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心公寓（十九）

/文：青梅醬

月刃仿佛並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出現給現場所帶來的緊張氣氛。

四目相對之下, 他甚至還不忘笑著多問了一句：“所以，現在需要我怎麼進行回報呢？”

這樣的話語落在任何人的耳中都宛若一個恐怖至極的鬼故事，池停隻是擺了擺手, 接受得相當自然：“舉手之勞, 不用了。”

月刃笑了笑，沒再說話。

池停收回落在月刃身上的視線，再次投向了樓梯的轉角。

隻是轉眼的功夫，李厚最後留下的頭骨也已經隻剩下了十分微小的一塊, 然後一點一點地，終於被徹底蠶食。

幾乎在被完全吞沒的那一瞬間, 在場的所有玩家們都看到了虛擬屏幕上彈出的一串新消息。

[身份轉換進度——

資深業主（3/3）達成；

新業主（3/3）達成！]

[恭喜玩家團隊順利完成副本隱藏任務“人家也要當業主嘛”！]

[這麼溫暖有愛的大家庭怎麼可以缺少成員更替呢，當然應該給更多的人住進來的機會啦！讓我們做好準備，期待競選獲勝的新鄰居們到來吧！]

看著接連的兩個（3/3）, 三人原本就不太好的臉色唰得一下就更加慘白了。

之前池停跟李厚對話的時候, 裡面的內容還讓他們聽得雲裡霧裡，到了這個時候, 哪裡還猜不到那小子千方百計要害死他們的最終目的。

如果說“資深業主”指的是NPC的話, 那毫無疑問, 所謂的“新業主”自然就是這一批次進入到副本的玩家們了。

從最初的（0/3）進展到（3/3），中間發生的一係列事情，完全不敢細想。

所以樊彭越跟程晁真的都是被李厚害死的？

程晁甚至還是跟他一起進的副本, 這個不是人的東西居然拿朋友的命為自己的通關鋪路？！

連一向溫和的項嫻婉都忍不住朝著李厚死亡的位置看了一眼, 一度覺得, 這樣死得也未免有些太便宜他了。

彈出的新消息仿佛一個信號, 讓周圍的一切也開始慢慢地有了改變。

可以看到周圍那些被池停判定為“人”的存在身上出現了密集的裂縫。

一層接一層軀殼般的碎片從他們的身上緩緩剝落，斑駁的裂痕頃刻間遍布了沒有五官的臉龐，最終宛若碎裂的鏡子般砰然崩塌。

那一瞬間, 那些原本猩紅色的霧氣也褪儘了色澤，無聲地消散在了周圍。

當眾人看清楚那些碎片剝落後露出的那一張張臉時，都不由齊齊地倒吸了一口冷氣。

形形色色的臉龐，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唯一相同的是那仿佛被徹底抽走了靈魂般空洞麻木的視線，那一瞬間仿佛徹底地定格在了原地，直勾勾地，放空般地注視著虛無的遠方。

“這些……這些……”離洮在那裡“這些”了半天，卻始終不知道應該接下去說些什麼。

之前池停說這些都是人的時候他們顯然無法接受，畢竟除了勉強算是有人型之外，這樣的鬼東西都跟“人”扯不上半點關係。

直到現在。

有一種很微妙的感覺從腳底瞬間蔓延直上，不止是離洮，就連項嫻婉跟龔旌都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但即便沒人開口，他們也知道其他人無疑也擁有了同樣的猜想，隻是不約而同地選擇了沒說出來——如果他們被這個副本永遠地留下，是不是也會變成這個樣子，靠著殘忍的“競爭”去爭取那些實際上依舊並不存在尊嚴的上層居住資格呢？

直播間裡，彈幕早就已經躁動了起來。

在副本裡面的這些新玩家或許不認識，但是追播過好幾次副本的老觀眾們早就已經從這些“人”當中看到了好多熟悉的臉龐。

【啊我記得那個高中生，他是四次團裡的玩家鄒利！】

【那一家三口不就是第六次開團進來的倒黴蛋們嗎？】

【楊姐也在啊！楊姐是首次開團進來的，差點帶隊伍殺瘋了！】

【我了個去，刺激啊，原來這一手獻祭完成會是這樣的結果！】

……

【日，我沒看錯吧，那個……是馬子濯嗎？】

飄過的這一句彈幕很快就吸引了其他觀眾的注意，提醒過後仔細辨認，終於在李厚死去的位置看到了那個高高瘦瘦的身影。

正是馬子濯。

必須承認，不進入戰鬥狀態的馬子濯確實很具有文文弱弱、脾氣極好的迷惑性，這個時候站在那裡，微微低頭，空洞的視線“看”著地面上已經消失的李厚，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觀眾們自然不關注這些“前任玩家們”的想法，他們更加擔心的是——擁有當時記憶的某人會不會因為這個熟面孔的出現，而再一次地受到刺激。

畢竟月刃屠殺全樓的情景實在太讓人印象深刻，要是因為馬子濯的出現再瘋一次，後果實在是不堪設想。

觀眾們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然而他們很快就發現，自己的擔心居然有那麼一點多餘。

彆說發瘋了，月刃甚至自始至終都沒有往馬子濯的方向多看上一眼。

他的視線從一開始就粘膩地落在了池停的身上，沿著衣衫的每一寸開始一點一點地進行著遊走，這樣的神態，分明是帶著滿滿的好奇和探究。

末了，他稍微直了直身，從容淡然地從樓梯上走了下來：“要下樓嗎，我送你們下去。”

池停早就已經感受到了月刃過分露骨的注視，見這樣又打量他又像是主動獻殷勤的舉動，讓他不由地瞥了一眼。

微微地動了動嘴角，池停到底還是沒說什麼，隻是從月刃旁邊路過的時候不動聲色地拉起兜帽戴在了頭上。

這樣的動作下，手裡的串珠十分自然地貼著男人挺拔的鼻尖堪堪擦過。

剛才，他就是用這串串珠將李厚送下了地獄。

這樣近似威脅的小動作落在眼中，月刃嘴角微微浮起了幾分，倒也沒有生氣。

他施施然地邁步跟上，直到經過“馬子濯”身邊的時候，腳底下的影子毫無預兆地忽然騰起，仿佛尖銳的刀鋒一般，將固定在原地的遊魂切了個四分五裂。

直播間裡的觀眾們：【…………】

這特麼！果然還是不可能不記仇的吧！

離洮因為還留有一定的心理陰影，雖然有完成隱藏任務的消息提示，一路走來依舊十分警惕，生怕那些被定在原地的遊魂什麼時候忽然暴起，再讓他們來上一次驚心動魄的樓梯追逐戰。

好在，離洮擔心的事情並沒有發生。

倒是這一路往下走去，7樓，6樓，5樓……一次次跟每一樓散落著的那些遊魂擦肩而過，一想到如果他們也被困在這裡的話大概率也會被變成這種玩意兒，他就說不出來的心情複雜。

其他兩人看起來也各懷心思，最後還是項嫻婉先一步忍不住，開口叫了一聲：“池哥。”

“嗯？”池停回頭看了過來。

項嫻婉在視線對上的瞬間有一絲猶豫，但還是問出了口：“如果……我是說如果沒有那個李厚的話，我們要想從這個副本裡面順利通關，就必須要選擇犧牲掉彆人嗎？”

池停的性格先來是隻關注當下，感受到齊刷刷地落在自己身上的視線，對於這三人居然還在糾結之前的事而感到有些驚訝。

想了想，他還是耐心地回答道：“也不是。當時我給李厚說的並不是騙他，他使用的確實不是正確的通關方法。既然是隱藏任務，就說明隻是一種特殊的通關渠道，正常人哪裡做得出來這麼殘暴的事情。”

聽到這樣的回答，項嫻婉也終於徹底地鬆了口氣：“所以說，果然還是有其他辦法的，對吧。”

剛才一路上她都沒有說話，就是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

畢竟現在他們能夠順利下樓，某方面也算是那個李厚提前鋪了路，可如果易地而處將她放在李厚的位置上，試問在最後的通關機會面前，她會不會同樣做出陷害其他玩家的選擇呢？

這個設想無疑是非常殘酷的，而更讓項嫻婉感到可怕的是，她發現自己居然真的陷入了猶豫……

另外兩人顯然也在想著同樣的問題，不過鬆一口氣的同時，離洮很快發現了池停話裡的深意，驚訝道：“池哥，聽你這話的意思是，你已經知道應該怎麼通關了？”

“差不多吧，很簡單的。”池停應道，“這不是一個溫馨向的攻略遊戲嗎，還是老辦法，進行攻略就好了。”

離洮一時之間也已經沒精力去糾結這個遊戲到底溫不溫馨的問題了，隻覺茫然：“攻略？怎麼攻略？樓下的這些‘人’身上都沒有好感任務啊。”

“樓下沒有，但是樓上有。”池停無聲地笑了一下，讓幾個人嘗試著進行回憶，“每次接取任務的時候，你們就沒發現任務面板上面有什麼特殊的嗎？”

到了這個時候，池停已經基本上沒有半點回避月刃進行討論的意思了。

這讓跟在後面的某NPC不由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特殊？”離洮直接被問住了。

項嫻婉：“你是說，那個隱藏效果的‘未知’？”

經她這麼一說，另外兩人才依稀記起來，每次接取任務的時候好像確實有著這麼一條提醒，但是因為一直沒有發現有什麼負效果，漸漸地也就淡忘了。

果然，副本裡的每個信息都是不能小瞧的吧！

離洮感到自己好像有些懂了：“所以說這個未知效果其實是？”

“現在應該已經不再是未知了。”池停說著回頭看了過去，相當有禮貌地詢問道，“月先生，介意在這個時候給我們發布一個好感任務嗎？”

離洮也就隨口一問，沒想到池停居然要拿月刃當教學面板，心頭猛然一條就要開口阻攔，結果就聽見NPC先生微微一笑，表現得相當的平易近人：“當然可以。”

不隻是離洮，在此之前就連直播間的觀眾們都沒想過，有朝一日“平易近人”這四個字居然也能夠使用在月刃的身上。

[任務名稱：晚餐邀請

任務介紹：符合口味的晚餐總能讓人變得心情愉快，月刃很希望能夠永遠保持著美好的心情，你能夠再邀請他去家裡共用晚餐嗎？

任務獎勵：月刃好感度+20

隱藏效果：隱藏住戶群體憤怒值+20

確認接取任務嗎？是or否]

看到這個任務標題的時候，池停不由地朝月刃看了一眼。

這家夥真是，到底是有多想要來他家蹭吃蹭喝啊？

其他人的關注度無疑都落在了下面那條“隱藏效果”上。

所謂的隱藏住戶群體指的是誰，不言而喻。

所以說，每當他們在兢兢業業地刷區樓上住戶的好感值時，其實也在變相地增加低層那些“人”的憤怒值嗎？

離洮感到自己有了一種恍然大悟的感覺，但緊接著又發現好像依舊不對：“所以說正常的通關思路其實還是應該用在控製攻略進度方面嗎？但是好像也行不通啊，如果不刷夠樓上的好感度就無法下樓，那要想下樓的話，還是不可避免地要增加這些隱藏的憤怒值吧？”

池停收回了看向月刃的視線，回答道：“憤怒值太高也沒關係，隻要想辦法把樓上那些NPC用戶的好感值降到紅值就行。都是相對關係，樓上的好感值一低，下面的憤怒值自然也就跟著低了。”

離洮愣住了：“……反向攻略？這，這也行？”

池停笑了一下。

其實從李厚告訴他1001室的好感降下紅值卻還能繼續下樓開始，池停就感到有些奇怪了。

畢竟，這樣的設定從各個角度來看都更像是一個BUG。

而這一點疑惑正式解開，還是在他們在8樓遭到攻擊的時候。

其他人兵荒馬亂的或許沒有覺察，但是池停時刻留意著所有人的安全，可以很清楚地發現，這些“人”在針對的選擇上有著一個十分明顯的主次，總會繞過他跟李厚，優先地選擇旁邊的其他人。

自從進入遊戲當中，一切都有一定的判定標準，眼下這樣的情況，池停能找到的唯一解釋是這些“人”應該也有著類似於好感度的相似指標。而他跟李厚兩人與同是玩家的其他人最大的不同，就是都曾經惹怒過這幢愛心公寓當中的NPC住戶，大概率也是因此產生了影響。

順著這樣的思路往下，剩下的一切也就變得很容易推論出來了。

當然，池停也是看到月刃的任務，才知道這個指標叫做“憤怒值”。

此時一通分析下來，離洮一臉“原來如此”的表情，無疑也是直播間觀眾們的真實寫照。

【我宣布，選擇繼續追這次直播絕對是我最明智的選擇！】

【艸，我就說那拿人獻祭的手段邪裡邪氣的，果然這才應該是正確的通關思路吧！】

【還好還好，我也擔心如果真遇到這個副本根本沒可能狠得下心，池停YYDS啊啊啊！】

【這兩個通關思路一比之下，隻顯得那個李厚又壞又蠢啊……】

【賺發財了呀家人們，首通要出了，就算以後真被卷進這個副本我也不怕了！！！】

【哈哈哈，真不怕？遇到月刃也不怕？】

【太好了，不管怎麼樣算是了了我一樁心事，鬼知道我追了這個副本多少次團本。】

【可是不對啊，這進度怎麼才80%？不應該95%以上嗎，最後開個門占20%？】

伴隨著有人的一句提醒，直播間裡原本和樂輕鬆的氣氛也微微一凝。

對啊，這個進度條明顯不太對勁！

就在這個時候，副本裡的所有人也終於重新回到了第一層的大廳。

時隔幾日再來到這個初見的場景，一時間，一個個都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覺。

“大家相識就是緣，等到時候出去之後都互相加一個好友吧。如果不會的話，到時候我來教你們。”離洮這時候已經笑著開始暢想起了通關後的情景，“終於要跟這見鬼的副本說再見了，我下次一定警惕著點，再也不能一不小心進隨機通道了淦！話說回來，要不要確定下樓上還有其他人，還有一天的時間，如果來得及的話……”

項嫻婉搖了搖頭：“我剛才已經聯係過了，應該沒人了。”

離洮沉默了一瞬，忽然感到通關的喜悅頃刻間也淡了很多。

一抬頭留意到龔旌忽然間停下了腳步，他強顏歡笑著走過去，拍了一下好兄弟的肩膀：“怎麼不走了，彆是突然不舍得我們了？”

龔旌顫顫抖抖地舉起了手：“不，不是。”

微微變調的話語落入耳中，才讓離洮意識到了不對，順著龔旌指著的方向看去，臉色也是微微一變。

龔旌努力地控製著絕望的情緒：“我記得最開始的時候，大門應該是在這個方向的，對吧？”

話音落下，沒有任何人回答。

此時此刻在他們的面前，本該是公寓大門所在的方向不知什麼時候起已經隻剩下了一片粉紅色的牆壁，跟周圍的所有裝飾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隔斷了所有的陽光。

公寓的大門不見了。

是不是也意味著，離開這個副本的出口，也不存在了呢？

池停回過頭去。

在安全通道的出口處，“送”他們下樓的月刃正好整以暇地靠在牆面上，神色自然地看著現場恐慌的表情。

他的臉上，是一如既往的散散的笑容。

池停緩緩地抬了抬眼簾。

這個副本最後的通關方法，果然跟這人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