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青教堂的牧師很優秀，二位認識調查騎士團的人，可以去碰碰運氣。”城主府邸的管家說。

管家蒼老乾瘦、個子挺高，身體略微前傾，像根隨時會敲下的棍子。

生命神殿的教堂被稱為常青教堂，據忒斯特所說，牧師的回複術收費較貴。考慮到他們目前很有錢，這其實算個好主意。

“您不知道，我們還是第一次拿到這麼多錢。要是接受回複術治療，忒斯特得還一半金輪給神殿——他死活不願意，說自己還能吃飯喝水，問題就不大。”

諾爾可憐巴巴地解釋。沒錯，他現在必須扮演生命誠可貴、存款價更高的小市民。

“好先生，我們可以在這裡借住一晚麼？就一晚！地毯清潔費我們會給，請讓我的朋友緩一緩，您看，太陽都要下山了……明早我就把他帶走……”

管家耐不住此人軟磨硬泡，請示城主後，他給他們分了間閒置的仆人房。房間本身不錯，就是離主宅八百裡遠。

【城主真夠謹慎的。】

忒斯特心裡說著，嘴上啊嗚咬住勺子——這位傷員半躺在床上，頭上包了繃帶，手腳打了夾板，隻能靠某位巫妖手動投喂。

看這家夥對傷口不以為意的樣子，諾爾恨不得一勺子戳死他。他惡狠狠地抽回勺子，拉著臉舀了勺土豆泥，就是不接話。

【法師？法師先生？】忒斯特在腦袋裡騷擾他，【你到底生什麼氣？這方法真的沒問題。當初巫妖那一仗，咱們不也配合得很好嘛。】

【胡扯。】諾爾不爽地瞪著土豆泥，【當時你我命懸一線沒得選，這可不是一回事！】

沒有“痛覺防護”，那一摔保準痛得要死。之前，諾爾隻是覺得忒斯特對npc們比較冷淡，沒想到這家夥對自個兒也毫不手軟。

他們姑且算半個朋友，眼看朋友作踐身體，哪個正常人不氣？

忒斯特眨巴幾下眼睛：【好吧，還以為你會稱讚我……明明這樣最方便。】

啪嚓，諾爾差點把勺子捏折。這小子腦回路是真的有問題。

算了，不生氣。半個朋友，半個朋友而已，說不定人家壓根沒把他當同伴——他姑且還是個任務npc，表現不能太過線。

給忒斯特喂完土豆泥，諾爾當著他的面擺出燉牛肋、煎兔腿、烤乳鴿、豬肉香腸等等一大桌，自顧自吃起來。

為了表達對城主的敬意，諾爾主動付了晚餐費用。反正他是“沒見過世面的小市民”，小份多拿也不突兀。城主府邸夥食不錯，幫了他大忙。

忒斯特看著不遠處的豪華晚餐，笑容逐漸僵硬：“……親愛的，你故意的是嗎？”

“我會留下你的份，等你夜裡回複好了再吃。”諾爾說，“就當我化怒氣為食欲吧。”

他總不能說自己在抽卡。

普通動物戰力低下，能獲取的經驗值可以忽略不計，但它們還有物種技能。

諾爾咬了口牛肉，立刻抽到了非但沒用甚至有點惡心的【反芻】。諾爾毫不意外地拿起叉子，又來了口烤乳鴿。

【飛翔：可在天空飛行，使用者需要自帶翅膀】

諾爾冷著臉放棄，他沒再碰那盤乳鴿，決定全部讓給忒斯特。

【無限長牙】【毛發硬化】【食腐】【跺腳】【高速繁殖】……諾爾目光發直，他的胃袋幾乎撐爆，才抽到三個勉強能用的技能。

【負重：負重提高至500kg】

【聆聽：中幅度提升聽覺靈敏度】

【嗅聞：大幅度提升嗅覺靈敏度】

忒斯特震撼的目光中，諾爾推開盤子，痛苦地打了個嗝：“好了，現在是治療時間。”

……

“呯！呯！”

兩枚陶瓷牙齒激射而出，木樁上的苦李子被打得稀爛。夜色籠罩下，李子果肉像極了腐敗的脂肪。

女巫琳恩換了簡裝衣褲，打扮和她的精致人偶形象格格不入。更彆提，此刻她正拿著兩把怪槍——

怪槍的結構接近轉輪手槍。

拳頭大的玩偶頭顱取代了轉輪彈倉。玩偶臉上套了鳥嘴似的金屬面具，“鳥嘴”末端露出黑洞洞的槍口。

扳機則是鮮紅的陶瓷舌頭，每當女巫扣動扳機，玩偶的眼珠都要骨碌碌轉幾輪。

“每次32發，換彈時間有點長……”琳恩喃喃自語，將雙槍插回槍套。

除了兩把槍，她的腰帶上還掛了一排巴掌長、肉嘟嘟的玩偶手臂，中指換成了手榴彈拉環。

“手”榴彈邊，玻璃糖罐裡裝滿假眼。隻要砸上地面，它們會冒出黑色毒煙，讓人涕淚橫流、全身起紅疹。

這一身可謂全副武裝。

“他們沒問題嗎？”陰影裡傳來少女的聲音，“我是說那兩個……呃，您的同鄉？”

女巫琳恩笑了笑：“不知道。”

“是不是該多告訴他們一點信息？萬一他們被永恒教會發現……”

“不。那法師自稱的身份挺了不得，我得試試深淺。我征詢過他的意見，他也同意了。”

謹慎調查、大膽行動或者乾脆放棄，“行為”最能看出一個人的本質。

女巫看向支離破碎的星空。她摸向鼻梁，像是習慣性地推眼鏡。

“如果那個法師沒說謊，他們的情報優勢很大，不會上來就搞城主。”

……

“走，我們去搞城主。”諾爾宣布。

這要是他熟悉的《塔赫》主線，他或許能像流行穿越作品那樣假裝高人、籠絡精英。可惜時間過去二百年，偌大的白鳥城，他隻認得這些建築，不如少弄些彎彎繞繞。

“等會兒，我先吃完這些。”忒斯特咀嚼著肥嫩的牛肋條，“土豆泥不頂飽，還是肉有用。”

“我記得某人不喜歡吃外面的東西，現在不是吃得挺歡嘛。”

“沒辦法，親愛的，誰讓你每道菜都試過毒了呢？”

“巫妖嘗不出毒藥。”諾爾抱緊《菜譜大全》，陰惻惻地說。

忒斯特猛地噎住，緩緩轉頭看他，表情活像吃到塑膠模型的野生動物。

“……算了，沒毒，我都是從公共餐盤盛的。”諾爾隻好歎氣。

吃飽喝足，氣息消除，隱形術發動。兩人踏過夜霧，直奔主宅。他們原本的房間裡，僅留下兩個配有假發的被子鼓包。

斯溫城主仍在他的辦公間。與上次不同的是，這回房間裡隻有他一個人。

純銀餐盤裡擺了冷掉的燴鹿肉，附加果肉如血的指橙，佐餐的葡萄酒一口未動。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城主就這樣廢寢忘食地批改文件。忒斯特腦袋一點一點，幾乎睡著。諾爾發揮死靈怪物的優勢，目光灼灼地繼續監視。

後半夜，城主突然起身，手掌一翻。隻聽一聲輕響，辦公間的門自動反鎖。

【啊哈。】忒斯特頓時來了精神，【彆告訴我書架後有密道，那也太老套了。】

斯溫城主停在書架前，他低聲念了什麼，密道入口緩緩出現。城主踏入密道的瞬間，入口又影子般消失無蹤。

忒斯特：“……”

諾爾：“……”

老套怎麼了，書架密道是西幻rpg的浪漫，地位堪比東方題材的懸崖洞窟。

兩人湊近書架，諾爾警惕地看了圈周遭情況，壓低聲音——

“我的愛如峰頂積雪般永恒。”

忒斯特：“……？！”

諾爾說完沒幾秒，密道入口再次閃現。他拉住有些怔愣的忒斯特，閃身紮進密道。

【二百年前，當時的城主用這個密道偷情。】還沒等忒斯特發問，諾爾自覺解釋，【我發現自己已經死了二百年了，就這麼回事。】

【你怎麼知道城主偷情？】忒斯特的口氣有點古怪。

諾爾微笑，當場無中生友：【大家都喜歡八卦嘛，這密道是我朋友幫忙打造的。】

他還知道，當年城主一共六個孩子，城主和夫人各一個私生子，隻有四個才是他倆真正的後代。

白鳥城沒有主線劇情，支線可不就是這些家長裡短。這句口令本應由玩家破解，屬於係統作保的初始密碼。

原本平平無奇的密道被現任城主搞得陰冷無比，再沒半點曖昧氣氛。骸骨獵犬走在前，兩人緊貼著跟在後，最終兩人一狗停在拐角。迷宮般的場景太過眼熟，恍惚之間，諾爾隻覺得自己回到了不久前的下水道。

就連等在目的地的東西，都和上回差不多。

陰暗的空間裡點著一截黑蠟燭，它粗度接近成人手腕，高度約十公分。它的芯子上燃著青色火焰，燭淚手指般扒在周遭。

它的光還沒有流浪兒的蠟燭頭明亮，但足以照亮這個小小的空間。

這蠟燭有點奇怪，諾爾使勁嗅了嗅。空氣中沒有半點燃燒的味道，燭芯處也沒有細小的燒裂雜音。那火光就像一團不存於世的影子，比鬼火還要虛幻。

“死亡即我等蜜糖，惟願萬物永恒……”

森寒光輝中，斯溫城主跪在地上，虔誠祈禱。他身材高壯，這麼一跪，城主長袍的後背繃得緊緊的，諾爾簡直覺得這家夥要亮血條了。

等城主祈禱完，那蠟燭的青色燭焰猛地躥成一米高。火焰從中間裂開，露出彼方的黑暗，形狀如同一隻巨大的豎眼。

“惟願萬物永恒。”一個嘶啞老邁的男聲從黑暗中傳出，“這次隻有你一個？”

“調查騎士到來後，我暫停了所有集會。”斯溫城主仍跪著，他在胸口畫了個圓。“我額外加強過這裡的氣息探測，我向您保證，附近隻有我一個活物。”

諾爾：“……”

他確實不算活物，忒斯特的氣息消除是特殊職業技能，含金量十足。至於剩下的……

骷髏獵犬趴在諾爾腳邊，用力甩著它的骨頭尾巴。

嗯，不怪城主找不到活物。

“事情如何了？”那個聲音繼續發問。

城主終於站起身，“生命神殿派出了調查騎士第五團。”他說，“有點棘手，但他們什麼都不會找到。”

“第五團……尤金·麥洛依那個小子。”那聲音裡多了幾分謹慎，“看來你抽了張壞牌，再小心也不為過。”

斯溫城主眉頭跳了跳，他嘴角下撇，做了個深呼吸：“恕我直言，要不是惡魔大人當著我的面殺了小科特，而瑪格恰巧目擊了，我根本無需應對調查騎士——您知道處理掉瑪格麗特多麻煩麼？她可是我的繼承人。”

他的語氣就像抱怨牆上刷不掉的黴菌。

“惡魔自然隨心所欲。他們是神的使者，這都是神賜予你的考驗。等這場風波過去，你定能再上一步——事成後，白鳥城將成為我們最重要的據點之一。”

那聲音停頓片刻，“你確定一切萬無一失？”

諾爾恨不得把聲音的主人揪出來——你倒是再講講那個“事成後”，給你的同事多點信任！

不過聽到下一句，他的急切煙消雲散。

“我偽造了科特的死亡現場，調查騎士沒有察覺，他的雙親也準備遷走。沒人會把餐館學徒的死和瑪格失蹤聯想到一起——他‘不幸死亡’前，瑪格就‘失蹤’好些天了。”

“瑪格麗特·斯溫的事，說說你的計劃。”

諾爾下意識停住呼吸。

“再過些日子，我會讓她的屍體被發現，這將是個令人痛心的意外——城主女兒精神不穩，獨自跑去森林，不幸被野獸咬死。請您放心，我已經備好了死亡現場。”

隨著燭光搖曳，厚重的陰影在城主臉上躍動。

“以防萬一，我親眼看她咽的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