掛了電話, 周嘉妮看到了旁邊張寶生嚴肅的老臉。

顯然張寶生也很意外。

“以前來學習的那些人都白學了？”

周嘉妮怕打擊到他，搖搖頭道：“倒也不全是，有幾個發展的還挺不錯, 規模跟咱這兒差不多吧。”

張寶生並不是很高興, 嚴格說有點自相矛盾了, 最開始讓大家來學技術的時候還擔心教會徒弟餓死師父呢, 但後來他被邱則銘說服了，所以對來學習的人都很歡迎, 希望他們能帶著技術回去造福當地老百姓。

現在聽到大部分都沒發展起來，就有點氣悶。

“白費勁。”

氣哼哼想轉身走, 周嘉妮喊住他：“縣裡準備重啟這個項目, 大力推廣，想把塑料大棚做起來, 我覺得前進大隊還是會被當成典型, 您要不要考慮把規模再擴大一下？”

張寶生驚訝：“縣裡要有動作了？”

周嘉妮點頭，她希望村裡能擴一下。這時候王縣長需要支持，而前進大隊又是最成功的典型，這時候主動支持, 比被動接受任務要更合適。

好好發展, 把典型穩住, 弄不好這會是整個前進大隊，甚至是整個西河公社一次飛躍的機會。

能不能成為縣裡重點發展的對象，就看這步伐跟的緊不緊了 。

何況, 就算王縣長扛不住壓力計劃夭折，前進大隊多擴個棚子也不虧啊，這幾年下來，收益還是很可觀的。

張寶生沒考慮多久就堅定地道：“擴, 得擴，其實本來我就琢磨著再加一個棚，因為冬天那菜還是不夠賣，但近一兩年重心都放在編織業和材料種植上，一直沒抽出空來細規劃。”

生怕周嘉妮不相信他的決心，又加一句：“地段都留出來了，走，咱去看看。”

去看就去看看，當飯後消食了。

張寶生又去叫上另外幾個村乾部，以及大棚主要負責人劉岩，一起去看地。

本來是韓陽跟劉岩一起負責的，但韓陽已經誌不在此了，去年參加過高考，沒考上，今年又參加了，考上了他們當地的一個職業學院，還在等通知書，所以現在大棚這塊項目主要負責人就是劉岩，劉敬國儘心儘力的幫著兒子。

劉岩也在帶徒弟了，不然這麼大一片他們爺倆可負責不過來。

現成的地，現成的人手，還有熟練的技術人員，村裡說乾就乾，就是麻利到啥程度呢，周嘉妮給知青們上完課，第天準備回縣裡的時候地基已經打了一半了。

回到縣裡剛去廠裡打了個逛，檢查了設計部的作業，又布置了新的作業，講了講要點，就被王縣長抓了壯丁，給她安排了一輛自行車，頂著烈日，跟著王縣長去下頭公社勘察地形去了。

周嘉妮帶著鬥笠，穿著長袖長褲，溜溜跟著跑了一天，熱的冒油。

傍晚回到縣裡，還跟著開了會議，周嘉妮記錄的認真。就算她在縣裡這邊幫不上忙，有些東西對她調查農村經濟課題也有很大幫助。

次日抽了個時間，周嘉妮給富教授打了個電話，跟他請教土地種植方面的問題。

富教授沒想到周嘉妮暑假會回之前下鄉的地方，還在配合當地政府準備重啟大棚項目，他正好對上次周嘉妮提過的編織材料種植一事很感興趣，當即提出想帶幾個學生過去看看。

周嘉妮：“您學生沒放暑假嗎？”

“放暑假還不能加作業麼？”老頭兒理直氣壯。

周嘉妮樂得他能來，笑道：“那我托人幫您買臥鋪票，坐到齊陽，我去齊陽接您。”

“你不用往齊陽跑，讓小雯從那兒接著我就行。”

“行，那您確定好人數我來安排……”

“一張臥鋪票就行，年輕人讓他們摔打摔打，有個座兒就成。”

掛了電話，周嘉妮跟王縣長一說，王縣長大喜，忙熱情道：“所有費用縣裡承擔，老先生幾時到？到時候縣裡安排車去接……”

周嘉妮又問起趙教授團隊的事，王縣長表示已經聯係過了，但人員緊張，需要過幾天再給回信。

天後周嘉妮接到了富教授和他的四個學生，一起來的還有孟雯。

王縣長親自接的站，一臉感激地跟富教授握手：“歡迎富教授來指導工作。”

富教授沒想到規格這麼大，老人家也是經過事的人，穩穩當當，嗬嗬笑道：“指導談不上，帶幾個學生過來借貴寶地做做課題研究。”

全國這麼多地方，哪兒做不了課題研究？王縣長很清楚老先生的看周嘉妮的面子來的。

王縣長禮遇有加，邀請富教授上車，車子一路開到縣政府招待所，王縣長定了包間給富教授一行人接風洗塵。

孟雯悄悄跟周嘉妮說：“你們縣長太熱情了。”

饒是她姨夫平反了，也隻是在學術界受點尊敬，像王縣長這樣的乾部，頂多客氣一下，這王縣長怎麼有種鞍前馬後的感覺？

周嘉妮苦笑，王縣長也是沒辦法，趙教授那邊一直安排不出人手過來，可不就逮住同樣是農業學大教授的富教授了嘛。

體諒老人旅途勞累，席間王縣長壓著急迫的心情隻淺淺請教了幾個農業方面的知識，並沒有吃太久，就趕緊讓秘書安排他們一行去休息，還道：“明天早上我過來接老爺子。”

富教授雖然面有疲憊，但他覺得時間尚早，想多了解點濱縣的地礦地貌，了解這邊每年的糧食產量，每年上下的浮動，耕地面積等等。

王縣長又陪著老爺子聊了一個小時左右，便笑著勸道：“富教授，您老先去休息，明天我來接上您咱再慢慢聊，您這一路風塵仆仆從首都趕過來，要是累壞了您，我這罪過可大嘍。”

孟雯也道：“我大姨可是千叮嚀萬囑咐了……”

周嘉妮也勸，富教授點點頭：“行，我去睡一覺。”又看著周嘉妮道，“哪天去前進大隊？”

周嘉妮看了王縣長一眼，王縣長倒也沒覺得奇怪，馬上改行程：“明天先去前進大隊看看，再帶您在西河公社轉轉。”

“行。”

幾個學生忙照顧著富教授去洗澡，伺候著歇下。

孟雯沒讓單獨給她安排房間，跟周嘉妮調了個兩人間，她洗澡回來往床上一坐，頗有些佩服道：“沒想到你暑假也不閒著，居然跑回來發光發熱。”

周嘉妮給她遞過去一瓶汽水，笑道：“可彆發熱了，今兒就夠熱了。”

孟雯笑。

兩人說了會兒話，孟雯早早睡了，周嘉妮刷了會兒手機，看了會兒書才關燈睡覺。

第二天一大早就起來了。

王縣長帶著秘書過來陪他們吃過早餐，準備出發去西河公社。

一輛車肯定坐不開，富教授也沒讓都安排車，點名他的學生：“小徐，你跟馬崗他們坐公共汽車過去，安排人到地兒接一下就行。”

周嘉妮忙道：“我帶幾個師兄坐車吧。”

王縣長擺擺手，讓吳秘書負責帶那幾個學生，他們幾人坐專車。

安排好就出發了。

一路上，富教授看到了幾片荊類和柳條，問道：“這就是你們縣規劃出來的編織材料種植基地？”

王縣長笑道：“小周同誌都跟您講過吧？沒錯，小周同誌幫我們打開了編織的先河，如今已經成了濱縣特色，回頭抽個時間請您去我們廠裡參觀參觀…哦，前進大隊也有編織廠，也是濱縣最早的編織廠……”

富教授對編織廠興趣不大，他就是對種植的材料感興趣。王縣長索性讓司機繞路開過去，富教授下去看了一圈，聊起來也講得頭頭是道，還點出了幾個疑問。

這方面富教授並沒有深入研究，他還是聽周嘉妮提到濱縣編織業時才查了不少資料，還輾轉聯係上幾個以前的同好，互相交流了下，所以老爺子就是針對自己了解的知識結合現實情況提出了幾個問題。

但大佬就是大佬，研究了一輩子的種植，其他材料跟農業種植也有融會貫通的地方，人家稍微一沾就比旁人了解更深刻一些。

王縣長對此的了解並不比富教授專業，笑道：“都是各大隊的莊稼把式集思廣益才搞起來的，論這方面的知識他們比我懂得多，等到前進大隊，找他們大隊乾部來問問。”

老爺子點點頭，往外走的時候還回頭看了好幾眼，戀戀不舍。

沒通知公社接待，直接讓小轎車開進了前進大隊。

周嘉妮直接指揮著司機開到一期大棚那邊，劉岩沒想到突然來了這麼大的領導，緊張的手足無措，劉敬國也見過王縣長，看到這麼大的乾部來了，腳下打著晃兒的跑去喊張寶生。

周嘉妮給富教授介紹劉岩：“這是村裡負責塑料大棚的同誌，曾經跟另外一位同誌去趙教授他們那個團隊學習過一段時間。”

劉岩臉色漲紅，他很害怕富教授問他一些專業問題。

讓他動手去做，他腦子裡能規劃好，可要是讓他講，他講不好。

好在富教授隻是問了幾個比較常規的問題，劉岩倒也能磕磕巴巴接上話。

富教授看到地裡種類豐富的蔬菜就雙眼放光，直接就下地開始參觀。還隨口就土地、濕度、種植方法等提出了幾個很關鍵的問題，劉岩在旁邊死命記著。

周嘉妮從包裡拿出紙筆讓劉岩做筆記。

張寶生跟幾個村乾部滿頭大汗的過來，熱情的跟富教授打招呼，還抽空瞪了周嘉妮一眼。

周嘉妮聳聳肩，昨天太晚了，她就沒往回通知。

劉通打過招呼，就想悄悄溜走去安排中午的宴席，張寶生還轉頭低聲說了句讓他殺隻雞，但王縣長看出來了，打手勢喊他過去低語道：“彆麻煩老鄉，你直接去鎮上國營飯店定一桌席面，讓人送過來，記到縣政府賬上，回頭我安排人去結賬。”

劉通隻能聽領導的，一路踩著自行車去了公社，他還挺靈活，還去通知了翟書記，翟書記也是一頭霧水，但趕緊放下手頭的動作趕了過來。

那邊富教授根本沒關注他們這些小動作，也不嫌熱，走到了黃瓜架子那邊，蹲下觀察片刻，隨手掐了一根黃瓜，拿手擼了一把上頭的刺，掰開看了看，又嘗了一口，側頭給劉岩講解這個品種的特點、習性。

劉岩趕緊低頭唰唰地記。

周嘉妮抽空過來跟張寶生道：“富教授還有幾個學生，由吳秘書帶著坐車過來，安排人到村口接一下。”

旁邊一個小隊長舉了舉手，表示他去安排，轉身離開。

富教授在田壟裡一走就不想出去，可這季節多熱啊，雖然上頭的塑料布已經掀了，倒是不悶，可站在烈日底下，時間長了很容易中暑，周嘉妮過去提醒富教授上來休息休息，喝點水。

富教授接過孟雯幫他拿的水壺喝了幾口水，抹了把臉上的汗，擺擺手道：“不要緊，我一到地裡就精神，你們找陰涼地方涼快涼快，我再看看這些菜……”

張寶生最是能搭上話，彆看他不像劉岩那樣正兒八經跟著學過，但他有一輩子的種地經驗，跟富教授聊的特彆投機。

周嘉妮忙安排人去熬綠豆湯，又抽空帶著王縣長去看正在擴建的大棚。

王縣長很是高興，他自是支持的，確切的說當下他正需要這樣的支持，正色道：“讓張大隊長帶著村民們好好乾，要是發展順利，前進大隊將會一直是縣裡的典型，縣裡也會大力扶持。”

周嘉妮一顆心落到了肚子裡。

她就說，這把機會抓住了，能迎來飛躍。

“您的鼓勵我一定會轉達。”

王縣長笑了笑。

小周同誌也是個聰明的。

兩人轉身回去，不光翟書記到了。翟書記過來跟王縣長打招呼，也抽空瞪了周嘉妮一眼，周嘉妮表情平靜。

那邊富教授已經開始給學生們就地上課了，讓他們觀察蔬菜的長勢，土壤的濕度，簡直忘我。

中午請了好幾遍才把人從地裡請出來，富教授上來的時候嘴裡還跟那幾個學生說呢：“……在這裡觀察到的情況在學校試驗田不一定能看到，彆看是同一品種，一樣的品種，受地區和氣候的影響，長勢也不一樣……”

孟雯曬得臉色通紅，小聲跟周嘉妮道：“我姨夫隻要一聊起農業方面的事就啥也不管了。”

“富教授一輩子的心血都在農業上，值得人敬佩。”周嘉妮道。

孟雯點頭。

富教授從大棚裡出來才突然反應過來：“該吃飯了是吧？咱就地取材吧，摘點新鮮的蔬菜借老鄉家了灶隨便炒一炒……”

王縣長笑著攔住，道：“已經安排好了。”

富教授‘唉喲’一聲，歉意地嘟囔：“王縣長，可不能再這樣破費了，再這樣我老頭子可遭不住，要原地打道回府了。”

王縣長笑道：“彆彆彆，能把您老請過來我們不知道多高興，您隨便指點指點，讓大夥兒跟您學點本事，爭取明年的糧食產量翻上一番，這桌菜怎麼能比？”

富教授點頭：“隻要科學種植，糧食產量肯定能提升，但我不是說了嘛，我也是帶學生來學習，借貴寶地做做研究，就你們種的哪些荊條、柳條，我很感興趣，咱都是互相的嘛。明兒找老鄉幫我烙幾張餅，咱背著實地考察去。王縣長您要是沒時間就安排人幫著指指路，您要是有事就去忙，不用理會我，您畢竟管著一個縣的老百姓呢，可不能光把時間搭我這老頭子身上。”

王縣長自然要跟著老爺子跑幾天的，大棚蔬菜要搞，糧食產量也要提高，他恨不能善意的把富教授劈成兩瓣，等開學了一半回首都教學，一半繼續留在這裡搞農業呢。

翟書記也決定推一推手頭的工作，跟著跑幾天。

張寶生經過這幾年的鍛煉，心思比以前活絡多了，他知道這種機會難得，恨不能叫上全村的莊稼把式伺候在老爺子身邊，跟著多掏人家點種地的知識。

吃過飯，周嘉妮抽空跟跟張寶生轉達了縣長的態度，張大隊長高興的差點一蹦尺高，壓低聲音道：“我就說中午應該宰隻雞……”

但縣長那邊安排了，他不好搶著表現，早知道說啥都得宰隻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