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7 章 保護欲過強的alpha哥哥(4)(1 / 1)

周五,謝景終於考完了最後一門,穆山顯的車剛開到宿舍樓下,就看到謝景坐在行李箱上吃口香糖,牛仔褲底下露出兩節白皙漂亮、像蓮藕一般的腳腕。

他仰著臉,睫毛很長,不卷,直直地抬著,像一把軟鬆的小刷子。口香糖已經被他吹得很薄很大,陽光投射下,他皮膚細膩平滑,像沙海淘出來的晶瑩顆粒,兩頰也鼓鼓的。

他坐在那裡,好像什麼煩惱都沒有了。

穆山顯看了好一會兒,才按了下喇叭。

啪地一聲,泡泡破了。

謝景跟向日葵似的扭過臉來,目光很單純,直到看到熟悉的車,眼睛瞬間亮了。

“哥!!”

穆山顯慢慢地將車開到路邊,謝景拉著行李箱小跑過來,行李箱的四隻輪子滾過粗糙的石子路面,發出沙沙的吵鬨的響聲。

謝景行李箱尺寸很大,塞了很多衣服和雜物,大多都是從家裡帶過來的,很沉很重,他一個人是拎不動的。他走到後備箱就停了,乖乖地等他哥哥過來幫他拎。

謝景的人生準則之一,自己做不到也做不好的事情,絕不勉強,實在遇到自己解決不了的麻煩和困難,就等哥哥來幫他。

這是有前車之鑒的,謝景上初中時,哥哥正在上高一,高中開學比初中早幾l天,穆山顯本來想請假送他去新學校,被正在叛逆期的弟弟言辭拒絕了,說自己長大了,不用哥哥照顧了。

結果報道第一天,謝景被不知內情的老師派去搬書,搬了好幾l摞,手都被繩子累得深紅。剛到教室還沒休息,就又被新班長指派去搬水桶,天氣本來就熱,謝景水桶都沒抬起來,就在眾人的目光中筆直地倒了下去。

穆山顯還在太陽底下站軍姿呢,就被初中部老師緊急叫了過去,教導主任、班主任再加上一個他,跟護法金剛一樣緊張兮兮地送到醫院,醫生一查,開了個住院的單子,掛水十三天。

穆山顯自然也是不用再軍訓了,為了照顧弟弟,開學的新課也自然而然地缺席了好幾l天。

反正從那以後,他就再沒逞過強,老老實實地苟著這條小命,爭取多活幾l年陪陪他哥。

穆山顯下車,環顧一圈,“人呢?”

“這兒呢這兒呢。”謝景晃了晃腦袋,對視兩秒後天才意識到哥哥說的是路知澤,“學長臨時接了個電話,好像臨時有事要處理,我就讓他先走了,等會兒彙合,反正有你接我嘛。”

穆山顯彈了下他的腦瓜蹦,把行李箱放到後備箱後就拉著他走了。

餐廳是路知澤提前訂的,謝景定了導航,開車過去大概十五分鐘。開車開到一半,路知澤的電話就打了過來。

“真的對不起。”路知澤語氣很抱歉,“我表妹也是今天放暑假,剛到火車站,我姨媽特地打了電話來,說可能不好打車,讓我接她一下……謝景,我不太好拒絕。”

火車站離他們學校很近,路知澤今天開了車,順路接一下妹妹、一起吃頓飯也在情

理之中。

謝景沒有說話,氣氛沉寂了許久。

“就帶她蹭個飯,好嗎?”路知澤忐忑不安地說,“吃完飯我就送她回家。”

謝景抬眸,哥哥從車內鏡裡看了他一眼。

“……嗯。”

他隻能淺略地應了這一聲,其他什麼都沒說。

掛了電話,路知澤在一旁鬆了口氣。

解心語在一旁看得傻眼。

“至於嗎?”她十分不解,“就吃頓飯而已,他還能不答應呀?”

路知澤眉頭卻沒有鬆開,“你不知道,他對他哥哥看得很緊,哎……不然算了,我給你叫輛車,你先回去吧?”

剛才謝景的態度,他總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沒想到解心語聞言,一口奶茶差點噴出來。

“你沒事吧?!”她一把擰住她哥的耳朵,怒吼,“是你說有帥哥的,讓我過來拚個桌,為了這頓大餐老娘中午一口飯沒吃,大老遠地打車從市區過來,現在你又讓我走?”

“行行行,你不走!”路知澤隻能舉手投降,“快放開,你一個女孩子家家的,在外面像什麼樣。哎哎彆把我衣服弄皺了……”

兩人打鬨了一會兒,總算是緩解了些許路知澤的緊張,但不知怎麼的,他心裡還是沉甸甸的,就好像有什麼不可預料的事情即將發生。

·

五點四十五,一輛黑色的車停在了餐廳附近。

路知澤幾l分鐘前發了信息,說他們快到的時候打個電話,讓謝景給他打個電話。

他看了一眼,沒動。

穆山顯陪他坐了一會兒,直到路知澤打來的第二個電話被謝景掛斷,他熄了火。

謝景慢慢地扭過臉來,一動不動地看著他。

那目光很難不讓人心疼、心動。

“不去好嗎?”他低聲問,“我不想去。”

穆山顯沒說什麼,摸了摸他的頭發。

過了五分鐘,等謝景的情緒恢複平靜,他側身解下了他的安全帶。

“走吧。”

路知澤做事毛毛躁躁的,但在訂餐廳這件事上還算穩重,餐廳裝修很雅致,環境安靜,路知澤訂的是四人小包,隱私性更好。

路知澤已經在包廂坐著了,門被推開的一瞬間,包間裡的兩人正有說有笑的,聽到動靜後兄妹倆轉過頭來,空氣靜了一瞬。

短暫的寂靜後,路知澤連忙站了起來,給他們介紹:“這位是我表妹,下半年就是大三學生了,她在外地上學,前兩天剛回來。”

女孩子也站了起來,落落大方道:“你們好,我是解心語,解疑答惑的解。”

她年紀約十八九歲的模樣,個子約有一米六五,身材纖細苗條,長相很漂亮。

一位年輕漂亮的女性omega。

謝景一句話都沒有說,沒有打招呼,也沒有看向路知澤,自始至終他的目光都落在解心語身上,談不上友好,但也不算敵視。

就隻是面無表情地盯著。

這樣的反應完全不在路知澤的預料內,他也從一開始的局促緊張,變成了尷尬和不知所措。

包廂的氣氛沉悶地就像五分鐘前被路人目擊了拋屍現場,最後,還是穆山顯先開了口,才沒有讓現場更難堪。

他的自我介紹很簡短,“穆山顯。”

“穆哥好。”路知澤鬆了口氣,他感激地走了上來,想和對方握手,“路知澤。”

穆山顯也很給面子地跟他握了握,鬆開時,他微不可察地拍了拍謝景的手臂。

謝景看了他一眼,“這位是……我哥哥。”

路知澤結結巴巴地說:“是、是。”

在場沒人不知道那是他哥哥。

解心語眼睛在三人身上轉了轉,小姑娘年紀輕,但還挺機靈,開玩笑道:“路知澤,你能不能看看人家是怎麼當哥哥的,開一個多小時的車過來接人,你呢?有沒有點哥哥樣,讓你順路捎我一下都不肯,那假期的火車站人山人海的,出租車候車位排一個小時都上不了車……”

路知澤順坡下驢,“好好好,等吃完飯我就送你回去,保證把你安全送到家,好不好?”

“可彆了。”她調皮道,“我呀,吃完飯打車自己走,你們說不定還要喝個酒、聊個天什麼的,一聊就聊到九點多了,我可熬不住。”

“你打得到車嗎?哎我現在就叫吧。”

“……不是,哥你有沒有點人性啊?”

這對兄妹打打鬨鬨、一句接著一句的,很快就把凝滯的氣氛重新活絡了過來。

穆山顯偏過頭,謝景還是悶悶不樂的,隻是情緒平靜了一些。他定定地看了好幾l秒,直到幫忙點單的服務員走了進來,才挪開了視線。

這頓飯,吃得依舊不冷不熱。

謝景在外人面前話很少,他是個很沒有安全感、感知又十分敏銳的人,隻有在熟悉的人面前才會說個不停。

桌上說話最多的還是路知澤和解心語,這對兄妹都屬於開朗健談的類型,光是他們倆就能聊兩個鐘頭不帶停的,穆山顯隻偶爾附和幾l句。

好在解心語是很懂得把握分寸的,聊天要麼聊大學生活,要麼聊他哥的一些糗事,慢慢地,謝景也會笑一笑,加入他們的對話中了。

路知澤懸了半天的心也終於鬆了口氣。

他今天穿著一身短袖淺藍色條紋襯衫,紐扣隻有最頂上那顆解著,頭發也特意做了造型,看起來多了幾l分成熟,和以往籃球校隊裡愛穿10號球衣的那個男大學生略有不同,格外帥氣。

隻是剛才出了些冷汗,噴了定型噴霧的劉海散落了幾l許,反而自然和諧了許多。

老實說,他的初衷不過是雄性的競爭欲望發作,看到對象的哥哥那麼優秀,很難不產生自卑心理。但路知澤在學校裡被人追捧慣了,讓他被壓一頭實在有些不甘心,否則也不會特意把他爸換掉的一輛五十萬的舊車開了過來撐場面。

但是這一頓飯下來,他對

這位大舅哥倒是改觀了許多。反而是謝景有些太任性了,一點面子都不給,雖然是他沒有事先告知,但好歹心語也是他的妹妹,這樣冷著實在太尷尬了。

還好解心語是個懂事的,要換個人在他媽那兒告一狀,那他媽對小景的印象就差了。

他心裡閃過許多念頭,手上卻殷勤地夾了塊糖醋肉放到謝景碗裡。

“來,小景,你嘗嘗這個,是甜口的。”

謝景輕聲說了句謝謝,他聲線生來如此,輕柔綿軟,像是江南水鄉孕育出來的美人。

路知澤剛才的那點彆扭心思很快就消失了,沒有注意到穆山顯淡淡地瞥了自己一眼。

解心語往嘴裡塞了塊雞翅,眼睛在他倆之間來回飄,心想怪不得能把我哥迷得神魂顛倒啊。說起來這對兄弟也是,明明不是親生的,但這基因彩票卻像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弟弟長得柔弱清秀,哥哥卻是豐朗俊逸,一個omega,一個alpha,就好像是天生互補一樣。

再看她家這個……呃,還是算了。

雖然人家家長沒說什麼,看著態度很是和氣,但解心語卻有種感覺,謝景有這麼好的哥哥當模板,到底是怎麼看得上路知澤的啊?

解心語內心腹誹了一番,忽然,門嘎吱響了一聲,服務生端著熱菜走了進來。

是一道白灼蝦。

路知澤剛準備說什麼,穆山顯就先動了筷子,卻不是夾到謝景的碗碟裡。他手指修長,指甲剪得很乾淨,手指動作時手背上的青筋會微微拱起,哪怕不用男香,好似能聞到他身上乾淨清爽的味道。

他動作很熟練靈活,好像已經習慣了做這樣的事,白灼蝦蝦身都是粉白的,河蝦味道鮮,很有嚼勁。剝完,穆山顯沾一點醋,再放到謝景盤子裡。

“吃吧。”他道。

謝景從上完菜之後,目光就落在他哥身上沒有移開過,直到此刻才乖乖地把他剝的蝦一一吃乾淨。

吃了半場,路知澤心情不似剛才那般緊張,那點毛毛躁躁的性格又鑽了出來,一時沒管住嘴,對解心語感慨道:“什麼時候你也找個會給你剝蝦的,那我這個當哥的也就能放心了。”

他話音落下,謝景動作微微一頓。

解心語正忙著吃呢,根本沒注意到剛才的那點端倪,上半場活絡氣氛把她累夠嗆,這會兒可不得逮著機會把車費吃回來?

“算了吧,說得好像你給我剝過一樣。”她懟道,“我自己會剝,你管好你自己就行。”

說罷,朝謝景眨眨眼,“是吧,小景?”

謝景扯了扯嘴角,淡淡一笑。

·

到的時候是五點多,再出來已經是八點了。

原本明亮的一點霞光都不見的天還是暗了下來,路燈把馬路染成暗黃色,黑夜驅散了些許悶夏的暑氣,夜風吹著格外涼爽。

餐廳附近停車位緊張,穆山顯停得有點遠,要稍微走一段路去取車。

解心語雖然開玩笑說自己打車回去,但

路知澤到底是做哥哥的,不能真那麼沒良心,她看路知澤好像還有話要說的模樣,便借口先回了車上。

眼下,就隻剩下了路知澤和謝景。

見四下無人,他咳了咳,“小景——”

“分手吧。”謝景打斷道。

路知澤怎麼都沒想到,他們私下裡說的第一句話竟然會是分手,他當場愣在了原地。

過了好一會兒,他手足無措道:“為什麼?是因為我帶我妹妹來沒有事先跟你說,所所以你不高興了?還是你對心語有誤會?她雖然是omega,但也真的是我妹妹,你相信我……”

謝景道:“我相信。”

路知澤啊了一聲,臉色訕訕地。

你看,男人並不是真的對自己的錯誤全然不知,他們明知道這麼做可能會讓伴侶生氣、誤解,但還是一意孤行地做了。

因為他“誠實”地承認了自己的錯誤,所以他的伴侶也必須“寬容”地原諒。

但謝景的好脾氣是有限度的。

比如,他從來不在他哥哥的事情上寬容大度,相反,他自私霸道、小肚雞腸。

謝景也十分清楚這一點。

“你帶你妹妹來究竟是什麼用意,你心裡清楚。”謝景平靜道,“在交往的第一天我就跟你說過,如果你接受不了,我們可以不必在一起。”

“不是?我沒說我不能接受啊。”路知澤也有點急了,當然,說到最根層的原因還是心虛,“我帶我妹妹來真的就隻是巧合,跟你哥一點關係都沒有。謝景,你不能這麼疑神疑鬼吧,今天我和我妹妹全程對你好聲好氣,就差把你供起來了,你自己一進門就甩臉色,結果你現在說這些話。”

說著,他還激動了起來。

“謝景,我知道你身體不好,所以平時都多讓你幾l分,這都沒關係,可你任性也不能不分場合吧?你覺得你今天——”

“我不需要你來教我對錯。”謝景冷聲道。

路知澤心一顫,下意識看向他。

他見過謝景的許多面,好的有許多,愛撒嬌、可愛、柔軟沒脾氣;壞的也有,任性,對情愛之事有些大條,小孩子脾氣,但總體還是柔弱的。

所以路知澤對他有愛護、有憐惜、也有侵/占和占有的欲望,這再自然不過。

但他從沒見過謝景這副陰沉的面孔。

那雙眼一貫是亮盈盈的秋水剪瞳,不是現在這般陰冷的、刺骨的、防備的。

路知澤這副欲蓋彌彰的樣子,謝景從接到電話時就察覺到不對勁了。

在他和哥哥相依為命的這十年,謝景遇到了太多人,爭遺產或是爭他們撫養權的親戚、為了追他哥跟謝景做朋友的同學、想追她哥但也不想嫁過來做“扶弟魔”的哥哥的大學校友、勸說哥哥去出國或是讀研的老師,想把哥哥外派去國外發展的公司領導……

每個人嘴上說得好聽,但心裡想的都隻有一句話:他們現在還小,感情深厚,等以後大了,娶媳婦了,就不會再這麼黏

著了。

但謝景偏不。

這麼多人的爭奪裡,他依舊牢牢地把他哥攥在手掌心,一刻都沒有鬆懈過。

路知澤憑什麼認為他能改變?

“我爸媽和他爸媽燒成那樣了都沒能把我哥從我身邊帶走,路知澤,你算個什麼東西呀?”

他聲音輕得隻剩下氣聲,卻聽得人心裡發涼,“我這個人嘛,老天爺不賞臉,天生就是短命鬼的命,可是隻要我還活著一日,就沒人能從我手裡把我哥搶走。現在你聽懂了嗎?”

路知澤這次是真的說不出話了。

他感覺身上冰涼。

遠處,隱隱有車輪駛過的聲音,他下意識回頭,一輛低調的黑車停在不遠處。穆山顯手扶在方向盤上,透過車前窗望向他們的方向,他一個多餘的字都沒說,謝景就已經傾斜了天平。

“我哥來接我啦,我走了。”謝景往前走了幾l步,忽然想到什麼,笑眯眯地轉過臉來,“對了,我不喜歡分手了還做朋友,我的電話號碼麻煩你刪一下啦,拜拜!”

他語調那麼天真,卻說著殘忍冷酷的話。

路知澤還沉浸在他方才說的那些之中,等到回過神來,謝景已經輕快地鑽上了他哥的車。

隻留下他一個人,失魂落魄。

·

謝景剛一上車,彎起的唇角就落了下去,面無表情地擰開礦泉水,咕嘟咕嘟喝了好幾l口。

穆山顯靜靜地看著,等他喝完,才去撥開他額前擋眼的碎發。

“怎麼了?氣鼓鼓的?”

他明明知道發生了什麼,也知道謝景為什麼臨時變卦不願赴約,但偏偏要不知情地問。

說到底,就是想聽謝景親口說出的答案。

車內隻開了一盞很暗很暗的燈,幾l乎看不清彼此的身影。可是謝景把臉轉過來的時候,穆山顯還是清晰地看到了他眼裡的淚。

他忽然一把抱住穆山顯,抱得那樣緊,卻又那樣輕。他的肩膀和身體像一隻被風吹動的昆蟲,抖得厲害,可又無論如何也不離開棲息地。

“哥……”他趴在穆山顯肩頭,嗚嗚地喊著,像是很委屈的孩子一樣,委屈到極致的時候,看到大人過來,反而是說不出話的。

穆山顯環著他,幾l乎把他整個人都圈在懷裡,他一下一下地撫摸、順著謝景單薄的背。

“哥在,哥在。”他低聲說。

車內昏暗,穆山顯關掉了最後的燈,謝景像應激的小貓一樣使勁往他肩窩和懷裡鑽,幾l乎快跌到駕駛座了。他環著那截清瘦的腰,穩穩當當地摟著,用另一隻手溫柔地擦掉謝景的淚。

謝景的眼淚把他的襯衫領口都打濕了。

過了好半晌,他才抽抽噎噎地說:“……談戀愛一點都不好玩兒。”

這過於稚氣的發言,穆山顯差點笑了,但想到他哭得這麼傷心,還是忍了下去。

“我再也不想談戀愛了。”他悶聲悶氣地說著,“哥,你也不要談了,好不好?”

他的人生最多也就活個三十來年,能過四十大壽那都可以燒高香了。和哥哥相處的時間已經占據了他現有人生的二分之一還有餘??[,他害怕失去、也不想再失去了。

謝景抬起頭,那雙眼睛裡還盛著些許濕潤的水跡。穆山顯也曾在一個竹林深夜看過一雙含淚的多情的眼,可是卻又很快失去。

他輕輕按住謝景的肩,指尖微微顫抖。

“哥不會走。”他聲音很輕,不知道在和謝景說,還是在和自己說,“彆怕,哥不會走。”

·

當天晚上,謝景睡在了哥哥的房間。

穆山顯沒把他抱回他自己的臥室,也沒再說“這麼大了還要跟哥哥睡”這種話,落地窗的紗簾遮掩著,透過藍色的遮光簾,落下深藍混銀白的光。空調調在合適的溫度,謝景安安靜靜地睡在正中央,蓋著他的被子,半張臉陷進枕頭裡。

枕頭套上還有淺淺的淚痕。

穆山顯有一下沒一下地輕輕撫摸著他的頭發,綢緞一般柔軟的發從他指尖滑過,纏綿著。

嗡嗡、嗡嗡——

他抬起眼眸,床單上散落的手機忽然亮起了微光,熒弱的藍色偏光,嗡嗡地,像蜜蜂一樣,一陣一陣地響。

是路知澤的電話。

“宿主,要不要……”

017的聲音久違地在耳畔響起。

穆山顯淡淡道:“我自己來處理。”

017頓了頓,“明白了。”

宿主是一年前進入這個世界的,在此之前,它從未想過宿主會在一個世界裡逗留這麼久,全然不像他的風格。

傳送到這裡的第一天,穆山顯就禁用了係統的所有功能,隻保留著健康和醫療係統。017也不能再向以前那樣隨時隨地地和宿主溝通、聊天,他們交流的次數很少,宿主也從未要求過檢查、治療謝景的先天性心臟病,而是以正常人類的治療水平去照顧著謝景,就好像放棄了一切光環,回到最初一般。

但是怎麼可能回到最初呢?

他們生活在主神空間,不管做再多的努力,都隻是鏡花水月而已。

穆山顯起身,去客廳的陽台回撥了電話。

隻是,用的是他自己的手機。

……

穆山顯再次回來時,走路和開關門的聲音還是驚醒了謝景,他從床上爬起來,眼睛都沒睜開,穆山顯走過去摸了摸他的臉。

哥的手是涼的。

“你出去了嗎?”他迷迷糊糊地問。

“渴了,去燒了點水。”

謝景點點頭,也不懷疑,重新藏回被窩裡。

穆山顯坐在床沿上看著他,剛要去拿謝景的手機,謝景忽然翻了個身,轉過來。

“哥。”他眼睛還是朦朧的,大略地朝向穆山顯的地方,用微微沙啞的嗓音說,“我也不會走,不會離開你的,你不要怕。”

那聲音,其實有些接近於囈語了。

穆山顯還是沒能

抑製住衝動,俯下身,在他發間落下一個吻。

“哥知道。”他低聲說,“睡吧。”

謝景聽到他的回應,才安心地歪過頭去,徹底睡著了。

這一晚過去,他們的生活又恢複了平靜,就好像路知澤從來沒出現過。

周六,謝景又貪睡不起,穆山顯這次卻沒再陪他一起賴床,洗漱鍛煉整理完,看到謝景還沒醒,穆山顯隻能把被子掀了,但又怕他凍感冒,隻能掀一半,把人挖了出來換衣服。

“彆睡了。”穆山顯拉著他的兩條胳膊,把他的小恐龍睡衣從腦袋處脫了下來,他一收手,謝景就又仰頭倒了下去,露出平平板板的一截上半身。

……看得他頭疼。

“寶貝,彆睡了。”穆山顯拍拍他的臉,“今天要去體檢,咱們得早點去,不然吃了早飯,你就得挨餓到下午,頂著大太陽出門,快起來。”

謝景翻了個身,抱住他哥的胳膊,眼睛迷離地看了一會兒天花板,清醒之後才揉了揉。

“那咱們中午吃什麼呀?”他含糊地問。

“早飯還沒吃呢,就想著午飯了?”穆山顯道,“快起來,忙完了我還要去趟公司。”

謝景看著任性,但是在他哥哥的事情上一直都很有分寸,聞言,他努力地睜開眼睛。

“那快點起來吧。”

說著,他打了個哈欠。

·

每隔一段時間,穆山顯都會帶謝景去做一次檢查,主治醫生是謝景小時候他父母為他安排的,當年那個醫生還隻是個副主任醫師,現在已經是省廳級彆的專家了。

儘管也曾經有相熟的朋友建議他往國外看看,但不知為什麼,這麼多年來他們從來沒有嘗試過。

剛一進門,謝景就自動自覺地坐到患者椅上,乖乖地叫人,“陳醫生。”

陳醫生剛接收他的病曆時,還不到三十歲,很年輕,一晃十多年過去,他已經邁入了中年。

“來,小景,吃顆糖。”陳醫生還像他小時候那樣,從抽屜的糖盒裡拿出一顆遞給他,和藹地道,“最近怎麼樣呀?有沒有不舒服的地方?”

穆山顯提前開了檢查的單子,現在是已經做好了檢查過來的,陳醫生也已經拿到了手術結果,卻不忙著說病情發展如何,隻例行問候了幾l句。

“都挺好的,小半年沒生過病了。”謝景說著,摸了摸心口,“就是昨天晚上有一點點不舒服,心臟跳得很快,我躺了一會兒就沒事了。”

陳醫生卻並沒有覺得他“沒事”,表情瞬間嚴肅了起來,他看向穆山顯,眼底帶著幾l分詢問。

穆山顯也確實是最了解謝景病情發展的那個人,他道:“沒什麼,就是失戀了,哭了一陣。”

謝景睜大眼睛,回頭瞪了他一眼,“不是失戀,你不要瞎說,我們是和平分手。”

陳醫生愕然,過了好半晌,才笑了出來。

他搖了搖頭,感慨道:“這麼多年過去了,我還把你當做是當年那個哭

鬨著不肯打屁股針的小孩兒呢,沒想到不知不覺地你就已經長大了。”

陳醫生話鋒一轉,叮囑道:“不管你是和平分手還是什麼,既然身體不舒服,那就要說出來,情況嚴重的就要及時看醫生。你哥哥好不容易把你拉扯到這麼大,你更要重視你的生命,知道嗎?”

謝景乖乖點頭,“知道了陳醫生。”

“這麼早過來,還沒吃早飯呢吧?”陳醫生說,“你去我辦公室吧,我呀給你買了早飯,你就在那兒吃,我跟你哥哥聊會兒天。”

謝景不僅是先心病患者,還有輕微的低血糖,他身體本來就不健康,一日三餐更是要準時吃,眼下檢查都已經結束,也可以放他去吃飯了。

等他走後,辦公室裡的兩個男人臉上掛著的淺淺的笑意都回落了下去。

穆山顯接替謝景坐在他的患者椅上,心情微微沉重。陳醫生翻了翻檢查報告單,一時間空氣安靜得可怕。

過了許久,陳醫生才斟酌道:“他的情況你應該很清楚,還是不考慮去國外看看嗎?”

他沉默了半晌,搖搖頭,“都一樣。”

謝景的病症其實是一種很常見的出現於嬰幼兒中的紫紺型先心病,大多數的先心病都是可以通過手術或者術後乾預來治療,也能成長得和正常健康的孩子無異。法四雖然屬於二到三級的先心病,但是情況並沒有那麼糟糕,大多人孩子通過及時的手術治療,都可以恢複健康。

謝景小的時候也做過一次手術,當時他的主治醫生還不是陳醫生,但那次手術做得極其失敗,原本應該修複完成的室間隔缺損卻出現了持續滲漏,並且出現了各種並發症,一度病危。

還好謝景的父親當即決斷更換醫院,尋找更好的主治醫生,當時陳醫生的導師還是院內的一把手,和他一起主持了第二次手術,這才堪堪挽救了局面。

可惜,由於之前的失敗,謝景的身體狀況在短期內是無法接受進行第三次手術的,他的父母剛從死神底下把孩子救回來,也是說什麼都不肯了,陳醫生便建議保守治療,看看後續的恢複情況如何。

謝景的父母去世後,穆山顯便接管了照顧他的責任,依舊延用藥物保守治療的方法,如今謝景能夠平平安安活到現在,已經是非常非常幸運的了。

但是,還能維持現狀多久呢?

如果不進行手術治療,患有法洛四聯症的孩子很難活到成年,大多數沒有及時手術的,都在早期就身亡。它不是絕症,但又比絕症更多了一層陰影,沒有哪個家長願意在這樣的情況下再貿然嘗試一次手術,但這就像是懸在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你不願找它,但也不知道它什麼時候會落下。

穆山顯從診室裡出來,謝景已經吃完了早飯,正坐在外面的等候椅上。醫院裡氣溫很低,冷氣觸到皮膚,下意識地起了一層雞皮疙瘩,空氣裡彌漫著消毒水的氣味,不算好聞,但謝景已經習慣了。

他穿著一身白色短袖、淺藍色牛仔褲,安安靜靜地坐在那裡,外表看上去完全就是一個青

春健康的學生,不會有人知道他身患著難以治愈的疾病。

穆山顯站了半晌,慢慢走過去。

謝景餘光瞥到他的身影,很快扭過臉來,露出一個笑容,“聊好啦?怎麼樣?”

“健康得很,陳醫生說,你比我都能。”穆山顯擰擰他的臉,“走吧,是想回家我做飯給你吃,還是出去下館子?”

“我早說了嘛,我能吃能睡能跑能跳的,有什麼問題嘛,說不定早就好了。”謝景一把拎起帶出門的背包,跟一塊橡皮糖似的黏在他哥身上,“你累不累呀,累的話我們就出門吃吧,你等下不是還要去一趟公司嗎?這一來一回的估計時間不夠。”

穆山顯這才想起自己還拿工作當幌子,騙謝景起床來著,不過他也確實有些事要先處理。

“過段時間,我休個年假,咱們出國好好玩玩,你有沒有想去的地方?”穆山顯問。

他們每年這個時候都會組織一場旅行,謝景還是學生,一年能騰出大段時間旅遊的也就是寒暑假,寒假太冷,出門太折騰人了,穆山顯往往夏天帶他出門更多一點,正好避避暑。

“我都可以啊,隻要和哥在一起,去哪兒都挺好的。”謝景剛說完,就皺起了眉,“……但你工作那麼忙,老板同不同意你請假呀?”

“這幾l天是有點忙,所以要過段時間。”

謝景立馬高興了起來,接下來的一路都在暢想著旅遊目的地。或許是身體緣故,謝景內裡看著並不如他外表表現得那樣柔弱安靜,反而格外喜歡極限運動,他曾經無數次暢想過坐著破冰船去往南極的畫面,但是礙於身體原因,也隻能想一想。

他時常覺得,他是隻有一隻翅膀的雛鳥,靈魂被肉身束縛著不能飛翔,但是因為有哥哥,謝景又會覺得,一輩子隻能落地也很好。

很快,他們就敲定了旅遊地點,是南半球靠近赤道的一個小島,那裡有海灘、有火山,天氣炎熱但剛好,還可以泡帶有著硫磺味的溫泉澡。

他們決定在那裡待四五天,再轉道去隔壁的國家逛一逛,領略一下不同的人文風情。

直到上了車,謝景還在描述去了之後的場景,他決定試試瓜拉那,那是當地的一種特產莓果;還要坐在街道邊烤肉店裡,吃烤肉、喝卡莎薩酒……

穆山顯默默地聽著,沒有說你不能喝酒這樣掃興的話。他傾身、拉過謝景身側的安全帶,剛要扣上,一隻柔軟纖瘦的手就攀上了他的胳膊。

“……哥。”

穆山顯垂眸,他把安全帶拉長、給謝景扣上,做完後才嗯了一聲。

他沒有立即離開,謝景的手無意識地在他的臂膀上滑來滑去,不癢也不痛,滑滑的。

“哥,”他低聲央求,“我們可不可以不去外面看醫生?我看到他們抽血時用的很粗很長的一根針筒,我不想在外面做檢查,我害怕。”

穆山顯的手頓了頓。

謝景也垂著眼,指尖輕輕絞著他哥肩頭衣物的布料。他努力地裝著什麼都不知道,陳醫生和

哥哥都想要看他快快樂樂無憂無慮的小孩模樣,他也努力地在他們心裡停留他們最喜歡的那一刻,可他也才19歲,終究還是泄露了一絲內心的恐懼。

“不做檢查。”過了許久,穆山顯握住了那隻彷徨的手。他壓下心底隱隱的酸澀,啞聲說道,“彆怕,哥在,彆怕。”

這兩句彆怕,他說得那樣輕,不知道是在說給誰聽。

謝景感受到了,他抱住哥哥的脖子,像嬰兒在母體裡那樣的蜷縮著,輕輕撫摸著穆山顯的發。

“沒事的,哥哥。”他說,“我還要活很久,活到八十歲照顧你呢,沒事的。”

穆山顯沒有說話,隻把臉埋在他瘦弱的脖頸裡,溫熱的呼吸微顫著灑在他的皮膚上。

七歲那年,謝景的父母和穆山顯的父母因為車禍救治無效身亡,他那時還什麼都不懂,是哥哥前前後後忙裡忙外請親戚打理他們父母的喪事。

大人都說,這孩子太成熟,自己爹媽都死了,竟然都不流眼淚,成熟得有些太冷血。

隻有謝景知道,每晚回到家,哥哥都要緊緊抱著他,抱著這個小四歲像洋娃娃的弟弟,像個蝦子一樣地蜷縮著顫抖,那時哥哥也才十一歲,還是個小學都沒畢業的孩子,可是沒人能為他遮風擋雨。

隻有謝景。

謝景感受到了他的情緒,便睜著眼睛,看著天花板,一下下地拍打著哥哥的背,像媽媽哄他睡覺那樣唱歌哄哥哥睡覺。這一刻,哥哥卸下了所有身份,像是孩子抱著可靠的父母一樣,抱著他入眠。

他們便這樣相互依偎著,度過了十數個嚴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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