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靈第一步要做的, 是燒光蜘蛛網。

但拿一個火折子不夠，她便出了洞窟, 憑著過去記憶, 去岩石下摸索尋找一樣植物。

走了小半條白骨灘，謝靈彎腰采擷，從各處岩縫裡拔出一大堆魔葉草, 這些魔葉草形如乾枯鬼面，因葉子癟又乾燥，很適合拿來生火。

謝靈看著采夠了, 就將魔葉草摞起來抱在懷中, 回到洞窟, 將它們堆在洞口。

她從中抓了幾株，用一根乾韌的葉搓成繩, 將根莖捆在一起，然後用火折子點燃它們, 熊熊火焰爭相舔舐上來，燒成聳高的一團。

謝靈這次不再慌亂, 左邊臂膀揮舞三下, 右邊再揮舞三下，互相交替著來，燎的蛛網節節敗退, 蜷縮著燃成了大朵大朵的灰燼。

灰燼向上飄著, 隻飄了幾下，就消失不見了。

滿洞窟的蜘蛛網裡裡外外，都清理了個乾淨，第二步就是用水潑洗。

謝靈又折回白骨灘，灘上最多的就是各種各樣的魔族屍骸, 她撿起一隻兜碗狀的白骨，將它放在一塊岩石上，合掌俯身，叩拜時口中默念一句：“借骨一用。”

簡單的認用儀式即成，謝靈又多挑了幾個差不多的，同樣作了認用儀式，才將這幾個白骨兜碗摞起來揣著，去了一處岩石岸邊取烏海之水。

烏海除了能滋養生命，還能幫助恢複一些身體上的不良狀況，比如輕微的發熱，咳嗽，以及流血擦皮的小傷口等。

但稍重一些的病況就不管用了，所以魔族們一旦病了，就都要求醫問診，去找魔界的巫藥師開方熬藥，嚴重的一些的，還要用特殊的法子治療以達痊愈。

而這烏海，因為對生命有滋養之效，浮在滾沸烏海上的藻類俱都生長蓬勃，隻消趴在岩石岸往下伸手撈一把，就能拔出蘿卜帶出泥，拽回一大叢的海藻。

謝靈用兜碗舀好水，分幾次送回洞窟，又順便撈了一些織水藻，用手撕成帕子大小的幾塊，當做抹布來蘸水擦洗洞窟。

足足耗費了大半個下午，她將洞窟裡上上下下蒙塵的岩石潑洗，擦拭乾淨，又要晾乾這一室濕漉漉的水氣，便用魔葉草堆籠在一起，生起篝火。

忙裡忙外乾了那麼多活兒，謝靈有些餓了，就從包袱裡拿出乾糧：

是用麻布包著的十多個饅頭，還有一瓶開胃添香的辣椒醬。

饅頭不如剛做出來的蓬鬆軟綿，一路上流失了水份，變得乾巴又硬邦邦的，謝靈連日來已經吃夠了這些乾饅頭，今日便想換換口味，就扯來一根魔葉草，穿過饅頭，用烤魚的方式將它架在篝火旁慢慢炙烤。

饅頭被烤的逐漸酥脆，到微焦發黃時，謝靈拿起魔葉草，用包袱裡裝的小木刀把饅頭從中切開，然後打開裝辣椒醬的瓶口，倒了一些在中間，再將熱氣騰騰的兩片夾住並攏，立時湊過去咬上一大口。

外皮被烤的焦香發脆，咬起來都是哢嚓哢嚓的，內裡白餡則被烤的軟香，又自有一股筋道耐嚼的口感。

辣椒醬的鹹香浸在表層，第一口吃起來極為滿足，第二口燎燎的火辣氣息就與味蕾碰撞，又從喉嚨順下，將胸腔燒的燥辣滿滿。

謝靈被刺激的微喘了一下，但進食速度反而加快，四五口就解決了一個辣椒醬蘸烤饅頭。

一個根本不頂餓，謝靈這次同時烤了三個。

等饅頭烤好的間隙，她伸手往岩石壁上摩挲了兩下，感覺乾乾的，就知道洞窟內的水汽已被蒸發的差不多了。

她四下環顧，挑揀幾番，找到一個靠內的平整岩台，便打算今日就在這裡睡下。

烤饅頭的香氣順著火燃的煙霧，不知不覺飄了出去。

一同被夾帶的，還有那似隱若無的辣椒嗆味。

“唉？”

“可真是稀了奇了，這犄角旮旯的地方，今日怎也會有魔來……？”

隨這道聲音的出現，洞窟口多了一個黑矮的魔影，看上去小小的，謝靈循聲望去，臉上也有些奇怪：

這麼偏僻的地方，竟也有其他的魔族住？

對方既然開口了，謝靈也不好裝啞巴，便試著搭話道：

“你是這附近的洞窟主嗎？”

那黑矮的魔影被她微微一嚇，往後撤了一步，但語氣從遲疑轉為肉眼可見的驚訝，再到驚喜時，它已經腳步顛顛跑進了洞窟內，顯出身形道：

“我是，可我好久沒在這裡見到其他的魔族了，你是來做什麼的，難不成是野宿？”

謝靈望向她，看見的是一個矮墩墩的小胖子，她臉呈鬼白色，一雙瞳仁是滿黑，又從眼瞼下流出兩根血痕，像岩漿蔓延而下的支河，一直細蜿到下頜。

謝靈收回目光，看不準這是哪一類的魔族，便平聲道：“我不野宿，是要在這裡住上一段時間。”

那小胖子聞言，一臉真誠歡喜，拍手歡迎道：“太好了，那我以後可以來找你玩嗎？我叫鴻冬，就住在附近！”

謝靈見她沒有惡意，內心便稍稍放下戒備，神情鬆弛道：

“可以，我叫謝靈。”

“但這附近隻有我們兩個魔族嗎？還有沒有彆的鄰居？”

謝靈順便多問了一句。

鴻冬湊過來，一屁股坐在篝火旁，一秒進入了喋喋不休的狀態：

“這裡還有一個鄰居，它叫祝蝠，但它是蝙蝠魔，習慣晝伏夜出，所以我不能時常見到它，唉，平日裡就我一個魔獨來獨往的，連個伴都沒有，實在是寂寞。”

魔族們獨來獨往的很多，喜歡熱鬨的也很多，鴻冬如果想找其他的魔族一同群居生活，應該隨便就能找到一大堆，但她作為一個魔界常駐居民，卻隻能住在這裡，其中大概是有什麼難言之隱。

謝靈心中這樣猜測，因為隻是與鴻冬初次相識，便不方便直說出來。

但她見鴻冬蹙著短眉，有點愁悶，便道：

“可否帶我去跟祝蝠打個招呼，我們三魔間彼此也好熟悉熟悉。”

鴻冬剛才那番話，就差把喜歡湊熱鬨三個大字刻在腦門上了，她聞言，臉上愁悶頓時一掃而光，歡快答應道:

“行，現在是夜晚，祝蝠應該一覺睡醒了，我這就帶你去！”

二人便動身去距離五個洞窟之外的祝蝠家，謝靈為了方便拜訪，還將三個烤好的饅頭蘸滿辣椒醬，用魔葉草串成一串，當做薄禮帶上了。

祝蝠的洞窟位置高一些，目測有三人高，但又不到魔窟第二層的高度。

它是蝙蝠魔，直接就可以飛回洞窟，但若有人來拜訪，就不方便上去了。

所幸，這裡設了一個藤藻纏的吊梯，鴻冬扯了扯吊梯，讓謝靈先爬：

“放心，很穩固的。”

謝靈應了一聲，單手抓住吊梯的橫節，搖搖晃晃地開始往上爬。

她們爬到洞窟口，謝靈先走了進去，但見裡面沒點燈，就有些躊躇。

鴻冬在後面爬上來，見她不走，便越過她走進洞窟，熟門熟路地在角落裡拿出一個圓竹籠，又從腰間摸一疊火紙，撕開一張用拇指與食指撚搓，弄得冒煙燃起星子，便及時覆在竹籠裡的蠟燭芯上：

幽幽間，那蠟燭芯燃了起來，是藍磷色的鬼火。

“祝蝠？祝蝠祝蝠，快彆睡了，起床了起床了！”

鴻冬一開始小聲叫喚了一下，見祝蝠不回應，便料它又是睡過頭了，連著嚷嚷了好幾下，才引來染著濃重鼻音的一聲回應：

“做……什麼？”

竹籠鬼火的光暈藍眩，如漣漪圈般蕩滌黑暗，照亮了一方洞窟，但前方空空蕩蕩的，隻有岩石，其他什麼東西都沒有。

謝靈正疑惑，鴻冬伸出手往上戳了一戳，提醒她道：

“祝蝠在上面。”

謝靈下意識仰起腦袋，隻見祝蝠雙腿勾著一根從牆斜出來的橫岩，黑發倒懸，像晾著一掛墨魚汁面，臉上的肉也攤成白白的餅狀，五官被擁擠在一起，揉成煞白又猩紅的一團，乍看有些驚悚，謝靈一個激靈後退，差點想要拔腿逃跑。

鴻冬早就習慣了祝蝠這樣，但每次乍一看還是覺得嚇人，下意識拍拍胸口，道：

“祝蝠，你趕快下來，咱們有新鄰居過來了。”

祝蝠後背還收著一雙翅膀，黑漆漆的看不清，但她聞言，微微動了一下漆翼，慢吞吞從窟頂倒滑了下來。

滑到一半，她雙腳懸空，離地半尺，在空中順時針旋了個方向，一套慢動作做完，謝靈才看清她的真面目：

一雙瞳仁猩紅，瞳孔呈淺金色的豎紋，單看雙目很不善，但因為她眼皮耷拉了一半，表情沒精打采的，看上去又像回了一隻夜行蝙蝠的神態。

祝蝠聲音有些冷沉沉的，聽起來像是不情願打招呼，但字裡行間又透著實誠：

“我叫祝蝠，會飛，以後你想在野奴鄉的走販集市買什麼東西，跟我說一聲，我可以幫你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