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童話音一落, 狂風便鬼哭狼嚎向她衝來，凶悍婦女又驚又怕，伏趴在窗口的一個紙洞往外窺, 隻見一陣黑風席擄過境, 又如潮水般迅速退去，小女童瘦弱的身影隻一霎那間, 便消失的無影無蹤。

廣闊天空之上, 小女童瘦弱的隻剩一丁點大的身軀，被裹浮在陣陣黑風中, 她神情懵懵懂懂, 連害怕都不知道害怕一下, 隻是目光呆鈍地往下瞧，漸漸地，眼中便萌生出一絲新奇，探知的感情。

青冥剛才太生氣，所以衝動地想要將小女童帶走，但現在冷靜下來, 她慫了，還有點慌張：

“我們現在該怎麼辦？難不成要將這小女童帶回魔界？這可萬萬不行啊, 她是凡人，其他魔族決不可能讓她在魔界待下去的！”

謝靈也是凡人, 但她是從出生起就浸泡在烏海長大的魔嬰。

而小女童是實打實的凡人，受凡塵之氣蘊育, 又早不在繈褓之中，她若去了魔界，就算成天泡在烏海裡，也不可能變成新的魔族。

所以, 小女童要待在魔界，這條路必定會走的極為艱難。

但如果將她放在凡間，找一戶新的人家抱養，保不齊她的性命又會受到威脅。

凡人生而有母，但子對母卻從未擁有過擇選的權力。

從繈褓之中誕生是如此，從嬰兒成長為孩童亦是如此。

謝靈不想替小女童重新擇選一位娘親，因為若那樣做，她依舊要留在凡間，而自己又不能時時刻刻看護著小女童，這其中的變數太多，實為不可預測。

她想的是，即使小女童待在魔界，明面上遇到的艱難險阻更多，但也比在凡間少了許多暗礁激流。

又有自己能看護著她，就像貓魔曾經照顧自己那樣，至少能讓她平安順利地長大。

當初，貓魔因重病，怕謝靈因為魔嬰的身份在魔界受魔欺淩，便將她提前送回了凡間。

謝靈之後過的雖然艱辛，但一來心智已初成，二來身為魔族，與凡人到底有彆，便也減輕了一些獨自生活帶來的難處。

而小女童與謝靈的情況又不同，謝靈走上了巫藥師的路，能給魔治病，自然也能給自己治病，想來是能一直好好活著，養到小女童長大的。

以後等她長大了，有了獨自一人生活的能力，想再返回凡間，那便是她的自由，謝靈不會從中乾涉。

這也是魔界的一貫風氣，每個魔族長大成魔後，都會自立門戶，每逢陰骨節才會回家探望親族，而平日裡與親族來往並不密切。

謝靈決定好，便道：

“我打算將她養在我的洞窟附近，那裡荒無魔煙，隻有我的兩位鄰居，短時間內應該不會被其他魔族發現。”

“之後，等我攢到了足夠的錢，再去買能隱匿人味兒的香膏，將她身上的人味兒遮掩乾淨，就能偽裝成和我一樣的魔族了。”

青冥被她這大膽的計劃震驚，瑟瑟發抖道：

“可是一旦被發現，不說這小女童有沒有事，你在野奴鄉肯定會被排擠的活不下去的！”

謝靈下了決心，便不再更改，也做好了心理準備道：

“放心，我會萬分小心，絕對不會讓她被其他魔族發現。”

青冥被她堵的無話可說，但思前想後，猶豫再三，她還是一咬牙，道：

“算了！你先將這小女童放在我們巫藥鋪養著吧，你住的洞窟雖然在最底層，但無遮無攔的，萬一你不在的時候她偷跑出去了，那麻煩可就大了！”

謝靈神情怔忪了一下，未曾料到青冥會出手相助，眉眼染上凝色：

“可是，那樣也會給你帶來麻煩。”

青冥的確是為了幫謝靈，但她心裡還是打著自己的小主意：

謝靈藏凡人孩童這回事，若是在整個野奴鄉東窗事發，那她就彆想做巫藥師了，就算做了也沒魔會來找她看病。

而自己的巫藥鋪生意本就爛泥扶不上牆，如果缺了謝靈，到時候早晚會關門大吉。

青冥絕對絕對不想這個結果發生。

她害怕在蛙魔親族的圈子裡丟更大的臉，更恐懼被它們嘲笑挖苦，所以她想明哲保身也不行了，況且救小女童還有她的一份，也是她一開始喊著讓謝靈救的，總之……反正、真要算起來她們可是一夥的！

所以她還不如救人救到底，送魔送到西！

青冥回答謝靈的時候，心裡肉疼的滴血，但還是從牙縫裡擠出顫顫巍巍的聲音：

“沒關係、我可以出錢買那個什麼香膏，咱先把她身上的人味兒給遮了，再往巫藥鋪一放，對外……就說是新來的藥童，這樣就沒魔會懷疑了。”

謝靈本不該牽扯到青冥，但她如果能幫助，一些隱患就能快些解決，小女童也能更快在魔界安家落戶。

她思忖了一會，最終接受了青冥的幫助，但道：

“這個買香膏的錢就當我借你的，日後我會還你。”

青冥聞言，感覺自己隨著金錢流逝的血液又湧回來了，宕機的腦子一下活泛，驚喜道：

“行、行，那咱們趕緊回魔界，趕快買那個什麼香膏，不然等再晚集市就關門了！”

謝靈便不再拖延，跟她帶著小女童火速飛回了魔界，再拿著青冥給的錢，趕到蛇魔大嬸那裡買下了匿蘭香膏。

蛇魔大嬸用肥碩的大尾巴，美滋滋地數了兩遍骨幣，然後卷起一堆，哐當哐當掉了大半，剩下一小半嘩啦嘩啦地倒進自己的小圍裙，這樣重複三次，骨幣就儘數裝進了她圍裙裡的縫兜。

這是攤販專門用來裝錢的，隨取隨拿，很是方便，謝靈來之前，這縫兜還是癟的，現在一下就鼓鼓囊囊漲了起來。

蛇魔大嬸收到實實在在的錢，不忘湊過來用尾巴攬住她的肩，火信淌著透明的涎液，親熱的恨不得往她臉上多舔幾口：

“對了小姑娘，今晚你就可以去浴洗池上工了~去的時候站在白骨灘上等一會，巡場子的鳥魔就會飛來找你，到時候她會給你派發掃池子的工具，你按照她所說的法子去乾活就可以了~”

謝靈不適應被這麼熱情似火地對待，面色窘迫應付著她，勉強開口說了鴻冬的事，蛇魔大嬸一聽又有介紹費能拿，樂的臉上差點開花：

“行行行~你等我消息，再過兩天我一定給你朋友準話~”

好不容易掙脫蛇魔大嬸的熱情懷抱，回到巫藥鋪，謝靈見到青冥正在內室翻箱倒櫃，就問道：

“你在做什麼？”

內室的面積狹小，除了一張小小的石床，就隻剩下一面鑲嵌在岩壁上，隨岩壁凹凸而蛇伏的棗紅木櫃。

木櫃是陸地上的吊幽樹樹根做的，外殼普遍結實，厚重，但內裡空心，十分適合來用打造家具擺設。

青冥此時正鑽在一個半開的櫃屜裡找東西，頭鑽了大半個進去，雙蹼本是踮起來的，但因為夠不著，隻能懸在半空不停劃水撲棱。青冥聽到謝靈聲音，立馬掙紮著想把腦袋鑽出來，但蛙蹼拚命蹬出了旋風殘影，也死活退不出來：

“救救救命！我腦袋卡住了！”

謝靈趕忙過去抓住她身子，將她啵地一聲清響，從櫃屜裡用力一下拽出來。

青冥被解救，大口喘氣，圓白的肚皮劇烈起伏的像狂奔了十裡路，謝靈還沒問她發生什麼了，她就指著一個半開的黑洞洞的櫃屜，語氣急慌道：

“那個小女童，她鑽到木櫃裡去了！”

謝靈被嚇了一跳，連忙衝過去把櫃屜拉開，見到小女童正縮在一個角落裡，安安靜靜地待著，頓時鬆了一口氣。

小女童看到謝靈，目光微微動了一下，似是想張嘴說話，但沒等到開口，就又默默咽了下去。

謝靈捕捉到她的表情變化，及時開口，語氣儘量放的輕緩道：

“你怎麼躲在這裡？”

小女童沉默了半晌，隨後終於發出滯澀，乾啞又稚嫩的聲音：

“這是、我的床。”

這是她的床。

謝靈第一時間聯想到的，是她那個黑沉又壓抑的家。

瞧今日的情形，她在家中肯定時常被虐待，住的地方大抵也不會是什麼正經的房間，睡的就更不會是正經的床了，想來應該是很狹窄逼仄的，就跟……這個櫃子裡的情形差不多。

謝靈這次還沒怎麼樣，青冥聽到這話，蛙眼一僵，頓時有點發酸了。

她控製住不讓自己的聲音顫成一截一截的波浪，努力擺出一副硬氣不在意的態度道：

“這算什麼床，以後等我賺錢了，給你買個海珊瑚雕成的超級豪華大床。”

小女童緩緩眨了一下眼，目光中露出一絲怯生的好奇色彩：

“什麼、是海珊瑚？”

青冥從地上輕盈地彈蹦到半空，又落下，站在她面前，兩隻蛙蹼一隻高高舉著，一隻低低落下，中間劃出一大段距離，對她介紹道：

“海珊瑚就是海裡的一種植被，從小小的一顆長成一大叢，至少得要五十多年。”

“所以價格也很貴，用來做床做家具擺設，都是很奢侈的~”

青冥說著說著表情就浮誇起來，小女童被她吸引，目不轉睛地聽著她講，連一直呆鈍的眼神都泛起了光彩。

謝靈露出淡淡微笑，這時拿出早就買好的梅味酸子卵，挑出一顆遞給小女童道：

“這是我先前答應給你的糖。”

小女童見到糖，眼神唰地亮了起來，幾乎是忙不迭地就從木櫃裡爬出，然後湊到謝靈跟前。

梅味酸子卵，是透明的麥芽糖衣包裹著一顆醃漬過的酸梅。

用來包裹的糖衣很厚實，但因為是小攤販做的，澆築的不精致，形狀都歪七扭八，外角凝出一大塊，很不方便孩童舔舐。

不過青冥是蛙魔，舌頭有彈性又靈活，吃起來自然沒這方面的煩惱。

小女童從謝靈手中接過頂糖的木簽，伸出舌頭，小心又珍惜地舔了一口透明糖衣，覺得清清甜甜的，便多舔了幾口。

但越往下舔舐，就越酸的流口水，她被這種從未體驗過的新鮮感受吸引著，很快將厚厚的糖衣舔的隻剩一個薄片殼子，醃漬梅子的鹹酸湧向味蕾，酸的她舌頭牙齒直打顫，但糖衣又是清甜的，中和起來，酸便緩和了不少。

餘下的隻有甜，清淡卻仿佛能一直縈繞在口腔裡，散不儘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