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29號,對謝景來說是個極特殊的日子。
那天發生的所有他這輩子都忘不掉,每個細節都那樣清晰,徘徊著徘徊著就成了他的夢魘。
那是一個霧格外濃重的雨天。天氣很不好,從早上就一直下雨,雨勢連綿到下午都不停歇。
平常這樣的天氣他都會待在家裡打發時間,尤其是在他回國後,除了和朋友交際外,謝景很少外出。那天之所以例外,是因為宋秋萍最近有些感冒,吃什麼都沒胃口,他想起世貿大廈附近有一家甜點店做得不錯,正好也不遠,索性自己開車出去買蛋糕。
細細想來,其實那天從出門前就有各種不順,下樓時差點摔了一跤;車鑰匙突然找不到;他常開的那輛車忽然怎麼都打不著火、最後隻能換了一輛;停車時怎麼都找不到附近的空車位,隻好停在很遠的路邊。
好像許多事都早已經有了征兆。
“喂,媽?”謝景穿過人行道,一手撐著傘,一手握著手機,“嗯,我剛買完出來——”
砰!!!
話音未落,一道巨大的聲響在背後響起,謝景錯愕地轉過頭:
不遠處,一輛中型貨車在紅燈時多滑出一截,正好和輪胎打滑衝過十字路口的SUV相撞,貨車加上貨物重量近二十噸,再穩固的轎車在這輛龐然大物面前也隻是一張脆弱的鐵片。碰撞的瞬間,那輛SUV根本沒有抵抗的能力,猶如斷線的風箏般被撞得猛飛了出去!!!
“轟隆——!!”
那堪稱謝景前二十三年裡看到的最恐怖的一幕,暴風裹挾著那輛脆弱的鋼板車,在空曠的馬路上翻騰著滾了不知道多少圈,直到撞到一片綠化帶後才終於停了起來。
後來他每次回想時,總覺得過了一個世紀那樣漫長,但其實現實中秒鐘剛走過幾格。
直到電話裡宋秋萍喊了他幾聲,謝景才回過神來,安撫道:“我沒事兒,是周圍出了車禍,我過去看看能不能幫上忙。”
暴雨天,路過的車輛少得可憐,他如果視而不見,這樣嚴重的車禍就算司機能幸存下來,恐怕也等不到救援。
宋秋萍點點頭,不放心地叮囑,“好,但你一定注意安全,有事給我打電話。”
“我有數的,媽。”
隨後,謝景給120、122各自打了通電話,簡短地說明了情況,掛斷後一刻不停地朝著車禍現場跑了過去。
從他原來站著的地方跑過去大概有兩三百米遠,一路上都能看到這場車禍留下的痕跡,沿路的護欄被撞出一個扭曲的弧度,綠化帶裡纖細的樹乾直接被撞斷,樹乾的碎片碎了一地,很快又被暴雨衝刷著卷進下水道口。
越看越心驚。
貨車司機打開門從車上下來,他額頭上全是磕撞出來的血跡,雨霧太大,看不清他的表情,謝景隻能看到他往那輛接近報廢的汽車看了一眼。餘光瞥到謝景後,動作微微躊躇,最後還是返回了駕駛室,驅車離開。
謝景看著,
心裡一沉。
他不知道司機那段時間裡在想什麼,但多少也能猜出,車內的人恐怕凶多吉少了。
那輛被撞報廢的轎車斜斜地翻了過去,剩下半邊卡在牆裡。大霧大雨天,附近過往的車輛很少,偶爾有路過的看到這副慘狀也不敢停靠。
謝景過去查看了一番,確定沒有爆炸的跡象後才翻到車門處、透過破碎的車窗看了眼——
駕駛座上,安全氣囊已經損壞得不成樣子,開車的司機大約四十多歲,被方向盤卡在中間,已經完全看不清五官。暴露的尖銳物體從他胸膛處完整地穿過,傷口觸目驚心。
車廂內到處是飆濺的血,還沒有乾涸,方向盤上還掛著不明的棕褐色團塊,濕淋淋的。司機的胸口已經看不到任何起伏。
謝景不忍地移開了目光。
雨下得很大,豆大的水珠從碎掉的車窗裡灌入,車內頂上的血液還沒乾涸,就被雨水衝刷了下去。他努力往後座探了探,可惜倒掛的車座擋住了他的視線,後車門他撬不開,車窗也沒有碎,但是被撞出了細密的裂紋。
謝景掃視了一圈,忽然看到車廂裡一抹暗綠色,頓時被吸引了視線。
為了方便,副駕前方的抽屜裡往往放著司機和車主的駕駛本。車禍時車身顛簸,抽屜裡的東西東倒西歪、都掉了出來,散落一地。
其實那本駕照並不緊要,謝景也並不是個對彆人的隱私十分好奇的人,但那一個瞬間,他也不知道怎麼了,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
那本駕駛證已經被雨水泡濕了,車主拿駕照的時間是很早之前,再加上上面的字被水泡過,更加看不清楚,唯獨上面的照片還算清晰。
他剛一翻開,就頓住了。
“……”
那一瞬,就好像風吹過石洞,起初還沒有感覺,等反應過後來,渾身都是徹骨地冰涼。
他緊緊地盯著上面的字跡,從駕駛證上的姓名,住址再看到出身日期,最後落在了照片上。
但不管看多少遍,名字都沒有絲毫改變。
穆山顯,穆山顯。
記憶深處的那個名字突然用一種戲劇性的手法出現在了他的面前,荒唐得讓人難以置信。
仿佛被雷擊中一般,天旋地轉,謝景跪坐著,根本反應不過來,腦海裡一片空白。
他用力地抹去照片上的水痕,想再確認一次,但他本就濕透的手根本擦不乾淨,反而留下一道模糊的水痕;想用衣服裡面的那層衣角去擦,可是剛抬手,駕駛證就落回了地面上。
試到最後,才發現是他自己的手腕在抖。
穆山顯的駕照為什麼會在這裡?
他不是在美國嗎?不對,他畢業了。所以這是他的車嗎?車禍發生時,他也在這輛車裡?
無數個荒誕的、沒有邏輯的問題爭先恐後地湧進他的腦海裡,最後隻彙成一句:
……他在後車座上嗎?
這個念頭不斷徘徊著,揮之不去,以至於謝景內心生出一股巨
大的恐懼,他恐懼到甚至不敢往深處細想,四肢僵硬地站了起來,自己都不知道在做些什麼,完全憑著本能行動。
他不知道用什麼方法撬開了車門,事後回憶時也毫無印象了,就好像褪色成了一張白紙。他隻記得他用抖得不成樣子的手輕輕擦掉後座那個男人的血,崩潰地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
他記憶中的那個人總是溫和的、強大的,生動卻不張揚,卻總是能吸引彆人的目光。如今卻隻剩下白紙一樣的唇色,緊閉的雙眼。
還有比蝴蝶振翅還要微弱的心跳。
·
穆山顯很重,身上都是血,已經完全陷入了失血性休克的狀態。最麻煩的是,他的腿正好卡在了車座的其中一處,硬拽是拽不出來的。
謝景嘗試了幾次,最後從後備箱處找了把扳手,硬生生地把車座撬開了一截。
那一瞬爆發的力量連他自己都沒有想到,謝景平時很少鍛煉,連30kg的臂力棒都壓不下去,而穆山顯的體重卻有160、170斤,可是謝景不僅把人拖了出來,全程的動作還都很小心。
他至今都記得,穆山顯身體冰得像從井水裡撈出來的一樣,他托著他的後腦勺時,甚至摸到了車窗碎裂時紮進來的碎片。
他額頭上、後腦勺、臉上都是各種傷口,口鼻、四肢和內臟,血液從他想不到的缺口中瘋狂湧出,源源不斷,仿佛要把整個人都流乾。
也把謝景的襯衣染成了血紅色。
謝景把自己的風衣脫下來裹住穆山顯,不讓地面泥濘的雨水觸到他的傷口;跪在地上遮擋著落下的雨,往他唇裡塞了顆自己常備的保險子,期望它能起到微不足道的止血作用。
此後又俯下身去,一邊幫他做人工呼吸,一邊地去聽穆山顯的心跳。然而他接連做了十多分鐘,一刻都沒停歇過,力竭到眼前一陣發黑,對方的呼吸還是肉眼可見地微弱了下去。
可是救護車還沒來。
救護車竟然還沒有來。
謝景握著他頹然垂下的手,幾乎是絕望了。
然而就在這一刻,在原本應該無法再使用的車載音響忽然發出了嗞嗞的響聲。
“嗞、嗞嗞——”
“嘀,已檢測到目標對象。”
“體表溫度29攝氏度,目標對象已出現失血性休克,且伴隨多處軟組織挫傷、內臟破裂大出血……”
謝景抬起被雨和淚水打濕的臉,滿是迷茫。
雨珠打在全鋼車身上的聲音像過年時放的連掛鞭炮,吵得幾乎難以聽清。起初他還以為是聽錯了,然而那聲音重複了好幾遍,就像是老舊的收音機重新接收信號一般,發出刺耳的響聲,在他耳膜邊逐漸清晰。
“檢測到目標對象生存意願較高,將為您自動綁定主神空間及相關配套係統……嘀,合約簽訂成功,宿主穆山顯,歡迎您的登入。”
一道長長地“嗶”聲過後,音箱歸於寂靜。
謝景木木地定在原地,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然而就像
奇跡一般,下一秒,穆山顯的手忽然動了動。
“咳、咳——”
他猛地咳出氣管裡的血霧,眼前模糊了半秒,然而意識撐不到清醒就再度陷入了昏迷。
·
穆山顯入院的前十五天病情一直反複,動了不知道多少次手術,可情勢依舊不容樂觀。
這段時間謝景幾乎天天往醫院跑,幫忙取報告、看點滴這些瑣碎的小事,穆曼安、祝彰或是穆家親戚,他便說是穆山顯的朋友,過來探病,倒也沒有人懷疑。
人到中年忽逢巨變,還是發生在心愛的兒子身上,穆曼安一夜之間蒼老了許多,也沒有多餘的心思琢磨這些。
等到她隱隱約約意識到了什麼的時候,謝景已經往醫院跑了快兩個月,每天都來這兒待四五六個小時,風雨無阻。
有時候穆曼安忙完學校的事,飯都顧不上吃匆匆趕到醫院,透過小窗看到謝景正握著穆山顯的手臂,認認真真地給他做按摩。
護士告訴穆曼安,他七點多就過來了,每次過來都會給輪值的護士和醫生買早餐。除此之外,他照顧病人也格外細心,整個早上,掛水、測血糖血壓、每隔一段時間幫病人翻身,還有些不太方便的事,都是他在做。護士進來掃手環的時候,總是看到他坐在床邊,就算沒事的時候,他也不玩手機,安安靜靜地看著。
穆曼安聽了這些,心裡特彆難過,有時候想說些什麼,卻又不知道怎麼開口。
那天回去之後,穆曼安開除了原來那個愛偷懶的護工,重新請了兩個更專業的。新的護工很儘職儘責,專業性很強,照顧得很周到。
穆曼安再去醫院,看到護工幫槐哥按摩腿腳時,謝景就孤零零地站在角落裡看著。
那孩子的目光,她甚至不敢再看第二遍,可是她心裡又很明白,自己必須這樣做。
不管怎麼樣,這套措施還是奏效的,新護工上崗後,謝景待在這裡的時間少了一些,但他每兩天還是會過來一趟,在這兒坐一坐,看到點滴快結束了,就按個鈴讓護士進來換水。
偶爾穆曼安過來時看到他,謝景會猛地站起來,神色很緊張局促,像是做了什麼錯事。
其實穆曼安並不是討厭他,這孩子性格內斂安靜,善良溫和,品行家世也好,是家長們都喜歡的那種類型,幾乎挑不出一點錯處。
她自然也是喜歡的,可越喜歡,就越歉疚。
醫生之前跟她說過,植物人過了頭三個月,再想要醒來就很困難了,穆曼安聽到這句話時心裡反而很平靜。這段時間來,她和祝彰都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都這個年紀了,再不能接受又能如何呢?終究隻能學會坦然面對。
她擔心真正不能接受的那個人,是謝景。
2月14號的淩晨,穆山顯的病情毫無征兆地開始惡化,穆曼安從睡夢中驚醒,接到了護士和護工打來的電話,立刻趕往醫院。
2點42分,槐哥的血壓一路高升,腦血管擴張,導致了顱內壓急劇增高,並且出現了缺血缺
氧、呼吸困難等等棘手的情況。
謝景收到消息趕來時,穆曼安記得格外清楚,那是5點28分,手術已經結束了好一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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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呆呆地坐在床邊握著槐哥的手,聽到祝彰在外面打電話,叫家裡的阿姨把客廳清理出來,說待會兒槐哥就要回去了。掛斷後,又聯係了一個很可靠的朋友,請他幫忙找人訂冰櫃、聯係入殮師,此外,還得請和尚過來算日子。
事情發生得突然,他們完全沒有準備,老爺子有高血壓,這事得緩著說;祝彰已經通知了股東,有幾個人說等下就會過來;墓地倒是早就買好的,就在他們夫妻倆的旁邊,開車過去倒也方便,但也得提前打掃打掃……
穆曼安也清楚,可是身體就是動不了,隻能僵硬地坐在床邊。
隨後砰地一聲,謝景推門闖了進來。
大冬天的,他穿著單薄的大衣、腳上踩著一雙風格完全不搭的運動鞋,鞋帶沒有係,甚至沒有穿襪子。頭發淩亂,神色匆忙不說,手上還抓著剛拔下不久的車鑰匙。
看到穆曼安臉上已經乾透的淚痕後,他臉色越發蒼白,站在門口處、許久都沒有走進來。
最後還是穆曼安讓他過來,他才一步一步、慢慢地走了進來。目光觸及穆山顯微微起伏的胸口時,他猛地吐出了一口氣。
“是沒事了嗎?”他像是瀕死的人突然活過來了一般,臉上露出了些許笑容,小心翼翼地跟她求證,“醫生怎麼說?都還好嗎?”
穆曼安一時間不知怎麼回答。
過了許久,她才道:“過一會兒我們就要送槐哥回家了,你陪他說說話吧。”
謝景唇角的笑容瞬間頓住了。
“……這麼快就出院啊,”他結結巴巴地問,“那之後是都在家裡療養嗎?”
穆曼安搖搖頭,平靜道:“手術沒有成功,醫生建議我們先回家。趁著還有時間,該見的人都得見一見。”
“……”
謝景此刻的臉色簡直是慘白了一樣,若燈光暗一點,和紙人也沒多少區彆。
他們兩個一個坐一個站,一個是穆山顯生命中最重要的家人,一個卻是什麼都不是的過客。
過了不知道多久,謝景才啞著嗓子問:“什麼時候?”
“等出院手續辦好吧。”
謝景臉色更白了。
他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淩晨驟醒心跳紊亂的跳躍聲持續不斷、一直沒有平複,腳下踩著的仿佛是沼澤地,一陣一陣地,天旋地轉。
祝彰帶著兩個護工走進來,滿臉疲憊,正要和穆曼安說些什麼,餘光看到他,客氣道:“小謝,你來得正好,這幾天叔叔阿姨比較忙,可能比較忙,照顧不到你……”
“祝叔,”謝景白著臉、顫抖著打斷了他的話,“穆哥他還有心跳的。”
這一句落下,祝彰所有的話都說不出口了。
他微微吸了口氣,咽下胸口翻騰的情緒,平靜道:“叔叔知道。”
“他還好好的,真的
。”謝景衝上前一把拉起穆山顯的手,似是想證明給他看,“祝叔你來看,他體溫是正常的,而且還在呼吸……”
話沒說完,穆曼安就已經把臉轉了過去,她捂住了唇,卻沒攔得住落下的眼淚。
祝彰上前把他拉開,“我知道,小謝,你先平複下情緒。”
“可是……”
“叔叔知道你接受不了。”祝彰給身後的那兩個護工打了個手勢,側過身,繼續對謝景道,“現在這個局面都不是我們想看到的,醫生已經儘力了,我們都已經儘力了。他有你這個朋友,我替他開心,真的。你是個好孩子,為他做的我們都看在眼裡,但是有時候……”
祝彰說的那些仿佛經書一般,謝景一個字都聽不進去,腦海裡渾渾噩噩的。就在此時,他餘光忽然瞥到病床,兩個護工站在兩旁,伸手去抬穆山顯的身體,想要把他挪到擔架上去。
“你們想乾什麼?”他喃喃地說了一句,說著,一把推開祝彰攔他的手,越走越快,最後幾乎快要撲到病床邊,“你們拔輸液管乾什麼,把他放下!他不出院!他不能出院!!”
護工把他推開,力道不輕,病房裡頓時一團亂。祝彰從後面一把扣住謝景,震聲道:“還愣著乾什麼?快點抬,曼安!”
“小謝,我知道你難過,不是我們心狠,是現在這個情形……”穆曼安流著淚道,“你也得為他爺爺奶奶想想,老人家年紀大了,槐哥得回去讓他們見上一面,你明白嗎?”
“可是他還活著,”謝景顫抖地說,“穆阿姨,彆人就算了,你難道也是這樣覺得的嗎?他明明好好的,昨天我來看他的時候,他還好好的,手還會動,還打了噴嚏……”
祝彰聽到這幾句時,再也忍不住,五十多歲半輩子都過去的人了,終究是老淚縱橫。
謝景趁機掙脫,可沒走幾步,又因為低血壓一頭倒在了病床上。穆曼安驚叫了一聲,眼淚都顧不上擦,趕緊上前扶住他。
“去,快去叫醫生!醫生——”
她的話還沒說完,謝景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哽咽著道:“那天之後,我每天都在後悔,明明我就在現場,我是除了那個司機之外離他最近的人,也是唯一能救他的人,可是為什麼還是變成了這樣的局面?
“我真的好後悔,為什麼我沒有跑得快一點?為什麼沒有給醫生爭取再多一點點的時間?”
“可是,穆阿姨,你還記得嗎?穆哥剛被送到醫院的時候,醫生看了都說,他活下去的意願特彆強……他是想要活下去的啊!!”
最後這一句宛若是一把尖刀戳在穆曼安和祝彰的心上,穆曼安一下子崩潰了,放聲大哭。
“你們不想管了,那給我管吧,我來管他。”謝景滿臉是淚,“我隻要兩天時間,就兩天,我一定能再救他一次的,求您了……”
祝彰早已眼眶通紅,泣不成聲。
·
雖然局面一團亂,但最後祝彰還是同意了,沒有立刻辦理出院,他們會再留一兩天,直到撐不下去
為止。為此,祝彰、醫院雙方的壓力都很大,但作為父親,但凡有一絲可能,他怎麼可能放棄?做那個決定,他比任何人都心痛。
謝景從醫院離開後,立刻開車去了拆解廠。
事故車在警方取證完畢後,就失去了用處。穆山顯的父母都不想再看到那輛車,謝景便主動提出幫忙處理,最後將車寄放在了這裡。
這家拆解廠的廠長姓張,是個老行家,看著其貌不揚,但手裡過過的車沒有上萬也有成千。謝景能知道,還是他父親的司機推薦的,熟人之間也更好辦事。
這輛車停在這兒也快大半年了,謝景每隔一段時間就會過來看一次,但他沒有讓工人把車銷毀,還反常地進行了維修、重要部件的更換。
眼下,這輛車就停在廠子後面的一塊空地上,需要從側門開門才能過去,鑰匙隻有兩份,他和張叔一人一份,普通工人根本碰不到這裡。
聽說他要過來,張叔裹著羽絨服、胡子拉碴的,開著他的那輛改裝過的福特就過來了。
謝景繞著報廢車走了兩圈,抬起目光,問:“這段時間有什麼異常麼?”
他表情格外冷靜,完全看不出兩個小時前在病房哭得歇斯底裡的崩潰模樣。
“小謝,你就直接說你要找什麼吧?”張叔歎了口氣,“這車我看了快百八十遍了,車禍的錄像帶我也看過了,事故最主要的原因就是路面太濕了,車輪打滑,這是很常見的現象。再加上司機操作不當,急轉彎導致輪胎失去了附著力,車子就衝了出去……包括你跟我說的車載音響,我也檢查過很多遍了,甚至還拍了照找我德國的朋友看過,沒有什麼異常。”
謝景沒說話。
張叔看他這副定定的模樣,又歎了口氣。
過了很久,謝景才喃喃道:“其實,很多次我都懷疑是不是我聽錯了,那天雨聲太大,或許是我精神錯亂,產生了幻覺。”
“什麼?”
“……”謝景沉默許久,搖搖頭,“我想進去看看。”
車子已經清洗過許多遍,但那天噴濺的血跡卻沒能在他記憶中擦乾,謝景坐上駕駛座,手掌握在方向盤上,肌肉不可抑製地開始顫抖。
就好像他也回到了車禍那天,死去的不再是司機,而是現在坐在駕駛座上的他。
張叔站在車外面,提醒:“這車我整個修過一遍,現在還能點著火,但廢得太厲害了,真要開出去太危險,你坐著看看就行。”
過了很久,張叔的聲音才傳遞到他的耳朵裡。
謝景回過神,深吸一口氣,“……我明白。”
他來這裡很多次了,恐怕穆山顯本人都沒他熟悉這輛車,這麼久以來也一直沒有什麼讓人大跌眼鏡的出格行為,他一個人在這兒張叔還是放心的,“那你先看著,我去隔壁街買幾個包子,等會兒咱一塊兒吃點。”
說完,他打了個哈欠,過近了羽絨服、把手攏進袖子裡,慢慢悠悠地走了出去。
謝景獨自一人坐在車裡,車座已經壞
了,張叔重新換了皮革,隻是肯定不如原裝坐得舒服,隱隱透著一股劣質皮革的味道。
四周安靜得很,今天是周日不上班,廠裡除了他和張叔外,沒有其他人。
他嘗試著在車內閉上眼,靠記憶將他帶回當時的場景,然而隻要一閉上眼,他就能看到司機的屍體靠在他背後,胸口露出一個破碎的大洞,周身發出濃重的陰森的血腥氣味。
謝景猛地睜開眼,臉色難看,大口喘著氣,“呼——呼——”
這一年來,每晚睡著他都能夢見當時的場景,夢到穆哥在後車座砸窗、滿身滿臉都是血地向他呼救,而夢裡的“他”卻對此視而不見。
到後來,死在駕駛位上的司機也在夢境裡活了過來,側過身,用那張看不清的面龐對著他。
宋秋萍和謝恒也帶他去看過心理醫生,醫生說這其實也是一種創傷後應激障礙,然後給他開了一些藥物。謝景一天兩頓頓頓不落地吃著,但除了安眠藥之外,其他都沒什麼用處。
昨晚,他照常吃完安眠藥睡下,卻沒想到在幾個小時後,收到了穆曼安和護工發來的消息。
差一點,差一點就來不及了。
謝景再次閉上眼,強迫自己再度進入到那個環境——
他聽到一聲巨響,車子在狂風中翻出二十幾米、甚至更遠,他扔掉傘,一刻不錯地往事故地跑。前車的車窗已經全部碎掉,他費力地打開前車門,傾斜地坐到副駕位置上,然後關上,係安全帶的手都在發抖。
雨水打在鋼皮怪物發出的巨大響聲沒有絲毫減弱,轟隆隆的,像遍地落雷。
他在司機空洞的凝視中深呼吸,焦慮地等待著,“穆山顯”抬起一隻手有規律地敲打著他的車座,像是在催促著什麼。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直到來到了那個關鍵的點——
“嘀……已檢測到目標對象。”
“檢測到目標對象生存意願較高,將為您自動綁定主神空間及相關配套係統……”
“宿主穆山顯,歡迎您的登入。”
謝景猛然睜開眼,吐出一口氣。
他聽清楚了,他聽清楚了!!
他的記憶沒有錯!!
他往後一靠,倒在車座靠枕上,渾身都是冷汗,可是心底卻是從未有過的分明。
那個聲音說,綁定主神空間和什麼係統,還說了登入這兩個字,可是穆山顯一直在醫院,那究竟是綁定了個什麼?
還有,醫生一直說,穆山顯恢複得很好,但能不能醒過來這個很難說,謝景一直不明白,既然恢複得很好,那為什麼不能醒過來?
這個疑問,其實一直徘徊在謝景腦海裡,但說出去又實在像瘋言瘋語,以至於他從來沒和外人傾訴過,隻試探地和表妹聊了聊,問她知不知道什麼是係統,什麼是空間。
表妹沒有解釋,隻發來了幾本的鏈接,謝景像研究論文一樣花了大半個月總算是弄懂了係統是什麼,但是又沒有充足的證據確定。
他原本以為,自己有很多時間去慢慢研究,但沒想到,截止日期來得這麼快。
“在今天之前,我真希望那是我的錯覺,但現在又不希望了。”他喃喃道,“這一年來,你不是堅持得很好嗎?之後也可以的,對嗎?”
他呼出一口氣,踩下了刹車踏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