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嘉妮當然知道, 但她不是一個多嘴的人，便笑著搖了搖頭，起身去幫著端菜，正抓到白昊陽在偷吃, 剛將一個丸子丟進嘴裡, 冷不丁看見她進來, 差點沒噎著, 也小聲問：“出啥事了？”

“問你銘哥。”周嘉妮端著菜出去。

外頭榮夢夢微微嘟嘴，有些不高興。

她在家裡都聽她媽媽說了, 說什麼則銘哥這個對象告狀, 還提到自己姑媽, 所以, 這個二表嫂到底跟她姑媽有什麼矛盾？

榮夢夢剛想轉身朝她哥擠眼睛, 就聽到書房裡傳來悶響, 是拍桌子的聲音, 還有她外公驚雷一樣的嗬斥聲。

老爺子書房裡都是重要文件, 書房裡有一部單獨的電話, 經常在書房處理公事, 所以他書房隔音非常好，這是發了多大火才將聲音透到外面來。

不過雖然聽到了嗬斥聲，那聲音卻悶悶的，根本聽不清楚外公說得啥。

榮夢夢縮了縮脖子, 不敢打聽了。

能讓外公發這麼大的火, 應該不隻是矛盾那麼簡單，事情肯定很嚴重。

周嘉妮倒是淡定，其實應該慶幸這時候察覺到端倪，早點從根源斷絕, 不然等那些不恰當暗中發酵，積累成沉屙大患，即便處理了也會挖掉一大塊肉，那才是麻煩。

廚房裡，邱雯已經被嚇得亂了心神，她一慌就容易不著四六，隻一股腦子往自己身上攬，生怕老爺子看出是則詢在背後幫她出的主意。

老爺子是什麼人物，能看不出邱雯跟邱則詢之間的小官司？

他一雙虎目往邱則詢身上一定，邱則詢直覺膝蓋都要軟了，老爺子的咆哮怒斥在他耳朵裡更是跟虎嘯差不多，他沒經曆過什麼摔打，根本扛不住，頭上冷汗直冒，低聲道：“爺爺我錯了，我是看姑姑著急，光想著幫姑姑分憂，沒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主意的確是邱則詢出的，他想讓姑姑趟路試水，如果這種打擦邊的方式能借用到邱家的資源，那他以後行事會方便很多。

隻是沒想到這麼快被家裡察覺。

邱則詢低著頭，盯著邱則銘的後腳跟，不知道在想什麼。

邱雯還著急呢：“你這孩子……”咋還承認了呢？

邱則詢耳朵裡嗡嗡的，他敢不認嗎？姑姑大包大攬的時候老爺子看都不看姑姑一眼，目光沉沉的望著自己，邱則詢就知道老爺子肯定猜到了是他出的主意。

即便他不承認，老爺子肯定也有辦法讓他承認，他承擔不起咬牙硬抗的後果，還不如趕緊承認呢。

老爺子負責訓人，邱東樹生怕大兒子和妹妹妹夫聽不懂，認真剖析解釋，分析利弊。

他跟大兒子雖然不算親近，但也希望他好，能把心思放在正道上，不要光在這些事上動心思。

甚至很不留情的點出了榮華和呂正飛的問題所在，他問邱雯：“如果當年你因為被人舉報遭到迫害，被人壓著遊街貼大字報，被打被罵還要下牛棚改造，你會不會原諒迫害過你的人？”

邱雯下意識就想跳腳，她肯定不會原諒，那是死仇。

可這不是自己小姑子麼，就帶了些包容。

但她知道這時候不管說啥都會再挨頓訓，閉嘴不吭聲，臉漲的通紅。

榮昌盛一臉羞愧，被臊的臉都恨不能掉到地上，連聲道：“大哥，對不起，都是我那不爭氣的妹妹和妹夫連累了大家，這件事您彆責怪邱雯，要罵就罵我吧。”

老爺子掃他一眼，重重一哼：“你是該罵，你們榮家的事，你讓自己媳婦兒在前頭跟個螞蚱一樣蹦躂，你躲後頭裝好人，沒擔當的東西！”

邱鴻振真正動了怒，言辭十分犀利，才不管女婿不女婿的。

榮昌盛臉更紅了，邱雯也被老爺子的‘螞蚱’ 比喻臊紅了臉，低著頭不吭聲。

邱則詢大氣都不敢出，暗暗咬著牙。

書房們被打開，老爺子他們魚貫而出。

老爺子表情平靜，看不出不久前才發了一場火，邱東樹同樣是表情淡淡，還笑著逗了逗小孫子。

邱則銘亦神色平靜。

倒是後頭那三個，被罵的天靈蓋要飛起來了，這會兒根本調整不好臉色，表情訕訕中帶著一點惴惴不安。

嚇得榮連和榮夢夢兄妹倆也不敢說話。

但老爺子對他們倒是和顏悅色的，笑眯眯地問考試考的怎麼樣，放暑假後有沒有什麼安排，問榮連要不要進部隊跟著訓練訓練。

榮連臉上一喜，趕忙點頭，榮昌盛也高興，讓兒子打打底，如果明年考不上大學就進部隊，忙叮囑道：“雖然隻是跟著訓練，但也要把自己當成真正的人民子弟兵，要當好兵，不能當逃兵，你要是半途而廢看我不打斷你的腿……”

教育孩子的理論是沒錯，但老爺子淡淡瞥他一眼，榮昌盛又臊的漲紅了臉。

老爺子輕哼，這個女婿挺會說場面話，就是有點小算計。

杜芸馨招呼著大家吃飯，有了剛才的書房訓話，這頓飯吃的可順利了，沒人作妖，邱雯縮著脖子連她最愛的侄孫都不敢逗弄了，更彆說再酸溜周嘉妮呢。

飯後，老爺子又單獨叫了邱則詢進書房說話，問他願不願意調動一下工作，去基層練練。

邱則詢臉都白了，抬起頭：“爺爺——”

爺爺是要將他下放嗎？

看出他眼底的抗拒，邱鴻振擺了擺手：“罷了！”不是那塊料。

邱則詢從書房出來，後背上又出了一層黏膩的汗。

他不認為那是曆練，他覺得是下放，是爺爺對他越界的懲罰。

他甚至不認為下基層有什麼好的，他從小跟著奶奶生活在郊區的村子裡，小時候曾經覺得市裡很遙遠，他特彆向往城裡，但奶奶舍不得他，生怕他一進大院就成了被後媽迫害的小可憐。

他覺得自己就是生活在基層的人，不需要再去基層鍛煉。

而且擔心自己去了基層，就算他爺爺和他爸不打壓他，邱則銘一根指頭就能壓的他不能動彈，等他有能力回來的時候，恐怕整個邱家就是二弟說了算了。

他不敢賭。

看著大孫子出去，老爺子緩緩閉上眼，眼底是遮不住的失望。

白昊陽聽他銘哥說已經在托人買去齊陽的臥鋪票，忙道：“哥哥哥，加我一個，我到齊陽自己坐車去濱縣。”

邱則銘：“你真打算去？你爸媽同意嗎？”

白昊陽：“他們肯定同意，我是下去鍛煉，你看，我上的師範，將來說不定就當老師了，正好趁著暑假下去拿小學生們練練手，還不用在家耗費家裡的糧食，他們能不同意嗎？”

邱則銘：“你在這兒跟我貧沒用，你最好回去跟家裡說清楚，再自己跟前進大隊那邊溝通一下，確定去就趕緊說一聲，反正你這邊要是拖拉著我們肯定不等你。”

白昊陽一溜煙走了。

傍晚時分，張振光滿頭大汗的來敲門，方姨過去打開門都‘哎呀’一聲，道：“你咋拎這麼多東西？”

張振光道：“嗐，這不是幫咱家英雄買的嘛……方姨快讓開，我手都快斷了。”

艱難的拎著大包小包擠了進去。

邱則銘想去看望丈母娘，怎麼可能不買東西？但他現在一隻手不方便，又不舍得讓嘉妮受累，隻好累兄弟了。

他列單子、給錢給票，張振光可不就是去幫著跑腿了麼。

連車票也是讓張振光幫著去問的人。

煙酒糖茶、各種果脯點心、奶粉，男童塑料涼鞋、從這邊紡織廠拿到的幾塊花布，兩個大西瓜。

大西瓜擱在以後，這麼遠的路拎過去還真不值當，但現在還是很能拿出手的禮物。

“車票有今兒晚上十點的和明天下午的，我跟人說了給留一會兒，你們定哪班？”張振光接過方姨遞過來的涼開水仰頭咕咚咕咚喝了個乾淨，道。

邱則銘已經感受到嘉妮歸心似箭，道：“今天晚上吧，到時候你把我們送去車站，不然行李太多你嫂子拿不了。”

雖然家裡能安排車，但車畢竟是單位的，保不齊有個彆的事就安排不成，先跟張振光打個招呼，墊句話。

張振光道：“沒問題，到那邊有去接站的？”

邱則銘點頭：“我老丈人去接。”

雖然還沒給老丈人去電話，但他相信老丈人肯定很願意去接他們。

這種時候可不是矯情的時候，他就一隻手能用，不然到時候為難的還是嘉妮。

當然，還有另一種選擇。

邱則銘起身就去了白昊陽家，白昊陽聽說他們決定今天晚上走，忙道：“加我一個加我一個，我給張老頭兒打電話了，張老頭兒可歡迎我回去了，說想我了呢，我跟你們走，我還能幫你拎行李。”

問題不就解決了嗎？還不用讓張振光跟著跑一趟。

白昊陽他媽詹淑青同誌氣得半死，但兒子對相親抗拒成這樣，擔心硬逼著這小子去，等真見人家姑娘再說些不長臉的話，到時候還不夠丟人的。

沒好氣地道：“滾滾滾，趕緊滾，我還落個清淨。”

於是，當天晚上白昊陽就跟著邱則銘和周嘉妮坐上了去齊陽的火車，沒讓張振光送。

下午周嘉妮就往二紡廠打了個電話，告知了餘慧芳接站的時間，餘慧芳聽說閨女跟女婿要回來，高興極了，忙道：“我跟你爸到時候去接你們——”

杜芸馨晚上值班，沒來送，讓老邱安排車把他們送去車站。

白昊陽跑前跑後，特彆殷勤。

他殷勤的目的是啥呢？都躺到床鋪上準備睡覺了，他才跟周嘉妮商量：“嫂子，汪前進那牲口還在齊陽呢，等到齊陽我在那邊待兩天，你組織組織，把咱那幾個小夥伴叫到一起吃個飯吧，聚一聚。”

周嘉妮點頭：“行，到時候我來安排。”又想起來，“好久沒見肖敏了，到時候叫上肖敏一起，大家吃個飯，再在齊陽玩兩天。”

白昊陽微不可查地‘嗯’了聲，還道：“我出一部分糧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