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韶又做夢了。
她再次坐在了冷清房間的一角,窗外下著雨,房間裡一股潮濕的氣息。
“小韶。”與她有著相似面容的女人抱著懷裡的玩偶,望著窗外呢喃,“雨好大啊。”
女人起身走到窗邊,水汽撲到她溫柔的眉眼之間,“還好小韶在媽媽身邊,才不會淋到雨呀。”
葉韶安靜地坐在旁邊。
任憑被雨水浸透的外套沉重貼在年幼身軀上,濕漉漉的書包擱在腳邊,泅出深色水漬。
“小韶,小韶。”女人親吻著玩偶的額頭,突然笑起來,“我們小韶的名字真好聽。”
她抱著玩偶,輕哼著歌,視若無物般從葉韶邊上走過。
於是葉韶關窗。
布滿雨痕的窗戶映出她漠然的神情,這在她尚且稚嫩的臉上顯得有些不協調。
“媽媽最愛你了,小韶。”她聽見自己母親這麼說道。
她沒有回頭。
黑黢黢的眸子裡光芒很冷,卻亮得驚人。
葉韶不是玩偶。
她活下去需要進食,需要氧氣,需要遮風擋雨的屋簷。需要社會施舍給她的同情與憐憫,像一隻幼獸跌跌撞撞走在人世間。
唯一不需要的就是廉價的、可以被轉移的愛意。
“阿音!”
似乎有人喊她。
葉韶執拗著不回頭。
一道驚雷劈下,房間一瞬亮如白晝。
在雪亮的窗戶倒影上,葉韶避無可避地對上了一雙金色的妖瞳。
-
葉韶睜開眼睛。
第一秒感覺到的就是臉上的濕意。
她用手擦了擦,冰冰涼涼的,然後再聽見窗外的瀟瀟雨聲。
明明是清晨,天色卻如黃昏。
葉韶昨夜睡前沒有關窗。
現下風雨如晦,細密雨點從窗外撲進來,靠在窗戶邊上的床褥已經濕了大半。
如果感冒了這得算工傷。
葉韶起身關窗,合到一半的時候,目光定在庭院內蔥蘢的草木之上。
濃綠的葉子被打濕了,泛出皮革一般的光澤,模模糊糊映著天空。
【宿主,你把你老婆氣跑了。】係統幽幽道,【搞不好現在躲在哪片葉子下淋雨。】
葉韶手一頓,然後把窗關好,沒有落鎖。
“他的智力水平應該到了知道下雨就會往家跑的程度。”葉韶平靜道。
係統的語氣像是在譴責一個渣男,【你還不去哄哄人家?】
葉韶沒出聲,低頭收拾著被雨水打濕的宣紙,然後微微皺眉,“這是?”
她拿起一張抹了點血跡的紙張,似乎是隨便扯下來擦拭用的,但又忘記帶走。
係統沒回答,葉韶也沒放在心上,隨手將紙扔了。
都嫁月神了,發生點什麼靈異事件也是正常的。
放寬心。
【宿主你良心不會痛的嗎?】係統還在苦口婆心,【人家跑了你還不追,你甚至還睡這麼香...】
“乾什麼?讓我做攪屎棍女配的是你,”葉韶沒在意被風吹開了一些的窗戶,語氣不太好,“現在讓我去哄人的又是你。”
“閒著沒事就去把碗刷了,彆和我玩既要又要那一套。”
係統哽住。
葉韶把頭發梳好,從房間角落拿起一柄水紅色的油紙傘。
【宿主?】係統發問。
“我出去淋雨,有意見?”葉韶徑直開門。“我不僅要打傘,我還要把彆人傘給撕爛。”
係統總覺得今天宿主攻擊性有點強。
手觸碰到門把手的瞬間,就聽見翡兒一聲尖叫。
葉韶猛然推開門,混合在潮濕水汽裡的,是一種極其詭異的腐朽氣息。
——門前擺著一隻姿態扭曲的大雁,毛色乾枯灰白,雙眼無神空洞,看上去早已死去多時。
“九...九小姐。”翡兒顯然嚇壞了,一張小臉慘白,貼在牆上不敢動,“這、這是?”
葉韶垂眸,以腳尖撥了撥毫無生機的雁羽,平靜道,“彆怕。”
“是月神的聘禮。”
時人結婚,往往以活雁為聘,象征伉儷情深,堅貞不渝。
翡兒眼淚都嚇出來了,嘴唇顫抖,“可...可這是死...”
搖曳的淚光中,她似乎看見了一輪明月,以一種極其緩慢的速度朝她走來。
她驚慌眨眼扭頭,卻發現那圓月永遠處於她的視野中央,似乎在嘲笑她的徒勞掙紮。
“這是我的聘禮,你盯著作什麼。”九小姐聲音清甜卻有力,像剛切完桃子的薄刃,一下子把翡兒從恍惚中敲醒。
“還不快去和我老娘報備一聲,就說月神下聘來了。”葉韶一雙清淩淩的眸子盯著翡兒,神色平靜。
分明她的語氣很不好,卻讓翡兒像吃了一顆定心丸一般。
再說那月亮...白天哪有月亮?
翡兒晃了晃頭,定了心神後快步離開。
等翡兒走遠了,葉韶才蹲下去,用帕子擋著手,將大雁翻了一個面。
露出了它腹部猙獰的傷口,和裡面塞滿的乾枯稻草。
葉韶眨了眨眼,突然輕笑出聲,“夠敷衍的啊。”
“聘禮送個過期標本過來,嫁過去是不是得把我做成紙人?”
係統抖了一下,【宿主彆這樣,瘮得慌。】
葉韶把大雁翻回來,笑而不語。
原身性格陰暗不討喜,卻平安無事嫁給月神後,還能設法滅門順便招來主角團,後面還一直為了謝映勇敢追愛。
這不合情理。
她將帕子蓋在大雁空洞的眼上,拿著傘走到回廊邊,眯起眼望向細細密密的雨簾。
然後葉韶把傘撐起擱在地上,轉身又回去了。
係統被她操作搞得一愣一愣的,【宿主,你這是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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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主,您這是做什麼?”沐白問。
曲泠咬著草杆,一條腿屈著坐在屋簷上,聞言垂眸去看停在他膝頭的小白鳥,“屋頂上涼快。”
那您也不至於在屋頂上坐一整天。沐白在心裡吐槽。
幸好少主撐開了妖力屏障,雨點落不到他們身上,沐白抖抖毛。
曲泠心情還是很不好的樣子,撐在身後的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瓦片,“這什麼鬼地方,濕噠噠的,到處都是水。”
那是您自己屋子裡不待,非要來屋頂上淋雨呀!沐白腹誹。
“少主,要不我們先走一步吧。”沐白說,“不是要去應天宗取青丘的劍麼?”
曲泠想也沒想就拒絕了它,“不急,劍又不會長腿跑了。”
沐白想了想,“少主,你不用管裡面那個女人的。”
“我沒管!”曲泠聲音往上揚了些,又壓住自己火氣,“隻是因為這裡有些蹊蹺。”
時人厭惡妖如同厭惡魔,而這整個江城妖氣衝天,隻手遮天的葉家居然視若無睹。
意識到自己失態,曲泠伸出指頭揉了揉小白鳥的腦袋,“我是覺得不可理喻。”
明明讓謝映和宿棠月代替她去走一趟是最好的選擇,誰知道葉韶突然抽什麼瘋,非要說嫁一次謝映這種怪話。
“要是嫁給宿棠月,或者隨便嫁給誰我沒意見,”曲泠很煩躁地揉揉腦袋,“為什麼偏偏是謝映...”
“是啊!那個姓謝的小子看不起妖族!”沐白義憤填膺,“那女人也真是的,不知感恩!”
“少主您給了她青丘的劍,還分了她您的血,”它越說越激動,“居然還分不清自己的立場,非要往人類那裡湊!”
“是我自己願意的。”曲泠打斷了沐白,把它放在自己肩膀上,“和她沒有關係。”
心裡越來越亂,曲泠仰頭望著灰沉沉的天。
沐白還在嘰嘰喳喳,“可是,您走了以後,她居然就睡覺了!也不知道來道歉!”
曲泠沉默了一會,嘖了一聲,“她自己眼光不好,和我道什麼歉。”
謝映哪裡好了!哪怕見色起義也沒這樣的!
沐白附和,“她大概是見男人見少了,少主這種絕色在面前,還能喜歡彆的男人去,可謂是有眼不識荊山玉!”
“有可能。”曲泠覺得這個猜測靠譜,“而且她如果真的在這裡後宅長大,應該都沒什麼機會見到男的。”
骨齡小,見識少,所以審美才能彎成這樣。
見多識廣的少主大人不記小人過,等以後葉韶見識多了,自然就會意識到自己以前的審美和交友觀念有多離譜。
如果算在在秘境裡的歲月,他長她三百歲,和她計較這種事情,未免也太過小氣。
曲泠想通了這一點,心情一下子明朗起來,至於那一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憋屈,被他自欺欺人般地扔在了腦後。
“走吧,小爺看見她給我留窗縫兒了。”曲泠一個鯉魚打挺站起來,手一撐就從屋簷上輕巧躍下。
看見擺在回廊下的傘,曲泠眼睛一亮,“哎,還記得給我留把傘。”
還挺有良心。
青丘少主迅速被(自己)哄好,一手轉著傘,嘴裡叼著的草杆一抖一抖的,愣是讓人看出幾分意氣風發的得意。
剛走幾步,曲泠腳步一頓,下意識往柱子後一藏。
隻見少女倚在門邊,手指繞著自己長發把玩,仰臉和一個陌生的玄衣少年講話,時不時低頭羞澀一笑。
少年好像有些急切,站得很直,手按在自己腰側的佩劍上。
說著說著,少女突然往前湊了一點,手無比自然地搭住他的胳膊,一把把他拉進了房間裡。
關門前還不忘警覺地探出個小腦袋,四處張望了一圈。
良久,曲泠從牙根裡咬出幾個字,“...我看她見的男的可不少。”
作者有話要說: 1.小曲:(憋屈)→(她為什麼非要和我討厭的人玩)→(孩子還小沒品味)→(臥槽這個男人又是誰??)
2.小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