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到達齊陽的時候也是晚上。

周萬裡跟餘慧芳來接站, 看到女婿吊著一根胳膊出來，把丈母娘心疼壞了，噓寒問暖的。

白昊陽上前來打過招呼，餘慧芳邀請他：“明天中午跟則銘一起來家裡吃飯, 阿姨給你做好吃的。”

“得嘞阿姨, 我就不客氣了。”白昊陽笑嘻嘻地道。

他趁著嘉妮父母關心女婿傷情的時候湊到周嘉妮身邊小聲道：“我跟著來是不是明智的選擇？晚上我還能照顧銘哥, 幫銘哥洗洗衣服啥的。”

周嘉妮拍拍他的肩膀：“明天多給你加根雞腿。”

白昊陽兩手大包小包的拎著, 累個滿頭汗，還美的不行。

餘慧芳也不是空著手過來的, 她擔心嘉妮他們晚上在火車上沒怎麼吃東西, 從家裡蒸好了大肉包子拎了一兜過來, 想讓邱則銘帶去招待所吃。

餘慧芳還慶幸, 幸虧帶的包子不少, 女婿跟白昊陽兩人也夠墊墊肚子的了。

先把邱則銘和白昊陽安排到招待所住下, 他們一家三口才回了家。

路上餘慧芳才關切地問閨女：“一路上累壞了吧？早知道你能考上華大, 上回去首都的時候應該去你學校逛逛。”

那時候誰能想到會恢複高考, 更沒想到恢複高考後女兒能考進華大。

周嘉妮就跟爸媽說了些學校那邊的事, 說起他們這一屆跟上兩屆工農兵大學生的口角之爭, 說起他們兩個班討論的經濟問題。

周嘉妮趁機小聲道：“媽，我們都覺得，高考能放開，下一步肯定就是放開經濟, 允許自由做小生意了呢。”

餘慧芳嚇一激靈, 前後左右看看，低聲道：“有準信沒？要是沒準信可彆在外頭說。”

周萬裡道：“你讓嘉妮說說，他們大學生討論的問題，又是在首都那樣的地方, 真有什麼風向也是從那邊來，嘉妮他們應該能知道第一手消息。”

周嘉妮就說起今年某省某地某村裡，已經施行了包產到戶，拉開了農村經濟改革的序幕，這就是一個信號。

這倒不是她上輩子的記憶，她記得沒那麼仔細，這確實已經成了他們經濟係討論的話題，就這個到底應不應該包產到戶，農村經濟怎麼改革的問題，他們兩個班已經唇槍舌戰鬥了好幾個來回了。

餘慧芳從擔心到聽得津津有味，周萬裡也聽得入迷，心裡還激動地想著，閨女這個大學真念對了，進了大學，接觸的事務的層面也不一樣，聊的東西也更有延展性，說得誇大點，就是能領先旁人一步。

一家三口步行回的宿舍區，都沒聊夠。

到了宿舍樓底下，還有不少鄰居搖著蒲扇坐那兒乘涼，薑新鳳也在這兒，正時不時朝拐彎的地方瞅一眼，看到大孫女回來，忍不住裂開嘴笑。

其他鄰居也紛紛打招呼。

“呀，大學生回來了！”

“妮妮，不是早就放假了麼，咋才回來？”

“嘉妮回來了，小半年沒看見你了，倒是我那天去百貨大樓給你叔買了個靠腰的那個東西，你叔說那東西可真是買著了，他見天來回帶著上下班。聽說那是你鼓搗的，你還給以前的大隊裡弄那些東西啊。”

周嘉妮笑眯眯的挨著打了一圈招呼，最後笑道：“幫他們畫了幾張設計圖。”

“那個腰靠賣得可好了，廠裡好幾個人去買都沒買著，沒貨，兩個百貨大樓都沒貨。”

周嘉妮笑道：“明天我給村裡打個電話，看能不能單獨勻幾個過來。”

有這個借口在這兒杵著，她也好夾帶點私貨。

看來靠墊真受歡迎，當下就有三四個開口要的。

上次那批編織品周嘉妮就留了女包和鑰匙包，是給杜芸馨留的，還沒送出去呢。這次再定一批，多定幾個腰墊。

聊了兩句，她扶著奶奶跟爸媽轉身上樓。

她一走，鄰居們就小聲誇上了。

周嘉妮這華大的大學生在大家心裡分量特彆重，而且都是華大的大學生了回來該喊嬸子喊嬸子，該叫叔叫叔的，一點也沒有高高在上的樣子，還是跟以前一樣。

回到屋裡，雙胞胎已經睡了，餘慧芳就壓著聲音說話，問嘉妮：“你再吃倆包子吧，我晚上才蒸出來的，大蔥肉的。”

“行！”周嘉妮在火車上就著鴨蛋吃了個饅頭，這會兒正有點餓了，就洗手吃了倆包子，吃完趕緊拿上東西趁著澡堂關門前去洗了個澡，回來喝著汽水跟爸媽他們說了會兒話，回臥室睡覺。

她媽幫她鋪好了涼席，還有風扇，倒也不算特彆熱。

第一天早上起來就看到長高了一截的嘉平嘉安，行事做派越發像小大人了，正模正樣的跟她打招呼：“姐！”

不到九點的時候邱則銘就過來了。

穿著軍裝，吊著一根胳膊，特彆引人注目。

白昊陽負責拎著東西。

昨天晚上邱則銘就想讓周叔把東西拿回來，但餘慧芳知道鄰居們想看啥，就沒帶，讓他們今天過來的時候帶著。

則銘畢竟常年在外頭，也不常來齊陽，每次隻要時間門一長，總有那不盼他們家好的說她閨女讓人家甩了，巴拉巴拉的。

邱則銘也願意配合丈母娘，給老丈人家爭面兒。

可不就爭著面兒了嘛，他從宿舍區大門走到宿舍樓底下，周家女婿又來看未來老丈人的消息就傳出去了。

以前常念著周嘉妮早晚得被人甩了的那些人，這會兒就嘀咕著感慨：“還挺有談頭。”

“可不是，好幾年了吧，不是還沒結婚？”

“也是周嘉妮那丫頭爭氣，考去了首都，這不得整天盯著她那婆家，肯定就散不了了。”

堵不住的閒話，打不完的臉。

中午餘慧芳置辦了一桌子，一家人熱熱鬨鬨吃了飯，白昊陽就提出帶雙胞胎去公園劃船。

周嘉妮要去打電話，就一起出了門。

電話打到前進大隊，張寶生聽說她也會來濱縣，高興極了，道：“嘉妮，等你來的時候咱殺雞吃，小白跟你一起回來嗎？”

“一起，我們在這邊待兩天就回去。”

“都盼著你們呐……”張寶生道，“明天晚上有去省城送貨的車，裝車的時候我給你裝兩筐菜，你到時候去運輸隊接一下。”

周嘉妮也沒客氣，道：“謝了隊長……”

她問起靠墊的事，聽她說這邊好多鄰居想買買不上，張寶生樂得合不攏嘴：“那靠墊咱本市就不夠賣的，更彆說還得供著出口，你知道咱本市有多少單位來訂貨啊？甭管是政府單位還是國營企業，都稀罕那個靠墊，根本生產不過來。咱縣幸虧開始大面積種植原材料了，不然今年原材料都不夠用。”

聊起這個，張寶生就關不上話匣子，有一肚子話想說。

不過嘉妮想幫鄰居們要點，張寶生壓彆人的單子也得先給嘉妮勻出來啊，他還記得最初一紡廠買蔬菜的情誼呢。

再說勻過去的貨也是該收錢收錢的。

周嘉妮道：“叔，那給我勻一三十個吧，先發十來個，剩下的慢慢勻，不著急。”

沒想到靠墊那麼火，那頸枕也可以安排上了。

張寶生道：“行，後天先給你發十個，其他的等下次給你勻出來。”

“下次我自己去村裡收。”周嘉妮笑著又順口定了些彆的編織品，約好明天晚上再通電話確定貨車抵達的時間門，就掛了電話。

掛了電話，又打到孫萍父母單位，等了差不多十五六分鐘才跟孫萍媽媽聯係上，周嘉妮就提了明天聚會的事，孫萍媽媽忙笑道：“行，晚上我跟他倆說，明天上午讓他倆去找你。”

最後一個電話打到蘇姨單位，知道嘉妮回來了，蘇美巧在電話裡笑道：“肖敏前兩天還嘟囔你呢，說你也不知道啥時候回來，她想過去找你玩。行，晚上回去我跟那丫頭說，一準兒樂壞了。”

邱則銘一直在旁邊靜靜等著，等最後一個電話打完，兩人趕去公園跟白昊陽和雙胞胎彙合。

白昊陽帶雙胞胎劃船，也不往湖中心走，就在靠岸的附近來回遊蕩，見周嘉妮過來，他喊道：“嫂子，聯係上汪前進了嗎？”

周嘉妮站在樹蔭下，給邱則銘開了瓶汽水讓他喝，又掏出手帕幫他擦汗，回白昊陽：“聯係上汪前進他丈母娘了。”

“肖敏那邊呢？”

周嘉妮笑：“也聯係是肖敏媽媽了，明天大夥兒肯定能過來。”

白昊陽唰唰幾下把船靠岸，拎著雙胞胎上來喝汽水，道：“那等咱們玩會兒就去國營飯店問問，跟大師傅定明天的菜。”

周嘉妮見他猴急成這樣，都有些納罕：“這麼想念你的前進哥哥？”

白昊陽有些急赤白臉地，大聲道：“這不是好長時間門沒見了嘛。”

邱則銘看了白昊陽一眼。

第一天肖敏來得比邱則銘都早，剛八點一過，她就騎車過來，紮著兩條麻花辮，臉蛋紅撲撲的，額頭上全是汗。

周嘉妮趕緊給她打水讓她洗臉，笑道：“這麼火急火燎的乾啥？”

肖敏禮貌地跟薑新鳳打了招呼，誇張的‘哎呀’一聲，道：“你們都去首都，就我自己在齊陽，早知道我當初多努努力跟你們考一個地方了，你不知道我多想你們……”

同學情誼是不錯，但下鄉一起勞動一起吃住的日子也值得回味，況且她上學才幾個月，還沒跟大學同學培養出特彆深厚的感情，就特彆想念於晚霞他們這幾個。

肖敏還遺憾道：“要是晚霞姐也在就好了。”

於晚霞沒過來，她甚至不明白她哥都回城了怎麼還要往回跑。

要是單純的過來玩兩天她還能接受，她哥要準備待到開學才回去的，於晚霞就不跟著了。

而且她奶奶過兩天生日，她這時候跑外地來，家裡也不同意。

周嘉妮笑道：“等哪天你去首都玩，咱們再跟你晚霞姐聚。”

不多會兒邱則銘和白昊陽到了，肖敏高興地打招呼：“邱哥，白哥。”

她跟邱則銘不太熟，跟白昊陽比較熟，也開得起玩笑。

反倒白昊陽一副大姑娘的模樣，那家夥還扭捏上了。

周嘉妮去後廚切西瓜，邱則銘跟進去。

外頭薑新鳳拎著馬紮下樓去了，給年輕人騰空間門。

嘉平嘉安也不在，小廳裡就隻剩了白昊陽和肖敏。

肖敏正嘰嘰喳喳跟白昊陽對大學課程，想比比有哪些不一樣的地方，冷不丁就被他往手裡扔了個東西，白昊陽臉漲的跟猴子屁股一樣，道：“你戴這個發卡應該好看。”

肖敏臉一下紅了，捏著發卡收也不是，還回去也不是，怔在那裡。

周嘉妮端著西瓜出來，看他倆臉色通紅，還以為是熱的呢，道：“坐風扇前頭吹吹…來吃西瓜，汪前進那家夥和孫萍來得晚，等他們來吃西瓜皮吧。”

白昊陽跳起來過去拿西瓜，給肖敏拿了一塊，肖敏小聲道了謝，白昊陽走到旁邊去吃。

沒多會兒汪前進跟孫萍前後腳進來了。

“這股清香，擱大老遠聞著就知道是西瓜，我倆熱得嗓子都快冒煙了，還是嫂子貼心。”汪前進抓起一塊塞給孫萍，他自己也拿了吃。

白昊陽過來踢了他一腳：“你小子，在這邊樂不思蜀了。”

汪前進身子歪了下，嘴上啃西瓜的動作不停，道：“我才來幾天……”

相熟的小夥伴哪怕隨便往哪兒一聚都能聊個不停，在家裡說了會兒話，就準備去國營飯店了。

周嘉妮發現肖敏不似剛來時那麼活潑了，趁其他人說話時，她小聲過來問：“敏敏，你不舒服？”

肖敏搖搖頭，臉有些微紅，她把周嘉妮拽到旁邊，有些拿不定主意地問道：“嘉妮姐，白哥送我個發卡是什麼意思？”

是她理解的那個意思嗎？

“……”周嘉妮覺得自己就跟讓雷劈了一樣，緩緩轉頭看了白昊陽一眼，再看看肖敏，恍然反應過來，肖敏隻比她小一歲，今年也一十了。

但她潛意識裡總認為肖敏還是個小姑娘。

白昊陽跟肖敏……

那牲口啥時候對肖敏動心的？

“先彆急，等吃完飯出去玩的時候找機會當面問清楚。”周嘉妮拍拍她的肩，“至於接不接受遵從你自己的心意就行，壓力不用太大。”

論家事，白昊陽也是高乾子弟，論模樣，雖然跟她家則銘沒法比，但模樣也不錯了，論工作能力，看他能鑽營成廠長就知道這是個頭腦活泛的。

算來算去，倒是個不錯的對象，最起碼知根知底。

就是不知道白昊陽上輩子的官配是誰，受她影響，這是又改了一對姻緣嗎？

周嘉妮忍不住想扶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