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雲的清晨從早高峰開始,逐漸擁堵起來的公路拉開了一天的序幕。
送孩子上學的自行車叮叮當當穿過大街小巷,急著趕地鐵的白領從路邊早點攤拎起兩個包子邊走邊啃,最不急不忙的是早已結束晨練的大爺大媽,在菜市場心滿意足地結束新一輪討價還價,拎著大包小包往家走。
鐘潭第五遍按掉鬨鐘,卻還是被楊毅鍥而不舍的奪命連環call叫醒。
閉著眼點開屏幕,楊毅急切的聲音立刻從話筒裡傳來。
“隊長,有案子,你趕緊起來!”
“彆找我,睡死了。”鐘潭迷迷糊糊吐出幾個含混不清的字,就要按了電話接著睡。
刑偵支隊為了追捕這幫軍火販子,這兩個月就沒怎麼歇過。兩周前,在主犯歸案後為了抓漏網的鄧權,更是不眠不休一天都沒停下。
昨晚鐘潭滿肚子火的回家路上,沒忘給高強度連軸轉了兩星期的兄弟們集體請了一天假。反正鄧權一時半會也不會再冒出來了,但鐘潭很肯定那批軍火他不可能一直放在手上,推測他過兩天必然還會有行動。於是乾脆讓大家休整一天。本想今天在家睡到昏天黑地,卻忘了關鬨鐘,更沒想到一大早就會被電話叫醒。
“那個……你的假被取消了。劉副局說案情重大,讓你趕緊過來。隊長,你快點……”
“什麼?他說取消就取消?”
“鐘潭,”楊毅顧不上他又要炸毛的語氣,“一小時前,中心小學後門發現男童碎屍,現在老師家長學生鬨成一片反應激烈,劉副局正帶人在學校門口應付媒體、安撫家長情緒,教育局的領導也到了,你趕緊的,我和小高已經在路上了。”
鐘潭對著掛斷的手機愣了三秒,從床上彈了起來。
中心小學是本市的重點小學之一,集中了最優質的教育資源,周邊學區房價格已經快逼近10萬。即便如此,每年還是有大量家長傾儘全家之力,擠破頭隻為求一名額。似乎一個人這輩子是否能幸福美滿功成名就,全部隻取決於六歲時的這一個選擇。
路虎好不容易掙脫早高峰堵成一鍋粥的公路,一個急刹停在學校後門邊。
車門打開,一隻長腿穩穩踏在地上。
從車上下來的這個男人身高一米八五,身穿一件利落的黑色皮夾克,內搭一件簡潔的白色圓領T恤,下身一條精心剪裁的直筒休閒褲。五月明媚的陽光落在他黑亮的頭發上,一副墨鏡遮住了大半張臉,卻遮不住下頜線條的俊朗飛揚。
看到法醫和現勘已經在工作,鐘潭便沒有立刻靠近,他摘掉墨鏡,先觀察了一圈周圍的環境。
不愧是當年嘉雲警校校草級的風雲人物,即使下巴的胡茬已經兩天沒空打理,也依然難掩此刻他的英俊神采。墨鏡剛一摘除,就吸引來周邊一眾目光和議論。
這裡是嘉雲市區的繁華地帶,雖然此刻靠校門一邊已拉上了警戒線,但被民警再三勸返的熱心市民和不甘心的記者們還是熙熙攘攘圍城一團,好奇地向裡張望著。
鐘潭正環視著四周情況,楊毅迎了上來。
“隊長,現場痕檢剛結束,袁法醫正在對屍體進行初步勘驗。”
楊毅身形精壯,一頭烏黑的短發看上去十分紮手,雖然長著一張娃娃臉,一笑露出兩個虎牙,但性格十分沉穩踏實。他是鐘潭警校時的學弟,比鐘潭晚兩年進入支隊。三年前,鐘潭晉升支隊長,作為副手的楊毅也順理成章做了他的副隊。兩人搭檔多年,配合默契。
初來警隊時,楊毅也是個青澀的陽光少年,動不動就露出兩顆虎牙和一臉靦腆的笑。鐘潭覺得他這個形象實在不適合面對嫌犯,於是給他下了命令隻要出任務就不準笑,逼著他天天繃著臉扮演十大惡人。幾年下來,硬把他從鄰家男孩磨成了連新入職的實習生見了都想繞道走的黑臉面癱。但性格竟也隨之穩重起來。
“是誰報的警?”
“是學校保安。早上六點他和往常一樣開門,照例巡視一圈,在後門邊發現了兩個黑色塑料袋。以為是誰順手把垃圾丟這了,想清理掉時發現是屍塊。”
“死者身份能確認嗎?”
“屍塊缺少頭部,屍袋內也沒有其他能識彆身份的物品和證件。”
說話間,鐘潭鑽過警戒線,走近放置在牆邊的兩個垃圾袋,一位穿著白衣、身形圓潤的年輕法醫正蹲在一旁低頭忙碌著。
“袁胖!”鐘潭拍了一下那人的肩,在屍袋邊蹲下。
“鐘隊!我說過101遍了,在命案現場和法醫室,請叫我袁法醫!”法醫小袁抬頭瞪了鐘潭一眼。
鐘潭不在意地笑笑:“情況怎麼樣?”
小袁視線轉回屍袋,語氣也轉而嚴肅:“屍塊被分裝在兩個黑色塑料袋內,四肢在一袋,軀乾在另一袋。頭部缺失,其餘各部位完整,從斷緣特征和皮瓣方向可判斷屍塊均屬同一人,是一名約6到8歲的男童。”
鐘潭接過一旁刑警遞上的手套戴上,仔細查看屍塊。
“從切面看,皮膚及軟組織切割整齊,有排列清晰的點狀損傷;骨質斷端斜行排列,有骨屑,推測死者是被人用類似鋸子一類的工具切斷四肢,動作果斷利落。創面皮膚外翻,未見明顯生活反應,可推測是在死後被分屍。”
“致死原因能確定嗎?”
“我在死者頸部動脈處發現一個針孔,鐘隊你看。”小袁用手指撐開一塊皮膚,“但至於是否有被注射藥物、及藥物成分,還需要做毒檢才能確定。”
“除此之外,屍體表面沒有發現其他明顯傷痕,也沒有防禦性傷口。所以直接致死原因現在無法確定,要等回去進一步檢測。”
“嗯。”鐘潭沉吟著,目光停留在一段下肢的屍塊上,他用手指輕輕點了點,對著陽光觀察。“這是什麼?”
小袁點點頭,“我在死者腳底、部分皮膚和垃圾袋內,都發現這種微量粉末狀物質,有點像木屑,但是非常細碎。我已提取拿去化驗。”
“死亡時間能確定嗎?”
“死者角膜輕度渾濁,出現擴散的白色斑點,死亡沒超過10小時;另外根據直腸溫度,結合現場環境溫度,可以進一步精確死亡時間在7到8個小時左右。”
“7到8個小時左右。也就是淩晨12點到1點內。”鐘潭思索著,抬頭看了看不遠斜上方對著校門的幾個攝像頭。
“鐘隊,還有一點。”小袁語氣凝重,“死者□□處有出血和挫傷,我推測被人性侵過。但是具體是在死亡之前還是之後,現在還無法判斷。需要進一步檢測。”
鐘潭皺眉:“什麼人和一個這麼小的孩子這麼大仇?殺人分屍還不夠,還要性侵?”
“鐘潭!”一位年約四十、戴著眼鏡,身穿製服的警察朝鐘潭走過來。
劉國柱是市局主管刑偵的副局長。一大清早被叫來,先好不容易把聞風而來的媒體連哄帶騙地送走,又應付完幾位難搞的領導,剛剛正在協同校方安撫情緒激烈的家長。目前學校已經全部停課,學生都關在教室裡,等著家長來接。部分家長無法及時趕來的學生會由學校統一管理。
畢竟在小學門口發現碎屍,還是這樣一所被無數雙眼睛盯著的名校,在案情尚未明朗之前,學校不敢冒風險。誰又能保證凶手此刻沒有躲在暗處,尋找下一個目標呢。
劉國柱抹一把額頭的汗:“鐘潭,這個案子上面高度重視,要求我們儘快破案。主要是這個拋屍地點,造成的影響太惡劣了。媒體和領導我來應付,破案還要辛苦兄弟們了。有什麼需要局裡支持的,你隨時找我。”
“明白。”鐘潭站起身,“目前重點是搞清楚死者身份,以及為什麼選擇在這裡拋屍。這兩點直接關係到凶手身份和動機。”
鐘潭環視一圈四周:“大楊,跟我再去找保安聊聊。”
學校保安是個五十多歲的大叔,在中心小學工作超過20年。自認大風大浪見過不少,但也都是些偷竊、搶劫、打架、鬨事,最嚴重一次是幾十個小混混聚眾群毆。和今天的情況比起來,都算和風細雨了。
“大叔,打擾了。這是我們鐘隊,有些事還想再問問您。”楊毅掏出警官證。
“唉,問吧,你們的人早上都來了幾波了。”
“您家住的遠嗎?平時上班時間是幾點?”鐘潭問。
“我就住這後面的巷子,”大叔抬手一指,“平時不是在家就是在學校。每天早上5點半從家裡出來,5點45到學校。我會在校內校外巡視一圈,順便開門。今天也和平時一樣,6點左右,走到後門邊就發現那個了,唉,我還以為是誰丟的垃圾,誰知道,靠近一看……”大叔說起早上的事,依然心有餘悸。
“這學校有三個門吧,平時都開著嗎?”
“正門從早上6點打開,晚上6點關閉。會留一個小通道,方便加班晚的老師進出。後門隻在下午4點到6點打開,是為了方便住在學校後面的學生放學,那段時間我們都會有執勤的同事在門口守著。側門平時都關著,一般不開。”
“您在這工作這麼久,有遇到過什麼事嗎?”
“這個,小學門口嘛,打架鬨事總是會有的,但近兩年也少了。”大叔思索著,突然神色一凜,“但是,警官,你要說今天這種,那肯定不能有啊!咱們花港區治安一向很好,這塊還是鬨市區,你看,從學校正門走出去,右邊隔一棟樓就是街道派出所。平時一排警車停在那,家長們都覺得有安全感。”
“那您最近這兩天有注意到什麼奇怪的人或事嗎?”
“沒有吧,都是平平常常。”大爺撓著頭,突然想起來什麼,“對了,而且啊,上個月咱區的小學搞那個什麼、安全示範單位的評選,學校領導還來特彆關照過,校門內外的監控都重新檢查過,為此啊,我們還特地加了兩個流動執勤崗位。”
大叔說著,領著鐘潭走到值班室外的牆邊,一塊刻著“花港區安全教育示範單位”的銘牌閃著簇新的光,頒發單位是區教育局,看日期是本月初剛掛上去的。
“警官你看!”大叔指著牌子,神色裡帶著一點掩飾不住的驕傲,仿佛這是自己勤勤懇懇工作的最佳證明。
又問了一些其他的情況,告彆了保安,鐘潭帶著楊毅圍著學校走了兩圈。兩位剛結束取證工作的刑警圍上來。
“鐘隊,接下來怎麼查?”
鐘潭略一沉吟:“先和校方協商,核查今天學生出席情況。如果有無故缺席的或可疑情況,再做進一步確認。記住,即使有請了假的,也要再次電話和家長證實。”
“對校園內所有區域進行地毯式搜索,另外針對周邊街巷的垃圾站等敏感角落進行排查,儘快尋找頭顱下落。”
“去向校方調取昨晚10點以後學校前門、後門的全部監控。另外,以發現屍袋處為圓心,周圍兩公裡內的所有社會面監控也要一同調取。”
“學校後面這一片都是民居,人多眼雜,不具備殺人分屍條件。必須儘快找到殺人第一現場。”
“另外,再查一下最近半個月以來的失蹤人口記錄,看有沒有符合死者特征的案例。”
眾刑警領命散去。
嘉雲城區以北,北嶠高速路段。
一輛黑色奧迪一路向南疾馳。
後座的男子穿著薄風衣,身形高瘦,面孔棱角分明。目光沉沉地盯著亮了很久的手機屏幕,按下了接聽鍵。
電話那頭傳來一個帶著笑意的聲音:
“溫哥,好久不見。聽說您又來嘉雲了?都是老朋友,怎麼也不知會一聲,好給您接風啊。”
“我去哪需要跟你彙報?”男子淡淡道。
“嗬嗬,溫哥,你言重了。隻是您人生地不熟的,我們老板好心提醒您,怕您選錯了道。萬一遇到什麼麻煩,他可以為您排憂解難。”
“你這算警告?”冰冷的聲音聽不出喜怒。
“不不,怎麼會呢。您可是貴客。隻是友情提醒,外加誠摯的邀請。”
“邀請就算了。你知道的,我隻想安安靜靜做生意,可是你們連警察都敢殺。我也不想給自己找麻煩。”
“哈哈哈,一個條子算什麼,那隻是我們老板的見面禮。我們的誠意你還感受不到?”
“我感受到了你我不是一路人。我也想再次提醒你,我們新boss是個斯文人,和以前那位不一樣了。他討厭過於粗暴的手段,更喜歡溫柔的。”
“理解理解。做老板的,當然都有自己的喜好。不過,我老板還是有一句善意提醒需要轉達:今天的嘉雲不比以往。畢竟大家都是做生意的,誰也不想被討厭的人壞了興致。”
男子嘴角勾出一個冷笑,盯著窗外快速略過的風景,冰冷的眼神變得更加陰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