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往前幾步,來到台前,更近地居高臨下觀看這幅簡化版世界地圖。
一眼就在地圖上發現了那個醒目的‘秦’字,再細看那塊比其他更精細的地方。
南北各有一條大江大河。
江河之間橫亙一道山脈。
南北又各有幾條短山脈。
赫然與章台宮中懸掛的九州輿圖,有八成相似。
往西南看,果然在山脈之間夾著一個盆地,當是蜀地。
往西北看,那裡也有幾條長山脈,應當就是月氏及以西一帶了。
這正是大秦所在的中原輿圖!
再去看那些粗線條,雖然簡陋,但卻標出了中原山脈及走勢。
“後世網上有個段子,說是給秦始皇一張世界地圖,他當能征服世界,將玄鳥黑旗插遍每一塊大陸!”
“從此世界通用語將不再是英語,而是漢語!
——每當不想學英語時,網友們都會大喊著給秦始皇一張世界地圖。”
嬴政在仔細看圖時,周邈在嘚啵嘚啵地講解。
“雖然我不能送始皇陛下一幅精準的世界地圖,但我還能手畫簡化版世界地圖啊!”
已經力求精準,但總有不太確定的地方,需要反複回憶確認。
畢竟手畫簡化版世界地圖、華夏山脈地形圖,那還是高三時候的事了。
這也是他當初躲在被窩裡寫寫畫畫,廢了許多張紙的緣故。
“雖然我畫不出精確版世界地圖——真畫出來了的話,一旦被拓印、臨摹。或者磚塊直接傳到後世,那會出現考古事故的吧!”
周邈拒不承認,是因為他不能手繪精確的世界地圖。
“但是簡化版也夠用了!隻要知道大概位置就行。”
周邈一向想得開。
“以大秦如今的情況,能把中原六國都消化,再打下百越並消化就不錯了,再遠就會脫離控製。
即使打下來,也頂多名義上羈縻當地,純粹是窮兵黷武消耗國力。”
“但不能遠征,也應該知道這個世界有多大,海陸有多寬。”
嬴政讚同:“是極。”
他有雄心勃勃,但不是好高騖遠,先將中原大地治理好才是首要重任。
此時三公九卿們也都已聚到台下,聽著周邈的講解。
但嬴政是腳踏實地了,備不住周邈有一顆想把好東西都扒拉進自家碗裡的貪心!
“但遠了不說,大秦周邊還是可以謀劃謀劃嘛!”
“好比百越以南有一個中南半島,那裡水熱條件優秀,水稻一年三熟,還有比大秦南方水稻更高產的稻種。”
嬴政盯住大秦南邊伸出的,以斜臥長方形代表的中南半島。
那裡有水稻一年三熟,還有更高產的水稻種子。
王賁、王離、蒙恬等武將,眼睛也盯住百越以南的那個半島。
大秦君臣:太遠了不說,大秦
周邊確實可以謀劃謀劃。
也不一定非要如中原一般占領控製,能為大秦產糧、輸糧也行啊……
周邈又往東一指:“東邊海上,有一個大島叫琉球,可以做航海中轉站。”
眾人目光隨之移向吳越以東,孤懸於外的橢圓上,那就當是琉球了。
“再往偏東北走,有一串島鏈,在後世很是不肖!”
周邈瞄一眼始皇陛下,樂子人基因作祟。
熟悉周邈的眾人暗自警惕,這個使壞的小表情,是要大放厥詞了!
果不其然!
“據《史記·秦始皇本紀》記載,‘齊人徐巿(fú)等上書,言海中有三神山……仙人居之。……於是遣徐巿發童男女數千人,入海求仙人。’”
“當然我們都知道,秦始皇是被人騙了,世上根本沒有仙人,也沒有仙丹。”
時不時提醒始皇陛下,可彆故態複萌,又想去求仙問道了!
嬴政:……
秦始皇的事,與朕嬴政有什麼關係。
蒙恬:熟悉的味道!熟悉的配方!
“然後呢然後呢?”蒙恬趕緊轉移話題。
周邈本也就隨口一提,聞言立即被帶跑:“後來啊,傳說徐巿率領三千童男童女出海,最後就到達了這島上,繁衍出了一個小日子過得不錯國。”
“當然,這隻是戲說,多半當不得真。”
周邈回歸正題:“不過那些島上雖然多山地,少平原,不是耕種的好地方。但多金銀礦產啊!
這可以記下來,後輩子孫們缺金銀築錢幣了,就可以去挖取金銀礦。”
金銀不比布匹、糧食,吃下去不能飽肚長肉——還會重金屬中毒,穿身上不能蔽體禦寒。
僅作為貨幣,本質上和一張紙沒兩樣,但當個礦產儲藏地,不也是很不錯的嗎?
嬴政盯住那串島鏈,人群中的扶蘇已默默記住了這個地方。
周邈又指向東北方:“從東北伸出去的那個半島,後來有個名字叫高麗。再到後世,半島南邊的那個國家,很是欺師滅祖、忘恩負義!還說孔子是他們的,秦始皇也是他們的!”
嬴政側目:“朕之祖先,源於黃帝之孫、顓頊的後裔女修,女修吞玄鳥卵,生子大業,大業娶少典部女華,女華生大費。大費便是秦之先祖。②”
“朕怎會是出自東北彈丸半島之地?”
關乎皇帝血統,嬴政不由辯白幾句。
周邈也是牙疼的模樣,“彆說了彆說了,宇宙都是他們的!隨他們去罷!”
“即使日後要防備其犯邊入侵,可真到那時,大秦是否尚在都不一定。”
還是彆操那份閒心了。
中原膏腴之地,總會有幾隻惡豺妄想吞食,勝敗還得看自個兒。
再往西一指,“月氏以西,還有烏孫、大宛、大夏、安息、羅馬等國,雖不及大秦強悍,但也是一方之主了。”
“後有漢武帝派張騫出使西
域,十三年後乃回,帶回許多特產作物。
再往後又有開辟通往西域的絲綢之路,那是一條光耀曆史的繁華商道。”
“所以像這種遙遠的地方,或許也能與之開展貿易呢?”
李斯想到月氏王子如今就在鹹陽,若是要經略西域……
周邈又遙遙往東一指,“在大秦隔洋相望的遙遠大陸,那裡是北美大陸,南邊是南美大陸,美洲大陸上有玉米、紅薯、土豆!”
“這三樣作物,是聞名世界的高產作物!”
嬴政隨著周邈的話,目光看向彼處,在大秦的疆土之外,還有那樣廣闊的大地與海洋。
還有多種多樣的作物,更有舉世聞名的高產作物。
但周邈素來是會潑人冷水的,“我送上驚喜,隻是想讓大家開眼看看世界。
知道海上沒有仙人,陸上還有其他國家,大秦隻是其中一個——雖然可能是最強的一個。”
“但強不強的,隔著山海路遙,也沒甚乾係。先把家門前這一畝三分地顧上,發展壯大,才能想想其他的。”
王綰真怕激起陛下的征服欲,去征服世界了。
“仙使所言極是,先圖強己身為要,若屆時尚有餘力,未嘗不可以羈縻之策,籠絡控製當地土人,為大秦輸送資財。”
“或開辟商道,西行西域,南行南洋,換來有用的物產。”
嬴政當然懂得,如今大秦尚且在危險邊緣,他又怎會思圖掠地。
“右丞相所言是老成之言。”
李斯則把目光放在地圖本身,“那些穿行的線條是何意義?”
周邈思考要怎麼解釋經緯線,“現在有無‘經天緯地’這個詞?”
李斯不愧是除了政治家外,還是寫出《倉頡篇》六章的文學家和書法家。
“《左氏春秋》‘昭公二十八年’有雲:經緯天地約文。”
“這個是比喻人的才智極大。”周邈換一個說法:“織物的縱線曰經,橫線曰緯。所謂經緯線,是人類為度量方便而假設出來的輔助線。”
“這幅圖上的經緯線之間,都是間隔三十度。”
“再細碎複雜的地理知識,我一時也不知從何講起,李廷尉有興趣再具體問我便是。”
度量?
作為統一度量衡的設計者,李斯還是有所了解的。
“圖上兩根經緯線之間,有何說法?”
周邈挑著說:“這幅地圖上,兩根緯線之間,距離相等。”
李斯:可估量南北距離。
“兩根經線上,地方時相差一個時辰。”
李斯:東西有早遲之分。
“同一根經線上,在春分、秋分日這兩天,同時看見太陽。”
“同一根緯線上,經線間的距離相等。”
李斯:可估量東西距離。
周邈說的簡短,難免不甚精準,但已足夠會意。
李斯就邊聽邊思索著,在心中大概
判斷鹹陽到中南半島的距離,燕齊之地到美洲大陸的距離,以及西域的距離和幅員遼闊。
雖僅是簡化版世界地圖,卻足夠大秦君臣第一次認識這個世界了。
現在的輿圖,其實也沒比地上這幅地圖詳細多少。
一樣的畫幾條山脈,幾條河而已。
至少周邈還用經緯線定位了大概距離,相比有些明明相隔遙遠的兩條山脈,卻畫成比鄰而居,還稍微靠譜些。
“我給你們說,這幅世界地圖是為了作畫而平面鋪展開的,並不是說我們生活的世界是‘天圓地平,中國居中’。
我們生活的世界,其實是一個球,類似於‘渾天’……”
嬴政從高台上下來。
大秦君臣們圍到地圖邊上,仔細觀察起來。
耳邊聽著周邈講他們腳下的這個世界。
……
大秦君臣先是圍著地圖看,再是在地圖上走來走去看。
等徹底研究過一遍地圖,時候也差不多了。
場館內的兩萬黔首,及中低階文武百官已經入座,即將進行今天與民同樂最重要的一項——共賞歌舞節目。
“地圖模印在磚塊上,日久踩踏,便會被磨平,不複存在。?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王賁看著地圖,作為武將攻城略地的本能驅使,讓他對這幅地圖愛之如寶,恨不能日夜觀看。
怎能忍心被踩踏磨平呢?
“須得儘快將其拓印或臨摹下來收藏,以防失傳。”
王賁是真正愛不忍釋啊,“仙使你怎麼把地圖模印在地磚上?直接畫了獻給陛下不好?”
周邈被問為什麼,一愣才回答:“倒也沒想那麼多,就是想獻給始皇陛下一幅世界地圖,恰好廣場地磚又能印花紋。”
“這不就順理成章地,想到把世界地圖印到磚面上,鋪到廣場地面上嗎?”
“足夠氣派,足夠特彆。”
“為了保密,鋪好之後,我還借口說養護磚面,在上面鋪上蓬草,隻等昨晚宵禁前才揭開清掃呢!”
相對來說,除周邈之外,王賁是這群人中最耿直的一個。
就像此時,就直話直說道:“可是把與輿圖一樣的地圖就這樣鋪在大庭廣眾之下,不太妥當吧。”
周邈嘴巴一張:“這能泄露什麼?怎麼就……”
王綰也正欲開口,李斯反而先反駁王賁道:“有何不妥當?這地圖上一沒有兵力部署,二沒有關隘城防,隻有天生的山脈江河,沒有這圖彆人就不知道了?”
“叫人看了這幅圖,就能百戰百勝了?”
周邈:搶我的話了。
“況且,將這幅圖留於此地,若有識之士見到,或許會吸引到野才遺賢也未可知。”
周邈看著為自己開脫的李斯,有些迷糊:之前不是還給他挖坑和始皇陛下一起揭牌?這會兒就幫他說話了?
不是很懂你們人精。
嬴政不欲多耽擱時間,一錘定音:“派人將
此地圖拓印收藏,另外若想隨時觀看鑽研,便前來臨摹回去。”
“此幅地圖,不做處理,也不做圍擋,全憑世人觀看。隻是在旁邊以草席一類鋪作地毯,對行人進行引導,儘量少踐踏此幅地圖。?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還未領軍上郡,蒙恬便還是鹹陽內史,這也是職責範圍內:“喏。”
王綰蹲身摳了摳磚面的花紋線條,站起來道:“這地磚畢竟是神獸燒製,堅硬細膩如石,三五十年,磨滅不掉上面的花紋。”
畢竟偌大廣場,又非必經之路的小道,不會有人專門盯著花紋去踩踏。
就好比一幅畫落在前方腳下,多數人都會繞道,而不是特意從上面踩過。
至於百十年後,日曬雨淋,終將難免模糊。
此事既定,嬴政先是對周邈說:“這個新年驚喜,朕很喜歡,謝謝。”
“啊,啊吧,喜歡就好,喜歡就好。”
周邈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後腦勺。
#始皇陛下說很喜歡新年驚喜還給他說謝謝啊啊啊!#
“時候已到,入場。”嬴政當先一步,往場館的南入口走去。
周邈及三公九卿們趕緊跟上。
……
黔首們自西入口進,嬴政一行自南入口進。
進入後正好抵達場館中隔出來的‘後台’。
早已有禮官、宦者及相關官吏,在此等候。
忙迎上前稟道:“場館中,早在三日前由內史率鹹陽衛兵、武城候率宮殿衛士,及少尉所在宮門守衛,各擇二百名,前後三輪搜檢,確認並無不妥。”
“而後閉館直至今早,開館前,又各自另選二百名兵士,對場館中進行三輪搜檢。”
三支隊伍,對場館進行交叉搜檢,互相監督檢舉,已是最謹慎的搜檢了。
安全無虞。
“剛才黔首及文武百官入場前,又在入口處進行了搜檢,皆無不妥。”
層層搜檢,安全做得很到位。
周邈心中暗暗點頭。
“如今場館中已經入座完畢,隻等陛下、仙使及眾上卿出場,歌舞便可開場。”
嬴政也不拖遝,“即刻開場。”
一旁候著的禮官道:“請仙使及眾上卿東面就座。”
“請陛下登上高台,向百官及黔首道新年賀詞,並宣布歌舞開場。”
嬴政頷首:“可。”
於是周邈等人從東方通道入席就座,在這一片區域看台,除他們外,坐的皆是武士衛兵。
而嬴政稍候片刻,等眾人皆入座後,才登上高台。
在始皇帝站上高台那一刻,禮官高聲:“起!”
起字響徹場館,眾人應聲起立,站著恭聽始皇帝道新年賀詞。
“時二十七年歲首,金風卷雲……萬象更新,升祺駢福,歡賀新禧。”
接著宣布歌舞開場,萬民同樂。
嬴政退下高台,不一會兒就出現在周邈等人所在看台
,入座虛位以待的最尊席位。
台上開場,最先是一首歌賦。
鐘磬絲竹之音漸起……
……
周邈此時隻覺他的耳朵,像是要羽化升仙了一樣!
雖然不是後世流行的音樂,但好的音樂是不分古今的,真的好聽!
李斯排的節目有兩把刷子!
但同時:“不愧是基建係統設計的場館,能讓高台上的樂聲傳到聽眾耳中時,清楚明白不損分毫。”
“而且觀察場館構造,每一排看台距離高台的距離都是相等的,而每一列的看台前後也絕不會遮擋。”
王賁接話最快:“確實巧奪天工,非凡人所能及也。”
周邈接話:“對,反正我這個半吊子建築學子,是設計不出如此精巧的場館的。”
其實周邈沒有彆的意思,但王賁一聽:是不是戳到仙使的痛處了?仙使是不是更生氣了?
李斯心底翻白眼:嘖,半斤對八兩。
周邈全身心投入欣賞歌舞,王賁沒一會兒也拋過這一茬。
節目不多,總共才十二個,算上換場間隙,不到一個時辰就結束了。
但周邈卻聽得過癮極了!
觀館中黔首的模樣,也是從沒聽過這等宮廷歌舞雅樂的,神情與仙使周邈是如出一轍,如癡如醉。
與民同樂目標完美達成,李斯也滿意了。
歌舞結束,嬴政率先起身,周邈等人跟上,重新回到後台。
已有將領在此等候,立即稟道:“陛下,場館外車駕已經就緒。”
嬴政再次帶頭從南出入口出去,登上正停在門口的輿車。
六馬拉輿車駛走,周邈的四馬拉車駕緊隨駛來,也利落地登上馬車。
後面的三公九卿和百官,又各有車馬或步行跟隨。
車駕從場館外駛出,沿著來時的路朝章台宮駛回去。
周邈隻等端正(跪)坐在車上後,才猛然驚覺:
他就說怎麼歌舞節目看得那麼沉迷呢,是因為坐的舒服!
場館中的座椅安置在台階上,相當於離地的高腳椅了。
以前他不講禮儀,坐沒坐姿,都是怎麼舒服怎麼來,還不覺得如何,今天拘於場合,正(跪)坐在車中才發覺其中辛酸啊!
記上記上——
等忙完這幾天了,就做兩套高腳家具出來,一套留著自用,一套分享給始皇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