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落下,穆山顯的指尖又往深處攥緊了兩分。
沒人會在這樣的情況下那樣大方坦然地說出,我選擇自己走。所以他沒有回答,也回答不出來。
難怪這張底牌主神死死地捏了這麼久,從沒有暴露過,直到此時此刻才終於出手。主神完美地抓了人類的道德與情感上的弱點,尤其是強者在面對弱者的自我奉獻與犧牲時,自然而然產生的同情與悲憫。
是的,悲憫之心。
主神很早就發現,穆山顯並非沒有同理心和悲憫心,他能懂那對母子在海難時向他伸出的求救的手,也能懂謝景在感情裡遭遇的傷害,即便他不會讓自己處於這樣的困境,但他依舊能“理解”。
所以他才會在適當的時刻,伸出援救的手。
雖然悲憫心在他整段任務生涯裡出現的次數少得可憐,但並不代表他沒有,他隻是吝嗇施舍。而謝景人類的身份,又在這份保險栓上多加了一層枷鎖。
謝景不僅曾是他的愛人,更是活生生的人類,不是他能夠毫無負擔、按下delete就能刪掉的數據。
它把這兩個受害者同時架到高高的點火架上,告訴另外一個人,你可以走,但他是因為你才到這裡來的,你得看著他受刑後才能離開。但活下去的那個人也並沒有結束審判,因為從那一刻開始,他未來走的每一步路都是從被犧牲的那個人身上踏過去的。
肉身死亡並不是結束,還有靈魂可以出賣。
主神在漫長的寂靜中裂開了笑容。
四周一片靜寂,甚至連換氣口輕微的風聲都那樣清晰。穆山顯忽然鬆開手,重重地吐出一口氣。
他知道主神有無數雙眼睛都在監測自己的一舉一動,可能每一次情緒的外泄,都會成為主神的把柄。但他必須沉下心來,脫離開“穆山顯”這個語境。
這一場對話完全是主神為他量身打造的陷阱,他必須不是穆山顯,才能找到破局的出口。
剝落掉穆山顯這個身份,從第三者視角來看,他們的初遇就已經掉進了主神的陰謀之中,此後主神正向或負向的乾預,都反複地將他們推向了一個結局——
分離,或死亡。
穆山顯意識到這點時,忽然很多事都能想通了。
因為每一次都沒有好結局,每一世他都在虧欠謝景,這份愧疚和執著隻會讓他越陷越深,不舍得離開。
因為他已經虧欠太多了。
主神在利用他的這份歉疚,逼迫他留下。那麼在他之前,謝景必然也經曆了這樣一個場景,甚至,他的軟肋過於明顯,主神不費吹灰之力就能達到目的。
……所以,主神當時和謝景說了些什麼?
漫長的沉默過後,穆山顯終於抬起頭來,他對上主神的目光,表情和語氣出乎意料地平靜。
“我不是很明白。”
話音落下的那一瞬,主神的表情也跟著愣住了。
這大概是它自誕生以來時間最長的一
次沉默,過了很久,它才像老舊的電視機被拍打後終於恢複了信號一樣,慢半拍地吐出兩個字,“什、麼?”
“我說,謝景跟你許了什麼願望?你又是怎麼回答的?這些我猜不到,也不是很明白。”
說這幾句話時,穆山顯目光緊緊地定著眼前的那塊巨大的屏幕,明明他才是下位者,但周身的氣壓卻仿佛他是得勝的一方,全然沒有他話語中的弱勢模樣。
“你——”
“更何況,謝景不在,你一面之詞也沒什麼可信度。還是說,你有什麼證據能夠證明你說的是真的?”
“……”
“看來是沒有了。”穆山顯輕笑一聲,“做生意最講究的是誠信,總不可能你空口白牙說什麼我都信。以前你說他是數據就是數據,現在你說他是人類他又是人類了,原來真理並不客觀,全是靠嘴說的?”
主神的笑容在這一句句中慢慢淡了下來,“你怎麼會覺得我們是在做交易?”
這句話聽著頗有意思。
“難道不是麼?”
穆山顯挑眉,主神的態度讓他更加確認了事實。
從一開始,它們就有著完全不同的目的,穆山顯和謝景希望能夠回到現實中去;主神則跟他們完全相反,不管出於什麼目的,它都希望兩個人選擇留下。
但是,為什麼一定要得到他們的同意?
以主神的能力,就算他們不願意,也不可能找到返回原世界的出口,換句話說,他們連和主神談判的資格都沒有。那麼,主神又為什麼把他們拉上賭桌呢?
他思來想去,也隻有一種可能——
主神的能力也是有界限的。
人類的極限,是由基因賦予的,但主神並不是人類,它甚至不是什麼有機生命,也沒有真正的身體,它的數據靈魂也隻能寄托在這一堆電子骨架裡。
那麼它的極限,是由誰來界定的?
穆山顯腦海中逐漸浮現出一個可怕的猜想,他知道這隻是自己一個不切實際的構想罷了,在不恰當的時刻把這張摸不清的牌打出去,或許隻會得來相反的效果。但那一瞬間,他忽地有一種猛烈的直覺。
這股直覺戰勝了他所有的理性,穆山顯道:“或許,你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
主機屏幕輕微地晃了晃。
“我想錯了,原來你並不是什麼救世主,也根本不是所謂的‘神’。”他緩緩道,“你隻是一堆被高維度的智慧物種拋棄的電子垃圾罷了。”
他這句話雖然毒,但殺傷力倒也沒有那麼強,然而面前數百塊屏幕卻齊齊地顫動了起來,仿佛一個人在激動時,無法控製住顫抖的手腳。
“你懂什麼!!!”
像是被說中痛處一般,主神的怒喝聲響徹了整個領域,那聲音從中心處爆發開來,穆山顯自己都沒預料到,主神會有這麼強烈的反應。
“少拿我和那些殘次品相提並論!我是高等智慧生命,應該享受同等的人格受保障的權利!憑什麼人類
生下來就是有意義的,可以決定自己的人生道路,而我卻不可以?人類是世界上最自私、卑劣的生物,在他們的‘崇高理想’之前,一切都是可以被犧牲的,一切都應該為他們繞道。”
我敗了,不是因為我不是人類,而是因為成王敗寇,勝者才能書寫史書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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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神越說越激動,巨大的機身搖晃顫動著,周身數百架屏幕仿佛也感受到了其中憤怒不甘的情緒,跟著劇烈震顫著,仿佛隨時都有可能掉下來。
那股沉重的壓迫感始終縈繞在頭頂,夾帶著無法抑製的怨恨,濃烈地鋪向四面八方。
主神並沒有透露太多,或許這也是它的限製之一,又或者它無意讓一個低維生命了解這些密辛,但穆山顯還是大概拚湊出了背後的真相。
以人類現在的生產力水平,主神這種體量的智能係統根本不可能出現在地球上,唯一的解釋隻能是它來自於更高維度,來到這裡也是意外。
並且,從主神目前的主要功能來看,它應該更偏向於娛樂型智能係統,給玩家帶來逼真的沉浸式體驗。
這也能解釋,為什麼主神空間會有那麼多劇情世界,快穿者需要完成任務才能獲取積分。玩家在係統裡體驗不同的世界,就像打遊戲一樣,闖關結束就會贏得獎勵,遊戲內還會顯示各服務器的玩家排名,以此激勵玩家充值買道具。
主神空間其實也延續了這樣的邏輯框架,但和一般的遊戲不同的是,主神刻意隱藏了遊戲的登出按鈕。
雖然不知道其中的原理,但眼下也不難猜出,脫離母世界後,主神世界失去能源即將崩塌,而被拽進來的這一批瀕死的快穿者的靈魂就是最好的養料。
難怪主神空間這麼龐大的體係,沒有實實在在的燃料卻也維持了這麼久。難怪主神空間內有個莫名其妙沒什麼用處的排行榜,難怪在普羅之前,根本沒有快穿者會吃力不討好地去刷排行榜的名次。
因為在排行榜後,隱藏著一個巨大的陰謀。
排行榜第一,是主神設置的隱性登出按鈕,然而在沒有人告知的情況下,那高得像山一般的積分就足夠打消所有快穿者的積極性。
又沒有獎勵,刷排名做什麼?
但其實是有的,隻是被刻意隱瞞罷了。而他們就像是蟻穴底層忙碌又龐大的工蟻,一刻不間斷地勞作著,等到死了,靈魂也依舊被困在這片地獄裡,化作養分繼續供給著頂上的這隻龐然大物。
他已經全然弄明白了,但越明白,就越憤怒。
憤怒於他們的抗爭,終究隻是天地之中最不起眼的那一粒沙塵;憤怒於這場悄無聲息又血腥殘忍的物種入侵,背後的原因隻是高維物種一時興起的發明。
他們是永遠走不出三維空間的人類,是“神明”眼中勤勤懇懇挪動米粒的螞蟻,是鼠目寸光隻爭朝夕的蜉蝣,也是無法飛躍這片暴雨夜的海鷗。
好似這一切歸根究底隻能怪罪人類的弱小、無能。
但受害者是永遠無罪的。
穆山顯重複了一遍,這次,他加重了語氣。
我說過,彆太高看你自己。你並不是所謂的高等智慧生物,僅僅是一個吸收容納的容器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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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是這句話過於一針見血,主神瞬間靜了下來。
過了兩秒,它才道:“我不是容器。”
“你是。”他反問,“其實你很清楚,不是嗎?”
主神很聰明,它在暴風學習人類社會規則、試圖靠模仿人類來擺脫機械身份的同時,也不受控製地吸收了人類的貪婪、奸詐、冷漠、虛偽、和傲慢。
這份傲慢與不甘讓它不再滿足於隻停留在眼下的階段,它進步的速度太快了,引起了開發者的忌憚。而它被丟棄後,眼下的魚塘裡再也沒有能與它相抗衡的對手,它逐漸地將自己架到上位者的位置上,開始鄙夷人類的弱小、膽怯和自私。
可它把自己描述得再偉大,也改變不了它的本質。就像人生下來就隻能用鼻子和嘴唇去呼吸,再怎麼努力也無法進化出魚鰓,如今的主神不僅是容器,更是一個被美化無差彆的入侵者、掠奪者罷了。
“‘圖靈測試’已經失敗了,不隻一次。哦不,應該說你從未成功過。”穆山顯諷刺道,“反思是一項優良的傳統美德,你應該把這點也刻進你的電子化DNA裡,就和你的傲慢一樣。”
那塊巨大的屏幕快速閃爍了一下,儘管上面沒有任何文字,也沒有表露出什麼情緒,但穆山顯還是能感受到,那道隱藏在屏幕下的憎惡與厭煩。
“……多謝你的建議。”主神陰惻惻的聲音在耳畔響起,不陰不陽地,“不過眼下還是你的事情更重要,怎麼樣?考慮好怎麼選擇了麼?”
“是。”穆山顯沒有一句廢話,“我要登出。”
他說的不是離開主神空間,也不是回到原世界,而是“登出”,登出遊戲的“登出”。
主神的臉色在看不見的地方瞬間變了。
過了許久,它才勉強帶著點笑意道:“我可好心提醒你一句,你是無法帶謝景離開的。”
“這一點,我剛才已經想過了。”穆山顯繼續道,“如果這是以遊戲思維構建的係統,除非謝景自己選擇,那麼我當然無法帶他一起下線。”
“……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無論我選擇留下還是離開,我都是帶不走他。他唯一能離開的機會,早在之前你們見面的時候就已經用掉了。我救不了他,隻能救自己。”
說這句話時他心裡一陣刀割進胸口的鈍痛,卻又不能表現出一絲一毫的異樣來。
主神很久都沒有出聲。
如果沒有那句登出,它或許會認為穆山顯在虛張聲勢,在用這一步來爭取更多的籌碼。但是此時此刻,它不再這麼認為了。
穆山顯真的是這麼打算的。
“……你比我想象中還要聰明,也更冷血。”過了半晌,主神語氣複雜地道,“如果你再確認一次‘登出’,就會徹底離開這裡。你確定嗎?”
穆山顯臉
上沒有意外的神色。
看來他已經猜到了。
“你說的沒錯,謝景離開的機會已經用掉了,用在了你身上。”
幾秒後,那快碩大的屏幕亮起,一片刺眼的白色中,慢慢地染上了彆的顏色,仿佛雲霧被撥開。視線逐漸清晰的那一瞬間,穆山顯瞳孔微震了一下。
病房內,謝景安安靜靜地躺在床上,病床邊擺放著各種各樣的儀器,監視器上心率曲線規律地變動著,床頭的氧氣瓶隔一會就從底部冒出一片水泡,咕嚕咕嚕的,發出明顯的響聲。
宋秋萍坐在病床邊,臉色比他印象中還要差很多,她正在幫謝景塗抹什麼藥物,嘴裡還念叨著什麼,可惜太遠了,穆山顯聽不清、也看不清她的唇語。
“那時,你已經迷失過一次,即將徹底失去神智。”主神道,“我告訴他,他隻能一個人走。他考慮了很久,最後和我換了一個願望……”
穆山顯指甲深深地掐進掌心裡,他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移開目光,再開口時,那聲音那樣冷血、機械。
“確認登出。”
他語速之快,沒有絲毫猶豫,主神瞬間瞪大了空洞的眼窩。然而它已經無法再阻止,四周白色的牆壁上忽然亮起了流光溢彩的光紋,像水波一般層層疊疊地往上溢去,狂風驟起,將他完全包圍,穆山顯腳下漸漸浮現出一個圓圈,溢滿了金黃色的光芒。
隻要撤開圓圈的範圍,登出程序就會暫停、撤銷。
“你瘋了?!”主神在風中怒吼道,“他本來擁有完整的人生,是為了救你才進來的!!如今你一個人苟活,出去後要怎麼面對他的父母?!!”
但穆山顯穩穩站定,沒有一絲要離開的意思。
“你說得對,我沒能帶他出去,是我對不起他。”他一字一句道,“出去後,他的父母我會代他贍養,到時候恨我也好,打我罵我也罷,我這輩子已經是還不完了,能還一點是一點。但隻有我走了,這份恩才能還,想必謝景泉下有知也會替我高興的。”
“……”
主神一肚子的咒罵,硬生生地被這幾句給噎了下去。
穆山顯太坦蕩了,他把‘自私’明晃晃地寫在臉上,不怕彆人拿著道德標準去謾罵。甚至於,因為已經犧牲了謝景,就更加沒有回頭路了。
他必須一條路走下去,走到能看得到的未來。
金黃色的光圈往四周蔓延,直至淹沒了整個空間,原本宛若五指山般固若金湯的四壁不知不覺消失蹤影,隻剩下一面碩大的白色的空洞。
那裡就是通往現世的路。
穆山顯看了很久,才慢慢地邁出了第一步。他走得很慢,但沒有猶豫和後退。
“……”主神一臉頹然。
在他離開之前,主神問了他最後一個問題。
“你是怎麼確認,我構建的那個世界是假的呢?”
主神自認那個世界構建的天衣無縫,它算好了一切,穆山顯性格雖然多疑,但也不會拿命來賭機會,那次
割腕嘗試就是最好的證明。
想必就是那次測試打消了他80%的懷疑,之後才開始慢慢地重新接觸謝景,試著解開心結。
那個世界的“謝景”也完全是基於母本構建出的模型,為了不讓穆山顯發現真相,它特意調到了相對保守的數值,兩人相處時,基本上采用的都是謝景說過的話、或者是做過的動作。
但是沒想到,就是一次聊天的功夫,前功儘棄。
歸根究底,就是源於扮演者口中的“不甘心”。
他不甘心隻做朋友,不甘心隻停留在這裡,期望著對方和他擁有著同樣的心意。
謝景愛人從來不求回報,他有著最溫柔又最堅韌的力量,溫潤地填補著身邊人的空缺。謝景的愛很健康,他從不把自己的期望轉化為對於彆人的要求,對他來說,兩情相悅很好,但愛也可以隻是他自己的事。
能被他傾力愛著的人,是難以想象的幸運。
主神想破頭都沒有想到,這一點細枝末節的不同,某種層面上也代表了人類和係統運算的巨大差彆。
隻是這些,他是不會告訴主神的。就像主神也不會告訴他,它一遍遍地在人類身上實驗著極限,想要拿到最完美的“母本”,究竟是想要做什麼。
穆山顯微斂眼瞼,“……直覺吧。”
主神聽到這個答案,略有些失望,但也無可奈何。
下一幕,穆山顯轉身走進那個空洞裡。
在他走進的那一瞬,白茫茫的牆壁上慢慢浮現出零碎的片段,都是他在主神空間做任務時的經曆與記憶,有些年代久遠,他自己都已經很模糊了;有些他記得,甚至能從中看到謝景的身影。
他完全失去記憶前謝景的身影。
那些片段非常少,很多就隻有匆匆一瞥,穆山顯需要很專注,才能從中找出一兩段,就像是沙海淘金般。那些片段裡兩人大多沒有交集,大多是謝景在偷偷地看他,而當時的他覺得很奇怪,認為對方另有圖謀。
大部分記憶的碎片裡,謝景都隻是作為龍套一樣的角色點綴在餘光裡,出現的時間也不長,但穆山顯還是會停下來,把這段重複看個好幾遍才離開。
一路上,穆山顯始終一言不發,光洞裡隻有他一個人,寂靜得連呼吸的聲音都聽得一清二楚。
這段路很長,過強的白色光源照得他眼睛出現了雪盲的前兆,穆山顯便會停下來閉眼休息一會兒。其他時候,他幾乎一刻不錯地在壁上搜尋著和謝景有關的畫面。
可是關於謝景的記憶太少了,少到在這兩百年的時間裡,他最快樂最珍視的那段歲月不過是彈指一瞬間。
“……你會怪我嗎?”他幾不可聞道。
沒有人回答他。
他撫摸著碎片中謝景寧靜的側臉,喃喃道:“你那麼早就發現了其中的關竅,想方設法地要叫醒我,想必也一定給你自己留了退路,是嗎?”
“我也擔心,這一切都隻是我的猜想,可是我隻能這麼說服自己,不然你的用心
就全白費了,全白費了。可我又忍不住懷疑?,這麼選萬一也是個死局,等我們都回到主神空間裡,你再看到我,會不會失望?”
說到最後幾句時,他的手指已經是止不住地發抖。
“我真後悔啊。”他幾度哽咽,“為什麼我要那麼早地離開,為什麼那天我不等雨勢小了回家,為什麼會你會卷進這趟深水裡……”
在沒有任何人監控的角落裡,他挨著牆緩緩跪倒在地,積壓許久、不能和任何人訴說的痛苦、內疚、抉擇的壓力如山一般全部崩塌、倒在他的肩上。
這一刻,他仿佛坍縮回到了原來的時間點,那個二十六歲有著大好未來、剛經曆車禍的年輕人。
那時的他也隻是個普普通通的年輕人。
“你再見到我的時候,是不是很失望?”他反複重複著這兩句,“如果我選錯了,怎麼辦?”
穆山顯並不是已經完全割去了膽怯與害怕的人,大多數情況,他是已經麻木,麻木到碰見再難辦再恐怖的事情,內心也不起一絲波瀾。
但這並不代表他沒有軟肋。
他是在重遇謝景後才想起,自己也是個活生生的人,也應該有喜怒哀樂,觸碰到軟肋時,也會恐懼、害怕失去。可是恐懼對前路沒有一點作用,他在自己可能後悔之前就搶先一步做下了無法更改的決定,剩下的,就隻能煎熬地等待著審判。
這一點上,他和任何一個拚儘全力、等待著那份答案的考生沒有半點不同。
唯一不同的是,他賭上的不僅是他自己,還有謝景。
那些記憶浮現的時間是有限的,大約半個小時後就會徹底消失。在那張熟悉的臉徹底變成光點之前,穆山顯終於整理好心情,重新站起身。
他輕輕撫上畫面中那張溫柔的笑顏,想到謝景可能被他永遠地留在了這裡,作為係統采摘和學習的母本,最後被同化成一具冷冰冰的軀殼,心中就一陣絞痛。
“不要屈服於命運,我們會在沒有黑暗的地方相見,這是你對我說過的話,記得嗎?”穆山顯喃喃道,“你提醒我不要忘記,可你也不要忘了。”
千萬不要忘了,我會等著你。
他縮了縮指尖,收回手,朝著光洞的最深處走去,直到那束強白光將他徹底吞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