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黎駭然地後退, 不敢直視他的眼睛，並深深地懷疑，眼前的金發精靈, 真的……是精靈王嗎？

以往的幻境裡他也見過精靈王，和眼前用劍指著他的金發精靈截然不同。

然而，他的王冠, 他的五官，以及戴在手指上的古奧塔之戒，和自己認識的精靈王一模一樣。

舒黎咽了咽口水, 壯大膽子，重新向前走了兩步, 小心翼翼地與精靈王手裡的寒劍保持安全的距離。

“我……我是妖精森林的斯佩瑞恩。”他顫著聲音回答。

“妖精森林……的斯佩瑞恩？”精靈王重複他的話, 赤紅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直視前方, 眼神銳利如箭, 看得舒黎不寒而栗。

這是他從未見過的精靈王。

如一頭受傷的猛獸，戒備每一個接近他的生物, 即使渾身是血，狼狽不堪，仍散發著王者的磅礴氣勢。

舒黎緊張地揪著衣擺, 有些語無倫次地說：“是……是的, 我是妖精森林的斯佩瑞恩……我們以前見過的。最近一次是上個月，哦, 是我的上個月，我去精靈國北部的古戰場尋找木之精靈。在那裡, 我被傳送進萬年前的諸神之戰，您和木之精靈正率軍與死神戰鬥。後來，您把我送了回去, 木之精靈也跟著我回來了。那個……您有印象嗎？”

見精靈王對他的話沒有任何反應，舒黎耷拉耳朵，一臉失望：“果然是幻境嗎？我還以為自己擁有穿越時空的能力……王說對我沒有印象，看來是真的。”

既然是幻境，那麼這裡的一切都是虛假的吧！

幸虧是假的！

如果剛剛看到的屍體都是真的，那麼這場戰爭該是怎樣的悲壯和慘烈？

舒黎鬆了口氣，不再緊張，看精靈王的眼神充滿了好奇。

前幾次幻境裡，精靈王都是優雅、高貴、聖潔、強大的形象，不知道為什麼，這次的幻境，竟然把精靈王搞得如此淒慘。

宛如被拉下神壇失去一切的王者，孤獨地坐在破敗不堪的宮殿角落，默默地舔舐傷口。

儘管他拿劍對著自己，舒黎卻情不自禁地為他難過，鼻子一酸，眼睛頓時濕潤。

“那個……您要不要先放下劍？我現在才十歲，成為高級魔法師沒多久，完全不是您的對手。”

舒黎舉起雙手，做出無害的模樣，以取得對方的信任。

精靈王微蹙眉頭，赤紅的眼睛犀利地審視他，舒黎露出友善的笑容，不知過了多久，那把對準他的利劍徐徐地放下了。

威脅解除，舒黎在心裡給自己點了讚。

他試探地往前踏了一小步，見精靈王沒有再對他發難，於是得寸進尺，繼續靠近，像一隻單純的小動物，一點點挪動，直到對方投來一道冰冷的眼神，乖乖地站在原地，不敢動彈了。

“他……怎麼了？”舒黎伸長脖子，想看清精靈王懷裡的……妖精。

是的，這個被鮮血染紅白袍的“人”是一位年輕的男性妖精。

之前隔得遠，又被精靈王緊緊抱著，看不清他的模樣。現在離得近，發現他有一對尖尖的耳朵，以及背後那對破碎的薄翅。

同為妖精，舒黎感同身受，翅膀不由自主地顫抖了起來。

妖精的翅膀看似薄如輕紗，實則布滿神經，非常敏感，破損了猶如被拔指甲，疼痛難忍。

這個金發妖精的翅膀破碎得隻剩三分之一了，相當於同時被拔了十個手指甲，疼痛成倍增長，簡直令人不敢想象。

幸好是幻境，他不是真實存在的妖精。

舒黎的問題得不到回答，沒有氣餒，繼續發問：“他受了很重的傷，不為他治療嗎？”

精靈王低頭，眼裡的冰寒消散，取而代之的是無儘的悲傷。

他放下劍，修長的手指溫柔地撫摸懷裡妖精的發絲，輕輕拭去他臉上的血漬。

舒黎往前探了探腦袋，仔細地打量金發妖精。

剛才他面向精靈王的胸膛，看不清長相，這會兒隨著精靈王的動作，逐漸露出了精致的臉龐。

啊？

舒黎呆滯，嫩綠色的眼睛直愣愣地望著精靈王懷裡的金發妖精。

自己是不是在哪裡見過他？

他長得很好，非常非常好看，五官如精心雕琢般，完美無瑕，因失血過多，皮膚異常蒼白。

他受了很重的傷。

不僅翅膀破碎，胸口竟然還有一個血窟窿，正是這個血窟窿，使他白袍染血，昏迷不醒。

“王……快用魔法為他止血，再流下去，他會……死……”

說到“死”字，他的眼淚控製不住地滑落。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這麼傷心難過，明明是幻境裡的假象，卻止不住地流淚。

“救救他吧……”他跪坐下來，不顧精靈王冰冷的眼神，雙手覆在金發妖精胸口的血窟窿處，默念木係恢複術。

綠色的光芒在他的雙掌下亮起。

沒使用魔法杖，治療術效果大打折扣，不過，出乎意料的，竟然起了作用，血窟窿慢慢地愈合。

精靈王抬起的手掌，在他頸項的兩寸處停下。

舒黎完全不知自己剛剛與死神擦肩而過，看著金發妖精的胸口恢複如初，露出欣慰的笑容。

“太好了！他的血止住了。”

他收回手，抹了把額頭上的薄汗。

恢複術還挺耗魔力的。

“沒有用。”一直沉默不語的精靈王，突然開口，“他死了。”

“什……什麼？”舒黎愣怔，“您……您說什麼？”

死了？

王懷裡的妖精……不是昏迷，而是死了？

所以，王沒有幫他治療，任血窟窿流出的血，染紅了白袍。

“怎麼會？”舒黎哽咽，眼淚狂湧而出，小小的身子劇烈地顫抖。

精靈王眼睛裡的赤紅色漸漸淡化，呈現出翡翠般的綠色，他的手往上移，慢慢地覆在舒黎的頭上。

舒黎身體一震，頭頂的溫暖讓他暫時忘了哭泣。

好真實的觸感。

撫摸他發絲的動作與現實中的一樣，連力道都如出一轍。

“王？”舒黎淚眼蒙矓地望著精靈王，驚訝地發現他的眼睛恢複了綠色。

“你叫斯佩瑞恩？”精靈王淡淡地問。

“是的，我叫斯佩瑞恩。”舒黎吸了吸鼻子。

“不是黑暗之神弄出來迷惑我的魔物？”精靈王又問。

“我才不是魔物呢！”舒黎頭搖得像撥浪鼓，“雖然你是幻境裡的王，但也不能冤枉我！”

“幻境……”精靈王的綠眸裡浮現一抹奇異的光芒，“你說我是幻境裡的王？”

“對啊！”舒黎伸出手指細數，“我已經好幾次在幻境裡遇到您了。一次在眾神之殿，你比現在看著年輕，正在為眾神彈奏豎琴。一次是仲夏節，您邀請天神一起慶祝，黑暗之神故意來找碴。第三次是我剛剛提過的，我去精靈國北方古戰場遺跡尋找木之精靈，進入了萬年前的諸神之戰幻境……然後是今天，我正在迷拉迪宮殿向光神祈禱，莫名其妙地開啟了幻境。”

“這個幻境不好，讓我好難過。”舒黎說著說著，又開始流眼淚了，“王，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讓您在幻境裡變得這麼淒慘……幻境裡的場景不受我控製……”

精靈王伸出手指，擦去他臉上的淚珠。“既然你認為我是幻境裡的王，那麼一切都是虛假的，彆哭。”

舒黎點了點頭，胡亂地抹去臉上的淚水，羞恥地說：“我平時不愛哭的，就是看到您和他……這樣子，心裡特彆難過。”

精靈王低頭凝視懷裡的妖精青年。

舒黎見不得他眼裡的哀傷，安慰說：“王，您不要太傷心……也許……他去了另一個世界。”

他在原來的世界發生意外，不也在異世界活得好好的嗎？

“另一個世界？”精靈王抬眼，看著舒黎。

幽深的眼睛仿佛能洞悉一切般，看得舒黎一陣心虛，他目光遊離，磕磕巴巴地說：“對……其實世界可能有很多個……存在於不同的時間和不同的空間裡，被稱之為平行世界。每個世界的發展方向大相徑庭，形式也千差萬彆。平時互不乾擾，互不交集，各自安好……如果出現不可抗拒的神奇力量，或許會發生時空穿越、倒流、回溯等現象……”

他越說越小聲，被精靈王那雙越來越熾熱的眼睛注視著，說不下去了。

“平行世界……時空穿越……倒流……回溯……原來如此……”精靈王低語著，手指碰觸到舒黎頭上的銀色額飾。

銀色額飾泛出一道光，變成了綠色的小花冠。

“呀？”舒黎感覺小花冠現出原形了，一把按住。

精靈王突然推了他一把，舒黎身體後仰，倒向草地，小臉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無法理解自己為什麼被推開了。

“回去吧，小斯佩瑞恩，回你的世界……”

精靈王的手掌對準他，釋放出一束柔和的光芒，籠罩住小小的少年。

“不要再……為我而死了……”

宛如歎息的話語，在舒黎的耳畔回蕩，他來不及回應，幻境驟然消失了。

“啊！”

舒黎猛地睜開眼睛，觸目所及的是莊嚴的神殿，四周是虔誠祈禱的精靈妖精們，前方是身穿華麗紫色長袍的精靈王。

沒有血漬，沒有破損，沒有任何悲傷氣息，唯有站在神像前祈禱的肅穆。

太好了！

果然是幻境！

舒黎握緊雙手，熱淚盈眶。

精靈王是光之子，是光神在人界的代言人，連萬年前的諸神之戰都全身而退，帶領精靈和妖精守住這片唯一的淨土，怎麼可能變成幻境裡那副悲慘的模樣？

自己真是太糟糕了，居然臆想出那麼離譜的幻境。

他完全推翻了之前的推測。

什麼穿越時空，不存在的！

王已經明確說過了，他的記憶裡沒有自己存在過的痕跡。

所以，之前的幾次都是虛假的幻境。

至於木之精靈的出現，純屬巧合吧！

她可能原本就在古戰爭遺跡沉睡，他去探索時，得了蜥蜴先生送的徽章，觸發條件，解開了封印。

舒黎胡思亂想，太陽穴一陣陣的刺痛，直到耳邊響起狄西奧的聲音，方發現祈禱結束了。

“斯佩瑞恩，你的小花冠怎麼現原形啦？”

舒黎聞言，抬手一摸，摸到了小花冠的寶石綠葉。

怎麼回事？

本該變成銀色額飾的小花冠，為什麼恢複原狀了？

他沒念咒語啊！

隻有在幻境裡，精靈王的手指碰觸到額環，使它變回了小花冠。

“不……不清楚，可能在光神面前……魔法失效……了吧？”舒黎滿是疑惑，隻能找出這麼一個離譜的理由。

光神神像前面的精靈王緩緩轉身，看向被小妖精們圍住的舒黎，綠眸裡流露出一絲悲愴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