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千萬。

又是四千萬。

金屬腦袋已經不止一次聽到這個數字，這讓他的臉部變得再度扭曲，使得懸浮的天使露出了慍怒的表情。

“我說了Sariel是無價之寶！”他怒吼道。

顧純站在原地戒備地看著，雖然不明白眼前的男人為什麼發怒，但他依然給了金屬腦袋的話一個肯定的讚。

“對！所以她可以賣四千萬！”

“……”

“有了四千萬，我就能買到信息之城的船票，所以我要把她從你手裡搶過來！”

他大膽地說，就像以前在垃圾場上拿著木盾和鋼叉昂首挺胸，面對狩獵的禿鷲一樣。

這徹底激怒了男人，他無法容忍這個卑微的地底城人褻瀆自己和自己的女人，還是用一張微不足道的船票。

“地底城的臭老鼠，你碰過女人嗎？你見過天上城的人類，看到過世界樹的天使嗎？你懂什麼叫□□情？知道愛情的意義對於男人來說是什麼嗎？可笑！你什麼都沒有經曆過，也敢在我前面叫囂，你有什麼資本叫囂！”

強大如景麓州都無法從他的身邊帶走Sariel，區區一個地底城的人憑什麼如此囂張！

他緩慢地抬起女體的左手，掌心裡有機括打開，眼神變得銳利無比。

“你也和他們一樣低賤，你和他們一樣去死吧！”他說著，手中噴出一道熊熊的烈焰，像心裡宣泄的怒火。

“轟——”少年所站立的地方頃刻炸出五米多寬的巨坑。

巨坑帶著坑壁上火星子，散發著刺鼻的焦味。金屬腦袋居高臨下地飛到坑洞上方，審視著地面。

他要看到侮辱他和他的女人的人下場。

他要讓這個低陋的臭小子為自己的話付出代價！

他心裡想著，目光來來回回的在坑底搜尋，但卻沒有如預期般在龜裂的土地上發現少年的遺骨殘骸。

相反，一道身影倏地自坑壁邊緣繞過，從地上一步躍起，勾住了他的脖子。

“我才不死，我要去信息之城，我才不會死！”

地底傳來大聲的叫，顧純拿著匕首，騎在男體的肩膀上，往男人的機械女體的身上拚命地紮去。

“乒乒乓乓。”匕首一下、兩下捅著金屬的聲音，Sariel堅固的皮膚竟被他鑿出一道小小的凹槽。

金屬腦袋嘶吼一聲，容不得顧純再繼續破壞零件。他按下機括，背部猛然彈射出一列翅膀，掀飛了掛在頭頂上的少年。

顧純在地上狼狽地像破布娃娃一樣滾了滾，複又撐坐從地上爬起來，目光死死地盯著頭頂上的徐徐展開六翼的創天使。

周圍火舌席卷成牆，灼燒著他的皮膚，他恍若未覺，在地底城的廢墟裡凝視著天空裡的世界樹科技。

“呸。”血水模糊了他的視線，他擦了擦臉，吐了口血痰。

而他所盯著的天使從六對巨大的翅膀裡、從女人的手部、胸部、口腔裡，分彆調出了二十一個火銃。

他決定在遠程轟殺老鼠。

“轟——”“轟——”“轟——”廢墟開始接二連三地震動，地面不斷地升起火焰，將周圍燒染成通紅，創天使Sariel的機械體映著紅光，用猛烈的集火不斷地追打四處躲避逃竄的顧純。

顧純在地上飛快地奔跑，起初他還用人類的雙腳行動，隨後他的雙手漸漸伏扒著廢墟的障礙，變得像一隻真正的飛鼠。

他黑色的瞳仁裡不斷浮現一列列計算運行的符號矩陣，除了最開始被燒掉了一縷頭發，他一直迅捷地躲避攻擊，越跑越快，越跑越起勁。

他還努力地嘗試朝天使發動攻擊。

起初是一把衝鋒.槍，隨後機關.槍、步.槍、手.槍……這一路上它用了所有地上撿到的、殘骸裡殘留、顧純身體裡改造的武器，每一發子彈都如同經曆過精密的彈道計算一樣，精準地打在了創天使Sariel的身上。

他的行動雖然無法對世界樹機械體造成任何實質性的傷害，卻也積累了五百發、六百分、乃至一千發的命中。

“篤篤篤。”

“咚咚咚。”

“乒乓鏘……”

光滑的天使軀體不斷傳來各種各樣的聲音，金屬腦袋怒吼一聲，隻想現在、立刻、馬上就抓住這隻地底城的老鼠。

但此時，他身邊的女體卻傳來滋滋滋的電流雜音。

【Sir，Y、Your、YourSystem Is Being Attacked】

【Cyber Hag 0.01%】

黑客入侵的提示突然降臨，瞬間打斷了金屬腦袋的怒火，他猛然一震，看著入侵的提示，一時間竟無法反應過來。

他是天上城享有名譽的黑客，是能夠進入世界上樹的人類精英，曾參與創建加固創天使序列防火牆，由他經手的東西，是鮮少會被其他黑客入侵的。

但在今天，他引以為傲的技術已經被這少年攻破了兩次。

所以，這個少年是誰？

他怎麼會有這麼高超的手段？

頂尖的黑客技術絕對不是地底城的人能夠擁有的，他年紀多大了，是誰培養的？隸屬哪個企業組織？

他本該擁有天上城的待遇，為什麼會活在低賤的地下城裡？

他看著少年，心中閃現過無數念頭，不由得漸漸停下攻擊。然而那少年卻在奔跑中破開了自己的肚子，從裡頭取出了一條長長的鎖鏈。

那是由破銅爛鐵組合拚湊的某個人造器官。少年卻揮舞著，朝他一鏈子兜來。

“四千萬，給我從天上下來！”

此時，少年心裡想的隻有一張通往信息之城的船票。

“砰——”天使的軀體在男人失神間瞬間被少年牢牢捆住，自天上高高摔落，重重地砸在火焰與廢墟之間。創天使Sariel的零件閃著紅光，正在以0.012%、0.014%、0.015%的速度被黑客攻克中。

顧純撲了上去，先癱瘓了對方的攻擊係統，隨後固定住天使的攻擊部位，用匕首卷刃的刀鋒去拆卸天使身上的翅膀、武器、和手臂。

他鍥而不舍地敲打，終於掰開了女體臉部上的一絲焊接細縫。

天使的光輝被地底城的老鼠打得土崩瓦解。

“彆打了、彆打了。”看到光潔的軀體上零零碎碎的劃痕，金屬腦袋臉上露出一絲崩裂，終於忍不住製止道，“我說彆打了，黑客！”

顧純恍若未聞，又在女子身體上割下一塊金屬部位。

金屬腦袋徹底慌了。

他從憤怒轉為心痛。

“彆打了！我、我願意把Sariel給你！”

“真的？”

“真的。”金屬腦袋臉上寫滿心疼和憐愛，“這次不騙你。”

顧純皺眉，開始計算這句話的真實性。

唯恐Sariel再受到傷害，金屬腦袋急忙又道：“我和Sariel相愛一百年，我是真的舍不得他。但我老了，本來就活不長久，又被景麓州重傷，還被你們幾個轟成這樣，也真的快死了……這次沒必要再騙你。”

“哦。”顧純皺眉，他發現自己其實計算不出人類的話到底是真還是假。

不過他還是把敲打的動作停下來了。

金屬腦袋這才緩緩地鬆了一口氣。

“其實我也知道，帶著Sariel逃出世界樹的下場會很慘，但是我就是舍不得她被重新格式化，想著和她多待一點時間、哪怕多一分鐘、一秒鐘也好……”他還是很舍不得，於是又多說了幾句，“結果你出現，是命運提醒我該面對現實了。”

“哦。”顧純又回了個單音。

金屬腦袋百感交集，他發現其實他說這麼多，眼前這個少年多半是聽不懂的。

但他就是想確定什麼。

“你到底是什麼人？”

“人？我又不是人。”

“？”

“我是一隻老鼠，勇敢的老鼠！”

“……”

金屬腦袋的面部扭曲了一下，實在忍受不了自己要把Sariel交給這種腦子有坑的物種。

“……那好吧……咳咳……老鼠就老鼠吧，老鼠，我可以把Sariel給你，你要妥善保管她、照顧她，絕對不能把她交給世界樹的秩序官。”

“秩序官會出錢買Sariel？”

“不，他隻會殺死所有Sariel接觸過的人類。”

“哦，那我在出手之前會保管好她的。”

“……”金屬腦袋臉上扯開了笑，笑得有點難看，“好吧，她是你的四千萬。老鼠，你能為她這麼拚命，那葉子就暫時托付給你了，你一定要記得幫她找一個合適的買家，對她好的買家……”

“。”顧純不置可否。

“老鼠，你一定要對她好好的。”金屬腦袋又重重地重複道。

老鼠心想，現在頭發燒焦了，頭上留了個彈孔，身體一片狼藉，就是為了這四千萬，這好不容易到手的東西，他肯定會天天帶著。

“哦。”他終於回了一個字。

金屬腦袋沒有再說話，仿佛和顧純打架溝通已經耗費了他所有的心神。他閉上眼睛，解除了和Sariel的聯係。

創天使的零件感應到主人的指令，緩緩地褪去對男人的保護。失去機械零件的支持，金屬腦袋又變成了那團肉糊。他眼睛裡的瞳仁依依不舍地看著身旁，直至放大擴散，徹底失去了瞳光。

而他身邊的女子的合金皮膚、翅膀、武器分割成無數塊小型的長方形貼片，不斷變形、對折、壓縮，形成了一個直徑二十公分的球體。

擁有寬闊六翼翅膀、正常人類女子身體的創天使Sariel零件原來是個可以隨身攜帶的物件。

顧純捏起金屬圓球，抬起手放在天空的方向仔細地端詳，隨後放在嘴巴前，哈哈地吐了口熱氣，再放到懷裡用破爛的衣服擦了擦。

這是他的四千萬，瀝血戰鬥得來的四千萬。

他通過自己的雙手獲得了它，接著他要用他的雙腳前往信息之城，去一步一步地面見自己的主人！

天上的雲間泄出一絲陽光，瀉在工廠的廢墟上，讓前方的道路有了金燦燦的樣子。顧純揣著金屬球，大步地邁在陽光下，仿佛整個人都已經踩在了通往信息之城的康莊大道上。

陽光很美，他的心情也很美麗。

而在這美麗的世界裡，他的腳邊，也綻開了一個美麗的五芒星。

——一個漂亮、高貴、未知……而又危險的五芒星。

*

百米之外的夢想之塔。MYDCT塔塔頂。

人類的喧嘩被壓抑在底層，在中樞發射的網絡接入倉邊，數十名黑客正在進入地底城覆蓋網絡，快速地搜索著有效的信息。

他們有的是古查斯中轉站雇用的黑客，有的是星都航空公司的信息技術人員，作為地底城裡最精銳的黑客精英，他們已經集聚在這裡工作了十八個小時，目的是為了協助天上城來的秩序官找尋遺失的創天使序列零件。

終於，在經過前期大量的摸排工作後，一名黑客鎖定到了目標的位置。

“西郊，城邦石油廢棄工廠。”他操縱著自己的網絡眼睛看著眼前的大量數據，立即大聲邀功，“景大人，我破解了克勞德的密碼，我找到它了！它在城邦石油廢棄工廠！”

激動的聲音在塔頂回蕩，同時也飄到了一個男人的耳裡。

那男人穿著白色的軍裝，右胸胸口標誌著金色的“Order”，此時聞言，輕輕地側了下臉頰。

他露出一雙淡漠的眼。

“坐標？”他問道，聲音有如冷雪。

“在、在W：680，N：1040！”黑客急忙報道。

男人收回目光，站在塔頂的邊緣，緩緩地摘下白色的手套。

此時地底城懸空一千米，此時起了一陣風，將他的白裘衣氅吹得獵獵飛舞。

他卻沒有退。

他站在最高的位置，向著地底城西郊的位置，起手打出了一個五芒星的圖騰。

五芒星裡，金色的符文漂浮在空中，散發著奇異的、聖潔的、致命的氣息。

他輕輕地眯起眼，唇齒輕啟，緩緩地說了一個單字。

——“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