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 鎮血敷肉紙 滾腸遊睛蟲(1 / 1)

一夜安然過去, 第二天一大早,熬藥房就進入了氛圍緊張的籌備階段。

一撥巫藥師忙活著準備要用到的器具、巫藥,另一撥巫藥師則專心致誌地練習操刀剖取。剖取是操刀這個分類之下最關鍵的一項, 也是診治重病時最常用到的醫技, 各種各樣的明瘤暗瘤,無論生長在骨血皮肉還是五臟六腑之上,最終都需要剖取這一步,才能徹底拔除病根。

謝靈才練習操刀一年有餘, 各方面熟練是熟練了, 但實踐經驗並沒積累多少, 少數的經驗還是在一些活物搭檔身上,以及其他宮廷巫藥師生病時,她幫忙診治得來的。

所以面對紫蛛窟王的一身急病重症,她不能馬虎, 第一天就去地窖取了滿滿一筐水黏球, 打算在這五天之內再磨練磨練。

水黏球與她的軟枕是同一個材質,內裡是滿滿的晶藍軟物, 頗具流動性, 在上層魔窟常被用來當枕頭枕,但在巫藥師手中,也可以當作跟癩蛙、兔子一樣的“搭檔”, 拿來練手。

因為目標是要取血肉之中的活蟲, 所以謝靈又從地窖取了一瓶蠕白的活蟲, 先在一顆水黏球表面薄薄切開一層,然後用鑷子夾了一隻粗肥的活蟲,順著切口送了進去。

活蟲一見到縫隙,就扭動著腰身, 靈活鑽進了水黏球。第一顆水黏球是圓形的,活蟲鑽的飛快,在水黏球裡躥了一圈,又躥回了原位,隻是位置更深入了一些,在靠近球心的上右側。

謝靈拿起薄銳的小刀,看準方向在水黏球表面切了一刀,球膜啵——地一下破裂開來,晶藍的黏質軟物緩緩裂開,謝靈轉手加了一隻更薄的長刀,用長刀一下深入切開。

晶藍的黏質軟物被一路剖敞,活蟲的藏匿之地被暴露,嚇得它拚命蠕動想要往下鑽,但謝靈不給它逃跑的機會,另一隻手用鑷子緊隨其後,又穩又準地一舉夾住它,力道由急到緩——倏地往上一提,活蟲有拇指那麼長一截的頭尾,便從黏質軟物裡呲溜、呲溜地脫滑了出來,被謝靈順利夾到一旁的托盤上。

活蟲落到托盤上,渾身沾了不少晶藍的黏漬,正一縮、一縮地往前蠕動著,沿途還留下一串黏糊糊的足跡。

謝靈瞧了一眼,臉上露出微微滿意的神色。剖取活動性的瘤體,最忌使其破碎,以至將瘤體殘渣留在魔體之內,再衍生出新的瘤體,所以完完整整取出來是最佳的。

而血肉也不宜粘連過多,因為這樣對魔體也有損傷,若忽視不聞,則會造成各種各樣的遺留問題。

第一次練手圓滿成功,接下來謝靈又多試用了幾顆水黏球,不過這幾次各自增加了難度,每一顆水黏球都被她事先捏成不一樣的形狀,有模仿蜷曲幽回的腸部的,也有模仿肺部、胃部、乃至心臟的。

如此一一練手試驗,謝靈總算增添了一些信心,等到五日之後,所有宮廷巫藥師們也都準備就緒,就等著上手操刀取活蟲了。

臨去窟王寢殿之前,狼魔雪風對大家叮囑道:

“我們此去少則逗留一天一夜,多則三天,操刀過程中不能懈怠,所以正常的一日三餐能免則免,為防意外我多帶了一批乾糧,但大家自己也要帶足乾糧清水,免得操刀途中虛弱脫力,影響對紫蛛窟王的診治。”

一眾宮廷巫藥師們陸陸續續應聲,也因此互相問詢了起來。

龐琦忍不住問謝靈與寶淳:

“你們倆帶夠乾糧了嗎?”

謝靈道:

“我帶了幾塊夾餡的炊餅,還有幾筒冷湯,到時候想吃,就用藥爐炕餅順帶加熱一下湯水,吃起來算是方便省時的。”

寶淳也是從簡,一臉憨直道:

“我就帶了平日喜愛的那幾樣,馬馬虎虎吃上幾頓就行了,你呢?”

龐琦本以為自己是最簡省的,沒想到她竟成了那個最饞嘴的,隻好訕訕答道:

“我帶了幾隻風乾雞,還有……饃餅。”

去窟王寢殿還是由魔衛護送,此時,紫蛛窟王病重的消息已傳遍了整個窟王宮殿,一路上都有角落裡的侍奴在竊竊私語,左張右望,而魔衛對它們的管束也不同於往日,明顯鬆懈了許多。

就連魔衛們本身都有些蠢蠢欲動,護送宮廷巫藥師們也不再那麼嚴謹,隻鬆鬆散散送它們到窟王寢殿門口,就一同折返離開了。

“唉,若是紫蛛窟王救不過來,恐怕這窟王宮殿又要亂起來了。”

一位宮廷巫藥師忍不住開口,擔憂道。

另一位舉止老成一些,對這種情況已經習以為常:

“怕什麼,紫蛛窟王若是撐不過去,那也沒辦法,反正我們都儘力診治了。到時候大家該走的走,該留的留,我正好也賺夠了錢財,該是時候回去開開心心地養老了。”

“話是這麼說,可是若一下子亂起來……唉,算了,我區區一個巫藥師操的哪門子閒心,走吧走吧,咱們快進去吧。”

這位宮廷巫藥師感覺到平日裡的氛圍變得不一樣了,而且是突然就變的,心中多少有些不適應,但經過這老成的宮廷巫藥師開解,她冷不丁就清醒了過來。

這時,她才意識到自己隻是一個局外魔,不管窟王宮殿如何變化,這塊地方都不屬於她。而她和那些侍奴一樣,都是專供窟王差遣的,隻有兢兢業業做好本職才能過得體面一些,若是妄想乾涉自己分內之外的東西,那就甭想再過眼下這平靜的日子了。

抵達窟王寢殿時,因為先前五日陸續有宮廷巫藥師來施加蛾磷粉,所以紫蛛窟王依然渾身僵木,保持著五天之前的那個定格姿勢。

不過蛾磷粉的量用的沒有第一次多,所以紫蛛窟王的意識時時夢寐不清,又並不是完全昏睡,一直保留著最後的一絲清醒。

魔咒一出,無數漆黑觸手便前赴後繼湧了上來,將紫蛛窟王的身軀搖搖晃晃托浮而起,搬運到了海珊瑚床上。

周圍的狼藉也被逐漸清掃乾淨,煥然一新,兩位宮廷巫藥師們這時拿出一疊綠卷葉藻,攤開一整條遞到一團漆黑魔氣之中,漆黑魔氣瞬間就形成了無數隻觸手,將綠卷葉藻拖曳向高處。

其他的綠卷葉藻也被拖拽了起來,最終形成一個四四方方且足夠寬闊的密閉空間,這就算搭成一個操刀室了。

另外兩位宮廷巫藥師也掏出幾個透晶小瓶,乓、乓地往下控拍出幾隻汲光蛛,這幾隻汲光蛛都很大,撲閃撲閃地像一顆顆午夜墜星,但幾個眨眼的瞬間,它們又咻咻——咻躥飛到了最上空,分彆盤踞在綠卷葉藻的頂端,將整個窟王寢殿照耀的明亮如晝。

這一趟過來,大家都帶了不少操刀要用的器具、巫藥,比如切開血肉要用到的長刀、小刀,光這兩種就有數十種尺寸可供選擇。

還有縫合傷口要用的針線,線不再用普通的發藻,而是用一種更高級的溶絲藻,將它縫合進傷口無需再拆線,隻要過一段時日它就會溶進血肉,了卻無痕了。

而針也換成了上層魔窟常用的鉤針,這一款用來縫傷口更迅速,上手也更平穩,所以除了比試炫技會用普通的銀針,即便是宮廷巫藥師也更青睞於使用這種鉤針。

另外準備的還有一些特殊的器具,比如專門用來夾取活動性瘤體的軟針剪,用來給五臟六腑灌藥的管針。

相應要灌的藥叫作活藻藥粉,藥粉內摻雜的活藻碎覆在傷口上,可以引生魔氣,幫助隱於皮肉之下的五臟六腑更快凝聚魔氣,愈合傷口。

其中的藥粉則可以隨意替換,或平價或昂貴,藥效都會有相應的變化,而宮廷巫藥師們手頭的藥材從來不缺,自然是用了最昂貴的,藥效也是但求最好。

此次操刀取蟲,還要用到一味巫藥,名為鎮血敷肉紙,它是藥黏劑之中的一種,但與砌肉綠凃膠相比藥效就是一個天一個地了。

鎮血敷肉紙是薄薄的一層藥紙,通常是下刀之時要用的。將它墊在皮肉表面,可以防止下刀時血液噴濺,因為它一旦沾染血液,就會融化成極濃的藥液,將噴湧而出的鮮血迅速凝固成血痂,達到為傷口止血,後續使其更快痊愈的藥效。

它是藥黏劑之中最強力的一種,薄薄一張就價值千金,除了在窟王宮殿,就算是在上層魔窟,也極少有魔族能不要錢地使用它。

然而為了預防出現巫藥不足量的情況,這幾天宮廷巫藥師們將之前的貯藏都翻了出來,攢足了滿滿三大盒子的鎮血敷肉紙,隻為給紫蛛窟王一魔使用。

最後還有一種特殊的海蟲,也是要用來診治時使用的。它叫作滾腸遊睛蟲,平日喜逐魔氣,通體水滑透明,細細長長一根順著傷口插進去,哪裡魔氣泄露的最厲害,它就奔著哪裡去。

像紫蛛窟王這種傷口多的情況,也可以同時插好幾個,巫藥師們需要根據它們的動向、長度的深入來綜合判斷它遊到了哪個部位,然後進行操刀取蟲,這一步既考驗眼力又考驗功力,也最容易出現差錯。

開始操刀之前,所有宮廷巫藥師都戴好了水葫蘆口罩,吸著天浮水母產生的新鮮魔氣,又重新灑了一遍蛾磷粉,減輕紫蛛窟王的痛覺,然後就不約而同拿起了小刀、長刀,軟針剪,管針,活藻藥粉等物。

膿泡破裂的腐爛肉/洞一共有三處,每一處都有謝靈的一截小臂那麼寬,三位宮廷巫藥師從水缸裡撈出三條滾腸遊睛蟲,像攥著三條軟塌塌的晶凍一樣,將它們從腐爛肉/洞的洞口送了進去。

滾腸遊睛蟲本來一動不動的,但一碰到肉/洞口濃烈的血腥氣,突然就呲溜一下,直接鑽進去一大截,而攥著它們的宮廷巫藥師也適時鬆手,將它們纖長的身軀緩慢地送到了紫蛛窟王的魔體內。

狼魔雪風與暗蛛魔蠻憂全神貫注地盯著這三條滾腸遊睛蟲,一個目光冷靜,一個目光銳利,其他宮廷巫藥師們雖然也很專注,但反應終究是慢了一拍,在其中一條滾腸遊睛蟲開始躊躇不定,不再勻速前進的一霎那,她們忽然異口同聲道:

“活蟲在左肺,右下四又三分之一的位置。”

“啊,沒錯沒錯、我也看準了是這裡!”

一位宮廷巫藥師一個激動,忍不住喊了出來。

“我來開肺,奇摩,你幫我取蟲。”

狼魔雪風喊了奇摩,奇摩是豺魔,平日裡是雪風的跟班,她心態良好,一點也不緊張地應道:

“這就來。”

在她一旁的宮廷巫藥師心領神會,也將擺滿各色器具的托盤,哐哐、當當地端了過來。

狼魔雪風先選了一隻銀光凜凜的長刀,長度約莫有她手掌兩倍長,但跟紫蛛窟王的龐重魔體對比起來,還是稍顯袖珍了。

謝靈站在一眾宮廷巫藥師身後,此時的心跳咚、咚咚地不斷跳快,一浪接一浪的緊張感窒澀到快要溢出喉嚨:

她知道,取蟲一次就成功是極難做到的,而她先前的那些練手也不會白費,很快,就要輪到她來施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