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1. 紅燒肉醬飯 平庸至極的鹵菜(1 / 1)

晏紹放了心, 轉頭去給阿婆盛了一碗清茗米湯,送到她面前的小桌上。

阿婆拿起湯勺,舀了一勺米粥混著茶湯, 手腕顫顫巍巍地將湯勺送到嘴邊, 一口喝了下去。

“嗯……唔嗯……”

阿婆隻有兩顆牙, 連喝粥也隻能揾著湯勺喝,但她想來是習慣了, 喝粥喝的很順暢,不一會兒就將碗底的細米粥刮的乾乾淨淨, 連一點黏米渣子都沒留下。

“阿婆, 這清茗米湯味道怎麼樣?”

晏紹瞧阿婆一副慈祥, 很好說話的樣子, 便將事先準備好的草漿紙並一隻蘸了墨水的毛筆拿過來:

“若是覺得味道好,能不能幫我寫一張食評?也不用寫太多, 隻需一兩句話便夠了。”

阿婆果然點點頭, 從袖子裡抽出一張手帕, 先給自己擦了擦嘴,接著道:

“這米粥味道不錯……阿婆幫你寫。”

晏紹聞言面露欣喜:“謝謝阿婆!”

阿婆識得的字不多,便幫她寫了一句——米粥味好, 軟爛清甜。

這時,謝靈三人也回來了。

晏紹激動地揮舞起手上那一張薄薄的草漿紙,跟她們分享這個好消息:

“食評!我拿到第一張食評了啊啊啊!”

宣蘋一秒瞪大雙眼, 跟著驚喜出聲:

“什麼?!這麼快就拿到了?!”

趙聞玉則露出一臉我就知道的神情, 提前得意道:

“這算什麼,待會還有更多的食客要過來呢,而且我們一共要擺四輪,如此一天下來, 攢個五十張食評絕對不在話下!”

謝靈也很是激動興奮,差一點就被她說服了。不過她又忍不住順著趙聞玉的話想了一下——若接下來一切順利的話……攢五十張食評,似乎也真是有可能辦到的!

四個人被大大鼓舞了士氣,渾身一下湧上了使不完的勁,宣蘋頭一個就衝去洗碗,還嚷嚷著道:

“我來洗碗!你們都彆跟我搶!”

趙聞玉衝她揮了揮手:

“去吧去吧,那我和謝靈一起招待食客。”

沒等謝靈應聲,晏紹先一臉欣慰道:

“還好你們回來了,不然我一個人實在應付不了。就先前來的三位食客,我可差一點就把她們全都得罪了。”

謝靈聽她這話,好奇是發生了什麼事情,剛想問,就又有兩位食客過來了:

這兩位是一起的,都是年歲稍長的大娘,其中一位剛坐下來,就衝她們嗓門嘹亮地喊了一句:

“來四碗你們這裡的清茗米湯!”

“好嘞!”

謝靈立刻應聲,晏紹動作麻利地排碗、掀開粥鍋蓋子,從裡面舀出一勺冷沉沉的米粥,放入碗裡,接連又舀出三勺放進另外三碗,然後乓地一聲蓋上粥鍋蓋子,掀開旁邊的茶湯鍋蓋子,依次舀出碧瑩瑩的四勺茶湯出來,順著碗沿滿滿倒入碗中。

很快到最後一步,她往四個碗裡各自滴了兩滴雜花蜜,這四碗清茗米湯就算是做好了。

趙聞玉早已等候在一旁,她用托盤裝好四碗清茗米湯,送到了兩位大娘所在的小桌上,衝她們笑眯眯地道了一句:

“二位客官請慢用。”

兩位大娘瞧著是乾體力活兒的,互相二話不說,端起湯碗就灌了一大口茶湯,然後用湯勺大口大口地挖米粥,不過五六口的功夫,就乾光了一碗清茗米湯。

晏紹瞧見這一幕,心道糟糕,她準備的細米粥份量看來太少了,兩位大娘雖是各點了兩碗,但看著也很不夠吃啊!

她的猜測很快就被應證,兩位大娘火速乾光了四碗清茗米湯,其中一位皺起粗眉,直嫌不夠:

“你們家的粥湯份量太少了,我們都是乾體力活兒的,這麼一點怎麼夠吃?!”

晏紹滿臉發臊,連忙想要解釋是自己的疏忽,沒有算好米粥的份量,想給她們再免費多添一碗,以作補償。

但被謝靈搶在了前頭,及時應道:

“盛夏多讓人食欲不振,有這樣一碗冰鎮的粥飲,多少能幫食客們開一開胃,但我們賣的是早食,食客空腹而來,若是吃的太多,便會導致腹瀉,更傷及脾胃。”

“二位食量大,一人兩碗便足夠了。若還想再吃,最好吃一些常溫的燒餅等物,如果吃的過燙,與冰再一相衝,也會鬨肚子的。”

“這我知道,算了算了,今日我二人是貪涼想冰才來了你們這兒,早知便不來了。”

“還有你——方才路上跟我們介紹的時候也不說清楚了,你們這兒的米粥份量這麼少,如果當時我們就清楚,哪兒還會過來?”

這位大娘剛才還吃的開心,這會就後悔來她們的食攤了,還逮著介紹她過來的趙聞玉,滿臉不爽地撒了一頓氣。

趙聞玉臉皮厚,隻任她撒氣,等她們二人結賬離開了,才對眾人致歉道:

“失策失策,下一次我去攬客,一定記得提米粥的份量。”

“不是你的錯,是我舀的米粥份量,著實太少了。”

晏紹既愧疚又沮喪,但不光是為了這一次的失誤,還有前一次:

“其實第一撥那三位食客來喝清茗米湯的時候,我就覺得我考慮的實在不夠周全。就比如有一位食客不喜喝粥,隻喜歡喝茶湯,而且她還想續茶湯,我當時隻想著她是惜膳堂出來的學姊,便打算免費送她一碗。但另外一位食客見此,以為茶湯能續,便也要續一碗,旁觀的第三位食客,便打趣她,說我隻是給學姊方便而已。我見她們以為我區彆對待食客,心中一下便慌了,想著不能惹惱食客,便急忙找了個由頭補救回來,好在她們並沒有為此生氣,最終是一人多續了一碗茶湯。”

“當時我沒有想多,但現在想想,我為什麼一定要將茶湯和米粥合起來賣呢?如果一開始就分開賣,豈不是既滿足了隻想喝粥的食客,也滿足了隻想喝茶湯的食客。”

宣蘋聽得一臉認真,覺得她的反思甚有道理,便道:

“如果茶湯和米粥單賣,價錢也可以再賣便宜一些,還有剛才兩位大娘提的米粥份量太少這個問題,不如我們遇到瞧著食量大的食客,就給她多添一些。”

趙聞玉卻覺得沒必要:“弄那麼麻煩做什麼,不過是賣個早食,還是按照原來的賣吧。 ”

謝靈也覺得不妥:

“清茗茶湯是冰鎮的粥飲,又是早食,本就不宜吃太多,練習做菜的時候我們已酌定了米粥的份量,這會再改,雖然讓大娘這一類食客滿意了,但如果下一次來的是盛夏食欲不振,連一碗米粥都嫌多的食客呢?”

趙聞玉讚同她,道:

“是啊,盛夏時節,肯定是後一種食客比較多,如果她們也提出意見,難不成我們還要把米粥的份量改回來?”

“這樣朝令夕改,總有食客覺得自己虧了,以後也不肯再來了。”

晏紹原本已經堅定了想法,但聽她們這一說,又開始猶豫不決了起來:

“那將茶湯和米粥分開賣,總不會有食客有意見了吧?”

這一點雖是方便食客的,但謝靈仍覺得不可行:

“如果將茶湯與米粥分開賣,想點茶湯的點茶湯,點米粥的點米粥,還有幾個人會點清茗米湯這道早食來吃?長此以往,食客們隻以為我們是賣茶水和米粥的,而根本記不住這裡真正的早食為何物了。”

“對啊,如果一直這樣的話,你還怎麼讓食客幫你寫食評?難道要寫茶水和米粥的食評不成?”

趙聞玉繼續接茬道。

晏紹一下被她們倆說通了。她一開始也沒想到自己想予食客方便的一個小法子,會危及自己的早食生意,但順著她們給的思路這麼一想,的確是如此。

謝靈見她們都是初次做生意,不通招待一事上的竅門,便將之細細講來:

“我們做的是小本生意,就像我所在的雨草旅院一樣,最重要的是維持好自己設立的一套規矩,將它有條不紊地運轉起來。”

“在這之上,我作為雜役,雖然對住進來的旅客招待的面面俱到,但這些招待的規矩,一並都是我事先告知她們的。如果她們主動提一些新的要求,我也得依照旅院所設的一套規矩,想一想是否能應承下來,再去回答她們。”

“比如有一位旅客想讓我去湖目坊跑腿,幫忙買一些酒樓吃食。我按照旅院的規矩,既知曉旅院所收租金微薄,支不出太多銀錢,也知道旅院因此設了一條規矩,便是不幫任何旅客墊付銀錢,如此,旅客想讓我幫忙跑腿,就隻能先付錢,否則就隻能作罷。”

“而我,一旦為了旅客打破這條規矩,但凡中間門出現一丁點的意外,都是由旅院和我自己來承擔風險的。所以為了讓旅院有條不紊地運轉下去,我對旅客一切的應承,都必須被囊括在旅客的這套規矩之中,不得有任何逾越。”

“眼下我們開的食攤,也可用同樣的道理來套用。我們賣的是清茗米湯,一碗的份量是反複斟酌才定下的,剛才趙聞玉也說了,盛夏時節的食客大多食欲不振,喜清淡少食,加之這是冰鎮的粥飲,不適合用的太多,這樣的份量便是剛剛好。”

“如此,就算有一些食客有意見,它也是符合大多數食客所需的。”

她說完這一大番話,就連一向不愛動腦子的宣蘋都聽明白了,晏紹雖若有所思,但顯然是被說服了一大半,趙聞玉則對謝靈一臉的刮目相看:

“謝靈,以前是我小瞧你了,我竟不知你懂的這麼多。”

謝靈自謙一句,道:

“都是卓瑛教我的,而且我當了那麼久的雜役,每天接觸形形色色的旅客,多少也能摸出一些招待上的門道。”

“嗯,另外兩位,你們可還有異議了?”

趙聞玉將話頭一下轉向了宣蘋與晏紹。

宣蘋從頭到尾專注抱她們的大腿,自然是把頭搖的像撥浪鼓一樣:

“我都聽你們的!”

晏紹認真思考了一會,也想清楚了:

“那就按謝靈說的辦,不改了。”

“不過我先前怕惹惱食客,找的補救由頭是說今日第一天開張,茶湯免費續,這句應承還要不要對彆的食客說了?”

謝靈見她答應,道:

“既然說了,那便說到做到,不過以後就不要再隨便應承食客了。”

晏紹點點頭,明顯鬆了一口氣:

“好。”

四人梳理了一番思緒,便各司其職,洗碗的洗碗,準備接待食客的接待食客,然而一整個上午過去,除了因攬客被引過來的三位食客,一位新的食客都沒有往她們的食攤這邊來。

這回輪到宣蘋滿臉沮喪了,但趙聞玉提醒她道:

“急什麼,等到中午才是蓬籽窩最熱鬨的時候,到時就算我們不去招攬食客,也會有人想過來嘗嘗我們的新菜。”

“……那我們現在還要繼續等下去嗎?很快就是中午了,不如我先回去將一應食材都搬過來吧……”

宣蘋想到自己要負責中午的飯食,便有些泄氣又努力打起精神道。

晏紹見日頭越發毒辣,附近的各色早食食攤也散的差不多了,便主動提議道:

“不如我們收拾收拾東西,先將粥鍋和茶湯鍋送回去吧,順便再把炒鍋和一應的炭爐炭火,食材帶過來,這樣也能提早準備午食。”

“你們去吧,我在這裡繼續占位置。”

趙聞玉跟在她話後,補了一句。

謝靈沒有意見,就和晏紹、宣蘋把鍋碗瓢盆簡單收拾了一下,再把它們堆疊成小山,放到推車上用粗繩捆緊,然後一起推著小推車回到了雨草旅院。

等她們再原路返回到蓬籽窩,小推車上的一應物什已換了一套——有燒火用的柱狀炭爐,有一大口油光鋥亮的鐵鍋,還有一柄隻比臉小一些的大鐵勺。

其外還有掛在車頂的一堆竹筒,謝靈將之一一取下來,又從推車下方抽出一張與炭爐齊平的桌子,把這堆竹筒整整齊齊地擺在了上面。

竹筒裡裝的都是調味料,是做紅燒肉醬飯要用的,一共有鹽、糖、醋、醬湯、菜籽油、紅香粉這六種。

還有食材——是一大筐熱氣騰騰剛煮好的米飯和一簍子肥瘦相間門的豬五花。這豬五花是事先用黃酒、蔥薑蒜醃製好的,又用井水冰鎮了半日,此時用手一摸上去,還是冰涼又滑嫩;

另外她們還搬來了一大木桶的涼白開,幾套茶具,趙聞玉讓她們先休息,然後自己忙活著把幾個茶壺一一添足水,連同茶具一起擺到了幾張小桌上。

要做午食的一應物什都準備齊全了,熱辣的午時也漸漸來臨,蓬籽窩剛才還瞧著人流稀少了許多,不過一時半刻的功夫,就漸漸人聲鼎沸,熱鬨更甚早上了。

“你們這是……新開的食攤?”

一位食客被五顏六色的食幡吸引了注意力,一臉好奇地走過來,詢問她們道。

“是,我們現在賣的是紅燒肉醬飯,客官要不要來一碗?”

謝靈直截了當道。

食客聽了她的話,有點疑惑:

“現在賣的是紅燒肉醬飯?你們待會難道還賣彆的?”

“我瞧你們這幡布上,畫的都是菜品吧?”

這位食客既然提了,謝靈便順著介紹道:

“是的,我們一共賣早食、午食、晚食、夜宵這四樣,與之對應的菜品是清茗米湯、紅燒肉醬飯、酸口冷水面、濃辣鹵菜。”

“哦~所以這四味食攤……原來是這個意思。”

食客望向食攤之名,一臉恍然大悟。

謝靈見她有意,便適時再次道:

“客官可喜歡紅燒肉醬飯?”

食客這才回過神,聽到她的詢問,忙不迭點頭道:

“喜歡,快給我來一碗。”

宣蘋自這位食客過來,渾身就緊繃萬分,時刻在嚴陣以待。她其實很害怕自己把中午的生意搞砸,所以心中拚命祈禱——拜托拜托彆點菜彆點菜彆點菜彆點菜!

但可惜,這位食客還是點了一碗紅燒肉醬飯。

宣蘋在這一刻簡直想哭,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她還是強撐著用火折子點燃了煤炭,等鐵鍋被燒熱,源源不斷地湧出烘熱之意,她便打開裝油的竹筒,往鍋裡一灑——呲啦!

澄如琥珀的一汪油濺到鍋壁上,許是哪裡沾到了幾滴水,像爆竹被點燃了似的,砰砰啪啪就往外炸,鍋底一瞬間門煙霧繚繞,渾濃的煙氣往上翻湧,一下熏的宣蘋眼眶泛紅,狂流淚水: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她此時已經慌亂的不行,直接喊起了救兵:

“晏紹、趙聞玉,快來幫我……咳咳咳!”

“你……怎麼弄成這樣了!”

晏紹被她這個起鍋的氣勢給嚇到了,但立刻就趕了過來,雙手抓住鍋柄,一舉將大鐵鍋端離了煤爐。

趙聞玉嘖嘖了兩聲,也走過來接替她道:

“宣蘋,你能不能靠點譜?”

宣蘋被煙嗆的說不出話來,一說話嗓子就齁疼齁疼的,她還想反駁趙聞玉,但一想到自己剛才鬨出的狀況,瞬間門就羞愧的啞口無言了。

晏紹和趙聞玉接手,一人負責掂鍋爆炒肉醬,一人從旁協助:

晏紹先倒了鍋裡的油,等濃煙散儘,便將它架回了炭爐上。然後重新熱鍋燒油,等油花密密地發出滋啦、滋啦的炸響,從剛才開始就撿了一塊豬五花,正在切肉丁的趙聞玉,便適時將切好的肉丁一摞,碼上刀背,再一股腦推到了鍋裡。

晏紹一手扣緊鍋柄,一手抄起大鐵勺,開始翻炒爆香豬五花肉丁,油滋滋的香氣迅速向外彌漫,大鐵鍋也隨著她的反複大力顛搖,將混著油水的豬五花肉丁一下沉蓄到鍋底,一下又突然飛躍而出,卷出了一個漂亮的半弧,然後刺啦!刺啦——瞬間門墜回鍋底,又開始重複之前的步驟。

晏紹把豬五花肉丁爆香,等肉丁被榨出油水,變得金黃酥脆,趙聞玉知道她做菜向來是淡口,便搶在前頭包攬調味這一項,依次向鍋中加入一些鹽、多一些的糖、一勺醬湯、一些添色添香的紅香粉,少量醋,晏紹接著翻炒,直到最後一步大火收汁——

呲啦——刺、刺……刺啦!

趙聞玉已盛好了一碗熱飯,晏紹正好盛出滿滿一勺紅燒肉醬,直接澆在了飯上。

等到謝靈將這碗紅燒肉醬飯端到食客面前的小桌上時,碗面還熱氣騰騰地冒著煙氣,其中摻雜著濃鬱的肉香,食客被引得食指大動,拿起湯勺,就舀了一大勺肉醬飯送進嘴裡。

“哈……嘶,燙……!”

食客吃的太急,被燙的連鼻孔都直往外噴煙,但她還是止不住地誇讚這碗紅燒肉醬飯:

“……嘶、這飯還不錯……我就愛吃這種焦香的肉丁……!”

晏紹聞言,心中懸起的一塊大石頭,總算能安穩落地了。

謝靈則上前給食客倒了一杯涼白開,食客來不及道謝,抓起茶杯就咕嘟咕嘟往嘴裡灌,一口就喝光了一整杯。

“再來一杯!”

食客本就餓著,又喜歡這種濃油赤醬的風味,這會吃的渾身暢快,連毛孔都被一身熱汗蒸的舒張開來了。

謝靈依言給她又倒了一杯,這位食客咕嘟咕嘟灌了一整杯的水,接著大快朵頤,一眨眼的功夫就將這碗紅燒肉醬飯吃了一大半。

吃到後半段,食攤又新來了兩位食客,謝靈依次招待,安排她們入座,晏紹和趙聞玉繼續炒飯,宣蘋則自覺蹲到一邊去洗碗筷了。

越到中午,各處食攤上的客流量就越多,就連四味食攤待的這處街尾,都源源不斷地湧來了許多人。

前三位食客,剛吃完就馬不停蹄地離開了食攤,緊接著又新來了五位食客,謝靈忙著招待,因為比較嫻熟,所以還算支應的過來,但晏紹和趙聞玉漸漸開始疲憊,撐不住了。

尤其是晏紹,需要反複顛鍋,炒一次飯就要耗費大量的力氣,當她炒到第四碗紅燒肉醬飯的時候,手腕已經疼的顛都顛不起來鍋了,還一陣陣的顫抖抽搐。

趙聞玉見狀,隻能頂上她,再喊謝靈過來切肉丁、讓晏紹去招待食客。

如此輪換一回,情況一下就好轉許多,但等送走第三撥、第四撥食客,趙聞玉和謝靈也支應不住了。這時候又不能換宣蘋這個大概率會搞砸的上來炒飯,於是隻能再換晏紹過來。

晏紹的手腕疼倒是不疼了,就是疲軟顫抖,顛鍋顛不起來,炒肉醬也炒不到最開始的水準。

如果隻是這樣,倒還能勉強糊弄過去,但隨著人流的繁盛,食客來的越來越多,最新一撥甚至連著來了七位。晏紹一開始還想慢慢炒,但前面幾碗炒的慢,後面還在等的食客就忍不住催促起來,她有些慌急,一下炒焦了一碗肉醬飯,於是隻能迫不得已退下,喊謝靈過來頂替。

謝靈跟她輪換,勉勉強強炒到第三碗,力氣就跟不上了,第四碗紅燒肉醬飯送到食客那裡,她還沒嘗一口,就當場驚訝出聲:

“呀……肉醬怎麼連色都沒上!”

出了這麼大的紕漏,負責招待的晏紹連連跟這位食客致歉: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們再給你重炒一份!”

“算了,我不吃了!”

這位食客本就等了許久,沒想到就等來這麼一碗白肉醬飯,她心中窩火,直接撂下這一句,便氣衝衝離開了食攤。

謝靈這下累得不行,隻能換趙聞玉,但她們二人的力氣相差不到哪裡去,果然不出三碗的功夫,趙聞玉也鬨出了紕漏,這一次竟然連肉都沒炒熟,嚇得食客直接打翻了飯碗,周圍還在等待的食客見狀,也被結結實實地驚到了,嘩啦一下,就被嚇走一大片。

這個中午食客雖多,但狀況百出,四人好不容易捱到結束,一個兩個都筋疲力竭,累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趙聞玉像一灘爛泥一樣,趴在桌子上,緩了許久,極其艱難才張開口,幽幽地吐出一句:

“晚上……不擺了,絕對……不擺了。”

“休息……我讚同……”

宣蘋顫顫巍巍地伸出一隻手,氣若遊絲地應和她。

謝靈和晏紹都累得不想說話,隻當是默認了。

之後她們四人回到雨草旅院,躺在謝靈的床上,死沉死沉地睡了一整個下午,還是卓瑛過來喊醒她們,她們才幽幽轉醒。

醒來時已是傍晚,晚食是絕對來不及做了,四人本來也累得要死,便第二次一致同意不做晚食,直接做夜宵了。

夜宵做起來很簡單,準備一應物什的時候,也隻需多準備一些牛皮紙、草繩,用來給食客打包回家。

一切準備就緒,四人又回到蓬籽窩,準備繼續開張賣夜宵了。

夜晚人流如織,晚市異常熱鬨,完全不遜色於午市,但謝靈四人這次等待了許久,都沒等來一個食客。

“怎麼回事?為何沒人過來?”

宣蘋一隻手搭在額頭作涼棚狀,向遠處再三眺望,瞧見彆的食攤前都聚集了許多食客,偏就她們這一處,人流隻知路過,卻始終無人駐足。

晏紹稍微細心一些,環顧四周,隻見中午的那些食攤已經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種類繁多的夜宵攤子——其中大多數是賣鹵味的,有鹵鵝鹵鴨鹵雞,鹵素菜、也有分開來賣的鹵鴨脖、鹵雞翅、鹵鴨掌、鹵雞腸鴨肝……

“失策,我們晚上不應該賣鹵味的。”

趙聞玉回過味來,臉色有點不好看道:

“這周圍賣的都是鹵味,而且是老字號,我們的鹵味根本不能脫穎而出。”

謝靈也意識到了這一點,但她還抱有一絲僥幸心理,道:

“再等等,也許很快就會有食客過來了。”

如她所言,等了一會,果然有一位食客不緊不慢地踱步了過來。

這位食客穿著一身灰袍,舉止文雅,看起來像是讀過書的:

“四位小友,你們這是在賣鹵味?”

“是是是,客官,要不要來一些嘗嘗?”

宣蘋好不容易瞧見一位食客,生怕她扭頭就走了,連忙熱情招待道。

“你們這裡有什麼鹵的,給我各來一樣。”

食客話音一落,謝靈便應了下來:

“這就來。”

鹵味都是早早鹵好的,直取便是,謝靈給她切了一碟子鹵鴨翅、一碟子混海帶結、素豆肉、脆菜、土豆片、藕片、豆乾的鹵素菜,還有一碟子五鴨鹵——鹵鴨肝、鹵鴨腸、鹵鴨脖、鹵鴨掌、鹵鴨舌、鹵鴨肫。

鹵菜統一是一碟五文錢,鹵鴨翅因是肉菜,個頭又大,所以要貴一些,一碟隻一對鹵鴨翅,五鴨鹵任意三樣是一碟五文錢,一碟也是各一隻,鹵素菜雖也賣一碟五文,但份量上頗足,滿滿堆成了一座小山。

食客挑了一張小桌坐下,見謝靈把三碟鹵菜並一雙筷子送來,便微微一挑眉,道:

“筷子……?”

“吃鹵味就是要手抓著吃才過癮,這筷子,還是不必了。”

謝靈聞言,感覺她在吃上很在行的樣子,便依言收走了筷子。

食客先抓起一隻鹵鴨翅,順著翅根費力啃了一口,這口肉還沒咽下去,她便先皺起了眉,呸地一下將肉吐了出來:

“這鴨翅鹵的火候不到位,翅皮那麼生硬,咬都咬不動。”

謝靈一時沒反應過來,愣住了……翅皮生硬,不可能,她明明把鴨翅鹵熟了的……

“鴨翅,我是鹵熟了的,我還嘗了一個,我記得燉的已經很軟爛了。”

謝靈回過神來,立刻跟她解釋道。

“軟爛?我不覺得,你這鴨翅鹵的太差勁。”

食客撚著鴨翅,在她面前晃悠了一下,然後哐當一聲,直接甩進了碟子裡。

她接著去嘗鹵素菜——

“海帶結太硬……素豆肉都泡發了,爛嘰嘰的,難以下口……脆菜,鹵的太久,齁鹹……土豆片,切的太厚,藕片,切的太薄……豆乾,鹵汁吸的太多,比脆菜還齁鹹……”

食客每嘗一樣素菜,就貶一句,輪到五鴨鹵更甚:

“鴨肝鹵的太粉,鴨腸咬不動,鴨脖……沒什麼好說的,就是難吃,鴨掌也硬邦邦的,鴨舌、鴨肫,味道平庸至極。”

她一頓鹵菜嘗到最後,乾脆將謝靈做的鹵菜貶的一無是處,饒是謝靈這段時日學著穩重了一些,也快要壓製不住心中火氣,隻覺得她就是來找茬的:

“這些鹵菜我都是認真鹵的,就算不好吃,也不至於像你說的那麼難吃吧?”

“是,這些鹵菜勉強能入口,但味道嘛,就是平庸至極,平庸就是難吃,我說實話而已。”

食客毫不避諱她的臉色,評價毒舌又犀利。

謝靈被她說的心頭躥上一股火氣,咬牙道:

“難吃你就彆吃,說話有必要那麼難聽嗎?”

宣蘋見這人說話如此刻薄,也叉腰幫腔道:

“就是!”

“果然小友就是小友,年歲小,便聽不得實話。你們就算沒有自知之明,也得看看這附近的食客,她們可有一個願來你們食攤品嘗鹵菜的?”

“我想是沒有。畢竟珠玉在前,周圍有這麼多老字號的鹵菜攤,各有各的特色滋味,你們的鹵菜與之相比,不過一瓦石爾。”

一番話末了,食客淡淡衝她們一笑,態度矜持客氣,但嘲諷意味十足。

“你這人,花錢來吃我們的鹵菜,就為了罵我們一頓?腦子沒病吧?”

趙聞玉見她說話賤嗖嗖的,也不生氣,而是直接反將一軍,罵了回去。

“我是來瞧新鮮的,哪兒是為了專程罵你們?”

食客不為所動,仍是一派文縐縐又惡心人的語氣:

“往年每到盛夏,都有惜膳堂的學子們跑來蓬籽窩擺攤。我總會來光顧一番。但可惜的是,她們並不是真正熱愛美食之人,每每隻是因為遇到了一些小挫折,就灰頭土臉地卷鋪蓋走人了。”

“不過她們走了也好,一個個廚藝無不平庸,做出來的東西令人難以下咽,就算一再堅持下去,也不過是在廚藝一道上浪費生命罷了。”

“你說話也太過分了,還有剛才的評價,莫不是專門在針對我們惜膳堂的學子們?”

晏紹這下也忍不住了,她平生最討厭的就是被人打擊,原本她覺得,惜膳堂同窗們平日跟她開的玩笑,已經夠讓人生氣的了,但沒想到這人比她們的玩笑過分一百倍、不,是一千倍!

謝靈同樣被她激怒,懟道:

“她們廚藝好不好,與你何乾?就算廚藝不好,誰又能規定她們不能繼續研習廚藝一道?你這人不僅是心胸狹隘,還刻薄至極!”

“哼,我刻薄?那你倒是說說,我有哪一點是說錯了?”

“不僅是她們,還有你們,也不過是一群平庸之輩,我現在就敢打包票,不出半年,你們也會和她們一樣,灰頭土臉地離開蓬籽窩。”

食客的語氣瞧著淡定,但刻薄之意漸漸凸顯,趙聞玉瞧她如此,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

“哎喲,這位百年難得一遇的老饕,想生氣就生啊,使勁憋著做什麼?你再繼續裝下去,我還真以為你是什麼清高之輩,結果也不過如此,你不就是生活不順,想拿我們這些年歲小的出出氣嘛?我們剛才都被你罵的狗血淋頭了,怎麼也不見您老人家身心舒暢,反倒把您這副尖酸刻薄的真面目都給氣出來了?”

食客被她戳穿真面目,臉色微微一滯,有些難看,但隨即就掩了過去,繼續面色如常道:

“小友,你不想承認自己廚藝平庸,便罷了,反正半年之後,我們走著瞧。”

“走著瞧就走著瞧,怕你啊?!”

宣蘋氣衝衝地哼了一聲,衝她揮舞拳頭,以作示威。

趙聞玉見她走了,便一連無所謂道:

“彆理她,這種人腦子就是有病。”

謝靈與晏紹見到趙聞玉輕輕鬆鬆就煞了對方的威風,憋在胸口的一口惡氣總算是順過來了。

謝靈這下不怎麼氣了,但一想到那食客妄下斷定,一副瞧不起人的樣子,她就想——她們絕對不能如她的意:

“我們接下來……一定要好好乾,絕對要狠狠打臉她!”

“這種人太莫名其妙了,莫名其妙就來打擊我們,有病!”

晏紹再度憤怒,但也燃起了熊熊的鬥誌:

“不過謝靈,你說的對,我們一定要堅持下去,她們瞧不起的可是整個惜膳堂的學子,這口惡氣,我們一定要替她們出了!”

“還有我們自己!”

宣蘋一臉憤憤道。

趙聞玉的神情是最不在意的,但既然她們都堅持要出這口惡氣,她也不能缺席——因為這種爽快的打臉行動,她覺得甚是有趣:

“那我也來!”

四人回去,各自好好地休息了一夜。

第二天,她們重新聚集在了雨草旅院。

謝靈一臉嚴肅,與三人對視了一眼,道:

“我昨天認真思考過了,雖然那個食客說的話都是在放屁,但——我們確實有亟待提高的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