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在這個年代, 村人似乎都很喜歡談天說地,手裡的鐮刀不停的動作,彎腰的人也都還會時不時挺起身來, 捶捶酸疼的胳膊腿, 笑著和旁人說道兩句:“哎呦,快收完了吧?也不知道食堂做的什麼飯。”
旁人便會擦著汗回答:“還能有啥?要是啥時候收成好, 能吃頓肉就好了。”
“那得等到過年了吧,說不定能吃上白菜包肉餃子!嘖嘖……”
顧長雲在一邊聽著, 這個時代的人樸實又熱情的,就比如說即使原主這人高傲又啥也不會, 仍舊給了他一條路。就比如說,剛開頭碰見的那幾個小混混,就算看不起原主, 嘴巴裡也說不出什麼刀劍。
可以說, 原主這一路過來,碰見的所有人都是對他抱有善意的,就連原書的男主也是真心把他當朋友,不想他這麼渾渾噩噩的繼續下去。
可惜了。
顧長雲默默加快手中的動作,遠遠超過後面歇息嘮嗑的倆人。
可惜的是, 原主他實際上對男主是有一些嫉妒的。他嫉妒程川柏是城裡來的知青,人長得好, 不管是女知青還是村裡的姐姐妹妹, 都願意讓這個身體孱弱的小白臉乾輕鬆一點的活。
他有高中學曆,一來蘭花村就能去學校當助教。最重要的是他家庭條件特彆好。
原主曾經聽知青們私下裡說起過程川柏,說他爸在城裡當乾部,他媽是文工團的乾事,一家子都是吃國家飯的, 肯定特彆有錢咯。
人家是隨便說說,原主卻是當了真。再結合自己的情況一看,好嘛,原主他爹可比不上程川柏他爹。
也不知是幸運還是不幸,反正,這顧家輸了個底朝天之後,沒過多久就開始打富農分土地。
……總之,原主在村裡能夠過的還算可以,沒人看不起他,全靠一身狗屎運加持。
在越窮越光榮的年代,要是被打上了這個標簽,那可真就成了人見人嫌了。
顧長雲盯著面前金燦燦的麥子,突然後知後覺的發現,原主在曾經富過的那些年,當過一段時間的“散財童子”。
漸漸歇了晌,麥子也被收了乾淨,留下一地光禿禿有些紮人的麥茬子。
這些麥茬子留的很低,脫粒得了糧食之後,剩下的杆子還能弄碎了,當做柴火,畜牲的糧草,甚至於鋪在床上,都是極好的東西。
收了麥子,大多不會讓地閒著,繼續種一些瓜果類的東西,拿到大隊上,不僅食堂能多個菜,還能換不少好東西回來,給省下了不少麻煩事。
天邊烏雲越來越近,原本燥熱的眾人也都察覺到一絲涼風,冷颼颼的,吹到身上,讓剛出了一身汗的村民們起了雞皮疙瘩,紛紛說到:“這是要下大雨了吧?”
“是了,說不定等會就要下了,下工我得趕緊去食堂打飯,回家收衣服去!”
“哎?我家衣服好像也沒收!我剛洗了的!”
眾人紛紛飛快的奔跑在鄉間小路,聲音洪亮,中氣十足:“媳婦兒,你去打飯我去收衣服!”
這時候的人仍舊處於吃不飽的境遇,人們卻都是一副熱血奮鬥,舉手投足間不自覺的透出一種勃勃生機。
二爺爺慢悠悠的在田埂上走,檢查還有沒有麥穗漏掉沒收。
老花眼的二爺爺恨不得趴在土地上仔細去看,這年頭,每一粒糧食都是極其珍貴的存在,即使是不小心落在地上了,也會有人立馬撿起來放進嘴裡。
蘭花村日子過的還算可以,和其他大隊相比,算不得富裕,也算不上墊底,普普通通的排名中等的蘭花村,在麥穗兒上面並不和村民們糾結。
大頭都得交給國家,至於田裡漏下的那點,沒多久就會被村裡的娃娃們組隊撿走烤了吃。
二爺爺看著顧長雲,問:“今天你怎麼突然來了?以前不是不樂意下地嗎?”
對於這個格格不入的,有些不思進取的後生,二爺爺還是有一點疼愛的,畢竟是他從小看著長大的娃,心地不壞,什麼都好,就是不愛勞動了點,沉默寡言了點。
牆上勞動最光榮的大字畫還紅彤彤的,似乎是剛剛印上。
在這時候,一條“鹹魚”必然如同方塊裝不進圓孔中,原主也就正是因為躺平和鹹魚,在村裡人面前說不上什麼話。
不僅是大家不願意搭理不熱愛勞動的人,更是原主本身就不愛說話,非逼急了不可,才能和人爭叨兩句。
顧長雲回答:“沒什麼,大家都來了,我也就來了。”
二爺爺卻是目光帶著欣慰,點點頭:“你也快去食堂吃飯吧,今天乾了活,我會告訴小隊長給你記工分的。”
二爺爺是村裡的老人了,從混亂時期一直到新華國成立,二爺爺一直呆在蘭花村,就那些年亂糟糟的時候,沒少為村裡人跑來跑去的求人辦事。
在所有人眼裡,二爺爺也是整個蘭花村最德高望重,公平正義的人了。
顧長雲沒推拒。
沒過多久,灰蒙蒙的天真的下起了瓢潑大雨。
顧長雲已經補好了屋頂的漏洞,坐在窗前,看著外頭稀裡嘩啦的大雨。
這個時空的華國,和他記憶中的並沒有什麼不一樣。可是順著記憶繼續往下走……
在各個時空差不多時期的這時候,總會有大把的人才不遠萬裡歸來建設祖國,而華國,也會隨著人才們的漸漸回歸,花費幾年甚至幾十年的時間,才重新讓全世界都重新認識華國。
可是這個時空中,這些歸國的人才們被重重阻攔,被追殺,被威逼利誘,或多或少的延長了這一過程。
確定好未來的方向之後,顧長雲才關了窗,躺在並不柔軟的床鋪上閉上眼睛。
次日出完工之後,顧長雲便直接去了村裡的學校。
學校在村西邊一處瓦房中,外頭院子被打掃的乾乾淨淨,灰黃色的塵土地面並不顯得肮臟。
院子裡外種著幾棵樹,鬱鬱蔥蔥,就和屋裡正讀書的小孩一樣的。
今天是老教師周老師上課,教室裡幾個蘿卜頭們的個頭參差不齊,桌椅板凳也是村裡人家自己搬過來的。
即使條件簡陋,這些不同年級的孩子們仍舊坐在這個教室中。
老教師對窗外突然出現的人有印象,隻看了一眼,便專心的講課。
村裡也常會有人過來看看聽聽,實質上沒學到多少東西,不過他們願意來,總是一件好事。是以周老師已經習慣了偶爾有人在窗外看課。
沒過多久,人影便消失了。
顧長雲順著記憶裡的小路,在教室不遠處的所謂“辦公室”的地方找到了程川柏:“川柏,今天學校有啥事需要幫忙嗎?”
程川柏搖頭,又點頭,道:“也沒什麼,周老師說過兩天讓我接手算數課,你幫我看看這樣寫行嗎?”
程川柏的目光真誠無比,雖然他有高中學曆,給人講課也不是頭一回了,不過總是有些擔心進度太快,村裡的孩子們跟不上。
再說算數本來就不簡單,相對於語文之類的學科,算學一直不太討人喜歡。他是怕適得其反,不僅沒讓娃們喜歡算數,還激起他們的厭惡。
所以呢,這堂課是非常重要的第一節,很重要。
程川柏把手裡的教案遞給顧長雲。
翻看片刻,顧長雲道:“我覺得可以,很簡單。”
“真的啊?那就好。”
程川柏整理好文件之後,湊近他,笑道:“唉,長雲你為啥就不想去城裡呢?城裡多好啊,食堂也好,工資也多的……”
“不過蘭花村也挺好,就是買什麼東西不方便,還得跑到城裡去。”
認識顧長雲這麼長時間,以至於兩個人成為朋友,程川柏都沒能搞明白他心裡究竟想的什麼,在這個偏僻的蘭花村,最讓人看不透的就是這個獨自住在老房子裡的顧長雲了。
他倒是也聽說過一些,村裡人侃天侃地的,不可避免的會說到顧長雲,不過看他總是一副與世無爭愛咋咋地的樣子,程川柏也沒敢問,怕惹了他的傷心處。
“我跟你說,你不要告訴彆人,我想著,國家現在正是需要人才的時候,這個高考,早晚肯定是要恢複的,就是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了。”
“大學真的特彆好,我以前跟同學去看過,校園很大,地很平,五六個人住一間屋子,都是上下鋪的。食堂有補貼,特便宜,考試還能得獎學金……”
仿佛突然意識到現在的人們大都不在意這個,程川柏頓了頓:“考上大學,還能為國家辦事,每個月發工資的,特彆多。等我們國家發展起來,把那些看不起咱們的外國人都狠狠打臉!”
前不久,他從知青點剛聽說了一些事情,是一個女知青家裡夾在糧票裡送過來的信,說是國際上許多國家仍舊覺得我們落後,貧苦,除了種地和奴隸什麼都不會。
信寫的長長的,知青點的人都知道這件事,紛紛義憤填膺,無數個夜晚怒罵那些洋鬼子。
然後,不自覺沉浸在回憶中的程川柏發現好友原本無欲無求的眼睛越來越亮,越來越亮。
程川柏忍住激動,乘勝追擊:“我猜過不了多久就會恢複高考了,我肯定要考大學的,知青點好多人也這麼說,到時候真有那麼一天……你……要考試嗎?”
顧長雲默默聽他說完,目光灼灼,握住雙手:“給國家乾活,一個月能發多少工資?先說好,沒有三十塊錢我是不會乾的。”
程川柏接下來的一腔熱血壯誌豪情瞬間消散,哭笑不得。
原來,好友的執念竟然是工資嗎?
他想了想:“肯定會有的,國家可珍惜人才了,隻要能做出成績,說不定一個月會有五十塊那麼多!”
“咳咳!但前提是要有知識文化了。”程川柏道:“就比如說,考上大學,學習好的話獎學金也不少呢!”
顧長雲疑惑:“學習還發錢?”
“…………”
程川柏默默挪過目光,現在這個條件,最多是發鋼筆本子之類的東西,發錢的可能性,應該不是很大。
但顧長雲顯然已經悟了,而且是大悟徹悟:“我懂了,我要學習,我要考大學拿獎學金,畢業之後拿五十塊一個月的工資。”
程川柏:?他感覺好像有什麼不太一樣,但他說不明白。
倏地想到先前村裡人聊天時說的話,瞬間又覺得可以理解了。好友小時候家裡特有錢,現在分幣沒有,對錢這方面有點執念實屬正常。
“川柏,你覺得靠譜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