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韶隻覺得周身一陣失重又猛然下墜。
下一刻, 全身冰涼刺骨,有什麼東西沉沉壓著她。
她艱難睜眼,視線透過厚實玻璃一樣的扭曲後, 落在了目瞪口呆的謝映和宿棠月身上。
雙方都陷入了震驚的沉默。
幾秒後, 謝映回過神來快速開口:“不要呼吸——”
葉韶:咕嚕咕嚕咕嚕...
“叫你憋氣了。”謝映跳進小溪裡, 抓小貓一樣拎著她的衣領把葉韶從水裡抄出來。
葉韶猛然落水,實打實承受了一次全身的冰水挑戰。此刻冷得全身發抖, 一句成型的話也說不出來, 聞言隻好用眼睛去看謝映。
宿棠月連忙把葉韶摟在懷裡, 迅速捏了幾個烘乾術, “小九你沒事吧?”
葉韶反應很快地往宿棠月身上鑽,“嗚嗚棠月姐姐!我超級有事的!”
看了幾天兩個臭男人以及小時候的自己後,看見軟妹覺得她從頭發絲到指甲都在發光。
見葉韶對著宿棠月一陣撒嬌賣乖裝可愛, 謝映拳頭硬了之餘也放下心來。
儘管她憑空出現平躺在小溪底部, 但是看上去問題不大, 除了被溪水凍了一下以外也沒有受什麼傷。
孩子還能作妖就是一種福氣。
謝映腦海中詭異地出現了這樣一句話。
他垂下眼睫, 看見葉韶大咧咧露在外面的小腿和小臂, 突然再度瞳孔地震。
謝映飛快脫下自己的外袍,扔在葉韶身上,“穿好!”
葉韶:?
葉韶扒拉了一把雪色外袍,把自己的腦袋探出來, “謝謝你, 我不冷。”
謝映冷著一張臉, “春捂秋凍。”
葉韶:“那我宣布現在就是秋天。”
謝映:。
很好,他現在確信她一定就是他認識的那個葉九。
“對了,曲泠呢?還有那個小變態呢?”葉韶終於從軟妹的溫柔鄉裡醒過神,想起了自己兩位倒黴隊友。
謝映面無表情地看著她, “沒找到。”
葉韶呆了一下,抬頭去看宿棠月,宿棠月也搖搖頭。
“他們沒和我一起過來?”葉韶問。
“你之前和他們在一起的?”謝映抓住重點,“有發生什麼事情嗎?”
葉韶眨眨眼,大腦終於理解了現狀,然而另一種不安蔓延上來,“曲泠也沒跟過來?”
“完蛋,”葉韶撓頭,“他會不會餓肚子啊,我不在他怎麼吃飯啊。”
在現代社會,沒有她照拂他,又是古代人又是不知世事的野獸小公主的曲泠估計連個外賣都不會點。
“不行,我得想辦法回去。”葉韶一拍大腿,“他沒了我他可怎麼活啊。”
宿棠月幫葉韶把謝映的外袍披好,一邊柔聲安慰,“小九,冷靜一些。”
“他餓不死。”謝映抱臂道,黑沉沉的鳳眼審視著葉韶依舊想反駁的小臉,“葉九,不許亂。”
到底還是個小姑娘,世間萬事都是關心則亂。
“把發生了什麼告訴我們。”謝映沉聲。
然後看見葉韶一直沉默地盯著他,他還是妥協道,“我們也會說的,一起想辦法。”
-
葉韶先講了下他們對這裡幻境形成的推斷,謝映與宿棠月聞言都面露驚訝。
這裡是正是應天宗。
葉韶掉進的那條小溪,就是當年謝映帶著宿棠月玩泥巴的小溪。
謝映他們原本以為這就是普通的基於人的記憶創造出的幻境,隻不過因為他倆共同記憶都是在應天宗,所以才以應天宗作為舞台。
沒想到居然是由畫而衍生出來的畫境。
謝映和宿棠月熟門熟路帶葉韶找到了休息的地方,宿棠月還給葉韶倒了一杯熱茶,讓她一邊喝茶一邊說。
葉韶隱瞞了青丘的事情,簡單敘述成曲泠的家鄉。然後又講了自己的畫境,抹去了很多信息,隻說她是回到了過去,彌補幼年時諸多遺憾。
宿棠月摸摸她的頭。
葉韶笑笑,又正色將崔之風的異常之處都講了一遍。
聽見崔之風承認自己和林家的關係之時,謝映和宿棠月對視一眼。
“你知道林家當年的事情嗎?”謝映問。
葉韶:?
謝映拿出幾封書信遞給葉韶,“你可以看看。”
葉韶看著那幾張泛黃的,幾乎大寫著“我就是線索哦”的信紙,有些囧。
這難道就是主角的待遇嗎?
她沉下心去看。
幾封信按時間排列,居然是林家與劉家的通信。
葉韶心裡疑惑,崔之風不是說林家和劉家不對付嗎?但是轉念一想,也許他們隻是表面上王不見王,但是私交好得很。
畢竟一個是搞原創,一個是搞仿畫的,生意上也沒有任何衝突。
信紙一展,果然如此。
第一份信是劉家發給林家的喜得麟兒的賀信,又邀請林家的人來劉家喝他家小少爺劉軒的滿月酒。
“林家的小兒子和劉家的小兒子差不多大。”謝映說。
“兩家關係很親密。”葉韶說,“書信的語氣很隨意。”
謝映讚許頷首。
葉韶拆開第二封信。
這封信是林家發給劉家的,還附了一張小小的習作。
林家家主在信裡謙虛表示這是小兒子無師自通的畫,又稱它為“犬子聊以自娛的拙作。”實際上用靈力給它塑了封,一絲褶皺都沒有。
努力壓抑的炫耀之意都要溢出紙張了。
葉韶捧起那所謂拙作,目光一凝。
是一架飄搖飽滿的紫藤花,微風吹拂,栩栩如生。
第三封信隔了十一二年,是劉家寫過來的,說過段時間人間皇城要舉辦畫師集會,劉軒將攜作品走水路進京,想順便拜訪林家。
信件語氣親厚熟稔,就像是關係很好的家長之間互相拜托放學接下孩子一般。
“這是第四封信。”謝映把第四封信遞給葉韶,“但是我們打不開。”
葉韶垂眸一看,薄薄的信封上妖力流轉,還有一股若有若無的香氣。
“我們試了很多辦法。”宿棠月搖搖頭,“但就是打不開,又擔心硬來會毀掉這份信。”
“我確實沒想到這裡的陣眼是自己曾經的畫。”謝映很坦誠地承認自己的不察,“我們的注意力都在這些散落的書信上。”
葉韶很無所謂地一擺手,“啊。這大概是主角的煩惱吧。”
謝映沒聽懂,但謝映已經習慣了,“不過,我覺得這個畫陣的主人沒有敵意。”
謝映看看湛藍清透的天空,“如果是想要取我們性命,它有許多種方式。”
“但是。”謝映低頭看向葉韶,目光凝重,“我們感覺到了秋心悲的妖力。雖然很淡,但確實是存在的。”
葉韶花了好幾秒才想起秋心悲是誰,然後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大撲棱蛾子?真的假的?”
宿棠月拍拍葉韶,安慰道,“沒事,我和阿映會保護你的。”
“可是...”葉韶還在回憶之前那幾天,彆說撲棱蛾子了,她連一根觸須都沒看見。
謝映瞥了她一眼,“因為你之前和曲泠呆在一起。”
葉韶:“啊?”
謝映言簡意賅:“他幫你解決了。”
-
“哎?”小葉韶呆呆地看著自己空下來的右手。
小手在空氣中徒勞抓了抓,先前微涼柔軟的掌心觸感就像是幻覺。
她看向曲泠,“我..我去哪裡了?”
曲泠面色已經冷了下來,但聽見小葉韶問話,還是嘴角翹起一個溫柔的弧度,“她先一步回去了。”
“哦...”小葉韶想了想,又仰頭問曲泠,“那你呢?”
“我再陪你一會兒。”曲泠笑著捏捏她的臉,“不歡迎?”
小葉韶切了一聲,掙脫他跑了兩步,又回頭看他,“我們去坐秋千。”
“啊!”她短促地尖叫一聲,曲泠把她背了起來,讓她把下巴擱在他的肩膀上。
視野一下子變高,曲泠身高腿長,走起來路飛快。
小葉韶興奮地眨著眼睛,“哇!”
“你給我指路好不好?”曲泠笑著問。
小葉韶興高采烈,“嗯!”
在小葉韶看不見的地方,一道無形的劍意從曲泠指尖發出,朝著身後不遠處狠狠斬去。
“當啷”一聲。
那原本空無一人的地方發出抵擋的刺耳響聲,空氣波動了片刻,猩紅複眼的男人緩緩顯形,肩膀上的蟲殼有著一道深深的劍痕。
他無聲地笑。
曲泠一邊和小葉韶說話,一邊側頭回去,暗金色妖瞳眸光冷冽,暗含警告。
秋心悲臉上帶著戲謔的笑,手指抵在唇邊,朝他輕輕搖頭。
下一秒,男人所在的地方已經空空如也,隻有一隻蛾子在撲閃著翅膀。
“去。”曲泠輕聲道。
他腰側的一枚不起眼的墜子裡飛出一隻白色小鳥,追著那蛾子消失在夜色裡。
“怎麼了?”小葉韶聽見有些奇怪的動靜,回頭發問。
“沒有什麼。”曲泠把小葉韶往上托了托,俯身做出跑步的動作,“我要跑起來了哦,不想掉下去就抓緊了。”
小葉韶笑著摟住了他的脖子。
-
“那我們先去把畫拿出來。”謝映安排道,“然後毀了畫後就會到葉姑娘說的那個空間,畫妖的本體大概藏在那裡。”
“阿映,你已經知道畫放在哪裡了?”宿棠月驚奇道。
謝映輕咳一聲,“嗯。”
葉韶在邊上舉手提問,“你怎麼不考慮一下可能是棠月姐姐的畫呢?”
宿棠月也開始咳嗽,“因為我畫的畫...”
她眼神漂移,“不太擅長。”
葉韶:。
“我懂。”她拍拍宿棠月。
“棠月的畫頗有赤子之心。”謝映說,“我如何比得上棠月。”
宿棠月臉紅了,“阿映...我畫得怎麼樣,我心裡有數的。”
葉韶面無表情。
她不在的時候到底發生了什麼。
怎麼兩個人氣氛突然變得甜蜜蜜了起來。
三人去了謝映洞府裡的書房,進門前,謝映難得吞吞吐吐,“你們在門口等我。”
宿棠月一怔,顯然謝映從不隱瞞她半分,這次居然要支開她,她有幾分難以置信,“阿映?”
“我去去就回。”謝映表現不好意思的方式就是冷下聲音。
宿棠月僵住了。
葉韶:?
她嗅到了誤會的味道。
這種事情不要啊!
宿棠月遮掩住有點委屈的眼神,讓了一步到門邊,“好。”
謝映拉開門,門剛開一點點,葉韶仗著自己身形纖細靈活,一擰身就轉了進去。
“葉九!”謝映急道。
葉韶深知凡事都是先做再道歉的道理,眼看著老父親一頓罵肯定是逃不掉了,幾步就邁到書桌旁的畫架邊。
看清晾著的幾幅畫時,葉韶也呆住了。
門口的謝映長歎一聲。
畫架上除了第一張畫的是應天宗的景,其餘的一張張都是...宿棠月。
不太熟練學劍的宿棠月,含笑炮製藥草的宿棠月,還有靠在樹下小睡的宿棠月。
葉韶很慢很慢地倒抽一口氣,用一種飽含敬意的眼神看著謝映,“原來您也是個變態。”
謝映眉尖亂跳,“這很正常的吧!”
他一個風華正茂的小夥子,畫畫心上人多正常啊!
葉韶意味深長地看著謝映,“畫這麼多,好像變態跟蹤狂啊。”
其實隻是單純畫畫喜歡的人解悶的謝映炸毛。
拳頭硬了,想揍孩子。
突然間,他的袖子被拉了拉。
謝映低頭,對上宿棠月一雙水盈盈的小鹿眼,“阿映...”
謝映:。
壞了。彆真聽葉九忽悠了。
沒想到下一秒,宿棠月紅著臉笑顏如花,“謝謝你,你真好。”
她原本以為是阿映有了什麼瞞著她的小秘密,正悶悶不樂之時,發覺居然是她的畫。
儘管一波三折,卻是讓她有些雀躍的驚喜結局。
不知怎的,她有點心跳加速。
謝映下意識軟了神色,“嗯。”
雖然收了一張宿棠月無意間發的好人卡。
“阿映...”宿棠月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又沒能說出口,隻好靦腆的笑。
謝映跟著翹了翹嘴角,“嗯,在呢。”
兩人脈脈含情對視了一會,葉韶拎著最上面的紙張嘩啦啦走了過來,打破了欲說還休的氣氛。
宿棠月驚醒一樣背過了身,用手捂住臉,指縫間透露出的肌膚紅撲撲的。
謝映也不由有些羞澀,不自在地咳嗽幾聲,接過葉韶手裡的畫紙。
葉韶沒有鬆手,一雙杏眼很亮。
“我有一個想法。”
她們現在破壞畫紙,就會進入那個神秘空間片刻,然後被吸進下一張畫境。
但是...
“如果我們讓曲泠在另一端同時破壞他在的畫紙呢?”
畫境自己修複的時間肯定是有限製的,就像是煙頭在紙上燙出瘢痕,隻要地方多了,再堅固的紙張也會變成透風的漁網。
隻要能多一息的時間,他們找到畫境本體的機會就會變大一些。
“你說得有道理。”謝映說,“但是我們沒有辦法把這個計劃告訴曲泠。”
葉韶笑,“我之前不是能夠感覺到你們...”
說到這裡,葉韶表情一僵。
——她感覺得到,曲泠可感覺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