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嘉雲市局已是一片忙碌。
“隊長!咱們現在走嗎?視偵那邊有消息了……”
楊毅邊敲門邊走進鐘潭辦公室,下一秒卻愣住了。
鐘潭今天一反往日的隨意,穿了一件黑色的寬鬆版大T恤,上面印著一堆誇張的字母圖案。下身一件薑黃色闊腿褲,長度一直到腳踝,就快遮住腳上那雙限量版AJ板鞋。
從這浮誇的風格,就可以看出確實是他自己精挑細選的。
更重要的是,下巴上幾天沒搭理的胡茬終於刮乾淨了,頭發也很明顯經過精心打理,噴了發膠,看起來十分有型。
臉上似乎還浮動著某種神秘的笑容,和窗外的春光不相上下。
楊毅瞪大了眼,覺得眼前這個人看起來根本不像是刑警隊長,倒像是從時尚雜誌封面走下來的痞帥小鮮肉。
畢竟跟鐘潭搭檔多年了,楊毅深知事出反常必有妖,但他還不清楚到底是哪路妖精使得他的隊長如此反常,忍不住把鐘潭從頭到腳來回打量了幾圈。
鐘潭被他盯得不耐煩:“乾嘛?看上我了就直說。不過你隊長我也是有原則有底線的,搶彆人的男人這種事我……”
“隊長,我們今天不過是要去找到何莉的房東,再去她的出租屋看看。然而,她的房東雖然是女的,但已經六十多歲了;雖然房東還有個女兒,不過人家很明顯對自由的興趣超過對男人。所以,你穿成這樣,是打算乾嘛?”
“嘿嘿。”鐘潭神秘一笑,“今天確實是要去查何莉的出租屋。不過,是你去,不是我。”
“啊?你……”
楊毅突然明白了什麼,“隊長!你又要去相親?!不會吧?周局他不知道破案期限還剩三天了?這種時候還給你安排相親怎麼想的?而且,我記得,自從你上次被那個院長的女兒拒絕之後,不是都跟你師父說了,再給你安排相親你就要跟他恩斷義絕,從此退出嘉雲警界麼?”
鐘潭瞪他一眼:“你胡說什麼,誰告訴你我要去相親了?老子找對象還需要用相親那種不靠譜的方式麼?而且,我再跟你說一遍,不是我被人家拒絕,是我拒絕了她。隻是,像我們這種人美心善又溫柔體貼的優質青年,總要給姑娘留面子。你就不要再輕信那些謠言了。”
鐘潭有個習慣,平時工作中雖然總體上能保持冷靜沉穩的形象,但工作以外,他隻要心情一好就會秒變話癆。
對於他這個毛病楊毅也是十分了解。此時,他已經判斷出鐘潭今天心情很好,可是眼下案情焦灼,他想不出有什麼理由能讓鐘潭在這種時候還能保持好的心情。畢竟這麼多年在鐘潭身邊,他已經陪他經曆過無數次這樣的焦灼。每到這種時候,他的隊長基本上都是不眠不休,連家都不回的,能保持住往日的冷靜,不發火不暴躁就不錯了。
正想追問,鐘潭揚手打斷他:“你來找我是乾嘛的?還乾不乾活了?”
“哦對了,”楊毅立刻從研究他隊長的情緒問題轉到正事,“剛才視偵組小陶來了消息,說找到了董浩所說的何莉讓他去拿旅行袋的那個地點周邊的監控。小陶順著那個時間點向前看,沒想到運氣真不錯,竟然看到了放錢的那個人的正臉!隊長,你猜是誰?”
“夏都苑門口和董浩以及保安起衝突的那個男人?”
“正確!”
鐘潭摩挲著光滑的下巴:“這麼看來,這條線索邏輯就通了。首先,何莉以某個理由向這個男人勒索一筆錢,又讓董浩去拿錢——這裡我們暫時不去管董浩所說的他不知情到底是不是真的。”
“然後董浩拿到錢,去交給何莉,路上又被這個男人跟蹤,所以出現了當天晚上在小區門口爭執的那一幕,應該是那個男人要求董浩還錢。”
楊毅跟著鐘潭的思路:“結果董浩不肯還錢……那個男人就把他女兒綁架了?這麼看來,董浩對董意涵的失蹤確實不知情?”
“先彆急著做結論,你忘了,何莉買了張兒童票去北屏鄉,她帶走的孩子會是誰?”
“難道……是董意涵?何莉和那個男人合夥綁架董意涵?!”
鐘潭邊思考邊梳理:“第一種可能:董浩從頭到尾都知情,隻是做戲給我們看。董意涵的那筆贖金,也許他們三個私下分了。”
“這樣的話,何莉帶走董意涵,至今沒放回來,難道是想再向喬玉茹敲詐更大的一筆?”
鐘潭在桌前來回踱著:“那麼,第二種可能:如果董浩對董意涵的失蹤確實不知情,那就是何莉先和董浩聯手,以某個事情勒索那個男人;再反過來和那個男人聯手,綁架董意涵,勒索董浩?”
鐘潭站定,果斷做出結論:“無論哪種情況,現在這個何莉都是最大嫌疑人。大楊,你今天先帶人去找到何莉的房東,去她的出租屋仔細檢查。她退房沒多久,也許還會留下有用的線索。”
“還有,去一下客運站,調取何莉車票當日的監控,看能不能從錄像上看出來她帶走的兒童是誰。”
“另外,必須儘快找到視頻裡這個男人,至少董意涵被綁架,他有極大嫌疑。關於調查方向……我有個想法。你看,目前從監控裡看起來,這個男人被人勒索,卻不敢報警,反而選擇以綁架去報複——這種行為特征不是一般人的正常邏輯。我懷疑,這個人很有可能有案底。我建議先從在案的前科人員中做篩查。”
“明白!我這就安排調查。隊長,那你呢?”
“我啊,我也去查案啊。還能乾什麼。”鐘潭輕拍一下楊毅的腦袋,轉身向外走,想了想又回頭加了一句:“對了,這兩天我可能暫時不來隊裡。你給我盯著,有任何情況隨時保持聯係。”
鐘潭走到樓下,打算去開車。掏出手機看了下時間,才8點40。他想著林暮山估計還沒到,便站在樓下點了一支煙。
堪稱閃亮耀眼的刑偵支隊長站在警隊大樓一樓的正門邊,手指間捏著一支煙,懶洋洋地靠著欄杆。懶散的神情中透著難以掩抑的興奮,眼神裡有如春光流轉。清晨的陽光落在他身上,明晃晃的十分惹眼。
“鐘隊好!”
“鐘隊、早啊!”
進進出出的警員紛紛對這奪目的畫面投來注目禮。一個剛畢業的實習女警忍不住偷瞄了好幾眼,最後紅著臉低頭快速跑過。
鐘潭內心十分滿意地看著群眾的反應,又掏出手機看了一眼。
8點45分。
時間怎麼這麼慢……
鐘潭無意識地看向大門口的方向。
今天天氣可真好,陽光明媚,溫度適宜,還有溫柔的小風吹啊吹。太適合去郊外約個會——不對——查個案了。
一支煙都吸完了。
8點50。
鐘潭踱到路虎邊。一大早剛去洗過的車一彆昨日的灰頭土臉,在陽光下閃閃發亮。鐘潭對著車窗玻璃捋了兩下頭發,很滿意地看著玻璃上的那個帥氣逼人的影子。
8點55分。
他起床了麼?
不會還在睡吧?
難道在梳妝打扮?
他今天會穿什麼?
他昨晚那身……還挺好看。
鐘潭胡思亂想著,完全沒注意一個人影在靠近自己。
“鐘隊。”
身後傳來一聲招呼。
鐘潭回頭,看到林暮山在離自己三米遠的距離站定。
他穿了一件oversize的淺色細藍白條相間的襯衣,下身一條寬鬆的灰色休閒褲。單肩上背著一隻灰色書包。
看起來也不像是警察,更像是個要去做田野調查的在讀碩士研究生。
他臉上掛著一個淡淡的笑,迎著五月明媚的陽光,朝鐘潭走來。
鐘潭看著這樣的畫面,心跳仿佛在瞬間靜止了一拍。
下一秒,已把今天出行的目的忘在腦後。
他看了眼自己的裝扮,又看了看對面的人。不知怎麼,腦子裡突然冒出了前陣子在警隊內部簡報上看到的,以介紹工作為由誘騙清純大學生的……那個剛剛落網的流氓團夥。
林暮山不著痕跡地打量了一番鐘潭的穿著,唇角勾起一個意味不明的笑。
“鐘隊今天是要去約會嗎?”
鐘潭噎了一下。
還沒等鐘潭做出反應,林暮山已自顧拉開車門,一抬長腿上了車。
路虎從城區擁堵的公路掙脫,終於進入高速。
與城內的擁堵相反,此刻正是嘉雲向北出城方向的車流量最稀疏的時段。鐘潭十分欣慰地看著時速表的指針從30以下一路狂飆至120。
隨著突然提高的車速,車窗外的風也卷著呼嘯從窗縫裡灌進來。
鐘潭關上車窗,打開空調,車廂內恢複一片寧靜。
“鐘隊,一會兒我們從哪開始調查,有方向了嗎?”
“我得先去趟何莉家。我們通過她的戶籍資料定位到了她的住址,先去她家看看有什麼收獲。至於你,我建議咱倆一起行動。村裡情況複雜,尤其是北屏鄉那一片,出了名的民風彪悍。跟著我一起,不委屈你吧?”
林暮山笑:“我是來協助你的,當然聽你安排。”
鐘潭瞥了他一眼:今天怎麼這麼溫順?一定是被我的帥氣打動了。
“我們以什麼身份?”林暮山問。
什麼身份?鐘潭大腦打結,我們……現在還是同事吧?還是你在暗示要名分?難道,情侶?夫妻?倒也不是不行,就怕村裡樸素的人民群眾一時接受不了啊……
林暮山見鐘潭神情複雜地不知道在想些什麼,便自言自語思索著:“我知道有些村子比較封閉,排斥從外面來的人,要是直接以警察身份肯定不合適。記者?估計也會被抵觸……”
鐘潭強行把不知道跑到哪的思緒拉回來:“咳,你說這個身份啊,我早想好了。我們就以何莉的同事的名義,來慰問她的家人。”
“何莉同事?那萬一她就在家裡呢,不直接就穿幫了?”
鐘潭搖搖頭:“我有一種直覺,她大概率沒離開過嘉雲。”
“哦?有什麼依據嗎?”
“你想,昨晚她的手機信號還在嘉雲的酒吧街出現,如果那是她本人,她肯定還在嘉雲。如果不是……”
鐘潭沒說下去,但林暮山已明白了他話裡省略的含義。
“我已經讓人去查客運站監控了,”鐘潭接著說道,“運氣好的話很快就有結果。無論她在哪,她現在都是嫌疑最大,所以我必須去她家一趟,摸清她的情況。其實,如果她不在家,對我們反而更有利。”
“另外,還記得昨天和你提過的視頻裡那個可疑的中年男人?通過他異於常人的行為模式,我懷疑他有前科,正在安排核查記錄。一旦確認,這條線我會交給你,我懷疑,他和你在查的黑鷹可能有關聯。”
林暮山點了點頭。對於鐘潭充分的準備和深思熟慮,他是有點驚訝的。畢竟第一印象太深刻,在此之前,鐘潭給他的最深印象還是那個衝進周正海辦公室拍桌子狂吼的熱血青年。
“還有件事,和你通個氣。”鐘潭沒注意他的表情,看著前方路面繼續說下去,“來北屏鄉的事,我暫時沒和隊裡人說。但我作為隊長,人離開兩天,總得有個說法。昨晚你的意思,如果我沒想錯的話,你的顧慮應該更多在黑鷹這邊吧,所以我對外隻說是出去查何莉。這應該影響不到你的調查吧?跟你說一聲,萬一有什麼,你心裡也有個數。”
林暮山輕輕挑了下眉,他沒想到鐘潭如此細心。自己昨晚隻是欲言又止的一句話,他已做了周到安排。明明他心中已經判斷出何莉大概率不在北屏鄉,卻以此為幌子,儘可能地創造一個安全的環境,讓他們能夠不被乾擾地,暗中深入調查黑鷹。
他下意識地看了他一眼。
駕駛座上的那人戴著墨鏡,隻看得見線條硬朗的下頜,嘴角微微揚起一個若有若無的笑意,那是他心情好時的標誌性表情。眼神藏在大大的鏡片後面,看不出更多情緒。陽光透過車窗,落在噴了發膠的烏黑的頭發上,晃動著閃亮亮的光。
張揚到浮誇的外表下,竟有一顆縝密細致的心。讓人有點意外。
林暮山默默在心裡再次更新了一遍對這個人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