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牌了身份後,穆山顯約會時就不再遮遮掩掩,且三天兩頭要去永安宮好幾次。
好在面具效果是永久的,不會失效,出門前隻消往臉上蓋個面具、再傳送過去就行。
兩人相會的時間不定,也不是每時每刻都能見到。有時他剛來,謝景就走了;有時碰巧他有事或有約,於是這一天都見不著一面。
還有一回,是他來得突然,忘了給謝景一個提醒。謝景沒有心理準備,轉身冷不丁看見一個人影子,嚇了一大跳。手裡的定窯白釉纏枝蓮花茶盞[1]掉在地上,頓時摔了個粉碎。
雖然隻是個物件,但這茶盞是湊對的,掉了一個,剩下一個就用不成了。
謝景很是鬱悶了一陣,等到穆山顯下回帶了一個一模一樣的給他,才又高興起來。
此後兩人便約定了時間,酉時用晚膳,若是過了一炷香穆山顯還沒有來,就不用等了。
過了新年,元正休沐假雖然隻過去了一小半,但種種事務堆積在一起,兩人都甚是忙碌。
先是謝景那邊收到了從邊關傳來的好消息,楚國皇帝前幾日忽然毒發暴斃,適逢三皇子在側侍奉湯藥,當即就被太子和四皇子拿下了,扣下問審,這下宮裡上上下下一團亂。
景軍先前與他們糾纏了小半個月,一直未能有進展,此次是難得的機會,景軍當下決意急攻攻打丘山城,果然勢如破竹,一連下了三城。
丘山是楚國沿邊的一條命脈,此時被破,如冬日裡棉衣鑽開一個破口,底下十數餘城都岌岌可危。要說起來楚國的玄武軍也是十分驍勇,尤擅馬術,並不畏懼景國的強攻,更何況天氣嚴寒,戰線如此之長,他們隻要拖到對方疲憊不堪,景軍自然而然就會退兵。
但再會識途的馬也耐不住絕草斷糧,三皇子的親舅舅魯昌王一早把周邊的陳糧都低價收了過去,今年的新糧救濟災民都不夠用,更不用說是軍餉了,百姓若因災情流離失所,隻會更厭惡戰爭,到時候各地不安,對皇權無益。
不得已之下,楚國太後隻能代為執政,派了和平使來,希望和景國簽訂休戰協議。
對於眼下這個結果,謝景已經十分滿意了。
丘山一戰並不占多少天時地利,隻是恰逢楚國糧食緊缺,才有了這樣難得的機會。但有句話叫窮寇莫追,若是把對方逼急了反咬一口,他們還要再往裡搭進去一筆,實在不劃算。
謝景見好就收,簽完協議後又派了一乾官吏去打理,正副指揮使先率領大軍歸來,然而孟千舟被許多瑣碎事務牽絆住,一時不得早早回朝。
謝景不知內情,眼下朝中都很安定,便沒有急詔他回來,還去信一封詢問他的近況。
孟千舟收到信後,連日來的冷淡好像也緩過一些了,回信說一切都好,隻是信封裡隻短短一頁寥寥幾行,和從前的熱情大相徑庭。
他的信一寄來,驛站先秘密送到了宸王府上,穆山顯看過後沒說什麼,原樣封上。
“以後他的
信,都不用送來了。”他說。
驛站的人不明所以,但也不敢多問,領了命後便回去了。
“這是樂不思蜀了吧???[”017冒頭道,“怎麼世人總說女人心海底針,我看要論起男人來,一點都不遜色。這才過去多久?心就變了。”
話裡還帶了點憤懣不平。
穆山顯飲了口茶,“他不回來,是好事。”
孟千舟信上態度十分冷淡,並不是為了欲擒故縱,而是真的出了狀況。
先前一場戰事中,指揮副使率領一支輕騎過去包抄,結果被狡猾的敵人圍困在山穀之中。孟千舟急忙率人去支援,在這一趟中與沈知雪相遇,兩人打得有來有回。
最後孟千舟技高一籌,將對方刺落馬下。
沈知雪肩上被紅纓槍貫穿,雖然身受重傷,但還留著一口氣。孟千舟心中無不得意,上前一把撕下了沈知雪覆臉的面巾,等看清那人眉眼間一點雪一般的胎記後,頓時怔愣在原地。
他態度那般冷淡,大概是因為心中有愧。隻可惜,這份愧並不是因謝景而起,而是給沈知雪的,因為他辜負了真正該愛的人。
017聞言,那點鬱悶也消散了,它心想孟千舟他不回來,對宿主來說自然是大大的好事。
但是這話它也隻敢在心裡說,是不能當面戳破的。宿主性格內斂,頭一回戀愛(起碼在主神空間裡是頭一次)更是格外注重隱私,反觀其他宿主,遇見真愛了恨不得嚷嚷得全世界都知道。
說起來,難道這就是悶騷……
017腦瓜子裡正想東想西的,忽然聽宿主道:“在琢磨什麼?”
017是個話異常多的係統,非常外向愛聊天,和他、和謝景都大相徑庭。如果你沒讓它閉嘴、它卻沉默了,說明這家夥正在腹誹些什麼。
“哦……我在想您接下來打算怎麼做。”
017不敢讓宿主知道自己正在吐槽他,回頭再給它關小黑屋裡那就傻眼了,便順著之前的話題繼續道:“要是孟千舟真要把沈知雪帶回來,那怎麼辦呢?難道真讓他把沈知雪藏在深宅大院裡,就這麼沒名沒分地養著?”
提起這兩人,穆山顯態度淡了許多,“那是他們的事。”
先前他那麼做,是因為需要讓劇情原封不動地發展。隻有這樣,孟千舟才能與沈知雪正式會面。但之後如何與他無關,他也不關心。
017猜到了宿主的態度,心想也是,沈知雪是死是活宿主是不管的,如果說可能會管這件事的人,也隻可能是謝景。
謝景的脾氣它也算了解一點,如果他知道,一定會不讚成孟千舟的做法,到時候……
“那謝景呢?”017提醒宿主,“孟千舟在他面前一向藏不住事,不見面還好說,見了面,他總會知道那件事的。”
穆山顯並不回答,隻輕撫著左手手腕處露出的一點碧色,過了許久,他才道:“他不會知道。”
“可——”
“就算知道了。”穆山顯緩緩抬
頭,語氣也淡?,“他也不會在意。”
話既至此,也沒什麼要說的。
017隻得把想說的那幾句咽了回去。
·
等過了初三,上門拜年的便多了,喜氣洋洋的日子不好讓彆人白跑一趟,故而宸王府也罕見地開門待客、迎來送往了幾天。
當然,是管家迎來送往,至於宸王,那是天王老子來都管不了的,全看王爺本人心情。
若有客人問起來,管家便笑嗬嗬地道,實在不是王爺不願見客,而是近日事務繁忙,確實不在。明日必定回一份好禮送到府上去。等到開春,若是王爺得閒了,在家設宴宴請賓客,還請大人一定要攜親眷賞臉過來喝杯茶水。
這一番話說得很是妥帖,客人也知道宸王權勢滔天,又得天子信賴,本來就是他們這些尋常官員得罪不得的,現在宸王的老仆這樣給面子,他們哪裡還有被冒犯的不快?
至於管家說的後半句宴客什麼的,大家也都明白,八成隻是套話,可套話也是一句承諾。
京城裡一貫有設宴交際的習俗,尤其是開春之後,賞花宴、賞魚宴、品酒宴還有會詩宴這類多如牛毛,此外還有皇家組織的春獵、又或者是各家帶頭的馬球賽等等,想躲都躲不掉。
宴會如此之多,大家也都樂得參加,一來是各家總有幾個適當妙齡的女兒,為人父母的來往交際,一是疏通自己的人脈,二來也是為了子女的婚事。宸王的管家既然敢這麼應承,就說明將來府上若真的設宴,必然是要給他們下帖子的。
這麼一番糊弄後,上門拜年的客人們都開開心心地回去了。
回去之後,大家喝酒聊天之間,不免說漏了嘴。這人傳人的,就傳到不得了的地方去了。
哢噠——
謝景執著一枚白子,敲了敲棋盤,要往其中一處空地落去。一旦落下,那十三枚黑子就是他的囊中之物,整盤棋局也就此塵埃落定。
臨到空中時,他忽然晃了晃手裡的白子,淺笑著道:“兄長,我可真吃了?”
穆山顯看了眼棋盤,道:“你要是不舍得下,就先放著,幫我看看該如何翻盤。”
倒是好不講理的一個人,自己要下輸了,還要叫贏家幫他和自己對打。
好在謝景是個好脾氣的,真把白子放下了,指著方才宸王落下的一處,道:“我允你再悔一步棋,你看看還能放哪裡?你先說,我再說我的見解,若是放得不對,便再來。”
穆山顯便把他指的那一枚棋子拿了起來,隨手放在了另一處,“這樣呢?”
“對也不對。兄長落在這裡,堵我的後路,但是我可以見招拆招,之後還是一樣的局面。”謝景道,“兄長再看看。”
穆山顯又放了一處,還是死局。
往複幾次,他便還是把黑子放到最初的地方去,道:“我知道了,不是我還有生路,是你技高一籌,我下在哪裡都是要被你吃的。既然如此,早吃晚吃,還是現在吃了算了。”
謝景愣了
愣,明知道宸王說的是吃棋,但或許是他聲音懶懶的,也或許是他受喜公子的影響,無意中想到了彆的地方去。
他不自在地咳了咳,輕笑道:“比起前幾日,兄長已經很有進步了。從小你的詩書武藝就都比我強,我原先還以為總算找到一處我優你劣的地方,可現在看來,你若潛心鑽研棋藝,恐怕當下執黑子的就是我了。這樣一想,我心裡還有些慶幸,幸好兄長還給我留了這樣一條路。”
大約是從小被冷落、長大後又在宸王手底下討生活的緣故,謝景在對著喜公子時歡喜自然,對著宸王時卻又是另一副態度。
這一番話謝景說得實在是百轉千回,表面上是在說自己嫉妒,但聽著卻不會叫人不悅;話裡不見多少諂媚,但又把自己的姿態放得格外低。
“陛下說笑了。”宸王道。
穆山顯並不是很喜歡聽他這樣極儘恭維的詞,但謝景表面親近實則冷淡的態度著實讓他好笑,所以也隻是偶爾來逗逗他。
謝景便不再多言,把棋子挑出來,重新下。
中間保寧進來過一回,各送了一碗甜湯。
宸王以前不常進宮,這兩日倒是閒得很,不去應付自家的人情往來,反倒是找陛下來學下棋。這下棋也有技巧,尤其是與之博弈的是自己開罪不起的人,這輸贏就有意思了。
若要輸,就不能輸得太艱難;若要贏,也不能贏得太輕鬆;總之,有輸有贏最好。
這宸王也是,謝景和他下了幾局,不覺得他是完全不會的樣子,但要說他會,卻又總在很多時候亂下一氣,把自己下入死局。
謝景隻好舍了自己做好的局面,轉回去“救”他,幾番下來,把他都搞得暈頭轉向,臨了,對面的人氣定神閒地把子一扔,承認自己輸了。
輸是輸了,怎麼還輸得這樣理直氣壯?
謝景也實在不能懂。
收拾殘局間,穆山顯便靠在一旁喝甜湯。
他這幾次進宮,都說是來與陛下切磋棋藝、共賞佳茶的。他說得很清楚明白,既然是佳茶,謝景便不好拿尋常的龍井來糊弄他,隻能拿那日請他喝的“梅間雪”待客。
梅間雪這雖然是采今年新雪烹煮的,但也不是什麼新雪都可以。需得梅園裡那幾枝白梅花蕊間的,這樣采回去才有梅花的香氣。
謝景自己的餘量也不多,都是很珍惜地喝的,除去宸王之外,還能品嘗到的人就隻剩下了喜公子。眼下宸王幾次厚臉皮地找他討茶喝,而且每回來一盞茶都還不夠,跟牛飲水一樣,一下把他的存量喝掉了大半。算一算,宸王若是再來幾次,喜公子就連殘渣都喝不上了。
謝景臉上笑盈盈地,並不說什麼,等晚上穆山顯換了身裝扮過去時,謝景靠在床頭生悶氣。等喜公子追問緣由時,他便竹筒倒豆子一樣嘩啦啦一通說,最後說著說著,又委屈地哭了。
穆山顯沒想到是這個原因,隻得一邊忍著笑安慰他,一邊教他如何對付宸王。但嘴上哄得好好的,第二天,還是又以宸王身份進了宮。
謝景對著宸王這個身份,自然露不出一個黑臉來。但他也有對策,今日不等穆山顯開口,他就搶著說廚房做了一道甜湯,味道尚佳,想必宸王喝茶也喝膩了,不如來嘗一嘗甜湯的風味。
穆山顯便裝著正經地答應了,話音落下,謝景眉間不動聲色地舒展了開來。
蜀桐做的甜湯味道尚可,隻是容易膩,穆山顯象征地嘗了下味道,之後就放到了一旁。
兩人換色,重新布局。
這一輪穆山顯執白子,謝景執黑子,按照規矩,黑棋先下,白棋隨後。
謝景隨手放了一處,聊家常一樣地道:“說起來,京中似是有些傳聞,還是關於兄長的,竟說年後王府要添一位宸王妃了,隻是不知是哪家女子。我聽著十分胡鬨,已經派人去查是何處傳來的傳聞了。”
穆山顯放下一子,“倒也不是胡鬨。”
話音落罷,謝景手微微一頓。
午後氣氛融洽溫和,謝景眸中閃過一絲情緒,不著痕跡地落在白子一旁,“兄長看上了哪家的女子?怎麼也不同我說一聲。父皇去之前,你正當好年紀,本應那時候議親的。可惜為了我、為了景國拖延到……哎,總之是我對不住你。”
宸王不同他說的原因其實他也心知肚明,宸王娶妻是一件大事,女方的家世身份格外關鍵,稍有不慎就可能改變眼下的局勢。
想到這兒,謝景心揪了起來。
“說這些做什麼。”穆山顯知道他在套話,四兩撥千斤地推了回去,並不上套。
謝景隱隱聽出些什麼,淺淺笑了起來。
“看兄長的意思,應該是近年來才成的?快告訴我罷,弟弟好幫你相看,合適便叫保寧取了筆來,即可給你們賜婚。”
他委婉探問不成,便換了撒嬌的招式,言語間好像和宸王真是一對親兄弟一般。
穆山顯慢悠悠地下完一子,等到他用到上手晃手臂這一招,才終於鬆了口,眉眼含著微微的笑意道:“我的妻子,怎麼要弟弟幫我相看?”
過了片刻,他怡然道:“不必賜婚那麼麻煩,我已提過親,隻是他家裡有些情況耽擱著,眼下不能辦,若是說出去恐怕又是一場風波,未保清靜,在事成之前就先瞞著了。”
有什麼事是耽擱著、當下辦不得的?
謝景略一思索,便有了答案,“莫非,女方家裡還在孝期?”
穆山顯端起一杯清茶抿了口,笑笑不說話。
“若是在孝期,那確實辦不得。”謝景的笑淡了淡,但他掩飾得很好,“國喪三年,彆人倒好說了,私底下偷偷蓋了喜帕,不叫外頭知道便罷。隻是你是皇室宗親,便不得不為這些規矩約束著。再者,宸王娶親是大大的喜事,總不好潦草地辦了。”
“陛下所言極是。”
兩人又聊了一會兒,眼看時間不早,穆山顯便起身告辭。
因著進出宮已經輕車駕熟,這幾日又常來,宸王便沒要保寧相送,自己伴著兩個小廝出了門去。
他走後,謝景獨自坐在描金靠背椅上,臉色冷冷的。過了半晌,他起身朝桌案走去,打算寫一封密函。隻是還沒走出去,就被人一把攬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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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景嚇了一跳,根本沒想到喜公子這個時間會來,於是緊張地掙脫了兩下,那人忽然按著他的手,把什麼東西套在了他的腕上。
他低頭一看,原來是一條綠檀木珠鏈。
檀木香隱隱幽幽地從手上、從身側傳來。
“戴上了就彆摘。”穆山顯說著,握著他的手走到亮堂處,把珠串整理整齊。他再抬頭時,謝景還是呆愣愣的,那神情十分有趣。
綠檀木有靜心安神、緩解頭痛的功效,也有一種說法是保平安健康,昨日穆山顯逛街市時看到,便挑了串成色好的買下。他原本是打算這麼說的,但話到嘴邊,忽然又變了樣式。
“怎麼人都傻了。”穆山顯故意問,“這是我亡母所贈……你不喜歡麼?”
母親傳給兒子,兒子又送給了彆人,那這個“彆人”,是以什麼樣的身份收下對方亡母的遺物呢?
謝景臉色剛才還是白的,這會兒又紅了。
“沒、沒有。”說著,他抬起手腕,在光下把珠串轉了兩圈。湊近嗅聞,香氣清涼寧靜。
綠檀木原本不怎麼值錢,隻在前幾十年流行過,如今已經落敗了。如今的官宦子弟也更愛佩戴玉石金器,就連開光佛串用的也是小葉紫檀。尋常人戴一戴也就罷了,可天子戴這個實在有失身份,言官若是看見,也恐有爭議。
謝景心裡許多糾結,但理論到最後,也沒有舍得把那綠檀木手鏈摘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