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寶生先迎上來, 看著一車孩子，忍不住咧嘴樂：“早上拉了一車菜走，晚上拉一幫皮猴子回來。”

孩子們下餃子一樣從車跳下來, 連蹦帶跳地跑去各找各媽。

“咋樣？”

其實都不用問，車上的筐子都摞疊著呢，不然也裝不下一車孩子。

但張寶生還是確認般朝車上瞥一眼, 帶出激動地顫音：“真的全賣完了？”

韓陽為首的老知青, 還有一些來看結果的村民呼啦一下圍上來，幾乎每個人臉上都有難掩的震驚。

“真的全、全賣完了？”

“周嘉妮同誌, 邱則銘同誌，謝謝，謝謝你們。”

一溜老知青過來熱情地握著他們的手激動的晃著。

張寶生嘴唇有些哆嗦, 一邊點頭說著‘好’，一邊伸手扒拉筐子, 看到大半筐黃瓜紐子, 忍不住問離他較近的邱則銘：“買這些做啥？”

“周嘉妮同誌買來醃鹹菜。”

張寶生心疼地道：“咱村就有, 咋還從外頭買呢？”

化身握手景點的周嘉妮從熱情的鄉親們的包圍中探出身來，不遺餘力的表揚自己：“隊長, 早上在鎮上耽擱時間門長了點，趕到集上沒好位置了, 我擔心位置不好影響賣菜，就收了人家的攤子, 順便讓人把位置騰給了我。”

邱則銘輕笑，目光在她腫起來的嘴角上頓了下，轉頭替她補充道：“周同誌擔心菜賣不出去，還急得起了一嘴燎泡。”

大夥兒都看見了，心頭紛紛感歎, 這周同誌也太儘責了。

那些老知青們越發覺得臉皮子熱，再跟周嘉妮說話的時候聲音都不自覺矮三分。

張寶生欣慰地老眼泛紅：“好娃子，好後生。”

要是來的知青都是這樣的，多少他們都願意接著。

周嘉妮沒想到邱則銘又添了把火，後悔吹得太過了，趕緊轉移話題，獻寶一樣把鎮上飯店廚師的手寫‘合同’拿出來，笑道：“隊長，還有各位鄉親們，鎮上國營飯店答應跟咱們短期合作，每天給他們送二十斤菜，往後每年都能給他們送兩三個月的。”

“啥？我看看。”張寶生這悶聲一吼跟驚雷一樣，急切卻又小心翼翼地接過周嘉妮手裡那張輕飄飄的紙條，看了又看，激動的差點老淚縱橫。

前進大隊的發展屬於不上不下，上頭有更優秀的大隊獨占光芒，下頭有比他們更差的大隊因為過於落後而被公社重點關愛。

就他們這中不溜的最難受，但凡跟國營沾邊，他們都夠不上。

沒想到讓新來的娃子把這格局打破了。

就連其他社員也一副奔走相告的喜慶勁兒，讓周嘉妮有點不好意思了，她還以為大家是不是聽錯了，以為每天送二百斤菜？

“每天二十斤菜，不算多……”周嘉妮小聲道。

“二十斤不少了，那可是國營飯店，人家能要咱二十斤菜，這就不孬了。”有個大叔拍著腿感歎。

“是啊，從鎮上到咱村，中間門還夾著好幾個村子呢，人家越過他們要咱的菜，這得多虧你啊小周。”

不知道誰起了個哄，道：“我們給周同誌呱唧呱唧。”

村頭爆發出雷鳴般的掌聲，越鼓掌周嘉妮臉越紅，連連擺手叫停，還捎帶道：“邱同誌幫了很大忙，大家彆忘了邱則銘同誌。”

“邱同誌好樣的！”

“邱同誌好樣的，周同誌也好樣的！”

邱則銘：沒必要捎帶，他就是個工具人！

熱鬨的人群外頭，劉愛玲做了好幾次心理建設都無法讓自己平靜下來。

如果周嘉妮沒橫插一杠子，那麼她的計劃就會得以順利實施，順序是：她當眾對周嘉妮委以重任，在眾人面前，她不好不接。

而通過現在判斷，周嘉妮確實有那個能力，肯定也會圓滿完成任務。

她這個發起者，不光會受到大家的稱讚，還會讓村裡人發現她的領導能力，她也會借此一步步嶄露頭角，在這曠闊天地，乾出一番成績。

但此刻的事實是：計劃夭折，周嘉妮正在獨享勞動成果。

哦，還有個邱則銘。

劉愛玲呼吸都不順了。

站在她旁邊的趙衛國撇撇嘴，道：“瞧她嘚瑟的！”

“彆這麼說，嘉妮也是在幫助他人。”劉愛玲壓著氣，似是寵溺地笑了聲，“嘉妮本來就是爭強好勝的性子。”

接著又搖搖頭，無奈地道：“其實，我本來想替所有的新知青掙份光榮，可沒想到嘉妮這麼沉不住氣。”

趙衛國馬上就明白了過來，是啊，按劉愛玲的計劃，是所有新知青一起幫著老知青去賣菜，都是賣菜，沒道理周嘉妮一人能做到的事，他們一個集體反而不行了。

至於那什麼菜譜，周嘉妮作為新知青，本就應該出力，將點子貢獻出來，掙集體榮譽。

那樣的話，如今站在圈子裡接受老知青和村民熱情擁戴的就有他趙衛國了。

正滿肚子酸水，就聽劉愛玲道：“算了，下次再有機會著吧。走，咱也過去跟嘉妮道聲喜。”

“愛玲你就是心腸好，那樣自私的人，給她道什麼喜？”

趙衛國黑著臉，他決定了，等回到知青點，就告訴韓陽他們周嘉妮的心機。

周嘉妮總算跟大家寒暄結束，正準備回隊裡跟張寶生商量送菜的問題，就聽有人喊她。

“嘉妮，你真是太棒了。”劉愛玲過來笑道，“我還替你擔心了一天。”

周嘉妮眼睛微眯了下，旋即笑道：“是嗎？真是謝謝愛玲同誌了。”

旁邊趙衛國冷哼了一聲。

周嘉妮懶得搭理他，望著劉愛玲，冷不丁道：“愛玲，今天我往家裡打了個電話。”

劉愛玲臉上的笑瞬間門凝固，心口咚咚敲了兩下，剛想把話題岔開，就聽周嘉妮大聲且奇怪地問道：“怎麼我媽在電話裡告訴我，說你寫信回去罵我，這是怎麼回事啊？”

村民們本來都要散了，一聽這話又都圍了過來，齊刷刷驚訝地朝劉愛玲看去。

劉愛玲這姑娘大家對她印象還挺好的，乾活勤快，人也熱情爽朗，還特彆熱心。

那天宋解放他娘在村裡說，愛玲眼裡可有活了，她兒媳婦剛把汗透的褂子脫下來，想著晚上洗，結果一轉頭，愛玲同誌就拿過去幫她搓了出來。

說這城裡姑娘太勤快了。

劉月珍提起她也是讚不絕口，說她人好、嘴巧、手勤快。

被無數雙不可置信的視線盯著，劉愛玲眼前黑了黑，耳朵裡嗡嗡的，幾乎都要聽不見自己的聲音了，虛聲道：“嘉妮，怎麼可能呢，你是不是聽錯了。”

周嘉妮一臉委屈地道：“我也希望我聽錯了，可是你娘親口對外說的，廠裡好多人都知道這事兒，說你在信裡說我不肯跟家裡聯係，還說怎麼勸我都不聽，可明明沒這事兒啊。”

劉愛玲望著周嘉妮那雙漂亮的杏眼，心底又慌又驚。

原本是十拿九穩的計劃從來這邊第一天就偏了，起初她還以為周嘉妮隻是鬨幾天性子，結果她這性子還收不回去了。

更沒想到事情暴露的這麼快，也震驚周嘉妮會在大庭廣眾之下突然揭開。

她以前不是這樣的！

這讓自己以後怎麼在前進大隊立足。

趙衛國從旁道：“周嘉妮你胡說八道吧？”

周嘉妮斜他一眼：“管你什麼事？你這麼愛管閒事，要不我把廠裡電話給你，你打去求個證？辦公室接電話的人就知道，但凡認識我爸媽的都知道這事兒，個個都關心我跟家裡怎麼了？連我跟我爸媽都納悶，我們到底怎麼了，我們鬨彆扭為什麼連我們自己都不知道呢？”

她看向劉愛玲，劉愛玲無法控製自己的煞白的臉色，身子搖搖欲墜。

周嘉妮借著懟趙衛國，理直氣壯的輸出一頓諷刺，對上劉愛玲又立馬換了副委屈的表情：“愛玲，其實我不相信是你做的，但你要幫我問問，是不是嬸子對我有意見，所以才在背後編排我？我可太委屈了！”

周嘉妮咄咄逼人，周嘉妮峰回路轉，周嘉妮給她搭梯子了，劉愛玲微微顫抖的指尖收了收，眼圈一紅，歉意道：“我娘那個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嘉妮，這事我一定會寫信回去譴責他們的。”

周嘉妮點點頭，道：“愛玲，現在好多鄰居都誤會了，等過年回家，咱們當著大家夥兒的面澄清一下，不然我名聲肯定受影響！”

劉愛玲微微掐著掌心，勉強笑道：“好！”

周嘉妮上前握住她冰涼的手，可憐兮兮地道：“我奶奶年紀那麼大了，聽我媽說給氣了個倒仰，所以剛才一看見你我就有點著急想問清楚，愛玲，你不會怪我吧？”

“不、不會，我怎麼會怪你呢！”劉愛玲勉強掙脫開周嘉妮的手，扯扯嘴角，“我這就回去寫信，問問是怎麼回事。”

說完轉身急匆匆朝外走去。

周嘉妮在後頭戀戀不舍地樣子：“好的愛玲同誌，愛玲同誌辛苦了，主要我也為了我奶奶。”

大家也不傻，自是看出了端倪。

劉月珍還是一臉不可置信的樣子，可直觀上的判斷，又讓她覺得劉愛玲人設可能真崩塌了，過來問道：“小周，到底咋回事？”

上回她就誤會了小周同誌，沒想到這姑娘這麼實心眼，為了幫大家賣菜，早上三點半就起來，溜溜跑一天，還急一嘴燎泡。

再說劉愛玲，反應太不對了，那姑娘要真不知道這件事，一定不是剛才那副慌神的樣子。

周嘉妮並沒有直接再下腳踩，而是欲言又止了好幾次才垂下頭，低聲模棱兩可地道：“可能是愛玲娘不喜歡我吧。”

劉月珍一臉看傻子的表情望著她，那意思是大家都看出來這裡頭肯定有劉愛玲的事，你沒看出來？

其他嬸子也湊過來嘀嘀咕咕，說自己的判斷，還勸她長個心眼子。

周嘉妮反倒是替劉愛玲開脫：“可愛玲沒理由這麼做啊，我想不通！”她遺憾地歎了口氣，“如果真是她，那可能是有什麼苦衷吧，我隻是不知道以後還怎麼跟她做朋友，我媽為這事在電話裡氣哭了，我奶奶氣得也不輕，就算為了我媽和我奶，我也得……”

她嚶哼一聲：“哎呀，我真是太難了！”

幾個嬸子急的喲，關愛智障般地直接提點道：“要真是她做的，這種朋友不要也罷，你還為難，你這姑娘彆這麼實心眼。”

周嘉妮見好就收，感激地點點頭，道：“知道了，嬸子們放心吧，算算時間門，那信應該是第三天寄出去的，可第二天愛玲在地裡暈倒過，她虛弱成那樣，都得頑強地爬起來寫信造我的謠，她也挺不容易的。算了算了，不想了，我以後遠著她點。”

這話一出來，劉月珍臉色最難看。

眾人嘀嘀咕咕的散去。

於晚霞跟孫萍才過來，低聲道：“嘉妮，她真的這麼編排你？”

周嘉妮歎氣：“這事說來話長，你倆先回去，晚上咱仨再聊，我先去大隊開會。”

張寶生沒摻和兩個姑娘之間門的矛盾，主要是人家也沒鬨到他前頭來，但見在周嘉妮過來，關心了句：“沒事吧？”

周嘉妮擺擺手：“沒事沒事！”

張寶生點點頭，帶著她跟邱則銘去了大隊。

周嘉妮不願意說的他可以不問，但想聽聽她能說的那部分。

“丫頭，國營飯店的人我也打過交道，可不是好說話的。你能講講，你是怎麼說服的他們？”

除了張寶生，還有會計劉通。

周嘉妮手裡還提著早上做的花饃，拎起來讓大家看了看，簡單講了下經過，最後道：“另外加了道菜譜。”

張寶生抽著煙袋鍋子，半晌沒說話。

他心情有點沉重，覺得這丫頭吃虧吃大了。

劉通也撓撓頭，道：“這手藝我還是頭回見，小周，為了一天二十斤菜，其實不大值當。”

感受到大家善良的惋惜，周嘉妮反安慰道：“得這麼想，青菜旺季的時候，人家肯收二十斤，就不錯了，咱們要是冬天能拿出現在這些……”

她做了個停頓，在腦海裡確認了下，才小聲問道：“隊長，咱們縣，或者咱們市，有大棚實驗點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