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租賃魔契 橙絲筋絡(1 / 1)

第座洞窟較偏僻, 是鴻冬與祝蝠在回到風蝕穀大道時,一不小心轉到這裡來的。

從曲折幽深的風蝕穀小道一經踏出,迎頭便是腥鹹海風拂面, 天地豁然開朗之貌。

這裡因受海風日夜侵蝕,岩壁磨損嚴重, 整體依昔可見是一塊凸出的巨岩,但岩表坑窪,塚斑深凹,一眼望去密密如蟲噬, 倒像是一顆贅在崖邊, 欲墜不墜的岩瘤。

而比這更為險要的,是從巨岩崖懸延出去的一截風蝕岩梯。

其下岩身早已被蝕的千瘡百孔, 數不清的怪狀蟲洞, 正淒嗚著發出陣陣風嚎,被海風一吹猛了, 不時還沙喇喇往下掉粉化的岩塊。

幾塊砸下去, 濺跳間磕碰到岩壁,便幽幽蕩蕩激出了回音, 但一兩息之後, 就倏然不聞音跡了。

這一段岩梯坡斜向天,徑細如縵蛇伏, 看起來很危險,但底部有巨岩支撐。

雖然巨岩被蝕出眾多瘡洞,主體岩卻依然質硬,且深插整座巨岩崖心,所以踩上去其實很安全。

謝靈四魔所處的岩崖之下,還有數不清的岩瘤與岩梯遙吊在空中, 呈廊回交織狀,一路盤旋而儘。

而這鏈接之處,正夾拐在一顆顆岩瘤與岩梯之間,是被天然風蝕出來的廊壁與角徑組構而成。

她們依次踏上岩梯,走到岩瘤狀的洞窟前,鴻冬見包租魔不在,便又效仿之前喊山魈魔的辦法,大聲喊對著崖下喊。

喊了幾聲後,下方跌跌撞撞斜衝上來一隻褐乳色的飛魔。

它瞳仁黝黑又大,亮閃閃的,長得像一隻敦實的鬆鼠,但四爪又頗為奇特,像是天然披了一層毛毯,而這其實是一方肉翼,讓它能乘風滑翔,自由往來於崖風之中。

“嗷喲喲!”

袋鼯魔是靠滑翔來飛的,穩定性不如一般長翅膀的飛魔,所以下降有些驚險,急刹車時,差點撞上謝靈等魔,被迫在空中囫圇打了個滾,鼠爪用力蜷緊後縮,這才止住向前疾衝的勢頭。

謝靈四魔也趕緊讓開,等袋鼯魔收起毯翼,好不容易平穩落地,謝靈才上前一步道:

“我們有意租賃洞窟,不知能否進去一觀?”

袋鼯魔聞言,鼠爪慌忙整理整理毯翼,將褶皺弄得整齊一些,然後做出殷勤邀請的爪勢:

“可以可以,諸位請進~”

四魔便見袋鼯魔打開木門,跟著一同走了進去。

第座洞窟與前兩座大不相同,因為風蝕程度最嚴重,內洞的形狀不但怪,連岩地也很不平整。

謝靈從門口向裡望,隻見整座洞窟內部是呈階梯狀的,最低窪的是右側靠牆的位置,那一塊呈天然的下凹狀,在凡間可以拿來當地窖用,但這裡的形狀又近乎弧圓,更像是一個廢洞。

最勢高的是洞窟最頂部。

從岩壁半高處起始,被磨鈍的凸岩層層階階,蛇鑲而上,到窟頂的一大塊平岩才截止,而這平岩往上還有小小洞天,但可惜的是沒有平岩,隻有凸岩,並不能立足。

階梯的中間是一塊岩地,雖然坑窪,但也算平整,靠牆避光的一側有平岩,用來當了石床,而另外靠窗的一側,照例擺放了桌椅茶壺,還有一隻嵌在岩壁上的木櫃。

因階梯上下都占了空間,這一塊岩地隻擺放了兩樣家當,就顯得有些擁擠。

但一扇粗晶窗戶仰沐天穹,紫光儘泄,照的洞室處處陰亮,比起另外兩座洞窟,采光又更上一層樓。

鴻冬初進洞窟,注意到的卻不是這滿室陰亮,而是那一個凹進岩下的廢洞,她一見到眼睛就發了亮,驚喜道:

“咦,這跟我原來的洞窟是一樣的,連大小都差不多!”

謝靈見她如此高興,好奇也猜到了幾分道:

“你原來住的是窖洞?”

鴻冬點點頭,收起喜色,認真解釋道:

“是呀,自從搬來這野奴鄉,我就隻能住洞窟了,一開始總覺得四周太空曠,很沒有安全感,後來才漸漸習慣了的。 ”

沒開口的祝蝠,撲棱撲棱漆翼,飛到半空,打量了一番洞窟頂部,然後指著那一方狹穴洞天,才對眾魔道:

“這裡也不是廢洞,適合飛魔居住。”

袋鼯魔聽她這話,便也忙跟著搭腔道:

“對對對、先前來看洞窟的魔族,都嫌棄這裡廢洞多,但隻是這兩個小洞窟它們用不上,所以才覺得沒用,像我們飛魔,躺在平岩反而不舒服,就得要這樣的空中洞穴,才待的更舒坦。”

謝靈見鴻冬與祝蝠都很滿意,自己也無異議,便道:

“那你這裡的租金一月是多少?”

袋鼯魔說起價錢還有些羞靦,兩隻鼠爪老老實實交疊,鞠在腹前:

“價錢嘛,因為我們這兒地處偏僻,不僅離風蝕穀大道很遠,平時海風也刮的厲害,又是在崖外……所以一月隻用收四十塊骨幣。”

“但你們隻要能租賃,就不用擔心出行的問題,我和我的族群就住在崖下洞穴,每日清晨,隻要租客們隨時喊一聲,就會有袋鼯魔出來搭載你們離開這裡。”

“不過不過、要是你們還覺得租金貴了,也好再商量的,就是不要將價錢壓的太低,我們袋鼯魔一族就指著租賃洞窟賺錢,維持生計了……”

這隻袋鼯魔越說道後面,聲音越小,底氣也越發不足了起來。

謝靈經過前兩次與包租魔的交涉,已積累了一定看洞窟的經驗,但到了袋鼯魔這裡,事情卻變得簡單起來,之前的經驗也就用不上,她便順水推舟道:

“租金這一方面,我們還能接受,其他方面也還算滿意。若沒有其他要交代的話,這洞窟,我們就租了。”

袋鼯魔以為還要跟謝靈進行一番交談,反複砍價是少不了,但謝靈竟然這麼爽快就租賃了,令她大喜過望,激動地呷呷叫了好幾下:

“那我們這就簽租賃魔契,你們先等著,我回去拿器具,一定要等著……我馬上就來!”

袋鼯魔這次趕急,跌跌撞撞就衝了出去,謝靈四魔等待了一會兒,又見她氣喘籲籲衝進來,脖子上還係了一個大包袱,包袱裡哐啷哐啷、發出銅器碰撞的清脆響聲,袋鼯魔卸下包袱,裡面的器具稀裡嘩啦傾倒了一地:

裡面有一整塊長方形的銅塊,但並不是實心,薄的就像個扁盒子,上面雕刻了密密麻麻的凹字,像是一整頁的契約內容;

另外還有一隻小圓鍋,一隻大號的乳白燭台,兩個木柄的銅章錘,一塊絳紫色火漆蠟條。

器具準備就緒,袋鼯魔從腹毛裡掏出一疊火紙,揉成團用力撚搓,等火紙冒起了嫋嫋青煙,火星爍動,便趕緊覆在蠟燭芯上,小心吹拂著讓火苗燃高。

然後將小圓鍋放在燭台上,把火漆蠟條放進去,沿著鍋邊擦圈,讓油脂一層一層熔化,變成粘稠的熱液狀。

謝靈魔都覺得這一幕很新奇,目不轉睛瞧著,從剛才就陷入沉默的青冥,咕嘟一聲,往下吞了一口口水,此時心虛的連話都不敢多說一句。

蠟條儘數熔化之後,絳紫色褪,澈如琉璃,沐浴在紫光下,幾近是透明的。

袋鼯魔第一步,先將小圓鍋裡的蠟液均勻傾倒在岩壁上,然後拿長方形的銅塊往上一蓋,蠟脂被銅塊壓扁,從四方的邊角滲出肥油般的蠟脂,黏糖似地往下流,但很快就冷化凝固,印出了一張字跡密密麻麻的魔契。

第二步,就要租主和租客各自蓋章,然後按上手印。

袋鼯魔如法炮製,先蓋上自己的章,蠟油被銅章錘覆壓,發出粘稠又厚實的咕嘰聲,當緩緩啵地一聲拔下來時,一隻滑翔於天的袋鼯魔章紋,就栩栩如生落在了租賃魔契的一角。

她借著餘溫還在,伸出鼠爪按上去,拿下來時,小小一隻鼠爪的掌紋纖毫畢現。

租客沒有章紋,隻需要按手印,謝靈跟著袋鼯魔學,也按了手印。

租賃魔契一成,謝靈繳納租金,袋鼯魔樂滋滋收下,然後飛快收拾用具,重新將包袱係在脖子上,蹦跳著掂了一掂道:

“這蠟油是特製的,要特殊的藥劑才能擦掉,所以洞窟裡你們就隨意打掃,不必多加小心,好了,你們隨意安置吧,我就不打擾你們了~”

她說著就站到門口,展開毯翼,一口氣往下助衝,謝靈四魔眼見她倏然滑翔,一下漂高了起來,正要乘著崖風往下,未料一陣逆風吹來,將她整個鼠身掀翻,噗通一聲撞回了洞窟的岩壁上。

袋鼯魔被撞的眼冒金星,像風吹落葉般,轉著圈墜落,暈暈乎乎又正中撞到了一處凸岩上,頓時發出一聲慘叫:

“嗷喲喲、疼疼疼死了!”

謝靈見狀,趕緊過去將她扶起來,鴻冬過來搭把手,將她抬進了洞窟。

袋鼯魔的腦袋上當時浮腫起了一個大包,隻碰一下就疼的呲牙咧嘴。

若是傷勢再嚴重一些,就麻煩了,但眼前這種淤青腫包,隻用謝靈隨身帶的一盒赤熏烈水膏就能解決。

所以她掏出藥膏,下五除二幫袋鼯魔處理了傷勢,然後叮囑道:

“接下來額頭不要碰水,也不要用爪隨便亂摸,這藥膏你拿著多擦幾次,不過兩日便能好全了。”

袋鼯魔從她手中接過赤熏烈水膏,因為腦殼撞的太疼,又激動,眼裡一下泛起了盈盈淚光:

“呷呷呷、謝謝。”

謝靈順嘴問了一句:

“你平時是不是總會撞牆?”

袋鼯魔這飛行方式,任誰看了都能發現這一點,她聞言,忍不住呷呷呷哭訴道:

“是呀是呀,我個頭小,一遇到海風大些的時候,就飛不穩了,很容易被掀翻身子撞到岩壁上,以前經常撞的滿頭包,不過從小這樣,也就習慣了。”

謝靈眼裡流露出同情,道:

“那你的親族也是這樣?”

袋鼯魔用力點頭,繼續呷呷呷哭訴:

“其他魔族總覺得我們一族很莽撞,其實我們太冤了,呷呷呷、就算萬事小心注意,每年磕磕碰碰和流血劃傷也是少不了的,如果再倒黴一些斷爪折翼,求醫費的數目就更大了。”

“我急著租賃這間洞窟,就是因為親族裡有一隻袋鼯魔前些日斷了爪,每次去複診都需要一筆錢,而我們袋鼯魔族一向清貧,因此才會動員大家籌錢給它治病。”

“所以多謝你送我這盒藥膏,要不然我就隻能挨著等腫包自己恢複了。”

袋鼯魔眼淚汪汪,說話間,不忘從腹毛裡抽出一隻帕子,給自己擤了擤鼻涕。

祝蝠與她感同身受,雖然沒說話,但伸出手安慰拍了拍她的背。

鴻冬則跟著一起流眼淚,嗚嗚道:

“太可憐了,不知道有沒有什麼我能做的,你儘管說,我一定儘力幫忙。”

袋鼯魔跟她爪拉手,又感動的眼淚汪汪:

“不了不了~這座洞窟租賃出去,最後一筆錢就籌到了,等我的親族傷勢痊愈,大家就能一起好好過個陰骨節了~”

眾魔一聽這話,不約而同鬆了一口氣。

袋鼯魔休息了一會,等腦袋不那麼疼了,便與眾魔告彆,打道回府。

一直魂不守舍的青冥頓時活了過來,急忙道:

“我們出來了這麼久,梅梅肯定等急了,我得趕緊回去看看她。”

謝靈覺得她的表情有點奇怪,但也沒多想,道:

“好,路上小心。”

青冥走後,謝靈魔就著手收拾起了洞窟。

簡單的掃塵、擦洗是必須要的,鴻冬包攬了這一項活計,而祝蝠則與謝靈合力,將一堆家當搬了上來。

等歸置的差不多的時候,天色也深透了,原本空蕩的一座洞窟,此時已被塞的滿滿當當:

櫃子、碗碟、鍋爐等零碎的物件都各歸原位,還是按照魔原來洞窟裡的位置擺放,其他的存糧都聚在了洞窟裡原有的櫃子裡,這個就當作糧櫃來使用。

謝靈的石床最好打理,鋪上被褥就可以了,而鴻冬住在窖洞裡,除了要擦洗岩地,還需要一個能遮擋的木門,但今天打造已來不及了,謝靈便扯出一塊舊布,簡單縫製後,給鴻冬做了一個床簾。

祝蝠住在上方狹穴,自己簡單整理了一下,就幽幽從上傳下了聲音,道:

“我這裡不用幫忙,已經收拾好了。”

鴻冬的窖洞低矮,但真正躺進去卻很寬敞,謝靈用幾根木藻給它搭了個四方的支架,使木藻的高度與窖洞齊平,然後將簾布往上一罩,就是一方私密的天地。

鴻冬心滿意足,點好香竹籠,舉著一團幽藍燭光,掀開軟薄的簾布爬上窖洞,將它放在了窗沿,邊忙著擺弄,邊回祝蝠道:

“我這裡也收拾的差不多了,忙了那麼久,我肚子都有些餓了,不如我們拿些乾糧出來吃吧。”

她一句話完,肚子就咕嚕咕嚕叫了起來。

鴻冬噫了一聲,滿臉羞紅,連忙捂住了肚子。

謝靈這時已經在鼓搗著架起鍋爐了,不禁會心一笑:

“你們要吃什麼趕緊說,我這就做了。”

祝蝠從窟頂狹穴飛下來,邊飛邊點菜:

“乾蝦薺藻湯,還有黃金烤饅頭。”

鴻冬連連讚同:

“這兩樣做起來簡單省事,我也來幫忙吧~”

謝靈尋了個地上較深的窪槽,點了一把乾蓬的魔葉草,然後將鍋爐架在上方,開始做飯。

火堆升起,洞窟裡逐漸變得暖烘烘,但木門是木藻一根根豎拚起來的,不時就會吹進海風,冰涼的風將火堆吹的搖曳亂舞,也給洞窟裡染上了一絲深夜寒氣。

而謝靈魔喝了熱湯暖胃,又有烤饅頭補充熱量,一時渾身發燥,便不覺寒冷,一夜好眠到了天明。

一大清早,謝靈就去了巫藥鋪。

她還記著傍晚時分要去找山貓魔,觀摩她對病患的診治,於是先跟青冥打了一聲招呼。

青冥應的心不在焉,謝靈以為她是忙著監督石匠鑿洞,有些疲憊,便沒多想,安慰了她一句。

接下來,她先照例做了要賣的幾種巫藥,見鋪子還是很清閒,便給梅梅做了午飯,陪她吃完,又一頭紮進巫藥的熬製環節。

之前幾天,她已收集足夠了做新巫藥的各類藥材,便想試著熬製之前定下的種:

暖肚橙橙水、水蛭打滾丸、惱頭清涼油。

第一種暖肚橙橙水,所需的藥材隻有兩味,一味是橘絲瓤藻,一味是血蠕蟲五隻。

其做法很簡單,是將橘絲瓤藻反複浸泡在水裡,濾出一層汁色後,便撈起來,等汁液與水溶為一體,然後再將橘絲瓤藻放入,反複浸泡、濾色,溶合,直到將一份橘絲瓤藻泡的完全褪色,得到一桶染橘水汁。

然後就是發酵這一步。

血蠕蟲不是一種蟲子,而是陸上植被,因為長得像蟄伏於地下的冬蟲,又通體豔紅如血,所以取了這個名字。

取其五隻,絞碎成血酵,加進染橘水汁裡,血酵濃稠,被攪拌時,會如血絲滲入其中,而不水溶。

但要注意的是,攪拌才是最關鍵的一步,若攪拌快了,頻次多了,血酵就會揮發,如橙絲筋絡的滲網,也會被破壞組構。

而攪拌的太慢,次數太少也不行,因為這樣血酵不能繼續往下滲透,藥性不均,底下的染橘水汁就徹底報廢了。

謝靈還是先靠取樣的法子,試驗過後,才對一整桶下手。

她恰準時辰,每隔十五刻,就攪拌十次、每一次之間間隔五秒,攪拌完之後,讓其靜置,接著重複這個步驟。

但到後半段,就要稍微改變一下間隔的時間,因為當血酵由上至下形成滲網後,也意味著發酵快成功了,這時染橘水汁會跟著變得濃稠,攪拌的速度與頻次就要相應快上一些,多上一些。

最後大功告成,一整桶橙水都要浸入冰涼的海水,一直冰鎮下去,但販賣的時候,可以分彆裝進小的陶罐,用布塞封存,然後一並浸在海水裡預備著。

暖肚橙橙水對治療胃痛有奇效,謝靈參聞巫藥書籍上所述的,先舀出一碗橙水,淺嘗了一口。

橙水浸泡在海水裡,一舀上來,就從粗陶碗由內向外滲出了細密的冰珠。

而謝靈湊近時,橙水裡浮動的冷氣撲面而來,猶如將一隻冬日濃橙剝開,汁水四濺,霎時浸手,則深感其芯之寒涼。

但一線橙絲筋絡,又似暗灼之焰,隨冰汁沒入腸胃,橙水所到之處皆遇體火,不多時便熱洋洋地化散開,大片大片熨融隱糜、刺痛之處,隻一劑下去,便可暖愈一腔胃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