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3 章 由我來安葬(1 / 1)

代碼000 花鐸月 7059 字 8個月前

飛機航行三萬公裡,六個小時後,信息之城的牢籠裡再度迎來世界樹的秩序官,獄警們低頭引路,終於帶著男人通過亢長的甬道,抵達了E-03的停屍間。

停屍間裡停放著一具身體,上面蓋著白布,隻有雙腳裸露在外。這雙腳腳踝纖細,上面掛了一個牌子,上面寫著序列號“80111”。

景麓州記得,這是顧純在這裡服刑的編號。

“景大人,我們也不知道這位犯人會臨時發難,這次事故恐怕隻是一個偶然。”停屍間裡還有一名穿著信息之城四星督查標誌的警司,他看到景麓州後立刻躬身侯在一旁,淚痣在發絲間若隱若現。

四星警司負責信息之城的治安,職位在天上城警局中僅僅次於發布施令的行政官,在得知顧純死亡的消息後,他同樣第一時間趕到E-03了解事情的經過。

但景麓州並沒有理會他的話,他走到屍體旁,垂下眼,親自伸手掀開上面的白布。

序列號80111的囚犯正躺在白布下。他擁有和顧純一模一樣的臉蛋,身上沒有血跡,一頭半長的頭發柔軟地垂在發鬢間,整個人被人清洗得十分乾淨。可除了乾淨以外,他的身體沉澱著屍斑,此時半睜著眼睛,眼眶裡的瞳孔放大渾濁,眼角邊有皮肉裂開的痕跡,看上去猙獰恐怖,和上一次相見的時候大相庭徑。

上一次,這個囚犯還在活生生地反駁他,眼裡擁有對生命的倔強、對秩序的反抗。

秩序官抿著唇,心裡並不願意承認眼前這具屍體就是那名叫做顧純的少年。他站了良久,直至確認屍體沒有一點反應,才緩慢地伸出手,親自撩開對方額頭上的長發。

顧純的顱骨塌陷,上半張臉被大面積地毀壞,上面還有兩個猙獰可怖的槍眼。

“這是怎麼回事?”秩序官又問道。

“當時犯人突然向獄警發難,威脅到獄警的生命,獄警們怕他傷害到獄長,不得不開槍反擊。”四星警司隻好彙報道,“我們已經對犯人的屍體進行初步的處理和屍檢,當時情形混亂,獄警們總共開了五槍,其中一槍落空,兩槍貫穿犯人的腦部,一槍擊入犯人的後腦,一槍擊中犯人的左背後心,犯人當場死亡,其餘兩槍的彈片均已從犯人屍體取出。”

景麓州聞言,用手襯了襯屍體的後腦,果然發現有槍擊的痕跡。

“爭執的時候有保存錄像嗎?”

“沒有,因為事發突然,又是在醫務室裡發生的,所以沒有監控錄製當時的場景。”

“那其他監控呢?”

“醫務室外的走廊上有設置攝像,但犯人出事前後半小時的時間段遭到了銷毀,技術正在恢複,如果景大人想查看,還需要等待一些時間。”

“……”

景麓州沒有再說話。直至現在,他也不想相信顧純會真的死亡,也不想相信那天在審訊室裡兩人之間的對峙竟然會成為他見到對方的最後一面。

……地底城的“老鼠”之所以是“老鼠”,

不是應該擁有頑強的生命力的嗎?

景麓州其實已經記不清楚自己在顧純身上停留了多少目光,對於秩序官來說,人類本如芻狗,就連自身的情況都不值得騰出精力去照顧,可從酒吧裡的初見,到Sariel的調查,再到“老鼠”身份的暴露,他卻始終忍不住去注視著地底城裡這個渺小的人類,哪怕此時對方的身體已經冰冷、僵硬、出現屍斑、開始腐敗。

是什麼原因導致他出現這種情況的?他在想,是因為“他”太單純?

不是的,那張名叫做“顧純”的白紙現在已經墨跡斑斑。

那是因為顧純會故意接近自己、誘惑自己、討好自己?

不是的,這隻是表面的假象,狡猾的“老鼠”會在背地裡隱瞞身份、忤逆他、甚至給他下絆子導致任務失敗。

那難道是因為任務?回收創天使零件的任務鏈接,“老鼠”自始至終都和Sariel的任務捆綁在一起?

也不是……現在Sariel已經重新回到自己的手中,秩序官現在應該轉身離開監獄,回到自己的世界樹向那位人物複命。

但他沒有這麼做,不知不覺地,他離開停屍間,在E-03顧純死亡的醫務室事發地轉了一圈,隨後又來到顧純每日休憩待著的牢房裡看了看,企圖在顧純最後停留過的地方找到一點解釋的痕跡。

但現實沒有這份答案。監獄裡的囚犯看到他這個不速之客,反而驚奇地聚在外圍指指點點。

“他是誰啊?”

“噓——他衣服上寫著‘O-r-d-e-r’,應該是一名秩序官。”

“世界樹的走狗?他怎麼會來我們監獄?”

“誰知道呢?可能是來參觀的吧,不過我記得剛剛死掉的那個小子好像和秩序官有點關係。”

“你說是……顱骨都被打碎、死得很慘的那個家夥?”

“你可小聲點,喻長所不是不許人提這件事情。”

“嘖嘖嘖,我就說說。那家夥從醫務室抬出來的時候,不是很多人都看見了嗎?依我看他肯定被喻長所給……嘿嘿,你不是說,他是秩序官的人嗎?”

“……”

遠處的交流聲音雜亂無章的,景麓州瞳孔微微一縮,冷淡疏離的目光竟如炬般掃過遠處的人群。

囚犯們被唬了一跳,竟不自主地散開,唯獨一個人還站在原地,戰戰兢兢地回視著他。

那人年紀不大,臉上帶著一副破碎的眼鏡,看上去像一名學生,不過卻比普通學生看上去要膽小一些,他小心翼翼地開口說話,連聲音也是在顫抖的。

“你、你是Order,是不是就是顧純認識的秩序官……叫、叫景麓州?”學生在問。

景麓州沒說話,他對周遭的一切還是保持原有的冷漠。

那學生隻好又道:“我、我和顧純是朋友,他出事之前曾經和我說過,有一個很有錢長得很好看的秩序官包養過他,他很感激他,叫他‘金主大人’的,雖然後來因為犯錯事,那位大

人又把他關進這裡來……”

“……”景麓州的眼睛裡終於又有了一絲波動,如果他記得沒錯的話,眼前這個學生就是顧純冒名頂替身份的保送生。而他雖然並不明白顧純為什麼會和他成為朋友,但除非少年親口告訴對方地底城的往事,否則不會有人知道他和顧純的真實關係。

但程業業顯然知道這些,他著急地又往前走進了一步道:“秩序官大人,如果你還念及和顧純的舊情,那你一定要為他伸冤……顧純他、他絕對不是被誤殺的,他一定是被喻長所謀殺的!”

“謀殺”兩個字的字眼太重,景麓州臉色一變,瞬間眯起了眼睛。

“你說什麼?”他首次問道。

男人的聲音很冷漠,程業業一愣,隻得硬著頭皮道:“顧純來到這裡之後,一直在尋找離開的辦法。兩個月前,他想從礦區逃離E-03,結果在途中撞見了喻長所走私An1。喻長所把我們開采的礦石分成了兩部分,一部分用於上交信息之城,完成每月的考核數量;另一部分則通過私下交易販賣到其他城市,賺取巨額的利潤。顧純撞見了他的秘密,又被抓了回來,之後在監獄裡一直被喻長所針對打壓……”

他說著,有些害怕地觀察景麓州的神色,卻見對方神情未變,隻是淡淡道:“近期世界樹在調查武器之城審計時,發現有大量沒有核準過的An1湧入市場。依你的意思,這些An1是信息之城監獄在暗地裡走私的?”

“我不敢肯定這件事和其他監獄有牽連,但喻長所一定是有參與的。”聽到景麓州接連說話,程業業的膽子也終於大了一些,他急忙從囚衣裡掏出一份芯片,道:“這是顧純交給我的,是這幾年來監獄出納An1的賬目。”

這張芯片是二十年前的老款式,看上去並不像是顧純會有的。景麓州接過猶疑了一下,卻很快讀取到了大量關於喻長所走私的數量、金額等證據。

“顧純本來還有一本筆記本,上面也是記錄整個監獄出納的數目,但是在他出事後,這本筆記就被喻長所搜走了。”程業業又道,這一次他紅著眼睛道,“其實顧純早在一個月前就提出要見你,想把這些證據交給你,可他一直沒有等到你過來,如果你早點來審問他,他或許就不會死了……”

在過去的一個月裡,景麓州並沒有收到任何關於監獄的信息。顧純的請求被喻長所攔截,像大部分人渺茫的掙紮一樣,徹底遺忘在世界的角落。

景麓州身體一震,再度抿唇,保持良久的沉默。

本來,在顧純死亡的事情上,他應該要像大部分時候一樣對周遭的事情無動於衷的。

但在與程業業告彆以後,景麓州卻折去監控室,親自觀看監獄修複的錄像。

那是醫務室外走廊拍攝的,在顧純死亡時間前後半個小時的錄像的時間裡,他看到被壓斷腿的少年被獄警們抬進房間,關上門,門裡頭有窸窸窣窣的聲音。

起初,景麓州隻能聽到斷斷續續的聲音。

“顧純……秩序官……不會搭理你……當然

是他不願意來見你。”

“我有一個朋友……其實是應該在信息之城上學的……我想……隻要他能恢複學業……隨便你怎麼玩。”

……隨後,那聲音漸漸變大了,也變清晰、變激烈了。

“喻長所,你也不照照鏡子,就你這副模樣還想上我?是……景麓州是不要我了,這日子我活夠了,與其以後都要在這裡受你的折磨,不如今天我們魚死網破!”

“啊——殺了他、快殺了他!快爆他的頭顱!”

“砰、砰、砰——”

伴隨著獄警們衝進房間、槍聲響起,房間裡傳來倒地的聲音。

再後來,聲音歇斯底裡,充滿報複,還有打雜聲。

“臭老鼠、死老鼠,地下城的賤民,敢騙我,老子讓你死無葬身之地!”

此間又隔了許久,景麓州終於聽到聲音漸漸平息,隨後顧純渾身是血地出來了,他衣衫不整,在血汙中睜著沒有瞑目的眼睛,身體歪歪扭扭地被人抬著,唯獨右手無力地垂落,在地上脫出一條長長的血跡。

畫面在血跡中定格許久,景麓州牢牢地盯著,直至旁邊有四星督查警司走近,打斷了他的注視。

“景大人,按照E-03的規定,S級改造人在監獄死亡後需要進行解剖,摘掉他們的改造器官再放進焚屍爐焚毀屍體。”他問道,“顧純身體器官進行過大面積的改造,您看您是否同意我們這樣處理?”

如果秩序官沒有前來,顧純屍體的下場也一定會像地底城裡的平民、監獄裡的囚犯一樣曝屍野外,沒有姓名、沒有墓碑。

景麓州目光動了動,終於從錄像中回過神來。

“顧純由我來安葬。”在這一刻,他終於面對了“老鼠”已經死了的事實,慢慢地抬起眼,那被少年觸動的微小波瀾又被儘數掩藏起來。

命運的軌跡不會變,他遇見顧純,扶持了他,又失去了他,就算有一瞬間的垂眸,也無法改變少年的命運,更無法改變自己的命運。

他依然是世界樹組織創造出來的劊子手,為了天上城的秩序屠戮了人類,也屠戮了顧純的希望。

——但或許,他還有一點自己微小的堅持。

“把喻長所帶進來,我要審問他。”他抬起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