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韶看著少年越來越陰沉的臉色, 哭笑不得地捏了把他的臉,“以前怎麼沒發覺你這麼愛吃醋。”
少年的臉被扯歪了一些,一隻眼被迫眯起來看她,然而眼底神色陰鬱, “以前...”
葉韶:。
她手底用了些力, “你差不多可以了啊。”
怎麼有人會自己醋自己的。
曲泠懨懨垂眸, 把葉韶的手抓下來放在自己臉側蹭, “反正你更喜歡以前的我。”
“以前的我肯定更能讓你開心。”曲泠說。
“哎, 話不能這麼說。”葉韶聽著這話風走向越來越不對, 趕緊手動刹車,“我看你玩小樹枝可開心了。”
曲泠微微皺眉, 他儘管神智混沌, 但葉韶話音裡的調笑還是聽得出的。
突然, 葉韶傾身,在他唇角上吻了一下。
曲泠:!
奇異的電流似的觸感從被觸碰過的地方迅速傳遞到四肢百骸,雪白的狐毛如麥浪一樣先後炸起, 他下意識往後仰, 險些摔了個四腳朝天。
“撲哧。”葉韶忍不住笑了。
“你、你乾嘛啊!”曲泠以手背抵住自己唇角, 手忙腳亂地在地上往後挪了幾步,“咬我做什麼!”
他臉頰不自覺地發燙,那種感覺又熟悉又新奇。
葉韶:。
好眼熟的劇情。
“怎麼說呢, 感覺像是繼承了好感之後, 二周目再次攻略同一個角色。”葉韶托著下巴, “還挺刺激的。”
曲泠臉上燒紅, 一雙暗金色眸子朝陽落在春水般瀲灩閃爍,直直地盯著葉韶。
葉韶沒忍住又樂了。
之前曲泠天天啃小樹枝,哪怕睡覺時憑本能把她纏的死死的, 但葉韶相信這僅僅是出於他刻進骨子裡的占有欲,而不是什麼旖旎心思。
至於葉韶自己,老婆都成二傻子了,真對他做什麼就感覺自己在犯罪。
人不能,至少不應該。
這麼想想,曲泠變傻子之後,這是兩人第一次接吻。
先前偶爾他神智恢複清明,也隻是安靜地盯著葉韶看,最多吻吻她的眉心。
沒說上兩句話,又開始樂嗬嗬咬小樹枝去了。
“葉韶。”曲泠終於緩過來了,像獲得新奇玩具的小孩一樣湊過來蹲下,興致勃勃地將下巴擱在葉韶膝頭,仰著臉看她,“再來一下嘛。”
葉韶垂眸盯了他一會,抬手以食指頂著他眉心,將他推遠了一些,“不要。”
曲泠沒想到會被拒絕,微微一愣後原本興奮立起的狐耳沒精打采趴成了飛機耳,“.....?”
“你不是想求偶嗎?”葉韶用下巴點了點初現雛形的小屋子,“你搭好了才能接著親。”
曲泠呆呆地看著她,大腦飛速運轉。
“你彆亂動腦筋啊。”葉韶警告他,“我都聽見你cpu沸騰的聲音了。”
小房子等於求偶等於成功後可以隨便親,曲泠終於想明白這一點,光速起身往木料堆那裡奔。
葉韶看著那嘚瑟搖擺的九條尾巴,不忍直視地捂住臉。
...傻子。
然而腳步聲去又複返,葉韶臉埋在手裡沒有看他,隻當他是終於想起被自己隨地亂扔的上衣。
下巴被捏著抬起,葉韶一下子被迫仰起臉。
曲泠的吻笨拙地落在了她的唇上,他確實失去了很多記憶,隻是本能地摩擦著兩人的唇瓣,鼻尖時不時碰到她的鼻尖,癢癢的。
葉韶眼睛微微睜大。
曲泠卻是閉著眼的,因為緊張,他鼻尖出了層細密的汗,毫無章法地蹭著她。
良久,曲泠才鬆開葉韶,暗金色的眸子裡有期待也有一點點小心翼翼,“和過去比怎麼樣?”
過去,以前。
葉韶莫名湧起一股煩躁,她輕輕推了一把曲泠,“彆這樣。”
“和過去有什麼好比的,你就是你自己。”葉韶說,“又不是被奪舍了,也不是重開,你隻是受到了魔氣的影響。”
“差不多就得了,該乾嘛乾嘛。”她起身,召出洗星劍停在腳邊,“我要回去了。”
曲泠呆住,他沒想到葉韶會是這個反應,下意識抓住了葉韶的胳膊,“等等...”
葉韶背對著他沒說話,曲泠猛然收了聲。
細微的顫抖從他的掌心傳來,曲泠死死地盯著葉韶的背影,少女的手緊握成拳,因為過分用力,連帶著兩片肩胛骨都在顫抖,像振翅欲飛的蝶。
巨大的困惑升起,也許還有一絲不能理解的憤怒,但是更為洶湧的是驚慌,他不敢使勁去把葉韶轉過來,隻好小聲問她,“葉韶,你生氣了?”
葉韶低著頭沒說話。
曲泠似乎更慌亂了,手足無措地四處張望著,可是這裡唯一能夠給他建議的就是正在沉默的葉韶本人。
“不要不理我...”他組織了半天語言,最後可憐巴巴地憋出一句小聲的乞求。
和傻子生什麼氣呢。
葉韶聽見曲泠一開口已經覺得有些後悔了,傻孩子腦子本身不夠用,現在對著他生悶氣,他除了茫然無措之外也沒法給出任何反應。
更何況葉韶自己也說不清自己突然上湧的煩躁是因為什麼。
她深吸幾口氣,想要扯出一張笑臉給曲泠解釋,突然間唇邊抵上一隻手。
曲泠沒有葉韶的允許,果真不敢轉過來,隻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手遞過去,“不開心就咬我出氣。”
葉韶垂眸看著少年的手,莫名地鼻子一酸。
一朵水花落在曲泠手背上,隨後接二連,像是一小場溫熱的雨。
暗金色的妖眸瞳孔縮緊。
葉韶無聲地哭了起來。
她也無法解釋清楚,她是情緒更複雜,也更細膩的人類,但她也有無法明晰自己內心的時刻。
從小到大,葉韶很少產生過後悔的心情。
她一向是以近乎莽撞的堅持去做她的選擇,對她而言,當下的每個選擇都是她心甘情願的。
包括現在,她也沒有覺得後悔。
儘管身邊人都或多或少或明或暗對她表示過一種...惋惜。
比較委婉的是謝映他們,謝映和宿棠月帶著係統走遍山河修複魔氣帶來的傷害,順便尋找能夠提前治好曲泠的方法。
在通話的時候,謝映曾經無意說過曲泠苦,葉韶也苦,兩個孩子都沒過上幾天好日子。
宿棠月趕快捂住謝映的嘴,葉韶裝作沒聽見,拉著曲泠朝他們呲了個大牙笑。
主打的就是一個陽光開朗。
而崔之風就比較直接,問她是不是打算當一輩子風流俏寡婦?
葉韶看了一眼在邊上舔爪子的狐狸,表示這話可不興說啊。
崔之風說你這和守活寡的區彆在於彆人老公是不能人道,你對象壓根就不是人。你和他說多長點心吧它問你哪裡有點心。
葉韶說我睡覺了晚安。
崔之風說現在是早上八點鐘。
葉韶說我們青丘是按照陰間時間來排班的捏。
關了玉簡後看看舔爪子舔得專心致誌的狐狸,葉韶歎口氣,抓過狐狸泄憤地一頓揉,揉到它柔軟的毛發全部炸起。
這能怎麼辦呢。葉韶想,曲泠已經夠苦了,都這樣了。
她總不能...放著不管吧。
但是就是委屈,沒辦法用言語描述出來的,一點點堆積起來的無法與他人言說的委屈。
曲泠失去了記憶,卻本能地黏著葉韶,和葉韶貼在一起就能夠心滿意足。
可是葉韶面對著的是毫無記憶的戀人。
他們經曆過的過往被魔氣給蠶食,像是蒙塵的畫卷和失去意義的影碟,唯一能記住的隻有葉韶自己。
偶爾的,葉韶也會產生一些細微的驚慌——
萬一,萬一曲泠再也想不起來了呢?
即便她能夠轉瞬就安慰自己,他們無時無刻不在創造新的回憶。
那拴在樹上的紅綢上的燙金大字,就是葉韶牽著他的手一個一個認的,葉韶和曲泠,親密無間地挨在一起。
可是...
那壓抑已久的委屈如山洪,啪嗒啪嗒落在曲泠的手背上。
她索性放開了哭,身子微微向前彎著,無聲地尖叫著哭泣。
可是,她怎麼辦?
——記住這一切,然後又被曲泠遺忘的阿音怎麼辦?
突然間,少年從背後擁住了她,滾燙的呼吸掠過她的耳畔,燙得她一縮。
“阿音。”
葉韶猛然睜大眼睛,她幾乎以為自己是在幻聽,然而少年的手抬起,拭過她濡濕的臉頰,低啞而溫柔喊她。
“阿音。”他說,“對不起。”
“曲泠?!”葉韶一下子也顧不得流淚了,下意識要轉頭。
可是曲泠動作更快,阻止了葉韶,“彆看。”
為什麼?!葉韶猛然皺眉,隨後意識到曲泠的不對勁。
他太燙了,擁在她身後的整具身子像是要燒起來一樣,從脊椎那裡開始戰栗,聲音也被燒得粗啞。
這不正常。
葉韶幾乎是瞬間就明白曲泠乾了什麼,又驚又怒,“你強行醒過來的?!”
曲泠的意識從未消失,隻是在魔氣的壓抑下陷入了沉睡,將多餘的妖力全部用在與魔氣的博弈上。
正如他百年在秘境裡不眠不休死戰一樣,曲泠現在依舊在以命相搏,隻不過戰場變成了自己的軀殼。
原本應該是讓葉韶一點點慢慢從外面清除魔氣的,可他現在強行破出,葉韶都不敢想象這對他的損耗有多大。
“都這樣了,”曲泠笑了一聲,尾音有難以壓抑的喘,眷戀地親親葉韶的額角,“你還凶我。”
“不可以嗎?”葉韶乾巴巴地回答,“好金貴啊你。”
曲泠又笑,胸膛微微振動著。
他身軀越發燙了,葉韶突然覺得不對勁,低頭一看,少年冷白的手背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炸起幾根狐毛,被她修剪得圓潤乾淨的指甲變得又長又尖。
就連攏著她的柔軟狐尾也生出了銀色的硬毛,像每次曲泠拔劍時自然生出半妖狐尾。
他在不計代價地使用妖力,乃至讓身體以為他在戰鬥。
葉韶突然明白為什麼曲泠不讓她看他的臉了。
“啊,被看見了。”曲泠沒什麼悔意地說著,把下巴擱在葉韶的肩膀上,葉韶餘光能夠看見他臉頰蔓延開來的如雪一樣的狐毛,“怎麼辦?狐狸要吃人了。”
葉韶憋了半天,憋出來一句,“人可以,至少應該試試。”
曲泠大笑起來,最後變成一串讓葉韶聽得膽戰心驚的咳嗽。他似乎咳出了點血,空氣裡彌漫起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老婆...”葉韶不安道,曲泠伸手遮住葉韶的眼睛。
葉韶在一片黑暗裡眨眨眼,他掌心也生出了點毛,手變得比平時更大,幾乎可以遮住葉韶整張臉,癢癢的。
他擁著葉韶坐下,葉韶看不見,但能聽見他身軀深處傳來的骨節生長聲,咯吱咯吱地聽得她自己都覺得疼。
在現在的狀態,曲泠已經維持不住人形。
曲泠讓葉韶靠在他身上,兩人慢慢地躺在草地上。
新生嫩芽的氣息被陽光曬得升騰而起,葉韶抽了抽鼻子,“好香。”
“嗯。”曲泠說,暗金色妖瞳專注地看著臉上依舊帶著淚痕的少女,“好香。”
“希望你說的是草香,而不是我香。”葉韶說,“你現在的狀態我感覺你會吃人還不吐骨頭,我有點害怕。”
曲泠忍不住笑,妖力透支的疼痛與魔氣同時灼燒著他,偏偏他此刻心裡卻平靜而喜悅,“阿音又知道了?”
“廢話。”葉韶似乎在他手底下艱難地翻了個白眼,“你一撅尾巴我就知道你要拉什麼...”
“能不能文雅一些。”曲泠頭疼道。
葉韶默了默,突然往他身上蹭了蹭,聲音帶了些哭腔,“我好討厭你啊。”
曲泠聲音溫柔,“嗯。”
“我在守活寡哎。”她指控曲泠,“你還隻會啃小樹枝。”
曲泠沉默幾秒,難以置信,“原來你也有...那種需求?”
他還以為隻有他有這種世俗的欲望。
葉韶:。
她愣了幾秒才反應過來,又羞又惱地炸毛,“你怎麼往那裡想?!”
曲泠趕快噤聲。
葉韶被這麼一氣,心口堵著的鬱氣出了不少,扁著嘴眨眨眼睛,最後不輕不重地往曲泠肩膀上捶了一記。
曲泠無比適時地發出了被重擊的聲音。
葉韶忍不住笑,圈住曲泠的脖子,“老婆。”
“阿音。”曲泠回答她。
“睡吧。”他拍拍葉韶的後腰,然後像哄小狐狸一樣順著她的脖頸往下順毛,“我陪你。”
“可是現在才早上八點。”葉韶抗議。
“我們青丘是按陰間時間排班的。”曲泠說。
葉韶一呆,難以置信地倒抽一口氣,“怎麼...”
“我看得見。”曲泠聲音聽起來不辨喜怒,“我隻是被壓在深處,又不是真傻了。”
他在與魔氣搏鬥的時候,隻任憑自己本能去操縱自己的軀殼,真實的意識一直都是清醒著注視著葉韶。
“那...”葉韶突然有些不妙的預感,她一直在玉簡上大放厥詞吐槽曲泠的一些二傻子行為,還像逗小狗一樣逗狐狸,甚至故意搶他小樹枝,這些他都...
“嗯。”曲泠用單音節回答了葉韶。
救命!葉韶腳趾摳起來,整個人控製不住蜷縮起來,臉頰發燙。
...但是下次還敢。
“睡吧睡吧。”曲泠輕笑著捏捏葉韶後頸,“知道你最近睡不好。”
葉韶最近確實經常一夜無眠,被他這麼一說,身下是毛茸茸的狐毛,背後是暖洋洋的太陽,困意頓時如潮水一樣泛了上來。
可是她惦記著曲泠現在的狀態,強撐著嘟囔道,“你強行醒過來就是為了陪我睡覺...”
“嗯。”曲泠笑起來,葉韶看不見他的臉,但是能夠想象那雙金燦燦的彎起的長眸,眼下淚痣妖冶如花。“我想多多看你。”
回答他的是葉韶平穩的呼吸聲。
睡這麼快。曲泠失笑,放下捂著葉韶眼睛的掌心。
少女眼底烏青淡淡,呼吸聲綿長柔和,顯然極度安心地伏在他胸前就這麼睡了。
他小心地將她額前亂發撫平,忍不住吃醋,“你也太操心我了。”
失去記憶的曲泠吃他的醋,他又何嘗不吃這一位的醋。
哪怕理智上知道這都是自己,但還是嫉妒得不行。
魔氣燒灼著,劇痛在骨血裡流淌燃燒,然而狐妖眸光溫柔繾綣,“多謝。”
他可說不出什麼為愛放手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