忒斯特仗著屬性強悍,在營地閒逛。
放在往常,他不是喜歡平白找危險的類型。隻是夜晚的散步後,他真的很需要整理下思緒——對於瘋修士來說,還有比瘋子營地更合適的地方嗎?
忒斯特停在兩個憑空吃飯的人身邊,望著他們互相喂食空氣。
自己應該立刻勸說諾爾回去。
諾爾說得對,他們兩個狀況詭異,探查行動比預想的還要危險。說實話,在諾爾提出問題前,忒斯特就沒考慮過同行者的死活——他是諾爾的騎士,那麼他隻要保護諾爾就好了。
忒斯特在看到營地狀況的第一時間,甚至規劃好了逃跑計劃。
魔王登陸就登陸吧,世界又不會一秒爆炸。萬一出現危險,自己抓住諾爾就跑。哪怕其他人全死在這,和他又有什麼關係?
橫豎他跟魔王無冤無仇,隻是想要真相,探查這事不是非得儘快。瘋修士一向如此,諾爾了解他,不是嗎?
……忒斯特完全沒有想過,諾爾居然會來詢問他的想法。
“救了人回去”,或者“救人”前提下探查魔王蹤跡。
諾爾給他的選項很貼心,這樣就算他想撤退,也不用擔心他和諾爾會出現理念衝突。
“嗚……”忒斯特喉嚨裡響起一聲細小的呻.吟。
怎麼看他都該果斷同意撤退。該死,他為什麼會猶豫?利弊這樣明顯,他之前從不會在決策時猶豫!
忒斯特忍不住往回走了兩步,悄悄看向營地裡忙碌的諾爾。
諾爾還是德雷克的扮相,他故意裝得冷淡直率。但他在和玩家姐弟說話時,眉眼間還是會不自覺流露出一點溫和。
一旁的尤金居然沒有發覺,調查騎士的臉都要被丟光了,忒斯特不屑地想。
說起來,諾爾現在應該還是挺痛的。
他的主人眉頭微微蹙著,身體也有些緊繃。諾爾的行動從未這樣拘束,忒斯特深知,諾爾的身體應該更舒展,他的姿態應該更……
“嗨。”忒斯特腦後突然傳出一聲招呼。
瘋修士哪被人這樣接近過?
忒斯特頭皮一炸,他本能地跳起來,徑直躍到幾步外。落地那一瞬,他弓起腰,“背叛者”已然出鞘。
“哎喲,小人沒有彆的意思。”佩因特連忙舉起雙手,“小人沒想到您看得那樣專注……隻是一個招呼,快把刀收起來!”
忒斯特把小獵刀舉得更高了,一雙眼在佩因特咽喉處打轉。
“您還是省略威脅吧,咱們都知道,您不會在現在攻擊小人。”佩因特捂住脖子,臉上滿是無奈。
“這可說不好。”忒斯特挑起嘴角,“你忘了我的外號?”
“怎麼會!您的殺意絕對貨真價實……但小人總覺得,您不會想讓您的主人失望。”佩因特以氣死人的討好笑臉回應。
忒斯特拿著小獵刀手微微一僵。
佩因特笑容又深了些,他小聲
歎氣:“就小人所了解的瘋修士,現在該在回程路上啦,可是您還在這兒L呢。瞧,一個奇跡。”
“沒辦法,我賭上了我的性命。”忒斯特輕飄飄地回應。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佩因特行了個有些誇張的禮,“您隻是被迫服從那一位,而不是‘想讓他開心’,是小人誤會了。”
忒斯特的笑容消失了,面色不善地瞪著佩因特,小獵刀在修長的手指間鑽來晃去。
前教皇先生表情一動,突然朝忒斯特身後低頭:“失敬,樂土的主人,您剛才都聽見了?小人無意妄議——”
忒斯特急速回頭——哪有什麼諾爾?諾爾還待在原地,和那對玩家姐弟交談。
而當他再次回過頭來,佩因特先生早就一溜煙跑了。
……戈弗雷·佩因特,果然是個令人憎惡的家夥。
忒斯特不爽地收起小獵刀,他身邊兩個瘋玩家已經吃完了空氣飯,正含情脈脈地執手對視。他看得心煩,轉身朝據點走去。
……的確,儘早探查魔王的狀況,能救下更多的人。諾爾對救人有執念,肯定會衝在前面。如果他願意與諾爾並肩作戰,那家夥肯定會更高興。
……或者,這是肉.體欲求的副作用?他隻是想吸引諾爾的注意力?
……嗯,“吸引注意力”更切合實際。就讓他們一起前去探查吧!這樣等事情了了,他能確定問題的答案。
他隻是好奇答案罷了,忒斯特堅定地想。
對於瘋修士來說,“思維上搖擺不定”可是大忌。
“發現黑影了?”見忒斯特一臉深沉的回到營地,諾爾連忙發問。
“沒有。”忒斯特嚴肅地說。
諾爾用淨化魔法給他來了個洗禮,這才住手:【剛才熱灰說了件很奇怪的事情。】
【唔?】忒斯特萎靡地回應。啊,又是正事。
【這個營地的所有人,都接到了一個名為“腐敗偽神”的任務。他給安娜金看了界面——那是個顯示異常的存活型任務,還是強製的。】
諾爾哪知道自家騎士在鬨什麼彆扭。他把任務“腐敗偽神”和自己當初的【腐敗偽神】技能說明打了個包,一起呈現給忒斯特。
【%¥@#任務:腐敗偽神;※不要離開?不要離開?不要離開?】
【腐敗偽神:脆弱的造物,粗陋的法則,他們的世界無法存活。】
忒斯特回了神,思緒頗複雜:【這群玩家不能走?】
【彆擔心,理論上還能撤離。】
諾爾以為忒斯特不滿於“無法撤離”,趕緊解釋道,【我們可以把他們轉移到山腳下,“布裡克陰影”的地圖最邊緣。等剩下幾天過了,再帶他們離開。】
【您著什麼急?都不問問我的選擇。】
忒斯特委屈兮兮地表示,【我可是打定主意,願意跟隨您一起探查魔王呢。】
諾爾稍稍一怔,兜帽之下,一雙眼瞬間亮了起來——它們填
滿驚訝與喜悅,專注地看著忒斯特,仿佛世間萬物都不複存在。
他因為疼痛而僵硬的臉舒展開,唇角爬上笑意,人看起來輕盈了不少。
忒斯特下意識捂住胸腹,他突然發覺,內臟冰冷的鈍痛變為灼熱的鈍痛。酥麻的熱意還有擴散的趨勢。
那份喜悅有種莫名的傳染力,就在剛才那一秒,忒斯特的煩惱好像也儘數消散——活像他們不是打算去冒生命危險,而是要去花園約會。
要不是他突然又想親吻對方,忒斯特幾乎要認定“自己想讓諾爾開心”。
這個謎題可真是太難了。
【既然有了決定,您可以去討論兵分兩路的事兒L。】忒斯特壓住笑意,心裡特地咳了兩聲。
諾爾挪了挪,擋住眾人視線。他抓起忒斯特的手,在自家騎士的掌心烙下一吻。
【謝謝你,忒斯特。】
忒斯特目送著對方跑遠,他將掌心覆在嘴唇上,到底還是沒有壓住臉上的微笑。
……
“我不同意這個分組。”尤金乾脆地表示。
“為什麼?”諾爾有點意外。
他兵分兩路的策略沒變——
阿巴頓、索羅、熱灰和尤金一組,負責在後方照看營地、防備那個怪異的黑影,他們帶來的死靈騎士也暫且放在這裡。
忒斯特和他、佩因特、費舍和安娜金一組,負責去前方查探魔王。明面上各個勢力都有,私底下無需擔心泄密。
最重要的是,他把所有可能引爆尤金的地雷全都帶走了。
“尤金大人。聖徒大人們身份尊貴,我們隻要安娜金小姐一位就夠了,她的自保能力是最強的。”
諾爾儘量平靜地解釋,“我們已經說服了霍塔什先生,他也認為這是最合理的。如果您在擔心治療問題,索羅先生帶了足夠的物資。”
“我……”尤金支著長劍,倔強地站著,“我來把樂土那個‘費舍’換下來,我要一起去前線。”
“去添麻煩?”佩因特朝費舍大聲說著悄悄話,後者接連躲了幾步。
“你知道我的神諭。”
尤金眯起眼睛,一字一頓地說道,“聖徒們接收到‘腐敗偽神’的任務,我又是斬殺偽神的人……這是女神的意誌。”
“真是女神的意誌,我們就不會在這兒L了。”
佩因特側過頭,目光不著痕跡地掃過費舍和忒斯特,“我說句真心話,尤金先生,你好像在被蒂利亞虐待——”
唰!
尤金舉起長劍,劍尖直指佩因特的咽喉。後者咽了口唾沫,眉毛耷拉下來:“今天小人的脖子還真是多災多難啊。”
“切勿玷汙神名。”尤金嘶聲說道。
佩因特嘴上軟綿綿的,氣勢分毫沒收斂。他的戰意與尤金正面相撞,虛弱的尤金先生差點沒拿穩劍。
這就是神殿上任教皇和未來準教皇的對抗嗎?諾爾看得津津有味。
“你看。”
佩因特伸出兩根手指,輕描淡寫地撥開劍尖,“彆說斬下偽神的頭顱,你的‘信仰之劍’連一介叛徒都傷不到……退一步,反正你注定斬神,何苦急於一時呢?”
諾爾這熱鬨看不下去了。
騎士尤金的神諭預言是“斬下偽神的頭顱”?怪不得生命神殿那樣看重他。
先不說腐敗偽神是不是指魔王。就算是,他自己身上也擱著個【偽神之息】。諾爾瞬間理解了佩因特的苦楚,他也覺得脖子附近涼颼颼的。
他的身邊,忒斯特揚起眉毛:【他癡迷成這樣,我還以為他的神諭是和蒂利亞結婚呢。】
隨即他似乎想到了什麼,餘光瞧了眼諾爾,輕輕“嘿”了聲。
“德雷克先生的分組非常合理。”
見勢不妙,熱灰打起圓場,“費舍先生身形消瘦,不像騎士職業。阿巴頓和索羅又都是輔助職業,不適合防守……我一個騎士可不夠用啊,你不是說要保護我們嗎?”
諾爾能聽懂他的潛台詞——他“德雷克”是名義上的魔劍士,忒斯特那身板一看也是個戰鬥職業,一共不到六人的探查隊伍,沒必要搞那麼多T。
尤金面無表情地環視一周,最後他閉上眼睛,緩緩吐了一口氣。
“既然霍塔什先生這麼說了。”他努力平複語氣,“就這樣吧,命運無論早晚。”
佩因特當著所有人的面鬆了口氣,很難不懷疑他是故意的——尤金的臉色剛剛緩和,額角又爆出了青筋。
……
但不得不說,有佩因特這位前教皇打頭陣,一行人的行動還算順利。
佩因特的職業是“聖人”,屬於光明屬性拉滿的法係職業。
他踩過的土地,汙染像是躲避瘟疫般躲開,露出棕黃色的原貌。隻可惜他們走過後不久,那些汙染再次湧上,將一切重新化作漆黑。
“您為什麼要刺激尤金?”
身邊都是自己人,諾爾不用再費心扮演德雷克,他好奇地走到佩因特身邊。
“捉弄狂信徒是小人的愛好。”
佩因特微笑,餘光刮了下忒斯特,“再說了,那位霍塔什先生不是擅長聖光的騎士吧?‘暗夜巡林人’和‘遊俠’也不太會淨化。要保證據點不出問題,尤金的存在必不可少。”
“尤金先生肯定也知道這一點。年輕人就是太衝動,一聽到神諭關鍵詞,就什麼都不顧啦。”
忒斯特摘下兜帽、解開發辮,恢複了銀發金眼的模樣:“那你的神諭呢,女神的神選者?”
佩因特笑吟吟地回過頭:“這可是小人的個人隱私。”
“想必不是很好聽。”忒斯特微笑著噎回去。
“世上有好聽的神諭?”佩因特毫不顧忌地開口瀆神,“怎麼,瘋修士先生,難道您的神諭是‘快來看這個人類好可愛’嗎?”
走在後面的費舍和安娜金頓時一個看天,一個看地。
諾爾:“……噗嗤!”
發覺忒斯特哀怨的目光,
諾爾使勁繃起臉,內心安撫:【沒關係,你不是說信仰我嗎?你喜歡的話,我可以給你“可愛”的神諭。】
【……不必了,親愛的。】
話說回來,?_[(”
諾爾轉向佩因特,忍著笑岔開話題,“如果您來替換尤金,其實營地也能守住。尤金的預言特殊,帶著他總歸更有利,您怎麼這樣反對?”
他自己有個【偽神之息】,不想靠近尤金就算了。對於佩因特來說,光是憑“腐敗偽神”這個任務,足以讓尤金上場了吧?
“這還用問嗎?”
佩因特悠然轉著畫筆魔杖,“偽神又不止一個,我當然要把‘掉腦袋名額’留給危害最大的。”
“……不止一個?”
教皇先生順手就扔了個大炸.彈,諾爾屏住呼吸,連忒斯特都皺起眉。
偽神不止一個,從前教皇的嘴裡說出來,這個信息足夠重磅。
世間傳說佩因特因為“不喜歡神殿行事風格”叛教,諾爾總覺得有些單薄。佩因特在位的時候,絕對發現了什麼。
佩因特所指的“偽神”,究竟是生命女神、永恒之子,還是……兩者皆是?
“褻瀆的蠢貨!”費舍條件反射地喝道,聲音又慢慢小了下去,“吾神……吾神……呃,你繼續……”
“哎,我也不是什麼都往外說。這個情報可貴得很,它還要排在‘龍族秘辛’之後呢。”
佩因特衝諾爾擠擠眼,“有些秘密要是隨便吐露,免不了世間動蕩……我想您明白。”
佩因特還是沒能完全信任他們。
也不奇怪,諾爾垂下視線。他同樣沒有告訴佩因特樂土的真相,儘管這隻,呃,紅毛老狐狸可能猜到了些許。
諾爾暗暗歎氣,希望這次探查後,佩因特能對他們敞開心扉。
布裡克陰影緊挨著布裡克山脈,它的名字來源於“布裡克山的影子”,足以見得其地勢狹長。如今他們要橫穿它,去往無儘海,其實要走的路並不長。
前進不到兩日,諾爾就在空氣裡嗅到了海的味道。
這一路上順利到詭異,尤金口中“汙染怪物日夜追擊”的情況完全沒有出現。
隻有一次,安娜金離隊幾百米,去挖取一棵藥草,差點被汙染怪物咬傷。自那之後,她寸步不離地跟在大部隊旁邊。
至於那讓人發瘋的“詭異人影”,他們更是沒有碰見。四周隻有無儘的枯樹、黑泥、屍骸,以及愈發濃重的汙染——可這和莊園附近的汙染比起來,也就那麼回事。
諾爾非但沒有放鬆,反而更加緊張了。事出反常必有妖,他們這一路走來,簡直就像被誰安排好了一樣。
終於,在一個中午,他們抵達了樹林的儘頭。
樹影稀疏,天空完全變成了鮮紅色。臭氣熏天的黑色汙泥變成了蒼白的砂礫,眾人能隱約聽見海浪的聲音。
忒斯特突然停住腳步,手臂往諾爾身前一攔。走在最前面的佩因特舉起魔杖,一團白光在杖尖快
速搖曳。
“那是什麼?”安娜金抬起手,聲音乾啞。
一個人影正站在道路儘頭。
漆黑的,濃霧一樣的人影。它隻是站在那裡,輪廓搖擺不定,仿佛被盛夏熾熱的空氣扭曲過——粗略看去,這個人影也就一米四上下,身形瘦得不像話。
它揚起沒有五官的臉,定定地注視著一行人。幾秒後,它像是對他們失去了興趣,孩子一樣跑開。
隨著影子離開,眾人看到了沙灘上的景象。
那一瞬間,諾爾從頭麻到腳。
關於魔王的樣貌,從“經典巨獸”、“類人的哥特怪物”到“克係生物”,他都預想了個遍。至於魔王汙染的領地,作為一位遊戲行業的人,他更是想象了無數概念場景。
可他沒有想過這個,這也太……
【太安靜了。】忒斯特困惑的思緒傳來。
他們面對著一個畸形巨人。
那人全身呈現空洞般的漆黑,身形猶如一幢倒塌的大廈,又像個嬰兒L那樣蜷縮。粗略看去,它是兒L童身形,有個稍大的頭顱,以及數量明顯異常的手臂。至於更多,他們看不清了。
不僅僅是因為他蜷縮得太緊,還因為“魔王”正……睡在沙灘上。
那毫無疑問是魔王,諾爾一眼就能認出來。那東西身上的汙染無比活躍,氣勢更是壓得他喘不過氣來。可那不像是它刻意為之——
孩子般的“魔王”蜷縮在灰黑海洋與蒼白沙灘的交界處,海水不再受重力製約,順著它的身體朝上湧去,猶如白床單上一條灰色薄被。
無數漆黑的人影從它的頭顱處跑出,在沙灘上玩耍——堆著不存在的沙堡,賣著不存在的冰淇淋,彼此追逐嬉鬨。
這裡沒有真正的活物,因此也沒有營地裡那些胡言亂語與嬉笑。一切無比安靜,安靜到讓人想要歎息,隻剩海浪奔湧的沙沙聲響。
仿佛一個柔軟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