廚房裡一時陷入寂靜, 隻有灶上滾水未熄的咕嚕聲。
曲泠大半張臉隱藏在陰影裡,看不太清表情,手上拎著一兜冷飲, 還慢慢冒著白色的冷氣。
葉韶剛要說話,就被宿棠月小母雞護崽子一樣護在身後。
“曲道友,我不覺得你有惡意。”宿棠月顯然是認真斟酌過這些話的,“但是, 作了惡的妖必須要被除去, 這是我們修士的責任。”
“我們做出的決定不會因為你而改變, ”一向柔軟的小鹿眼裡神色堅定,“你可以現在離開, 我會幫你想一個理由。”
葉韶戴上了痛苦面具,不自覺地揪住了沐白的尾巴。
空氣裡看不見的弦漸漸繃緊,隱隱像是對峙。
“我們?”沒想到曲泠輕輕偏了偏頭,卻對這個詞出現了反應。
葉韶福至心靈連忙舉手, “是指謝哥哥和棠月姐姐, 我和你一夥的。”
曲泠身上妖息一鬆, 很自然地走進廚房, 把一兜冷飲放在桌上,“那就去唄。”
他把袋子抖開給葉韶看,示意葉韶快點挑,“不知道你想吃哪個,就都買了。”
葉韶探過頭去看, 發現曲泠確實買了一大堆冷飲, 於是招呼著宿棠月一起來選。
宿棠月愣了愣,有些不太明白現在的展開,“哎?可是...”
“妖傷人, 人反擊,再天經地義不過的道理。”曲泠語氣很平淡,隨後又輕嗤一聲,“隻不過反過來,人就不認了。”
先前的葉家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宿棠月抿抿唇,很慢很慢地搖頭,“不是的。隻是...人有很多。”
“妖也是。”曲泠把冷飲一個個拿出來讓葉韶選,眸光平靜,“豺狼虎豹,豬牛雞羊,都可化妖。有天性食肉的,也有純善溫和的。”
“人不在意這些。”曲泠隨便拿了一碗甜冰遞給宿棠月,“要我說,人和其他妖都是一樣的,隻不過人喜歡把自己單獨摘出來。”
在他眼裡,普通的獸與化形的妖,對應的就是凡人與修士的區彆,本就沒有什麼優劣之分。
哪知人類竟然自命不凡至此,將人類以外的生命傲慢歸成一類,立在人類對面。
宿棠月接過冰碗,猶豫了一會,“我們中午就出發,我去聯絡阿映。”
曲泠應了一聲。
宿棠月小跑著離開了。
葉韶終於挑到自己想吃的冰品,用袖子擦了擦咬了一口。
曲泠低眸,然後失笑,“這就是凍起來的蘋果啊,老板看我買得多搭的,你喜歡吃這個?”
早說啊,他心急火燎去了跑好幾家店,結果人家想吃的就是最樸素的凍水果。
葉韶吃蘋果吃得咯吱咯吱的,聞言把蘋果遞到他唇邊,“倒也不是,主要是我叛逆。”
蘋果鮮紅的果皮上蒙著一層淡淡的白霜,被葉韶咬過的地方露出嫩黃的果肉,冒出甜絲絲的涼氣。
曲泠就著葉韶咬過的地方咬了一口,“好吃。”
葉韶:...
“不是,你還給我玩這一套呢。”她笑,捧著蘋果靠在桌邊慢慢吃。
曲泠給沐白使眼色,小白鳥心領神會,悄咪咪縮著脖子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一片陰影覆蓋下來,葉韶抬頭,隨後被曲泠環著腰抱上了桌面坐著。
曲泠身量高,哪怕葉韶坐在桌面上,還是要微微仰頭去看他。
“你乾什麼。”葉韶小聲抱怨了一聲,“力氣大了不起啊。”
曲泠輕笑,將她的蘋果拿開,俯身親了上去。
唇齒間蘋果清甜的氣味蔓延開來。
葉韶被親得一直往後仰,手向身後撐,手臂碰到放在桌面上一袋子冷飲,涼絲絲的。
她微微縮了縮。
曲泠低笑,握著葉韶的腕子,讓她勾著他的脖頸。
狐尾取代了他環著她腰的雙臂,將葉韶往他懷裡按,看上去反而像是葉韶在索吻一般。
熱水的沸騰聲漸漸平息,隻剩兩人的呼吸,和衣料摩擦聲。
他們安靜親吻了一會,葉韶輕輕拍拍曲泠,示意自己要喘不上氣了。
曲泠親親葉韶沁出點生理性淚花的眼尾,讓她靠在自己肩上喘勻氣息。
“沐白讓我看了。”葉韶將臉埋在曲泠頸窩悶悶地說,“你居然有事情瞞著我。”
曲泠捏捏葉韶的後頸,沒有否認。
“你學壞了。”葉韶咬他的脖頸,又沒有舍得太用力,就學著他的動作叼著那一小塊皮肉用虎牙磨,“果然天下雄性都一個樣,得到了就不珍惜。”
好大一口鍋扣下來,曲泠身子繃緊,但是看葉韶還是懶洋洋的樣子,才發覺是自己反應過度。
“沒有。”曲泠低聲說,“隻是沒想好怎麼和你說。”
葉韶牙關用了點力,“那你快點想。”
曲泠嘶了一聲,說話帶上了點灼熱的喘息,“你這樣我沒法想。”
葉韶抬眸,看見曲泠臉頰上的潮紅,微微一怔。
隨後大怒,“你個變態!...唔。”
剩下的話語都被封在熾烈的深吻裡。
又是黏黏糊糊的一吻結束,葉韶把臉埋在曲泠的胸口裝鴕鳥,又揪著他的衣服不許他走。
曲泠低聲笑笑,把下巴擱在葉韶的頭頂,“阿音。”
葉韶給了他小腹一拳表示自己在聽。
“你能不能不去?”曲泠抓住葉韶的手,放在唇邊一下一下輕吻她的手背,“我不想你去。”
“?你不去麼?”葉韶問。
曲泠想了想,很慢地搖頭,“我有想確認的事情。”
葉韶不吭聲了,隨後精準抓住曲泠痛點,“剛和我談戀愛就要和我分開呆著?小同誌,你很可疑啊。”
曲泠陷入了沉思。
“或者你在畫卷裡休息,身子就放在應天宗,我把畫卷帶在身邊,有空就進來陪你。”曲泠提議,“這樣我們也不用分開。”
葉韶氣得直樂,“我是寵物小精靈麼?”
這他媽不就是美化版的小黑屋嗎,曲泠同誌看起來還是賊心不死。
“好不好?”曲泠又挑她的下巴,低下頭來吻她。
“我好你個紅燒獅子頭。”葉韶面無表情,雙臂抱在身前,“你這話說不清楚,你就彆想再親我。”
曲泠委屈巴巴地盯著她。他垂眸的時候,睫羽又黑又長,像翕動的蝶。
站在有些狹小的廚房裡,妖族少年顯出幾分無措,撐在桌子上的手張開又握緊,最後討好般一點點去勾葉韶的尾指,“阿音...”
葉韶不說話,不拒絕也不回應。
曲泠沉默了很久。
兩人都是很堅硬的性子。曲泠是,葉韶更是。
曲泠突然很絕望又有些認命地意識到,似乎自己總是輕易地在葉韶面前選擇去妥協。
“好吧。”曲泠歎口氣,他彆開眼睛,望著咬痕邊緣掛了些融化水珠的蘋果,“我不想讓你看見。”
“看見什麼?”葉韶問。
“發狂的妖。”曲泠微微低著頭,語氣有些乾澀,“不想讓你看見。”
葉韶微微皺起眉,不是很明白曲泠的邏輯。
“很嚇人的。”曲泠又把葉韶往懷裡摟,這次葉韶沒有拒絕,“真的。”
葉韶靠在曲泠的胸膛上,聽見少年一顆心在激烈地跳動,“可我不害怕啊。”
曲泠搖頭,語氣很堅決,“阿音,彆看。”
葉韶茫然地眨眼。
突然,腦海裡靈光一現,兩人初見沒多久的情景浮現在葉韶面前。
——少年嘴角笑容燦爛又滿是神經質,狹長上挑的妖瞳裡冷光暴戾閃動,手上的長劍純粹為了泄恨,一次又一次貫穿無生機的妖魔的軀殼。
漆黑的濃血濺到他的臉與身上,分明自己也是鮮血淋漓一身傷,卻因此愈發興奮和瘋狂。
已經放棄了理智,任由暴烈殘忍的殺意支配自己軀體,去享受殺戮和肆虐。
“...老婆。”葉韶慢慢開口,“我想我是見過的。”
曲泠一怔,隨後也想起這件事,身子慢慢僵硬。
“不,我...”他艱難出聲,卻發現沒什麼好爭辯的。
由野獸變化成的妖血脈裡就淌著這種千百年廝殺中致勝而流傳下來的暴虐殺性,哪怕披上人類少年清俊爽朗的皮囊,也遮不住一雙冷冷的妖瞳。
“你不想讓我看見這樣的妖,是嗎?”葉韶問。
葉韶主動環住曲泠的腰,一點點去撫他戰栗著的脊背,“沒事的。”
“大撲棱蛾子嚇唬你呢。”葉韶說,“又不是每個妖都會這麼瘋的,狼妖是狼妖,你是狐狸妖,甚至都不是同一種。”
曲泠搖頭,聲音還是發澀,“阿音,不是的。”
每隻妖都是這樣的。
沒有這種觸底反彈的瘋意,沒有近乎瘋魔的執念,在殘酷的不講道理的自然裡是活不下去的。
或者說,他們現在平和的嬉笑怒罵才是對尖牙利爪的偽裝。
畢竟兔子急了,都能把整個江城糟蹋個底朝天。
他沒法解釋自己看見沐白傳送回來的畫面時,聽見秋心悲那句感歎時的心情。
像是一腔熱血凍結成冰。
狼妖暴戾獸瞳如鬼火暝瞑,而沉浸於甜蜜戀愛中的狐妖猛然驚醒。
他也是這樣的。
但阿音不是。
他甚至不敢和葉韶去講述自己很多可以被稱為卑劣的想法——儘管葉韶很可能早就知道了。
他想把她關起來,不想讓她再把視線投向彆的人,但是他又要去為了青丘報仇,因此他真的動過把葉韶關進畫卷裡的念頭。
找畫妖調節一下時間,到時候對於葉韶來說隻是在畫卷裡睡一覺的功夫,醒過來時曲泠已經大仇得報,可以專心地陪著葉韶。
可每當他想要去付諸實際的時候,他又會想起葉韶明亮的笑,和他被父親騙進秘境裡的三百年。
他不想讓滄海桑田的悲愴籠罩葉韶。
在極度憤怒的情況,他甚至也想過要把葉韶吃掉,讓她徹底成為他的一部分,無法輕巧地轉身離開。
而這些偏激和不可理喻的執念,都源於他的妖族血脈,深深植入他的骨髓,是他無可抗拒的本能,是他性格的基石。
他現在尚能夠抵抗,但是以後呢?
“沒事的。”葉韶說,她被曲泠抱得很緊,掙不開,“真的,你相信我。”
曲泠不說話,隻沉默地抱著她。
濕潤的吻落在他的喉結上,曲泠喉結下意識一滾。
他最脆弱的致命處被少女柔軟的手指觸摸,葉韶的氣息嗬在他的喉結上,“如果你怕你傷害我的話...”
葉韶很短促地笑了一聲,“我可以捏碎你的本命符。”
曲泠一怔,葉韶趁著他片刻鬆弛把自己鑽出來,捧住他的臉。
少女雙眸明亮,深處像是燃著烈焰。
“曲泠,沒關係的。”葉韶咬字清晰,沒留任何讓曲泠聽錯的餘地,“不要害怕,不要有負擔。”
“如果你覺得你在傷害我,那是我允許的。”葉韶笑起來,“因為畢竟我可以隨時殺掉你。”
“聽見沒有?”葉韶說,“是我自己選擇的。”
她盯著曲泠,就像是盯著一隻努力困住自己的獸,骨血裡燃燒著暴烈的力量,偏偏要害怕傷害到一朵柔軟的花。
葉韶不是美麗芬芳的花朵。
她是一塊石頭。
葉韶揚起頭,輕輕用自己臉頰貼了下曲泠的唇,“你就當我喜歡被你折騰吧。”
這話說起來實在是太羞恥,哪怕葉韶臉皮厚得出奇也承受不住,她懸在半空的小腿不自然地踢了踢曲泠,“老婆你說句話。”
突然,少年捏住她的下巴俯身過來,灼熱的氣息一點也不客氣地長驅直入,用力吮咬著她的唇舌。
葉韶氣得踹他,四肢卻被曲泠的手和狐尾輕易地製住,向後仰著被壓在了桌面上。
她想罵人,曲泠卻先一步朝她做出一個噤聲的手勢,狐狸眼彎彎,“小心被聽見。”
葉韶小聲罵罵咧咧,曲泠湊過來含著她的唇瓣碾轉親吻,“喂點血。”
葉韶炸毛,用力咬回去,“這個蠱你早就可以破了吧!!”
曲泠想了想,學著葉韶一貫理所當然的口吻道,“留著增加閨房之樂的情趣。”
葉韶就恨自己剛剛咬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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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乎意料的,崔之風表示自己不想去。
宿棠月和董磊沒說什麼,反而是葉韶用奇怪的眼神看著他。
感覺到葉韶的注視,崔之風轉過來對著葉韶笑,“我可是柔弱的瞎子啊,除妖對我來說太危險了。”
葉韶:。
“一般柔弱的殘疾人是不會玩蟲子的。”葉韶說。
“我隻是喜歡它們的觸感。”崔之風說,“建國姑娘這麼聰明,一定能理解我的。”
“正常人很難和你達成共識,”葉韶誠懇道,“我儘力而為。”
“曲小哥,你覺得呢?”崔之風轉向曲泠。
曲泠言簡意賅,“快滾。”
看著就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