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黔首而言,巫蠱魘咒一案,在凶犯於鹹陽市中伏法,郡縣三日宣讀結束之後,便已經結束了。
或許十天半月內,在農作歇息時,坐在田埂地頭,還會與家人鄰裡閒談幾句:
“善惡有報啊,可不能作惡。”
“仙人仁善,亦有怒目時。仙使神通廣大,儘知儘曉,瞬息千裡,可不能作祟作惡,否則也會當場就被捉住!”
“是啊是啊!不過我們隻要繼續勤勞安分過日子,也罰不到我們頭上的。”
“正是這個理呢!你家仙稻快熟了吧?可是答應過我家的,可彆反悔,要給留一份仙稻種啊。”
“自然自然。仙使慈憫,賜下仙稻。我也當追隨仙使,換出仙稻種子,怎會反悔呢?”
……
對黔首而言,耕種才是他們的立身之本。
巫蠱魘咒一案的後續影響,就是讓他們同仇敵愾,更加深恨六國遺賊了。
然即便黔首所見皆在田畝間,每人一分餘光,也足以盯得六國小貴族、小富豪們束手束腳。
六國故地還罷了,雖又被宣讀中的淩遲之刑震懾,卻也不比鹹陽的六國後裔。
在鹹陽市中親眼見證行刑時,無一不看得冷汗直流。
炎夏時節,竟隻覺骨縫中吹著冷風,遍體生涼!
往常殺人不過頭點地,眼一閉的事兒。
即便是夷三族,一家人同甘過,也當共苦。齊齊整整地走,也是應有之義。
五馬分屍的車裂之刑,也是身後死相不好看,脖頸扯斷就斷氣了,死得也痛快。
大卸八塊的‘俱五刑’——砍頭、刖、割手、挖眼、割耳,也是死後不體面罷了。
雖說死後有靈,但真到那時,誰知道有無呢?
但淩遲之刑,可是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活著受上千刀萬剮之痛啊!
那種痛苦,在他們親眼觀刑後更加深了認知,好似一刀刀,割在己身一般!
六國後裔中有那膽小者,觀刑回去後的當晚,噩夢連連一整晚,第二日早上就給嚇病了。
據傳,有人說:“若叫我選,我寧願選夷三族、五族甚至九族,也不願選淩遲!”
但那人的三族、五族甚至九族,會說:那你還是自己去受淩遲之刑吧!彆來沾我們,你自己去死就好了!
總之,各方反饋,都表明此次以儆效尤的懲罰處決,起到了極致的震懾之效。
但就像行刑當日就有仁義儒士非議‘有失仁善’,事後私底下也少不了有人議論:
“仙使竟創如此酷刑,非是仁義之舉啊!”
“仙使是仙人在人間代行權柄的使者,怎能創製如此酷刑?”
……
議論得多了,周邈偶然聽到一二句,對此他表示:
“難道是我記錯了?先秦時代的鬼神,不都是血腥原始、粗狂蠻野的風格嗎?什麼時候是聖光普
照、仁善慈悲的佛祖菩薩那一掛的了?”
“不是說了,仙人仁善,也有怒目時?咱基建仙人,主打就是一個善惡有報!一個酷刑懲罰就接受不了了???來[]_看最新章節_完整章節”
“是不是把他們養得心大了?至善至仁,予取予求,才是他們想要的仙人和仙使?”
周邈的言行,表現得不曾有分毫軟弱和退縮。
但私下獨處時,總會不時走神,怏怏不樂。
這種狀態一直持續到,基建係統回收了二十個工業機器人。
架設橋梁的任務徹底完成,刷新出新一環任務。
……
因上一環的架設橋梁任務提前完工,即便巫蠱魘咒案耽擱了四五日,時間也還算寬鬆。
“……如此,便仍因循舊例,按部就班。”嬴政一錘定音。
周邈:“哦哦。”
這次修建東方、南方馳道的最後一環任務,與前面幾環大差不差——
[任務鏈-修建馳道(東方道和南方道)
任務描述:征召役夫三萬。根據‘東方道和南方道綠化施工標準’,‘東方道和南方道配套設施建設方案’,完成東方道和南方道的道路綠化及配套設施建設。
注:預計工期為兩個月。
任務道具:東方道和南方道綠化施工標準×1;東方道和南方道配套設施建設方案×1;
工裝×30000
工餐×30000×61;
住宿補貼×30000×61;
工業機器人×24]
除了任務內容是植樹——道旁每三丈植一棵樹;道旁挖排水溝——深半丈;及建設高速服務區——每隔一百裡建供人車馬修整的驛站。
其他幾乎一樣:征召役夫數仍為三萬,工期仍是兩個月,仍舊分六段施工,工業機器人仍有二十四個。
因此很快就商議部署完畢。
而商議全程,周邈也就在轉述任務內容時話多些,之後便嗯嗯哦哦地應付,全程心不在焉。
殿中眾人交換眼色,幾番交鋒。
最終,是蕭何開口問道:“仙使,你從何處得知淩遲之刑的?”
蕭何此言一出,引得殿中眼刀橫飛!
李斯:好你個蕭何!看上去斯斯文文,竟是個一針見血的!
但果不其然,周邈直接地回答蕭何:“哦,封建時期著名的酷刑。大概是始於距今五六百年後吧?”
蕭何:“那就是說,是曆史原本就有的酷刑?”
周邈:“嗯,是的。”蕭丞相想說什麼?
蕭何直言道:“既如此,並非仙使始創淩遲酷刑,有何可慚愧的?”
又非仙使本性殘忍冷酷,始創淩遲之刑,隻是借來一用,有何問題?
“當時一時憤怒衝頭,說出這個酷刑——當然,重來一次我也還是會那樣選擇。”
周邈不是慚愧,他隻是另有擔心。
“我隻是擔心……”周邈思
考措辭,半晌才繼續道:“淩遲,與黥面、劓鼻、剜目、刖足、斷手、割耳等酷刑一樣,都屬肉刑。”
“損傷軀體的刑罰,是不符合法學精神的。我現在卻提出淩遲之刑,可能會起到不好的帶頭作用,萬一濫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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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曆史上,沒有仙使周邈,不也有淩遲之刑?”嬴政篤定道:“淩遲也不罕見罷。”
周邈記得模糊不清了,“到後來,淩遲已經寫進王朝律法:謀反大逆者,殺至親長輩者,殺一家非死罪三人者,采生折割人者,好像都要受淩遲之刑。”
嬴政:“凶犯殺兩家無罪者八人,又兼謀反大逆,不正符合淩遲之刑?”
周邈努力理清前後邏輯時,嬴政已經又道:“淩遲之刑,必定帝王才可判處。是與不是?”
周邈還沒理清,隻跟著回答:“對,彆說是淩遲,就是尋常死罪和重罰,也都隻有朝廷中央複核才能判決。”
嬴政道出結論:“因此,刑罰嚴酷與否,全看帝王心性。”
“淩遲是否濫用,亦全憑帝王之意。”
仁慈帝王,自會約束刑罰。
殘暴帝王,即使無淩遲,也有其他酷刑可濫用。
“可是起了這個頭,終究是給後來者找了個借口。”
“借口之所以是借口,就是沒這個,也有其他的!”
李斯是真看不得周邈的糾結,直接道:“若說帶頭作用,不如準確說是模範帶頭作用。”
周邈滿腦子問號:“???”
李斯:“至少後來者在判處淩遲時,要達到滅兩家滿門殺八人,兼有辱屍及謀逆之罪時,才能名正言順判處淩遲。”
“而不是隨口一句違逆之言,就判處淩遲。”
“而假使果真犯下如今日這樣的凶殺大案,難道被判淩遲不是應該的嗎?”
好像是這個道理?
這麼說,他還做了一件好事?
周邈感覺不真實:“你是不是在詭辯,在忽悠我?我讀書少又不聰明,你可彆騙我!”
李斯:??天地良心!他李斯的人品就這麼壞嗎?!
“我哪一句話是詭辯了?!”
李斯憤怒逼問:“我哪一句詭辯了!?”
黏黏糊糊的,真是看不過眼!
給李斯都氣得都不稱臣,而自呼我了。
“行行!濫用與否取決於皇帝本人,我也沒有起到壞的帶頭作用,而是給定了一個淩遲的基本底線。”周邈終於把自己說服了。
蕭何:“就是仙使的名聲,百年千年之後,多少要受一些人的指責。”
仙使之於他便如伯樂,很該說上一句。
周邈渾不在意:“我要那麼好的名聲做什麼?生前無愧於心,管它死後貶低抹黑!”
……
征召役夫的詔令下達。
以鹹陽為起始,馳道沿途及相鄰郡縣,幾乎整個中原九州,六國故地,皆是迎來了喜訊。
發
家致富的喜悅,也衝刷了巫蠱魘咒案的陰霾。
詔令到達之日,涉及各郡縣便即刻按照命令征召役夫。
——戶中有士伍殘亡且貧者為先。
朝廷與仙使征召役夫三次,第一次德行良好者為先,第二次貧者為先。
第三次,有士兵傷殘陣亡,且家貧者為先。
嘉善,扶貧,撫軍屬。三次征召役夫,皆體現了大秦及仙使的仁德。
郡縣之中有倔強的士人,經此三次眼見耳聞,雖未明言,心中卻已軟化:近在眼前的科舉取士,未嘗不可去看一看……
秦滅六國時,原六國將兵未死且降者,自然就成了大秦的士伍。
在後續征戰中,也不少傷亡。
戶中有士伍傷殘死亡,同時又貧困人家不少。
便按照誰家死得多、殘得重排名,從上往下,數滿名額為止。
各郡縣分配的名額,很快報滿。
大案剛過,對仙使神通廣大的畏懼正濃,眼下沒有誰敢在名額上弄虛作假的。
名額出來,郡縣中黔首也大都心服口服。若有不服,仍可以向巡察禦史團、仙使或入鹹陽狀告。
七日時間,三萬役夫名單彙總鹹陽。
第八日早,新一輪賜福大典自鹹陽開始。
……
孟秋七月朔日。
日出破曉時,天際霞光來。
“恭迎仙使!”
自章台街衝天而起,響徹鹹陽的恭迎聲之中。
章台街儘頭,仙使馭神獸而來。
腳踏三丈高一尊鋼鐵神獸,身著紅底繡金一襲禮服。
劃開霞光旭輝,滑行向前。
相較初次顯身時的仙逸飄然,已多了一分厚重威儀。
一如往日的大典,仙使馭神獸在前,左右丞相率百官隨行。隻是在丞相之間,不見了長公子身影。
據傳長公子因巫蠱魘咒案,自罰閉門思過半月,今日想來是還未出門。
行至高台前,即便三丈高神獸與三丈高登仙台登高齊平,仙使也未一步踏上台。
照舊令神獸放下他。
而後,拾級而上,攀登高台。
首回占到前排位置的張良,從那抹攀登高台的身影之中,看出了曆練的成熟與穩重。
‘啊呀!’
成熟穩重的身形踩到了裳擺,一個趔趄,險些面朝下,在台階上磕一個。
張良:……心性的成熟,與舉止穩重,並無必然因果、吧。
禮官高唱——
“維二十七年,孟秋七月朔……”
禮官收聲時,仙使出現在高台邊。
賜福大典數次,鹹陽黔首早已熟悉流程。
然而無論聽多少次,那一聲‘叮’鈴仙音,都還是如第一次聽時的空靈悅耳。
無論看過多少次,那一輪滿月升起時,白晝黑夜錯亂,金烏玉兔共舞,日月同輝,仍是那樣絕麗神異。
“仙使千歲、千歲、千千歲!”
“仙使千歲、千歲、千千歲!”
……
伴隨著狂熱高呼,天河之水淋墜人間的浪濤聲如約而至。
“嘩啦啦!”
“嘩啦啦!”
……
紅彤彤似一片霞垂下,墜地時濺開。
幾息之間,高台下便堆起一座連綿紅色火山。
張良眯眼細看,辨出是秫②。
仙麥、仙豆、仙稻皆能種,這仙秫當也能種?
粟米和黍米都乃脫殼了的,這仙秫……
正在高台上賜福的仙使周邈毫無所覺,很快雪白仙緞又砸下,砸平火山,又堆起布山。
仙緞砸下時,把秫砸開,甚至有濺得遠的,就落到了張良前面不遠處。
定睛一看,果然是帶殼的。
不帶殼是仙米,帶殼便是仙秫。
仙秫能播種。
大秦將再多一種高產糧。
比張良更早發現的,是分列高台兩側,距離稍近的大秦上卿們。
說稍近,是因為他們也沒站在高台下——那樣會被砸死的,也站在兩側空地上。
覺得秫米顏色太豔,定睛一看,發現原來是帶殼……
帶殼!
帶殼秫=仙秫=種子!
於是等周邈完成賜福大典,走下高台。
就看見大秦上卿們的神色不對,個個雙目圓瞪,呼吸急促,肉眼可見地激動。
周邈:???
周邈順著眾人有致一同的目光看過去,落點在地上的工裝?
不,就是平平無奇的桃紅工裝而已,顏色粉嫩,可能還更適合役夫帶回家給妻子穿。
地上的仙緞?不,就是平平無奇的雪白細膩又厚實的仙緞而已。
地上的高粱米?
不是,他的‘米’字呢?!
地上隻剩高粱了!
帶殼的高粱!
倒不是沒意識到高粱可以做種子了。
而是,誰家吃高粱帶殼啊!
按照以前的邏輯,稻穀去殼成糙米,粟和黍都去殼成粟米和黍米,那高粱不該去殼成高粱米嗎?
你們大秦人吃高粱是帶殼的嗎?!
“是的啊,高粱…秫帶殼就是秫飯了。若要好吃些,浸泡一個時辰後大火猛煮,煮開花後口感就稍佳。
用秫釀酒時,照樣煮開花,也不去殼的。”王綰回答道。
周邈這才發現他把話問了出來。
“你們……”不剌嗓子嗎?
但想想,這話何不食肉糜的味兒太衝了!
他也想起,前世爺爺在說起困難年代時,有提過吃高粱殼。
高粱殼都能吃了,高粱帶殼吃不是很正常?
而且這個先秦漢時候,秫帶殼吃也正常。
“是我經驗主義了。”周邈望著一地秫,問:
“現在怎麼辦?之前隻以為是秫米,沒想到還能當種子。”
“要不趕緊叫人,轉身去章台宮問一問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