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雪外傷雖然漸漸好轉,但連日下雨,他居住的條件又格外簡陋,所以又得了風寒。
自從知道金家險些為自己所累後,他就知道,自己這條命不再是完全屬於自己了。太醫診過脈後給他開了小柴胡湯,一日兩帖,沈知雪每日都喝。
這一日,他正坐在桌邊服藥,忽然聽到外面傳來幾道急促整齊的腳步聲。
下一刻,一個衣著華貴、面容陰美姣好的太監走了進來,看著倒像是總管級彆的,他身後跟著四個大太監,還有兩個小的守在最外圍。其中一個沈知雪倒是認識,是玉濤園的管事,長得高高瘦瘦的,門牙缺了一顆,面相看著奸詐。
此刻,那管事腰都彎下一大半,手裡拿著拂塵,一臉諂媚討好地看著為首的總管。
“保寧公公,人就在這裡了。”
那位名叫保寧的太監並不應聲,細長高挑的眼皮掃了下屋內的陳設,又瞥過桌邊的沈知雪,最後行至桌前,抬手、白皙纖瘦的指尖從桌上劃過,指腹上頓時染上一片薄薄的灰塵。
他擦了擦手上的灰塵,回身冷冷掃了一眼。
身後的幾人臉色頓時一變,隻訕訕地賠笑。
沈知雪定定地坐在原處,不動聲色地打量著這群太監之間的波濤洶湧。
保寧公公轉身回去,挨個從四人面前走過,冷冷地環視過一圈後,忽地一巴掌打了過去!
他這一掌來得突然,隻聽清脆的一聲,響過之後,四個人慌忙跪了下來,臉上誠惶誠恐的。但是總管太監沒問話,他們不敢先答,隻抖著身子伏在地上,被打過的臉還是抬著的。
一抬頭方能看見,四個人雨露均沾,每個大太監臉上都殘存著鮮紅的巴掌印,格外喜慶。
沈知雪都不由得一驚,暗道果真有本事。
原來這深宮裡的太監早就深諳懲罰之道,打人時格外狠辣,看著力道輕,實際上一巴掌下去能打得人連血都吐出來。而且這印子也有講究,得留些痕跡,好叫犯錯的太監宮女丟丟臉面,下次才不敢再犯同樣的錯誤;但又不能讓伺候的主子看見,免得壞了主子心情。
這一巴掌下去,印子頂多一炷香就能消,但滲進皮肉裡的疼痛卻是要蔓延到第二天的,要是不及時擦藥,第二天就能腫成一塊發面饅頭。
當然,能不能擦藥,也得看上面的心情。
沈知雪倒是沒想到,一份錢不出竟然還能看這麼一出大戲。
看來這位保寧公公看著年紀輕輕,卻也不是什麼善茬。
“陛下請來的貴客,你們竟也敢偷懶耍滑。”保寧擦了擦右手,冷冷道,“打你們,是為了給個警醒。再有下次……一律打死不論。”
底下的那四人已然抖得像篩糠一般,心裡服不服不知道,但剛才那一巴掌顯然已經把他們打得說不出彆的話,連連磕頭。
“奴才謹遵公公教誨!!”
保寧冷哼一聲,背對著沈知雪,道:“還跪著乾什麼,還不去給貴客換衣?明書
房的地磚剛擦過,你們這群臟東西,彆再汙了陛下的眼。”
說完,一甩拂塵,走了。
⑨本作者雪上川提醒您《拯救被pua的主角受[快穿]》第一時間在.?更新最新章節,記住[(
自始至終都沒看所謂的“貴客”一眼。
沈知雪嗤笑一聲,捏了捏被鎖銬銬出印跡的手腕,心道這招指桑罵槐倒是高。
看來,這景國的皇帝也不好對付啊。
·
等到沈知雪換了身新衣裳,再出門時,已經過去了一盞茶的時間。
他手上沉重的鎖銬是孟千舟怕他逃跑,不得已下用囚犯的把他銬上,太監們沒有鑰匙,索性直接剪成兩段,換了把輕巧的手銬,隨手又派了四個武功高超的侍衛、夾道護送。
一路上,但凡是有宮女太監、甚至是巡邏的侍衛路過,都會對他們行上一禮。
看來,這位保寧公公就是景國皇帝的隨侍大太監了,能有這樣的“官威”,看上去頗受景帝信任。
沈知雪全程不聲不響地暗暗觀察地形,讓他有些意外的是,宮裡並不熱鬨,往來的彆說是嬪妃女眷這一類,就連太監宮女都很少。
甚至可以說,有些冷清。
到了永安宮,才稍微有了些人氣。
保寧太監領著他一路入內,走過無數道富有情致的回廊走廊,最後推開了明書房的門。
沈知雪剛要邁過門檻,忽然又停住腳步,望向一旁立地不動的保寧。
“陛下問什麼你便答什麼,我勸你不要耍小花招……”保寧冷冰冰道,“進去吧。”
沈知雪瞥了眼寂靜的明書房,並不知道裡面等待著自己的是什麼,但是走到這一步,他已經沒有回頭路了。
他深吸了一口氣,最後邁步走了進去。
“噠。”
一聲清脆的棋子落盤聲在耳畔響起。
沈知雪往裡走了幾步,外廳與裡間之間掛著兩片柔霧一般的紗簾,遮擋住了他的視線。
他隻能隱約看見一個身影坐在小桌前,看著有些消瘦,像是在獨自對弈。
難道這位就是景國皇帝?可是聽聞他身體不好,恐怕手無縛雞之力,這樣的人竟然敢單獨放他進來?還是說,背後有詐?
一瞬間,沈知雪腦海中閃過無數念頭。
有其主必有其仆,他手裡的太監尚且不是省油的燈,何況是在宸王手下討生活的君主?能活這麼久都沒被宸王取而代之,想必有幾分本事,不容小覷。
“請進吧,沈公子。”
裡頭的人忽然抬了抬手,說道。
沈知雪思緒被打斷,四下看了看,確認明書房裡沒有彆的路,才向前走去。
穿過月牙白色的紗簾,他緩緩抬頭,看到了景懿帝的真容——
那是一個面容清俊的年輕人,眉眼清秀溫柔,舉手投足儘是一股書卷氣。
倘若在街上擦肩而過,沈知雪想,自己一定猜不到身旁的這個人竟然是景國的國君。
“坐罷。”那年輕人聲音也溫柔,像流水咚咚淌過,仿佛能把人的心都泡軟,
叫對方生不出一點脾氣,“你喜歡執黑子還是白子?”
沈知雪瞥了眼棋盤,搖搖頭。
“我不會下棋。”
“無妨,試試吧。”謝景把黑子的棋罐放到對面的座位上,道,“我小時候也不會下,但母後說下棋靜心,我才堅持了下來。母後離世後,宮中生活繁瑣無味,我便時常下棋打發時間。”
沈知雪在原地杵了一會兒,確認那張空著的軟墊上沒有私藏暗器,才慢慢坐了下去。
他拾起一枚黑子,隨意下在了空白的位置。
謝景也不說他下得好不好、對不對,跟著下了一枚白子。沈知雪說自己不會下棋一點都沒有謙虛,不假思索地又隨意下了一處。
如此,兩人竟然還有來有往了十數回。
就算是個傻子也能看出來了,對方是在給他喂棋。不,說喂棋也不對,隻是稍有謙讓。
沈知雪實在不明白此人到底在想什麼,要殺要剮總該給個痛快,就算是和前幾日的神秘人一般,是來找他談生意的,也該透出幾分意思來。
可是景國皇帝這樣聲勢浩大地把他傳了過來,又鋪好了這樣一局棋,卻一句多餘的話都不肯透露,難道是真的為了解悶?
他無法理解。
最後,這張對弈自然是沈知雪落敗。
“我說過,我不會下。”他道。
謝景卻搖搖頭。
“沈公子,我方才對你說下棋可以明心靜氣,可惜你沒把我的話聽進去。”他說,“你的心不靜。”
心不靜,才會錯漏百出。
“倘若陛下和我是一樣的處境,難道也能靜得下心來?”沈知雪笑了笑,“不過是處境不同,說風涼話罷了。”
“你又怎知我沒有經曆過你這樣的困局?”謝景淡淡道。
隻這一句,就把沈知雪所有的話堵了回去。
不過是五十步笑百步,各有掣肘罷了。
“看來這盤棋我還是輸了。”沈知雪歎道,“同是困局,陛下雖然深居宮中,但仍舊有一汪活眼,還有希望把棋局盤活……是我技不如人。”
“下棋而已,何必談那些傷心事?”
謝景沒再繼續,他叫了保寧進來,把棋盤撤去後,換了一壺新茶。
這壺新茶雖然不是梅間雪,也是新進貢來的白毫銀針,春季剛采摘的頭一批茶,宮裡留了一份,其餘都賞賜給了諸親王。
謝景斟了一盞,左手輕輕撩起袖口,遞到沈知雪跟前。再收回時,腕間隱隱露出一點翠綠色。
沈知雪愣了愣。
起初,他還以為自己看錯了,所以品茶時他刻意留心,卻看到了熟悉的綠檀木顏色。
那一瞬,他手裡的茶盞沒能拿穩,杯底磕在茶托上,發出一聲脆響。
謝景抬起頭來,眼中含著幾分詢問。
“……”沈知雪回過神來,咳了兩聲作為掩飾,“失儀了。”
“無妨。”
是他想岔了
。
那個面具人聲音和景懿帝並不相像,不可能是同一個人。更何況,景懿帝大病初愈、身體虛浮,這是肉眼可見的,和那人截然不同。
還是說……這兩人有什麼關係?
沈知雪目光糾纏在他被擋住的左手手腕處,漫不經心地問:“我看陛下手上戴著一串綠檀木手珠?綠檀有安心寧神的功效,隻是價格低廉,沒想到陛下也會喜歡。”
“友人相贈,不問貴賤。”謝景抿了口茶,淡淡道,“正如沈公子與金世安的友誼……”
“不是嗎?”
沈知雪動作一頓。
他想,這兩人果然不是一撥人,否則對方不會將這件事再拿出來說一遍。但謝景與面具人顯然有關聯,而且關係匪淺,隻是不知為何後者瞞著前者獨自和他交涉?
“你想說什麼?”他道。
謝景放下茶盞,也不再藏著掖著,開門見山道:“前幾日我已得到線報,你父皇薨逝後,太子暴斃,三皇子的屍首也因弑父弑君之名慘遭砍首,人頭至今還懸在城門口……”
沈知雪攥緊了手掌。
這些話他早就從面具人的口中聽過一遍了,但是當時說得潦草,他沒能追問細則,現在聽來還是不免心痛。
“……到底是怎麼回事?”他一字一句、咬著牙道,“景楚已經簽訂了休戰合約,你既然肯將這些告訴我,那就說明並不是你做的。”
他想知道真相,知道為什麼。
謝景沒有立刻回答,反而定定地看著他,半晌後,忽然往後一靠,托著側臉輕輕笑了笑。
“看來是我小瞧你了,三皇子。”他慢悠悠道,“你在我的宮中,竟還有通往楚國的眼線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