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攪局(1 / 1)

長夜煙火 [刑偵] 非卿77 9103 字 6個月前

嘉雲的五月,空氣中已蒸騰起若有若無的暑氣。

傍晚時分,一場來去匆匆的暴雨給這暑氣降了幾分溫。涼爽的晚風裹著泥土和青草的清新甜潤,拂過城市上空,讓忙碌了一天的人們忍不住想要多呼吸兩口。

位於城市南邊的花港區是嘉雲最繁華的商業區之一。夜幕降臨,商業區中心的步行街已是熙熙攘攘,熱鬨非凡。步行街兩邊,鱗次櫛比的商場酒吧KTV迫不及待地點亮炫目的霓虹,臨街的大喇叭循環放送著熱鬨的旋律和誘人的折扣信息,開啟了又一場扣人心弦的夜生活爭奪戰。

城外主乾道上,一輛黑色的路虎SUV像疾馳的利箭,撕破逐漸厚重起來的夜幕,呼嘯著駛向市區的方向。

“各小組注意!買家再次改變交易地點。二組三組跟著楊副隊,按原計劃在碼頭待命。其他人立刻回市區,新的交易點在花港步行街魅音KTV後門的停車場。注意!保持隱蔽,進市區後,關閉警笛警燈!”

“收到!”

“明白!”

駕駛座上的男人面色沉穩,劍眉微鎖。俊朗的面容即使隱藏在昏暗的車廂內,也能看出如刀刻般立體挺拔的五官。

他一手輕搭在方向盤上,另一隻手熟練地轉換著步話機的頻道:“大楊,你還是帶人在碼頭蹲守。我覺得沒那麼簡單,這種規模的軍火交易,他跑到步行街交貨?除非腦子有問題!”

“明白!我這邊按兵不動,等你指示。”步話機那頭頓了幾秒,“但是隊長,你還是小心,魅音那個地方……”

“我知道。我剛收到消息,買家今晚會在魅音出現。我估計還是老套路,錢貨分離。大楊,我盯著人,貨就交給你了。”

說話間,剛才在公頻裡還沉穩冷靜的語氣不由帶上了幾分焦躁:“這幫孫子,帶著我們遛了這麼久,今天無論怎樣,我都要見到那個買家長什麼樣!”

魅音KTV的後門是一片巨大的露天停車場,與光鮮亮麗的步行街隻隔著一排建築,卻仿佛是兩個世界。門口的自動杆隨著一輛輛車的進出起起落落,在一切都追求數字化和高效的時代,值班室裡的管理員打著瞌睡,仿佛被人遺忘。

停車場很大,但光照不足。在霓虹和喧囂映照不到的這片天地,依稀隻見斑駁的青磚地面年久失修,雜草叢生,牆角堆著久未清理的建築垃圾。KTV和餐館酒吧的後牆連成一排,高高的牆體將喧嘩和熱鬨隔絕在另一邊,牆上交錯蜿蜒的排水管已經鏽跡斑斑,汩汩地將浮華背後的肮臟一股腦排進下水道。

在一排排豪車後更隱秘的角落裡,蟄伏著一輛不顯眼的白色面包車。

“好的權哥。”駕駛座上的男子放下電話,轉頭對副駕上的人說,“權哥說,人快到了,讓我們做好準備。”

“這次靠不靠譜啊?”旁邊的男子一臉愁苦的抱怨,“這一天換了三個地方了!”

“他們一向謹慎,每次都這樣,你又不是不知道。放心吧,權哥說了,五分鐘之內就到。”

黑色路虎在停車場外緩緩停下。鐘潭熄火關燈,不動聲色地隱藏在黑暗中,凝視著停車場內的一舉一動。

他很快注意到那輛白色面包車,那是他帶著刑偵隊追了兩個月的車隊中其中的一輛。從華北追到西南,又回到嘉雲,大半個中國跑下來,連做夢都惦記著。他幾乎一眼就能認出來。

這是一夥有組織的軍火走私犯,又在全國各地製造了好幾起影響惡劣的搶劫案。在一周前的抓捕中,主犯被當場擊斃,剩下人馬也抓了個七八,但是二號人物跑了。

這個人叫鄧權,身上背著幾條人命,還帶走了一批軍火。

在對落網成員的審訊中,鐘潭得知他們在嘉雲有一個長期合作的買家,鄧權這次冒著風險回來露面,就是急於脫手這批軍火。這給了鐘潭最好的抓捕機會。而如果能同時人贓並獲,並抓到買家,就能順藤摸瓜,甚至一舉搗毀華東地區這個埋藏很久的軍火交易網。

“各小組注意,停車場發現鄧權的車,目測在等買家。觀察組,彙報你的位置。”

“鐘隊,我組已在B3路口守候。”如果情報準確,這裡是買家的必經之路。

“好的,隨時彙報情況。”

籠罩在高大建築物陰影下的停車場寂靜而昏暗,像一隻沉睡的猛獸,蟄伏在黑暗中。

鐘潭犀利的目光越過這片曖昧不明的地帶,沉沉地掃視整個停車場。多年的一線刑偵經驗讓他直覺今夜這個停車場並沒有表面這麼平靜。黑暗中,他甚至覺察到,這裡似乎不隻有他一雙眼睛正在暗中監視。

正思索著,耳機裡傳來通報:“鐘隊,已發現買家的車!正在向魅音方向開去,目測兩分鐘後到達!”

“收到,繼續監視。大楊,碼頭情況怎麼樣?”

“目前沒有動靜。”

兩分鐘後,一輛和線報裡的描述一模一樣的銀灰色越野車停在停車場門外。

周圍幾輛車裡的刑警的視線彙聚在一處。然而,越野車不慌不忙地打著雙閃,車上人並不急著下車。

鐘潭沉聲道:“買家進場。各小組保持靜默,務必等到鄧權和買家交接。今晚停車場情況不簡單,我估計鄧權有可能不會輕易露面。”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所有人都在屏息凝神,耐心等待。

一陣漫長到快要窒息的沉寂之後,角落裡的白色面包車率先有了動靜。

車門打開,下來兩個戴著鴨舌帽的年輕人。一前一後看似漫不經心地向停車場外走去。

鐘潭的視線一刻也沒離開過,他知道他們的目標是那輛越野車。

但是,沒有鄧權!

鐘潭飛速思考著,這兩人要麼接人上去,要麼上車一起離開。但是……

“各小組注意,鄧權的手下正在靠近買家,不要輕舉妄動,等我命令!”

就在兩個男人已經走到停車場門口,距離越野車還有不到20米的時候,耳機裡突然傳來觀察哨的驚呼:“鐘隊!怎麼有警車?正在向你方向駛去!”

幾乎在同一時間,隨著一片尖銳的警笛拉響,周圍幾輛車唰地亮起大燈,從車上跳下十幾名荷槍實彈的警察,舉槍對著停車場門口另一側的一輛中型貨車。而在道路遠處,由遠及近地亮起一片紅藍警燈,一隊警車鳴著警笛呼嘯而來。

“臥槽、什麼情況?!”鐘潭震驚,對著步話機怒吼。

“鐘隊……好像,還有其他隊在行動……”

鐘潭震怒的同時,敏銳地注意到一直沒離開過自己視線的兩個人,已經悄無聲息地轉身快步向回走。與此同時,路邊那輛一直打著雙閃的越野車沒有一秒猶豫地飛馳而去。

“徐帥,停車場!抓人!”

鐘潭果斷下命令的同時,已經發動車子,唰的一聲如閃電般跟著越野車追了出去。同時不忘在步話機裡強調:“那兩個戴鴨舌帽的是鄧權手下,彆讓他們跑了!我去追買家!一組,在前面路口堵住那輛越野!”

而在隔著一條馬路的樹蔭下,沒有人注意到的一輛車,無聲無息地向反方向離開了。

鐘潭駛上主路,將油門踩到最大,在發動機的轟鳴聲中對著步話機吼道:“今晚魅音還有其他行動?哪個支隊的?是咱們局的嗎?”

鐘潭的怒吼震耳欲聾,簡直要從步話機裡跳出來。

步話機裡一個聲音戰戰兢兢:“鐘隊……我看到遠哥他們了,應該、是咱們局禁毒支隊的……”

鐘潭一愣:“禁毒?他們隊長不是已經……管他是誰!有行動為什麼不報指揮中心?!”

深夜的嘉雲市局依然燈火通明。幾輛警車在樓前停下,嫌疑人罵罵咧咧地被押著往樓裡扭送。樓道裡的警員面色如常地奔波忙碌著,似乎對這樣的加班早就習以為常。

鐘潭甩上路虎的門,裹挾著滿身怒氣和挫敗,像一團燃燒的火球從大門直衝向三樓。

“隊長……鐘潭!你先等等!”楊毅追在後面拚命拉著,但根本拉不住。

樓道裡其他警員見狀,紛紛不敢出聲,默默立在一旁。

“老周!這什麼情況?你必須給我個說法!”

憤怒的火球撞開局長辦公室,拍著桌子吼道。絲毫不管房間裡還有個人站在辦公桌前,正跟周正海彙報著什麼。

周正海抬頭冷冷看了他一眼:“鐘潭,你又犯什麼病?先把你那邪火收了再來跟我說話!”

“我犯病?老周,你不知道這兩個月我們在乾什麼?!為了這個鄧權,我他媽快把大半個中國翻過來了!我就想問問,禁毒支隊是從哪冒出來的?他們什麼行動?為什麼不報備?都沒長眼睛嗎?!這麼重大的行動能被自己人給攪了,我真服了!指揮中心那一個個都是廢物嗎?!還是說,這個新來的隊長和之前的一樣……”

“鐘潭!”周正海厲聲打斷他,“我警告你,注意你的措辭!你還有點隊長的樣麼?”

鐘潭衝進來就開罵,連門都沒關。此刻,局長辦公室外面的走廊一片寂靜,甚至沒有人敢大聲呼吸,更沒人敢從門口經過。

而屋裡始終站在一旁的那個人,此刻略顯尷尬地看著衝進來就狂吼的這位隊長,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不動聲色地朝旁邊退了半步。

“你彆跟我扯這些沒用的!老周,我告訴你,今晚的行動,就差10秒!我就能把鄧權和那買家都一窩端了!結果人沒抓到不說,現在早就跑出嘉雲了吧?!我想請問周局長,這個爛攤子,誰來負責?!”

“一窩端?”周正海冷笑一聲,“你後來不是堵住那輛車了嗎?你抓到人了麼?”

鐘潭氣結。

半小時前,他們確實在路口堵住了那輛越野,可是車裡隻有兩個小弟,真正的買家大佬根本不在車裡。

“還是說你鐘潭要抓一個逃犯,整個嘉雲的警察都不乾活了,都得給你讓道?!”周正海忍不住拔高的聲音裡,已明顯帶了怒意。

鐘潭皺了皺眉,平複了下情緒:“但是,今晚如果沒有那幫人冒出來攪局,會搞成這樣麼?”

“鐘潭,我請你搞清楚,你今晚的行動一直報的是在碼頭,臨時更改交易點的事你有記得再通報麼?在魅音這個點,指揮中心從頭到尾收到的隻有禁毒支隊的行動。你現在想起來指揮中心,你當時乾什麼去了!”

“……”

鐘潭愣住,當時情況緊急,收到線人臨時更換交易點的消息,他一時隻想著迅速布控,而且當時也不肯定那就是最終交易點。根本忘了指揮中心這回事。

“你跟我說就差10秒,可是當時如果是他們再晚10秒,說不準攪局的會是誰!至少禁毒現在人贓並獲!”

鐘潭愣了兩秒,從混亂的思緒裡抓到關鍵詞,猶疑道:“禁毒支隊……不是還在內部調查麼?怎麼又有行動了?來新隊長了?我怎麼不知道?”

周正海好笑地看著他:“你這兩個月在外面追鄧權追得翻天覆地,你還有心思關注局裡其他事麼?”

某個似曾相識的畫面閃進鐘潭腦海裡,他眉頭緊鎖,語調低沉了幾分:“新隊長是什麼人?怎麼每次都一樣的節奏,今晚又這麼巧一秒不差地撞上,周局,你就不覺得……”

周正海扶了扶額角,並不想再和他糾纏下去。

就在這時,旁邊一個聲音冷冷響起:“不好意思。是我。”

鐘潭直到這時才注意到屋內還有一個人,驚訝地轉過頭去。

眼前的男子垂手而立,身形挺拔修長,在局長辦公室蒼白的燈光下,本就沒有表情的臉部線條更顯冷峻深刻。他低垂著眼,面容冷淡,看不出一點情緒。

鐘潭瞪眼看著這人,還沒從震驚裡恢複過來。

周正海揉了揉太陽穴,這才想起介紹:“哦,這位就是咱們新上任的禁毒支隊隊長,林暮山。林隊是從省廳調過來的,算起來已經快一個月了。鐘潭你這兩個月幾乎沒回幾次局裡,就一直沒來得及給你們介紹。”

“小林可是廳裡欽點的青年才俊,專門來補咱們禁毒支隊長的空缺。之前燕平那個毛軍發特大販毒集團,你聽過吧?就是在他單槍匹馬深入虎穴之下,一舉搗毀的。”

毛軍發,鐘潭何止聽過,那可是上了國際刑警紅色通緝令的人物。這個集團的犯罪網橫跨東北華北,串聯俄羅斯遠東地區,製毒販毒、軍火走私、人口販賣,幾乎無惡不作。曾經在整個東亞掀起過驚濤駭浪。

鐘潭曾經聽說,公安部為了抓捕這個團夥,先後派出好幾批精兵強將,甚至還有一次和俄軍警聯合的跨國行動。卻始終無功而返。

大約在四年前,聽聞毛軍發終於落網。沒想到幕後功臣竟是眼前這位年輕人。

鐘潭不禁暗暗驚訝。眼前這個人看起來似乎比自己還小兩三歲。這麼年輕就已經軍功卓著了?

周正海掃了眼鐘潭的表情,又衝林暮山道:“這是鐘潭,刑偵支隊隊長。”

林暮山抬眼看著鐘潭,嘴角勾起一個沒有溫度的笑。他先伸出手來。

“鐘隊,久仰了。”

鐘潭瞪著那隻手,愣了半天,不情不願地伸過手去。

怎麼也沒想到今晚的罪魁禍首一直就在旁邊冷眼看戲,鐘潭此刻並不想回憶剛才自己到底吼了些什麼——要不是才知道這個人的名字,剛剛早就連名帶姓的一起罵了。

晦澀的情緒到達頂點,混雜著任務失敗的沮喪、煩躁、不甘,以及連夜奔波的疲憊,甚至還有一點委屈。

“林隊,恭喜啊。今晚乾得漂亮。”

鐘潭丟下這句火藥味十足的話,頭也不回的走了。

市局樓下,守在門口的楊毅見鐘潭出來,趕緊撲上去。

“怎麼樣怎麼樣?你師父又罵你了?”

“還能怎麼樣?回家!睡覺!”

“哎隊長等等!”楊毅跟在後面一路小跑,“你剛才不是問,禁毒那邊新來的支隊長是什麼人嘛,我剛剛找遠哥打聽了,據說他是從省廳禁毒總隊下來的,好像挺厲害,年紀輕輕就立過兩次個人二等功,都快趕上你了!”

鐘潭剛拉開車門,聽到這句便停下身,一隻手掛在車門上,回頭衝著楊毅勾起一個不冷不熱的笑:“是啊,青年才俊。要不,你調過去跟他混?”

楊毅十分了解自家隊長此刻笑容的含義,拚命搖頭道:“不不不隊長,彆開玩笑,要說青年才俊,哪有人比得上你!我我、我這輩子都是你的人!”

說著,扯出一個僵硬的笑:“我回了,隊長你好好休息!”

鐘潭看著楊毅頭也不回跑遠的身影,嘴角一挑,甩上車門,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