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舟實驗室（三）

/文：青梅醬

池停知道月刃要問什麼, 隨口給出了回答：“在我們那裡，擁有能力的人被稱為異能者。說是上天選中的那批人，其實本質上來說, 也不過是在異化的過程中選中了一個最幸運的方向。所有的異能本質都是異化的產物，所以異化度對我而言, 可以理解成一個證明我比彆人更強的普通數值。”

“所以你的能力其實是這樣得來的？”月刃嘴角似乎還掛著饒有興致地浮起的弧度，眼鏡下面一時之間分辨不出是什麼表情, “不過, 74%, 聽起來不止很強，而且還很危險。”

池停瞥過一眼，神態仿佛是在說再怎麼樣也沒你這個家夥危險。

不過他也沒有反駁, 想了一下說：“異能者是將所有異化控製在自身體內的產物, 不會成任何過載汙染。比起這點, 你不如先關注一下這裡的誌願者們，這種病態異化的過程中自身無法全部吸收，才會對周圍造成同步的類輻射影響。他們目前的異化程度還算較低，影響也不是太大，但是按照這個副本裡的設定, 如果在研究過程中接觸得太過頻繁的話, 後續階段很可能會讓你們的異化度超過安全線。”

月刃語調無波地“哦”了一聲，誠心問道：“那安全線又是多少呢？”

“普通人類在超過20%的時候就已經會有較明顯的不適反應出現，不過以你現在的情況來看，安全起見最好還是儘量控製在50%以內吧。以我這邊一貫的習慣, 這也算是判斷人類身份的一個重要分界了。”池停回答的時候沒有多想，說完才發現月刃直勾勾地落在自己身上的視線，微微一愣, “怎麼了？”

“怎麼了？”月刃緩緩地摘下了鼻梁上的眼鏡，像審視的神態，眼裡卻罕見地沒有了半點玩味的笑意，“20%開始有明顯的反應，50%是出現更為危險信號的分界線，那為什麼你一個已經達到74%異化度的人，卻還能這樣正常無比地跟我交待這些事情？”

他的語調漸漸平靜地沒有了半點多餘的起伏：“池停，你是怎麼做到的？”

池停在這樣的視線下沉默了片刻，隨即微微一笑：“異化的過程其實可以理解成一種外來力量對於你身體所有權的爭奪，隻需要控製住這股力量為自己所用，就完全可以當作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

這樣輕描淡寫的回答並沒能讓月刃的心情好轉，反而讓臉上所有的表情漸漸地淡了下去。

他直勾勾地盯著池停，覺得自己似乎大概能夠猜到這人曾經有過怎樣的經曆，但又覺得，有些事情本身就不是可以光憑想象就感同身受的。

這一瞬間他感到，自己或許其實從來沒有徹底認識過眼前這位，天天念叨著熱愛人類又從來沒把任何事放在心上的池大隊長。

終於月刃收回了視線，重新將金絲框眼鏡端端正正地戴了回去，豁然露出了笑容：“多謝提醒，接下去我會注意的。”

池停本來還以為月刃會繼續追問下去，結果居然這樣輕而易舉地放過了他，還奇怪地多看了一眼。

然後，他就見到月刃笑著回頭招呼了一聲：“來吧，我問完了，換你了。”

池停微微一愣，回過頭去，才發現了另外一道淚光盈盈地盯著他的炯然視線：“……”

紀星雀的情緒顯然醞釀了很久，爆發得也十分徹底：“隊長，我們分開的時候你不是才剛過60%嗎，這才多少時間啊，怎麼又增長了百分之十幾啊！虧了我們一直這樣提醒你，我們不在之後，你這到底是又亂來了多少次啊！？”

池停：“。”

他伸手直接按住了紀星雀險些飛撲過來的腦袋，清了清嗓子：“過副本呢，認真點，趕緊確定一下誌願者分配吧。”

說著，朝旁邊兩人招了招手示意他們過來：“來，先辦正事。”

紀星雀滿腔的話就被這樣憋了回去，但也隻能瞪著一雙眼睛敢怒不敢言。

另外的兩個玩家在旁邊聽得雲裡霧裡沒有吭聲，聽到池停招呼才走了過來。

很快，檔案裡的幾個誌願者都完成了分配。

等將確認的結果交到門外那個高級專家手中之後，NPC逐一進行了數據錄入，所有人的數據面板中新增了一份關於自己負責的誌願者信息檔案，養成度也隨著各自負責對象異化度的不同而進行了刷新。

紀星雀留意到了這樣的變化：“所以說，養成度其實是跟異化度直接掛鉤的嗎？異化度越高養成度也就越高？那要最終完成100%養成的話，這不就等於需要我們直接培養出一個異種嗎？！不都說方舟實驗室是為了解決異化問題而建立的，這怎麼感覺不太對啊？”

月刃無聲地笑了一下：“你這就考慮起養成異種的事情了？”

紀星雀疑惑：“不然呢？”

“按照遊戲規則，進度每推進20%即可進入到新的權限區域。這也就意味著，至少在養成度達到80%以上，才可以前往這個方舟實驗室裡的A區了吧。”

高級專家在錄入完成後就已經離開了，月刃微微抬眸，視線落在那個NPC消失的方向，要笑不笑地浮了下嘴角，“按照你們池大隊長的說法，隻要異化度超過50%就已經是脫離人類範疇的危險狀態了，當這幾個誌願者的養成度達到80%，你確定能夠像你家隊長那樣，還能當作什麼事情都沒有一樣的活動自如？”

池停：“。”

雖然每個字都合情合理，聽起來也是沒任何漏洞，但是落入耳中，怎麼莫名感覺字裡行間都透著揶揄？

他看了月刃一眼，道：“所以這個遊戲最大的難點並不是如何推進研究進度，而應該是在提升養成度的同時，確保自身的異化度保持在相對安全的範圍當中。現在這個副本被分為了五個區域，如果猜錯的話，這些區域當中應該存在控製自身異化度的具體方法，隻有找到這些，才能一步一步地從這個副本順利通關。”

“不錯，你真是越來越懂得從副本設計平衡的角度進行考慮了。”月刃笑了一聲，問得非常謙虛，“那我們現在做什麼，直接去找誌願者交流一下接下去的研究方案，還是先去這E區的資料庫找控製異化度的方法？”

“直接推研究進度吧。”另外兩個都是單人玩家已經提前回去了，池停也就沒有了什麼需要避諱的，直白地說道，“進入D區隻需要20%的養成度，反正我們當中也沒人的異化度低於20%，正好不用擔心被影響的風險了。”

月刃眉梢微微挑起，有些好奇地朝紀星雀看了過去：“看來你異化度也不算低？”

“那還是比你低一點的。”紀星雀說，“31%，我的異化度才31%。”

月刃：“哦，‘才’字用得不錯，確實是低那麼一點。”

紀星雀：“……”

池停打斷了兩人的對話：“這有什麼好攀比的……走了，抓緊推進度吧。”

同一時間，方舟實驗室B區的其中一個資料庫內。

瞭望塔戰隊的四人正聚集在一起，埋頭查閱著浩瀚的資料庫。

作為戰隊的隊長，榮介在這段日子下來都已經有了明顯的黑眼圈，這讓本該精神奕奕的寸頭透著一股說不出來的滄桑。

早已數不清這已經是他查閱的第幾個數據庫了，這時候看著密密麻麻的文檔清單，榮介隻覺得眼前暈眩的感覺愈發濃重了幾分。

連他自己都沒有注意到，此時明顯有些空洞的遊離視線讓他的表情中透著一股子溢於言表的死氣，這幅樣子，像極了最近研究許久的那些愈發不似人類的誌願者們。

榮介快速地從積分商城裡面購買了一瓶醒神劑喝下。

然而，這也隻能勉強讓他提起一點精神，對於異化度帶來的混沌感並沒有絲毫的洗滌作用。

在榮介的虛擬面板上面，可以看到他的異化度已經達到了47%。

這絕對是一個十分危險的信號，到了這個程度，放在很多意誌力薄弱的普通玩家身上，早就已經徹底喪失了自我。

瞭望塔的另外三個隊員的狀態也好不到哪裡去。

比起榮介相對還算正常的外觀，其他人身體的各個部位也隨著異化度的提高發生了明顯的變化。

那些在他們身體內長出來的多餘骨骼和肉球，總能給他們的行動增添上各種各樣的麻煩，這讓查閱資料的過程一度顯得有些手忙腳亂。

而與身體的折磨相比，更讓他們絕望的無疑是自己在進入副本之後明顯遲鈍了很多的思維。

在無限世界的副本當中，絕對的冷靜往往才是通關副本的關鍵。

而現在，一個十分簡單的問題，也經常性地需要他們恍惚地思考很久。

幾乎是隔了五分鐘才記起來翻到下一頁的列表，藍彭越按住自己又鼓動起來的右手，在臨近崩潰的狀態下還是讓自己保持住了冷靜：“所以這控製異化度的方法到底是去哪裡了？前面D區、C區裡面的資料消失也就算了，為什麼到了B區還是沒有任何線索？攻略裡面明明寫得很清楚，這個B-342號資料庫裡應該有藥劑配方記錄才對，可我們都找了幾天了……到底是為什麼？”

另外兩個隊員聽到了他的話語，也是一臉的沉重。

隔了一會兒，其中一人問道：“會不會是攻略寫錯了，不在這個資料庫裡？”

“通關錄像的攻略不可能有錯，而且我們進來之前還購買了不同團隊的視頻進行過確認，每次副本的配方一直是在資料庫的固定位置。”

一陣接一陣湧上的眩暈感讓榮介深深地按了按自己的眉心，等終於定了定神才繼續開口道，“比起攻略錯誤，現在的情況看起來更像是這個副本本身出現了問題。B區的高級配方還能說是藏在其他資料庫裡，那D區、E區的呢？那兩個區裡的有效資料一共也就那麼多，我們全部查看過了根本沒有任何降異化的資料內容。就算攻略裡的位置錯了，但至少也應該是存在的吧。”

藍彭越：“隊長，你是想說這個副本出現的問題是……”

要是換成其他的普通玩家，早就已經發瘋了，而榮介此時還冷靜地說出了這幾天一度不想承認的現實：“這個副本裡面所有降低異化度的研究資料，出於某種原因，或許已經全部消失了。”

這樣的話落，讓周圍陷入了長久的寂靜當中。

瞭望塔戰隊是在半個月前進入的副本，而目前為止，也是隻有他們能夠順利地將進度推動到了B區。

這原本已經是最有希望通關的那一批人了，可是此時此刻榮介所給出的結論，無疑是硬生生地切斷了後面的所有希望。

按照攻略，正常的情況下，玩家隻需要在各個區域當中找到相應的方法降低自身的異化度，這樣循序漸進地將誌願者養成到100%後，就可以從這個副本中順利通關離開了。

可現在，瞭望塔戰隊眾人日漸提升的異化度無法用任何方式進行消減。

一路來到B區已經讓他們身心均處在了一個趨向於崩潰的臨界點，要他們繼續將研究進度推上80%進去A區，恐怕在那之前，就會因為自己那過高的異化度而徹底變成一個喪失自我的怪物。

真的出不去了嗎？

榮介現在十分後悔帶著隊員們進入了這個副本，畢竟最初還以為是找到了一個不錯的成就點大本，結果沒想到……

而比起這點，他更覺得愧對的還是另外那人。

榮介關上了眼前的資料庫界面站了起來，回頭看向旁邊在那打盹的宋雪風：“抱歉，將你也拖進了這樣的局面。”

他雖然後悔，但也沒對其他人說抱歉，那是因為他們畢竟都是好幾個副本一起同生共死過來的隊友。

但宋雪風不一樣。

在先前的副本中結識之後，榮介雖然確實起了拉攏的心思，但這次喊來一起進副本，主要是想用這種團隊闖關的感覺誘他心動。

怎麼也沒想到的是，結果居然反倒還害了人家。

話落許久之後，在那打瞌睡的宋雪風才慢悠悠地抬起頭。

灰白色的發絲隨意地垂落著，耷拉著的眼皮緩緩地動了動，似乎才意識到了是在跟他說話。

打過哈欠之後揉了把頭發，宋雪風語調懨懨地道：“啊……沒關係，反正大家遲早都是要死本裡的，早點晚點的差彆，你也不用太過在意細節。”

“……”

榮介是真沒想到這個時候居然還能得到安慰，關鍵這安慰還喪得這麼心安理得。。

榮介正不知道還能說些什麼，就見宋雪風還沒什麼聚焦的視線空洞地落在了天花板上，像是想起了什麼一般，話語喃喃：“有的時候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及時放棄也沒什麼不好啊。這個副本現在這個情況，我估計也就隻有一個人有可能通關了。”

隱約間似乎想起了那人，可以看到那混沌的眼眸深處隱隱有了一抹不易覺察的光，但很快，又一點一點地暗了下去。

最終，水藍色的眸底又恢複了一片昏昏欲睡的霧蒙蒙的狀態：“不過算了，反正他也不可能出現在這裡。果然還是隨遇而安一點比較好。說起來，你們都放棄了的話可以走了嗎，這B區的員工餐廳倒是不錯，不知道還能不能找到一點好吃的。”

榮介留意到話裡的內容，剛想問那個可能通關的到底是什麼人，就聽到旁邊藍彭越忽然“臥槽”了一聲。

他慌忙回頭看去：“是哪裡又不舒服了嗎？”

“不是。”

藍彭越搖頭，神態驚訝地道，“隊長你看新更新的分區人數！這才剛剛進副本的人裡面，居然已經有玩家直接到D區了，這麼莽的嗎！？”

榮介打開面板一看，果然看到原本還顯示存活5人的E區人數轉眼間就少了3人，D區人數也從原本的3人直接提升到了6人。

這是什麼人進了本，居然這麼快？

要知道就算是他們，當時進本之後也是先花了整整一天時間確定E區的資料缺失，這才做下決定硬剛進D區的。

榮介跟藍彭越交換了一下視線，從對方的眼中，隱隱捕捉到了一絲浮起的希望。

這次進入副本的這批人裡，會不會有他們的老熟人？

當前排行榜上頂部的大神，是有哪個進來了嗎！

這樣的對話讓宋雪風瞥過一眼，又毫無興致地垂下了眼簾。

比起這些大神，他更關注的還是，等會去找點什麼東西吃比較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