣服下面鼓起一個小包,有什麼被蒙在衣服下面胡亂撲騰著。

“嗤……”時淺渡微怔兩秒,接著一個沒忍住,大笑出聲。

“阿、阿時!幫我一下嘛……!”衣服下面正在撲騰的小家夥乾巴巴地喚著,聽這磕磕巴巴的聲音便知道他已經羞地幾乎說不出話來。

時淺渡笑夠了,順著散落的上衣衣領伸手進去,果不其然摸到一個熱乎乎的軟團子。

她把棕白相間的小團子拯救出來,還沒把他放下,這小東西就四腿一用力,掙脫了她的雙手,可著勁兒地往她的腋下和臂彎中鑽去,小腦袋埋得要多深有多深。

雲予幾乎無地自容,羞得不敢看時淺渡的表情,隻能像個鴕鳥一樣,努力把自己的臉埋起來,一副掩耳盜鈴的樣子欺騙自己。

嗚嗚嗚,竟然在阿時面前失敗成這個樣子!

他有些懊惱,可又知道這隻能怪他自己——剛才那一瞬,他能感覺到妖力和靈力在身體中衝撞,他現在還沒辦法穩定地製衡兩者,不穩定的結果就是這樣,會控製不住地獸化。

雖然可以隨意化回人形,可他現在……

還是維持著獸化模樣鴕鳥一陣吧。

時淺渡雙手抱住軟乎乎的小家夥,頗為強硬地把他抱到自己眼前,笑著問道:“你剛才是想給我表演什麼靈術?”

小團子的表情蔫蔫的,即便被抱出來,還是低著頭不去看時淺渡的臉。

他嘟嘟唇,淺琥珀色的雙眼有些扭捏地瞟著左側,一直沒開口。直到對面的人湊近了點兒,他迅速地瞥過去一眼,又垂眸避開視線。

悶悶不樂的聲音這才不情不願地響起,他道:“是……變化之術。”

“噢,那你躲什麼嘛。”時淺渡調侃著笑道,“不是挺成功的麼,變成了這麼可愛的小團子。”

阿時是故意在拿他打趣!絕對是故意的,阿時也太壞了!

就算阿時誇他可愛,他也不會高興的!

雲予圓滾滾的大眼睛凶巴巴地瞪了時淺渡一眼,那眼神怎麼看都有些哀怨。

他扁扁嘴,用兩隻前爪不客氣地拍在握著自己的手上:“我是想變成阿時的模樣來著啊……哼,阿時真壞,就知道欺負我。”

嗚嗚嗚,阿時再也不是從前的阿時了,現在越來越喜歡欺負他!

……

平靜而愜意的日子總是過得飛快。

雲予白天去通靈者學院上學,晚上便在家中跟隨宗禦精進妖術,學著更準確地平衡體內的妖力和靈力,日子十分充實,實力也一天天地進步。

在他入學之初,大部分學生都對他嗤之以鼻。

他們排斥他,議論他,用有色眼鏡看他。

許多人都以為,這個看起來柔柔弱弱的小半妖,不出兩個月就會受不了這樣的環境,自主退出這個不歡迎他的地方。

誰曾想,那看似柔弱的外表之下,有一顆堅定無比的心。

他像是察覺不到異樣似的,待人溫和有禮,每天認真聽課、勤於練習、不懂的地方主動找老師去問個明明白白,就算對方是學生們都害怕的實戰課老師盛銘誠,他也一樣認真地上去請教。

對於靈力的控製,他不如很多人,但他足夠努力,愣是反超了大部分同學。

老師們都對他刮目相看,指導也越來越上心。

如今再看這校園之中,恐怕沒有幾個人會像當初那般不屑於他。

甚至還會有些喜歡。

畢竟他太溫柔太可愛了,謙虛又努力,深入了解之後,誰會真的討厭這樣的人呢?

就算是一直不對付的徐天澤,也不情不願地在心裡承認,這半妖,在某種程度上講,確實是個了不起的家夥。

在巷子中初見時那張充滿恐懼和不安的臉龐,如今已經滿是從容燦爛的笑容。

又是一個清晨。

時淺渡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悠悠然地在床上伸了個懶腰,又裹著被子滾了好幾圈,把自己裹成了一個巨大的粽子。

她懶懶散散地往門口喊了一嗓子:“小鬼,今天吃什麼啊。”

卻沒有人回應。

再回頭看床頭櫃上的鬨鐘,已經八點多了。

“不應該還沒起啊。”她低聲嘟噥一句,穿上拖鞋走出房間,沒有聞到熟悉的早餐香味。

不算寬敞的一居室中,一切物品擺設都跟她記憶中毫無分彆,唯一不同的就是,此時這個家裡一片安靜,絲毫沒有其他人生活的氣息。

太靜了,甚至有幾分詭異。

時淺渡揣著口袋來到客廳中,往牆上的刀架上一瞥。

通體漆黑的愛刀不在上面。

“哼……”

她輕聲哼笑,懶洋洋地打個哈欠,心中有了計較。

“讓我看看,這是什麼把戲呢?”

刀不在原處,雲予也不在家中,可她相信這必定不是雲予“偷”了刀。

另外一種可能便是,她所在的地方並非是真的現實,而是幻象一類的地方,因為——她的刀是特殊的,是無法複製或投射出幻象的。

拖了這麼長時間,妖管局高層們終於對她動手了啊。準備了數月之久,又是這麼大的陣仗,在他們看來一定能毫無意外地置她於死地吧。

那就讓她瞧瞧,這幫人能玩出什麼新花樣。

時淺渡沒在意刀不在身邊,換好平時穿的衣服,出門離去。

外面同樣是一片死寂。

無論是園區中、街市上還是平日裡人來人往的早點攤邊,全都不見一個人影。商場高樓上的LED屏幕無聲播放著昨天才最新上線的口紅廣告,紅綠燈照常變幻著紅黃綠三種顏色,卻等不來一個行人。私人轎車停在路旁的停車位中,一排排地極有秩序。

一切都那麼井井有條。

然而沒有人存在,整座城市像是變成一個寂靜的鬼城。

偌大的整個帝都,隻有她一個活物存在。

就連能夠威脅她性命的東西都沒有。

妖管局的地下密室中,盛銘誠望著鏡像世界中的女孩,不鹹不淡地輕哼一聲:“她老子要是知道你們最後還是殺了她……棺材板壓不住了吧。”

“哼,是時淺渡勾結犬妖一族在先,又殺了老六,我們是為了人妖之間的和平不得已而為之!”

“彆說她老子已經死了,就是活著能有什麼用?”

“小盛啊,我們知道你是直腸子,想什麼就說什麼,但有的話……還是少說為妙。”

高層們的聲音喋喋不休,季子玉雙手緊握。

時秋元怎麼也不會想到,這兩個陣法會被用在自己的後輩身上吧。

三百年前,正是時家時秋元以如今的整個帝都為界,創造了兩個相輔相成的陣法:映之陣和封之陣。映之陣可以把陣法內的一切投射出一模一樣的鏡像,避免讓人類的家園被妖怪破壞殆儘;而封之陣則是如同機關般的封印術,是幾乎無法躲開的咒術。

陣法傷害極大、靈力消耗也是極大,加上為了防止有惡人沆瀣一氣故意害人,需要由8的倍數的成員共同施術才能運行。

提供的靈力越強,封印的傷害就越大。

當年為了京都地界的安危,身處京都的十幾個捉妖師家族都知道這個陣法的存在。

後來各方鬥爭,知道陣法的家族隻剩八個,正是這八個家族,共同以京都為據點建立除妖署。現在的帝都就是在這個陣法的基礎上建成,從上方俯瞰的話,便能看出樓宇街道的設計全都有著嚴格的規劃,形成一個巨大的法陣。

幾百年間家族鬥爭你來我往,舊的離開,新的加入……到最後,創造陣法的時家被人踢出了權力中心,經受無數打壓,最終落寞。

整個時家唯有時淺渡當時隻有十歲出頭,對陣法的事一無所知。

在這些人看來,時淺渡因為姓時,所以必須死,就算不是今天,也會是明天。

必須讓他們親眼看到時淺渡的慘相,才有機會讓她脫身。

季子玉看向陳舒,緩聲道:“陳舒大哥,不如讓我去了結一切吧。”

“我們知道你不喜歡殺人,就不拿這種事為難你了。”

陳舒擺擺手,臉上沒什麼表情,叫人說不準是對季子玉不信任、還是真的對他好。

他看向盛銘誠:“銘誠一向跟她不對付,就交給銘誠吧。”

-

“喂,時淺渡。”

低沉沙啞的聲音在一片死寂中異常顯眼。

時淺渡抬頭看去,便見到盛銘誠扛著足有四十厘米寬的巨大長刀,站在高處死死地盯著她。

她唇角一掀:“喲,原來你們也會派人進來……送死啊。”

盛銘誠輕嗤一聲,這個女人,死到臨頭還是這麼嘴硬。

如果死是她改變不了的結局,至少讓他來親手……

他眯了眯雙眼,語氣不善:“你先能活著離開這裡再說狠話吧。”

兩人見面就沒有過好話,能動手儘量不逼逼,轉瞬間就如同兩道黑影一般糾纏在了空中。

時淺渡手裡沒有武器,卻完全不會占到下風,猛然一腳將人踢飛出數十米後,她居高臨下地看著盛銘誠:“隻派你一個人過來,未免也太小看我了吧?”

話音落下,她一躍而下,打算給盛銘誠最後一擊。

然而就在此時,從地下亮起一股純淨的光,把她整個人漫過!

像是早就準備好的手電筒,在開關打開的刹那,就已經在黑暗中照射出一道長長的光束,一息千裡。即便反應速度再快,也絕無可能超過光速,逃離不了光線的照射。

身體被光線照射的瞬間,時淺渡的身體僵硬在空中,幾乎無法動彈。

還未待她反應過來束縛之法,疼痛蔓延全身。

猩紅的血液滴滴答答地滑落,在地面上積了一小攤。

這看起來是值得他們高興的事,妖管局的高層卻爆發出一聲怒喝:“不可能!”

時淺渡根本沒法動彈,怎麼可能做到彈開攻擊!

隻見數條由靈力凝聚而成的鎖鏈從四面八方破土而出,鎖鏈前端的三角形利刃直直刺向時淺渡的胸口,想要把人活生生地釘在空中。

可惜每道鎖鏈都被打偏了原本的軌道,隻是擦過時淺渡的身體,在表層留下一道血痕。

數百年的記錄中,法陣的攻擊就從未有過偏離!

是他們幾人的靈力不夠,還是時淺渡真的能力至此,又或者是因為……這法陣的攻擊不會傷害時家的人?!

時淺渡不知高層們的震驚,隻無奈地咂咂嘴。

哎呀,竟然被封印術給抓住了,失誤失誤。

下次可不能這樣大意了。

畢竟……還是挺疼的。

她能感覺得到,身上有什麼纏繞地越來越緊——那是金色的咒錄,是她被金光照射的時候發動的封印術,也是導致她無法動彈的元凶。

“這幫老家夥……真夠狠的。”

若中招的不是她,而是小世界中的原主,恐怕已經死得透透的。

“真沒想到,你時淺渡也有這麼一天。”

盛銘誠嘴角一扯,語調微諷,好似終於可以報仇雪恨。

時淺渡被咒錄束縛無法動彈,隻掀起眼皮:“所以,你是故意把我往這裡引的咯?”

“鏡像世界,是過去防止大妖破壞城鎮、傷及平民而使用的陣法,若對付大妖,需要很多除妖師共同協作,投射到鏡像世界中戰鬥,而對付你的話,隻要我自己就足夠了。”

盛銘誠聲音低沉,少有的沒有鬥嘴。

垂眸看著近在咫尺的面容,沉默半晌,伸手緩緩蹭掉這張臉上的血漬,動作算不上輕柔,指肚上的繭子有點磨人。

他硬朗的眉宇間多了幾分褶皺,語調聽不出情緒,也不知是嘲諷還是感歎:“如果你當初接受我的拉攏,此時結局或許會不一樣,但願你直到現在都沒有後悔。”

“後悔?”時淺渡揚揚眉頭,“你們不會以為,就憑你和這陣法就能置我於死地吧?”

盛銘誠蹙蹙眉頭:“就算你這麼逞強,拖延時間,也不會有人來幫你的。”

如果她能稍微服些軟……或許不至於此。

時淺渡嗤笑:“我時淺渡,還需要彆人來幫忙?”

她手指微動,在虛空中畫下了什麼。

時淺渡家中——

擺在牆面刀架上的長刀輕輕震顫,隨即“咻”地浮在空中!

正疑惑時淺渡去哪兒的雲予被聲音吸引。

阿時的刀怎麼……?

他連忙撲過去把長刀抱在懷裡。

沒想到長刀本身的力量極大,不僅沒被他按住,反而把他整個人帶到空中。

不是吧,他的力道就算不如宗禦老師,可不至於連把刀都拿不住啊。

雲予死死拽著刀柄和刀鞘,甚至連妖術和靈術都用上了,卻隻能任憑黑刀衝破所有阻攔繼,把人拉扯著撞破房頂飛了出去!

耳旁風聲呼嘯,他感覺自己穿過結界般的屏障,再睜開眼時,已經來到一個空曠的城市——

這個人流了好多血。

咦,背影看起來有點像阿時誒。

等等。

這好像是阿時。

阿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