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本心落定 春去秋來 百載一渡 彈指瞬……(1 / 1)

茅草屋一來給予招募來的散修落腳, 一來靈山之中也建了幾個,方便徒生們上山下山時有個休憩的地方。

除此之外,徒生們與工匠還協力開辟了溝渠, 從山上引溪水,挖出一道淺水河流。

中間架起一座木橋, 因要合著野趣, 這橋梁便是幾段未曾打磨的樹木架疊在一起的。

其樹皮粗糙, 枝葉不減,還鬱鬱蔥蔥地向外生長, 隻中間供人踩走的那一條小徑被修剪過, 又塗上了特製的油料,以後就不會再生長樹葉枝杈了。

一旁是閒碎的木枝與一窩蓬草搭起來的野亭。

樹柱是現砍的, 因山中靈氣不平衡, 被修剪了枝葉的樹柱不過幾日,就浮蒙上一層青苔, 隔著雲霧遠遠望去,一眼翠濃勝玉。

道觀擴建之後,樹山宗徒生很快就來登門拜訪。

修煉同一道法的修士, 脾性多少要相近一些,也更談得來, 樹山宗徒生一向也是埋頭在田地苦乾的, 來到這裡就很習慣, 很快融入了進來。

先前青田門徒生所學的隻是基礎, 打好了地基,卻未能再往上攀登,而樹山宗的徒生這一來,給了青田門徒生諸多技巧上的啟發。

首先, 他們要靠賣靈植搞營生,就一定要精通播種,也就是雌株生株這一門道法。

尋常取種,各種功決上都有記載,但都是泛泛而談。

就類似於謝靈從濃血梅上取花粉為靈種,播種到土地裡,要注意的不過是用薄帕包裹起來,以免這些易溶的花粉被土壤滲透,分解。

但其實,大仙門裡針對播種,各自都有各自研究出來的獨門絕技。

樹山宗的獨門絕技是火燎法。

將靈種從靈植的身上取出這一步,還是按部就班,但取出之後,就要以丹藥煨燃之火烘烤靈種。

煨燃丹藥之火,步驟繁複,需要準備的丹藥就有十八種。

一半是用來凝氣溫養,使靈種先天茁壯,更好存活,一半是用來刺激催發,使靈種內含的靈氣被大量激發出來,而不是等到抽枝發芽,還有過半的靈氣沉積在靈種之內。

像是青田門這種小宗門,普遍就有這種情況,靈種直到成熟,靈氣還沒完全催發出來,所以生長出來的都是次品靈植,隻有在誤打誤撞的偶然狀態下,才會種出一兩株好的。

煨燃這一步也不簡單,每株靈種所能適應,所喜愛的溫度,與所能承受的灼燒時間都不一樣,需要分門彆類,一種方法對應一樣,林林總總彙聚起來,又異常繁雜,光是記憶就要花上許多功夫。

而正巧,青田門要大量種植樹類靈植,平日裡所種的仙花仙草,以及各類靈植都不算少,就有了充足的練習機會,對各類侍弄靈植的道法,從生疏到熟練,也隻是時間的問題。

之後的日子裡,樹山宗徒生在侍弄靈植的同時,也與青田門徒生互相合作,一個大半負責講解,一個大半負責打下手,兼之動手實踐。

孫洛霖與木藍就分配到了一大缸淤泥,這是剛從池塘裡挖上來的,土腥氣又濃又衝,她倆捏著鼻子,一個拿杵頭,一個抱著一大罐子藥材,往裡面添東西。

木藍往下撒一層甘草,孫洛霖就甩起胳膊,咚咚咚!

木藍再往下撒一把蛇頭果,孫洛霖再甩起胳膊,咚咚咚!

……

兩個人好不容易把淤泥和藥材都搗爛成泥糊糊,結果這土腥氣不但沒被藥氣中和,反而更加刺鼻惡臭,令人作嘔了,孫洛霖連忙捂住嘴,忍住不吐出來,從指縫裡漏出一段崩潰質問:

“這真的能往樹乾上糊?不得把樹給熏死了!”

木藍也捂住嘴,回答斷斷續續的,沒底氣還心虛:“咱也不知道……大概是……良藥苦口……吧。”

就在兩人懷疑自己是不是弄錯步驟,導致藥性改變的時候,樹山宗徒生過來一瞧,就拍板道:

“這成色,夠了,這就給那顆果樹給糊上,記得得糊的滿滿的,一處都不能放過。”

兩個人互相對視一眼,都從彼此的眼中看到了對果樹的心疼,但狠一狠心,還是提缸上了!

謝靈這邊正在培育新的靈種,一位樹山宗徒生帶著她和琉心,正在用丹火煨燃一捧藍穗花的種子。

那樹山宗徒生十分自信,將眼花繚亂一十八種丹藥分不同步驟,不同方法融化,彙成小火慢烤那些藍穗花的種子,謝靈與琉心不錯眼地看著,但才見那淡藍色的種子烤了一會,就迅速萎乾,深成了炒瓜子般的焦黑色。

謝靈與琉心臉上都浮出一絲疑惑,望向那樹山宗徒生。

對方臉上露出尷尬,也不知道為何會這樣,就手忙腳亂煽滅了火,道:“讓我瞧瞧是哪兒出了錯……”

謝靈見對方出手步驟未亂,火候也循序漸進,這看似穩當的手法,方方面面都無破綻,但對青田門的這些普遍是次品,還摻雜了一些劣質的靈種而言,恐怕卻並非一良策。

謝靈腦海中思索著,隨即就跟對方提了一嘴。

那樹山宗徒生正是應了隨木真人所言,自覺基礎打得好,卻沒意識到自己平日所用的都是品質好的靈植靈種,一旦接觸到彆的次品質的,不是一時找不到應對方法,就是錯用了自己平日習慣的法子,這會被她提醒,才後知後覺道:

“問題竟是在這兒……是我一時浮躁失察了,既是次品質劣的種子,那就需要火候大一些,這類靈種靈氣本就殘缺,隻有用猛火攻它,才能將潛藏的靈氣激發出來。”

謝靈與琉心點頭,各自認真在手中的薄子記錄上一筆。

勞作不聞晝夜,時間過的飛快。

謝靈在執掌門派經營之餘,從侍弄靈植的過程中修煉,體悟,不出五月,便從初聞道法的新手,變成了對大多數養護,除蟲,治病的方法信手拈來的熟手。

這一部分要歸功於樹山宗徒生的傾囊相授,另一部分就是謝靈的勤勉學習與苦練。

樹山宗徒生清樂卻不覺奇怪,因為她見過不少這樣的修士,初期刻苦努力,學的奇快無比,但真正到了實踐那一步,就未必比一些思維靈活的徒生來得更會侍弄靈植了。

這是因為侍弄與看診有異曲同工之妙,也需望聞問切,有些時候細致入微的觀察,反而勝過眼花繚亂的輔助道法。

因此,她便有提醒謝靈之意,想關照她切勿舍本逐末,不要光想著記背道法步驟,而忽略實踐運用。

但當她連著觀察了謝靈幾日,卻十分出乎意料,發現謝靈不但沒有舍本逐末,還將一者融合並行的自然而然,在對道法的運用中,既不忘仔細從根觀察,又建立在實際情況的基礎上,巧妙運用了各種道法。

甚至,她從大的方面來說也並不墨守成規,因為潛移默化間,已然形成了自己的一派作風。

謝靈的作風沒有刻意去追尋,隻是她的一貫想法體映到了各種各樣的做派上。

樹類靈植時常需要修剪枝杈,留下更容易茁壯成長的主枝,這是優勝劣汰。

但在謝靈眼裡,它們既是看似不想努力,又是努力了也努力不過彆的枝葉的那些。

雖然這一切都能被包括在一個劣字之中,但日夜朝夕相處之下,謝靈眼看著它們從一起冒尖,抽芽,到成長,分杈,從一到十,從無到有,這都不是虛假的,而是真實的,就像一個一個生命誕生的過程。

謝靈冥冥之中,有所感悟。

她並非隻是照看了這些日子,就拘泥於一根枝杈的生死,而是若能做到,又即是舉手之勞,她何不遂了它們的願,讓它們繼續慢他人一步,卻得以遵從自己的步調活下去。

所以這些修剪下來的枝杈,並沒有就這樣被丟棄了,而是被留作景觀,就種在後山,讓它們隨心生長。

經過這些日子以來,謝靈對靈植的態度,因心中體悟,又有所改變了一些。

曾經,她隻與有靈智的高品級靈植進行溝通,接受它們的感應,她認為它們都是活著的,因為它們會主動交流,所以對待起來也較為細心,不會任其損傷,甚至因為貴重的緣故,每一株都是在儘心侍弄。

但品級低一些的靈植,在謝靈這裡,就有所區分了。

類似星籠草這樣的低品級靈植,壞了損了,就再換一盆,而如清明草一樣的也是,可以拿來隨手做試驗,十株百株也毫無心疼之意。

而現在謝靈感到,其實與靈植交流不一定需要它們會感應,也無需每一株靈植都要有靈智,重點不在它們如何,而是自己對這天地間一草一木的看待之法。

自己若重視一花一草一木,它們就都會反饋於同樣的重視,而那重視不來自於一花一草一木本身,乃是自己的悉心所返。

自己若將一切觀察入微,一切就像一面鏡子,會展現出它們在另一個被漠視忽略的角度,從未流露過的樣子。

那不是萬事萬物的動容,隻為一人映照,亦隻是自己的全心全意,造化而成。

如此,若一人於己微觀從心,便可儘覽天地萬物。

謝靈一朝頓悟,靈氣震湧,滌儘經脈,金丹漩結。

金丹結成不久,迷陣樓幫青田門所製的護山法陣也送來了。

護送它而來的除了苟旬,幾位徒生,還有迷陣樓的一位樓主,叫作周柒。

鋪設護山法陣的這一天,眾青田門徒生全都到場了。

徒生們眼巴巴盼了那麼久,終於等到這一天,心情不是簡單一個興奮激動就能概括的。

更多的是欣慰,與苦儘甘來。

一轉眼已經過去了一年多,曾幾何時他們頓頓清湯寡水,有時都吃不飽,可現在呢,已然是大變樣了。

其實徒生們覺得自己很幸運,如果不是遇上飛華秘境,怕是他們耗費上大半輩子,都不見得能攢到買護山法陣的錢。

當然,這也要感謝謝靈,她為門派經營作出的貢獻無可爭議是最多的。

如果不是她,他們如今就是去了飛華秘境,也不過是得到幾株珍稀靈植,興許到頭來還是受限於天氣無序變幻,連個能種的田地都開辟不出來。

而他們在這曆經眾多事情的一年多裡,因接觸的人多了,也有了一些感悟。

曾經他們覺得,進入青田門這樣的小門派,無非就是自己天資不夠,又沒有進取心,所以才會將大好年華輕易蹉跎在這裡。

那些離開的師姐師兄們,正是因為幡然悔悟,覺得自己不該如此墮落,才離開了青田門,選擇努力修行,通過數次試煉,進入更有名望與實力的仙門。

在力爭上遊的修仙界,本該如此。

但他們一開始就隱隱能察覺到,無論選擇哪一條路,對他們而言都不易行走,所以即使選了青田門,也依舊會內心搖擺,會羨慕離開的師姐師兄。

正因為他們活的很不堅定,才會在最初的懵懂之下,選擇青田門,這個看似輕鬆,可以任人懶怠的地方。

他們曾以為,他們就是那種沒有人拿著戒尺在後面督促,就會偷懶不肯上進的人。

但何為上進呢?力爭上遊,再隨波逐流,就是上進嗎?

那樣做,確實可以讓他們變成和大多數人一樣的人,是正經的修士,是勤勉的人,但他們的內心依然會感到百般不從,心有不適。

說穿了,他們能來到青田門,能習慣於這裡的生活,也是有一些互相吸引在的。

但他們一直沒有找到屬於自己的目標與方向,或者隻是一種能自在悠然過下去的生活方式。

而現在,青田門從式微逐漸起來,曆經了大大小小的事情,雖然忙碌,但做的都是他們日常所熟悉,力所能及的事,也是不曾厭懼的事,所以徒生們沒有人想因此斷緣離開的,更多時候,反而是覺得舒心,快樂,有累也有收獲。

時間久了,他們便逐漸看清了自己的真心所求,每日與山水草木為伴,與同門好友為伴,與飲食煙火為伴,一同棲息在這一小小青田門內,隻過自己的日子,過自己願意過的日子,就足夠了。

他們想,這才是他們真正要流入的那一條人生之河。

無需與人逐競,隻需靜靜流淌。

“一百一十八顆法石俱埋,一切就緒,準備設陣——”

周柒聽似遙遠,又近在天邊的冷聲,如雲緩緩飄蕩而下。

隨著她的一聲號令,從四面八方傳來了徒生的應聲,幾乎是同一時刻,淡如青紗薄煙般的陣氣,像被雲海之中一隻大手憑空撚住,牽引著青紗簾帳的一角,如海浪傾瀉,籠向靈山之巔。

青煙陣氣,越天跨地,將湛藍天空染的綠澄一片。

而當一切走向風平浪靜,青煙又逐漸褪去,隱沒,無邊無垠的天空重複湛藍,明亮。

青田門護山法陣,落成。

春去秋來,百載一渡,彈指瞬間。

百年之間的青田門,門派經營蒸蒸日上,一開始的青田茶水鋪從仙雲坊的一家,連著開了三家,前兩家俱是種類繁多的特製藥茶,因喝著頗有效果,不欺顧客,又物美價廉,便異常紅火。

後來第三家就開成了酒樓。

第四家就開去了仙隱城。

而這中間的數年,青田門靠著賣異生靈植在北之方位逐漸打響了名號。

在這之前,因為東北兩域不通商,便少有人培育能在荒山生長的靈植,而青田門看準了這個商機,聯合樹山宗大量培育異生新種,首先送去了囚劍塚與封穴門,種植成功後,就一炮打響了青田門的獨門技藝。

有這兩大仙門做擔保,來自北方仙門的生意源源不斷地來,而青田門也因此招攬了眾多新徒生,日漸發展壯大,不過數十年,就成了東之方位新晉的一尊大宗門,卻又與世無爭,門內上下依然還是過著之前平淡又繁忙,偏居一隅的田園日子。

數年之間,因東北兩域逐漸通商,互相往來,許多仙門與商戶都做起了培育北方靈植的生意,但青田門從一開始便專精此道,後也不曾改變,地位自巋然不動。

大浪淘沙,百載一渡,真心誠意做這一行道的,便如青田門這般,在靈植一道占得一席之地,而隻是隨波逐流的人,依然站不穩當,最終一落千丈。

百年之期已過,琴音草作為交易,永遠歸於青田門。

已經晉升元嬰中期的謝靈,為了敬謝李邀兌現諾言,閉關一結束,便攜厚禮動身前往北方囚劍塚,準備親自謝她一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