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時,道旁觀看的鹹陽黔首幾乎未散。
見到始皇帝和仙使車駕返回,再次昂揚呼喊。
車隊就在夾道歡呼聲中,原路返回了宮中。
另一邊,歌舞結束,黔首在場內等到始皇帝車駕離開,才被引導離場。
張良等人也隨著人流從場館出來。
因為早晨的突然明悟,張良情緒低迷。
走出場館,來到寬闊平坦的廣場,在看見前面有幅圖畫時,下意識地便從旁邊避行。
經過時,目光不經意從圖畫上掃過。
心中升起一股熟悉感。
初時不以為意,隻等路過了巨幅圖案,張良陡然止步。
猛地回頭看去,霎時瞳孔收緊:這巨幅圖畫上,落字‘秦’的地方,豈不正是九州所在?
這幅巨大圖畫,赫然是九州輿圖!
不,隻是東部的一小塊是,上面山脈、河流,與九州輿圖幾乎一模一樣。
如果隻有東部一小塊、秦之所在是九州,那麼在秦之外呢?
秦之外的廣闊疆土,之西有西域,之東是汪洋……
張良心中已有所明悟。
在九州中部,張良估計出了故國的位置。
但心中卻陡然一震——
韓在七國之中國土最小,放於九州之中,彈丸之地而已。
再將目光抽離得更長遠,放眼這一巨幅輿圖之上,故國之小,正如滄海一粟。
“子房?怎不走了?”韓成見張良落後,轉身喚道。
張良抬腳跟上,“這就來了。”
……
十月初三日,新年第三天。
鹹陽市一早開市。
改建後的鹹陽市,青磚鋪地,整潔寬敞。
市中步行街道兩旁,是溜直排開的磚瓦房屋。
整排房屋被隔出規整方正的商鋪,一溜排開,整齊養眼。
在街道上空,從兩排房屋的屋頂,已經拉上了根根繩索,索上密密地懸掛花燈。
花燈各形各狀,有四時花朵,肥美錦魚,憨態小獸,獅虎猛獸,還有人像畫等等。
色彩鮮亮,惟妙惟肖,還未點燈,就已經足夠好看,引得市中黔首儘皆仰脖。
“歡慶歲首,喜迎新年!草鞋大降價!”
“屠狗迎新,鮮肉惠促!”
“仙使所賜粟米,速速搶購!”
……
市中商販吆喝聲此起彼伏,黔首們上前問價,發現果然要比平日實惠。
當即趁機搶購囤貨!
粟米、大豆、細面粉等米面糧食,狗肉、羊肉、豆芽等肉食菜蔬,以及草鞋、布匹、襪子頭巾等衣裳鞋襪,還有餅餌、蒸餅、乾棗等小食……
雖不算琳琅滿目,卻也應有儘有。
並不乏心思活絡者,趁機出來賺點小錢,也能為家中換購回所需之物。
市中還有許多娛
樂項目,如博戲?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歌舞,絕活把戲等,攤前不缺圍觀者。
若表演得好,贏得一片喝彩聲的同時,也能收到不少打賞。
豪氣者扔一枚錢,尋常者往陶罐中抓一小把豆子、粟米或麥子都有。
等表演者回到家中或落腳處,半兩錢能夠花用,陶罐中的糧食也不必分揀,淘洗乾淨直接一鍋煮成粥,也是飽腹好口糧。
鹹陽市早間開市,市中人頭攢動,熱鬨非凡。
但也並非所有鹹陽黔首,都去了鹹陽市——改建後的鹹陽市儘管寬敞,橫縱各六條步行街道,市中更有大片空曠廣場,卻也容不下百萬人數之多。
不是人人都愛遊逛購物,大部分人還是在家中。
或者在鹹陽城中逛一逛,又或者趁此空閒時機去探親訪友。
因此,當下午日昳時分,章台街上的高台處有動靜時。
不在少數的鹹陽黔首,都於第一時間發覺了。
“章台街上的登仙台,附近有衛兵出動,已經將附近圈圍起來了!”
——登仙台,顯然又是鹹陽民間自發興起的稱呼。
“登仙台下也有人來往準備,還燒起了熔爐!”
“莫不是今晚登仙台有典禮集會?!”
“多半是了!我這就快快回去告訴左鄰右舍,帶著父母妻兒早早去占位!”
章台街上登仙台稍晚或有典禮集會的消息,在鹹陽城不脛而走,越來越多的黔首得到消息趕來。
對此,早在周邈找到蒙恬尋求幫助,而蒙恬又得到嬴政允準後,就已經有所安排。
並不僅僅是額外調兵二百,對高台下各點進行看守。
隻是其他的準備,都是鹹陽內史應儘的戍衛治安之責。
……
黃昏時分,章台宮。
即使歲首三天歡慶,除了大朝賀那一日,嬴政依舊是每天處理半石奏章。
——另半石都變成了紙質奏章。不占多少重量,但工作量不減。
“始皇陛下,好不容易過年呢,我們出去逛夜市吧!”
周邈已經在這磨了一會兒了。
嬴政在最後一本奏章上,批複:善。
擱下毛筆,合上奏章,疊放在一摞奏章頂層:“可。”
“好耶!”周邈第一層目的達成,歡呼出聲!
“蒙府令,趕緊安排車駕,不用麻煩,我和陛下同乘一車就行!”
蒙毅看向陛下,後者微微頷首,“好,仙使且稍等。”
在蒙毅去做準備時,嬴政起身,走出殿外。
來到殿前廣場上,進行每日晚間的散步活動。
就像每日批複定量奏章一樣,嬴政真正把‘鍛煉保養得長壽’刻在了日常中。
將將散步完一圈,蒙毅已經駕駛四馬拉的車駕過來了。
僅是日常出行,就乘坐駟馬拉車。
嬴政率先一步跨出,登上馬車。
周邈也不是第一次
與始皇陛下同乘一車,不用人拉或扶。
自己就踩著階梯凳,兩步登上了車。
#始皇陛下腿長一米三!#
#又是羨慕始皇陛下大長腿的一天!#
周邈登車後,蒙毅駕車行駛起來。
車駕寬敞,車廂內部猶如一個小房間。
嬴政坐於廂中上位,鬆懈了禮儀,胳膊鬆弛地搭於膝上。
可整個人氣勢卻更強橫了,猶如假寐的蒼龍。
周邈側向坐著,時不時扭身,探頭從窗格裡往外看,時刻關注行進路程。
等到要出章台宮大門時,周邈倏地起身鑽出車廂,來到車轅橫木上,湊到駕車的蒙毅身邊。
壓低聲音道:“蒙府令,待會兒出門後直行,去章台街高台,彆轉去鹹陽市了。”
蒙毅遲疑,也氣聲道:“這不好吧??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眼看就要駛出大門了,周邈急得差點跺腳:“好的好的!你大兄也知道的,肯定沒問題!”
蒙毅還是遲疑,偏頭餘光掃向車廂。
“那行,你先回去坐著。”蒙毅回正頭部,答應下來。
此時車駕駛出大門,周邈見蒙毅沒有轉向的意思,才放心地又縮回車廂坐下。
嘿嘿地笑著對看過來的始皇陛下道:“嘿嘿,和蒙府令交代一句,讓行得穩當些。”
嬴政默然不語。
蒙毅:有進步,借口找得像模像樣了。
就是鹹陽道路改建後,路面平整得很,用不著多叮囑,也會行得很穩當。
而且轉沒轉向,你自己坐在裡面感覺不到嗎?
總而言之,車駕順利地駛到了章台街高台外。
高台附近下面空地已經被圈圍起來,除裡面幾個穿戴包裹嚴實的人外,並不允許靠近。
等車駕停住時,周邈迫不及待哧溜一下就鑽出了車廂。
等嬴政不慌不忙從車廂出來時,外面天色已黑。
他剛在車轅上直身抬頭,眼前就轟地炸亮。
三丈高台之上,“嘩!”地一下,綻開一簇火樹銀花!
三丈多高的金色火花,在夜空中綻放,如隕星般自高天隕落而漫天劃過,又似九天花火灑落人間!
在第一簇綻放之後,緊接著第二簇,第三簇,又多簇同時綻放!
如天女散花,如漫天星子,又如瑩花遍地。
千姿百態、絢麗奪目,炫目綻放,美得震撼人心。
如夢似幻,不似人間之景……
嬴政立於車轅上,瞳孔中倒映著金紅炫目、如夢似幻,絢爛綻開的朵朵火花。
面容在明明滅滅的焰火中,辨不清是何神情。
但總歸沒有怒意的,夜風中傳來的聲音頗為溫和:“這就是驚喜之二了?”
顯而易見,始皇陛下沒有漏過昨天送驚喜時的說辭:驚喜之一
有驚喜之一,自然就有驚喜之二。
嬴政側頭去看,便見王綰李斯
一乾人等早已在此,周邊布防也嚴密妥當。
王綰等人從高台上絢麗的火花上收回視線?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向車轅上的嬴政揖禮:“見過陛下。”
嬴政手臂平伸,示意免禮。
又把目光移回高台方向:“且看驚喜。”
“對,這就是另一個驚喜了!”
大秦君臣一邊觀看高台上的夢幻絢麗之景,一邊聽周邈嘚啵嘚啵開講——
“我們過新年的時候,都會放煙花慶祝。有的自家買來放,禁放煙花的地方也會有、官府組織燃放。
五顏六色的煙花綻放時,比眼前的還要更絢麗夢幻!”
“煙花我是真不會做,但我會民間大型傳統焰火——打鐵花啊!”
周邈聲音裡不無小得意。
接著開始講他會打鐵花的曆程:“我以前奔著非遺項目——打鐵花,去了河南確山縣旅遊,現場觀看了打鐵花,神秘驚險非常好看!”
“感興趣之下,找了門道,親身上手體驗了一回。雖然打出的鐵花很小,但步驟算是知道了。”
周邈具體講道:“工具主要就是熔爐和大風匣,原料也就是生鐵、焦炭和木屑,取材簡易,操作簡便。”
“原理也簡單,就是用木板擊打鐵汁和木屑混合物,最後在空中綻放出四處輻射的火花。”
蒙恬聞言,詫異道:“原來是鐵汁四灑綻放出的火花?還以為是仙使的神通呢。”
周邈:他有沒有神通,你們不知道嗎?
但是,“如果真要說,那這也算是神通了。”
嗯,煉鹽、劁豬、點豆腐都被叫作神通了,打鐵花又怎麼不算神通呢?
李斯看著前所未見的絢爛焰火,在夜色中更顯絢目多彩。
好奇道:“具體是如何打的?”
周邈此時是自豪的,聞言開始滔滔不絕地講解:“表演打鐵花的十二個隸臣手中,平端一根寬約三至五寸、長約兩尺的大頭木板。在木板前端綁個陶勺,勺裡盛放一撮鋸末,鋸末壓成鳥窩狀。”
“在旁邊熔爐的夥伴,往鋸末上傾倒一小勺通紅的鐵水後,鋸末便立即燃燒;
打鐵花的隸臣平端木板,快速跑出幾步,把木板上鐵水和燃燒的木屑揚拋出去;
又飛速用木板猛烈擊打空中下落的鐵水和燃燒著的木屑,將它們打散在空中。”
“如此,就能盛開成一片火樹銀花了!”
打鐵花始於北宋,盛於明清,多流傳於黃河中下遊地區。
雖然驚險,但科技含量不高,北宋能行,秦朝當然也能行。
“雖然時間緊,但有蒙內史幫忙,也找到了膽大願意學的十幾個隸臣。先穿著濕衣服防止燙傷和衣服著火,私下秘密練習了四五日,掌握技藝後再光著膀子練習兩日。
就有了今晚那些隸臣光著膀子,現在呈現出的效果。”
根據擊打力度、方向,以及風向,使每一簇火樹銀花,都是獨一無二的、多姿多彩的。
“甚至還能耍花活。”
周邈正說著,高台上的鐵花就已經由單純地綻放,變換了形態。
先是一個個旋轉的圓圈,再又變成蜿蜒的遊龍。
“哇!!”
此時從章台街另一端,傳來觀看焰火的鹹陽黔首們,陣陣高呼喝彩。
在公元前二百多年的秦人眼中,這種焰火無疑是好看的,甚至近乎神跡了!
李斯目不轉睛看著焰火,口中道:“那些隸臣當然願意學。”
“且不說是仙使差遣,隻說學會後,他們這輩子及至子子孫孫,都不會缺一口飽飯吃了。”
即使不刻意宣揚打鐵花神通,是授自仙使。
這樣燦爛奪目、神秘絢麗的焰火表演,隻要在夜晚演上一場,就不用愁沒人找上他們表演了。
周邈沒覺得有多了不得,“人家願意學習,又刻苦訓練,不因鐵水濺到燙傷而退卻。短短七日就練出這樣的手藝,能夠賺碗飯吃,都是他們應得的。”
一息停頓,李斯才道:“時也命也,他們有此造化,又抓住了,也確實是他們應得的。”
又安靜地看了一會兒打鐵花,這一場為時一刻鐘的火樹銀花不夜天表演,才算是結束了。
周邈還罷,其餘人都還意猶未儘。
但花樣已經表演完畢,之後也隻是重複罷了。
打鐵花表演結束,高台上、台下及章台街一帶,很快亮起火把,將這一片天地照亮如白晝。
另一頭的鹹陽黔首們興奮未散,熱鬨討論的聲音傳過來。
嬴政轉頭,第二次對周邈說道:“這個新年驚喜,朕也很喜歡,謝謝。”
#始皇陛下說很喜歡新年驚喜又給他說謝謝啊啊啊!#
並不會因為第二次說謝謝,激動就少上半分。
周邈激動之下,想起他還有個任務獎勵沒翻牌。
此時正是天時地利人和啊!
“陛下陛下!”
大秦君臣:這熟悉的開場白……
“正好今天是歲首三天歡慶的最後一天,趁此時機,不如我乾脆給陛下湊足三個驚喜吧!”
聞言,大秦君臣紛紛看過來。
嬴政不問是何驚喜,隻道:“善。”
得到同意,周邈全不拖遝,小跑步就往高台方向跑去。
打鐵花表演已經結束,熔爐等也收攏起來。
仙使此時過來,圈圍的衛兵也立即放行。
周邈一路小跑步上高台,大喘幾口粗氣,便出現在還未散去的鹹陽黔首眼中。
“仙使啊啊啊!”
“仙使啊!!”
“仙使千歲、千歲、千千歲!”
張良身處數萬鹹陽百姓之中,耳邊是震耳欲聾的高呼,狂熱又赤誠。
剛才的焰火他看了,絢麗奪目,如夢似幻,確實精彩至極。
但他已經看出了門道,那就是鐵汁四灑時迸發的火花。
當
焰火最盛時,將高台附近照得亮如白晝,也足以令他看清,那裡有十幾個赤著上半身的表演者,這也驗證了他的猜想。
——隻是不止張良,鹹陽黔首雖未儘數看出了門道,但也大概知道那不是仙蹤顯像。
因此他們雖然驚呼陣陣,卻沒有似此時一般齊聲呼喊仙使。
而恰逢此時——
“叮鈴鈴咚咚鏘!”
“砰!”
不同以往一聲空靈的‘叮’鈴仙音,一陣隻聽便喜慶歡樂的仙音響起。
而後隨著‘砰!’的一聲!
一朵似千瓣重菊卻更繁複華麗,似方才的火樹銀花又更絢麗多彩,五顏六色的煙火在空中綻開!
即便在亮如白晝的此處,那朵煙火也直竄高空,似要炸破這黑夜!
且不比火樹銀花的稍縱即逝,這一朵煙火在空中一時凝聚不散,似要將這絢爛瑰麗的一幕定格在曆史書頁間。
“哇!!”
哇聲一片中,張良仰脖,看著空中那朵幾乎遮蔽了章台街上空的巨大煙火。
腦中一片空白。
隻因他無法像看出剛才的火樹銀花的門道一樣,也看出這朵煙火的門道,更想不出那道仙音從何而來。
仙音是鐘磬絲竹演奏?不,高台之上並無樂師。
煙火亦如火樹銀花由人打出?不,世間絕無力士,能將焰火打至五十多丈高的高空!
就在張良陷入窮儘時,高空中再生大變——
一個巨大飽滿的,發出七彩光輝的大錦袋,從那朵煙火的高空誕生,緩緩飄落向高台。
當七彩錦袋飄入高台之人的懷中時,高空的煙火亦歸寂於夜空。
好似一場幻夢就此終結。
張良恍恍惚惚,木然立於人群中,不知所在,不知所往。
周圍高呼仙使千歲的聲浪,都似被隔絕於雙耳之外,朦朦朧朧。
所處人間,都好似不再真實。
張良:我是誰?我在哪?我要乾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