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0 章 夢短夜長07(1 / 1)

遇襲的都是王國有頭有臉的人物:

前任內閣國防大臣原本是軟禁之身,於首都星早晨被發現中毒身亡;

為了應對艾蘭因失聯的事態,原本駐守舊省的邊境伯趕回首都星,卻在離開空港後不久遭遇無人機襲擊,重傷搶救中;

伯爵易耘和她的伴侶在私家莊園遇襲,易耘事前臨時在前往莊園的中途換車,與她的伴侶一起遇刺的是替身。

安戈涅揉了揉太陽穴,不再看視窗填滿的一整面投影牆,從不斷湧入的新情報海潮中暫時抽身。她訝然轉向房門邊,紅發青年不聲不響地在那裡站了有一會兒了。

他的臉緊緊繃起,一隻眼睛瀏覽著牆上的消息,另一邊的義眼自顧自快速移動著,玻璃瞳孔後有一行行的字符閃現又消失。

“哥利亞?”

過了數秒,他冰藍色的左眼珠才轉向她:“嗯。”

他這心不在焉的態度不同尋常。安戈涅感覺得到,那個偶然她才能窺見一角的神秘殺手身份眼下蓋過了太空盜的作風。

“怎麼了,表情那麼嚴肅?”

他好像沒聽進她的問題,反而詢問:“現場的照片,還有嗎?”

“你恐怕得向提溫要。”

哥利亞點點頭便出去了,沒和往常一樣嫌和提溫打交道麻煩。

安戈涅心中生疑,索性跟上去。哥利亞回頭,冷肅的表情一瞬間軟化。他拍了拍她的發頂:“有結論了我會和你說,你就不用來湊熱鬨了。”

她也顧不上抗議他摸她頭了:“什麼結論?”

他卻不肯回答更多,自顧自進了電梯,隻掃了一眼地選定目的樓層,似乎對這棟大廈的大致構造已了然於胸。

安戈涅邁出一步,險些追著衝進轎廂。

哥利亞愕然瞪大雙眼。

她硬生生收步,看著電梯門在面前合攏,深吸一口氣。

哥利亞的反常表現讓她無端放不下心。他在她身邊時存在感強烈,霸道地擠進她的日常,變成了她不知不覺習慣的一部分。

而現在,她忽然意識到,哥利亞其實是這兩個多月來建立起的新生活中最不穩固的一角。他願意充當她的護衛純粹隻是因為他那份身為alpha對omega的喜歡。

她能用這份吸引力馴服太空盜哥利亞,讓他對她一再退讓,但那個潛藏在影子裡的殺手呢?

他對她的過去不感興趣,正如她並沒有主動探究過他的往昔。結果就是他們對彼此了解得太少,對話也總是止步於瑣碎的拉鋸和調笑。

在這個關頭,安戈涅無法確定下個暗殺名單上是否會有她的名字。她需要周全的保護,但如果哥利亞有離開的理由……

彈出的通訊請求終止她的憂思。

是此前拒絕與安戈涅直接對話的女伯爵易耘。

“閣下,我剛剛還在想是否要聯絡您呢。這實在太可怕了……您還好嗎?”安戈涅知道自己關切的聲調柔和甜膩得有些

虛假,但無所謂,對方既然一改此前的態度主動找來,不會在意這樣的禮節性表演。

“還活著,我隻能這麼說。”

安戈涅的印象裡,易耘標誌性的就是那富有豐富起伏的聲調,帶有強烈的攻擊性。但現在她的音色喑啞,顯然哭泣過。

上次確認事態時,易耘的伴侶還在急救設施中。

安戈涅隱約感覺到發生了什麼,沉默片刻,才輕聲說:“請節哀。”

“我本來讓他也下車換替身上去,但他不願意,堅持那樣太假了,即便真的有什麼也會讓人起疑心。”易耘的氣息聲一下變得明顯,不知道是哂然苦笑,還是在抑製嗚咽。

手段老辣的政客對伴侶一往情深,愛人的死點燃複仇心,促成原本難以想象的政治決裂。

這是個很好的故事。

但安戈涅止不住地揣測,易耘這份懊悔是否也是事後虛構的。如果她真的那麼在乎對方,並且確信自己會有危險,為什麼不堅持讓對方跟著來?

至少在決斷的那瞬間,易耘肯定認可了伴侶的邏輯:她的安全大於他的安危。為了保持替身足夠的可信度,他更應該留下。

這種了悟並非高高在上的批判。安戈涅相信處於相同的位置,她大概也會那麼做。

也正是這份急速的、透徹的理解,讓她意識到,她確然在向她討厭過的人靠攏。並不是掌權的人大都擁有相同的特質,而是權力會將擁有它的人塑造成相似的模樣。

安戈涅思緒跑遠和易耘失態都隻是短暫的數秒,對方整理好情緒,清清嗓子:

“我必須為之前對您的態度道歉。事到如今,我就和您坦誠一回。我和艾蘭因多年面和心不和,叛軍突然拿我家開刀,他做了什麼他清楚。”

易耘表現得仿佛對艾蘭因遇刺的內情毫不知情。

這與安戈涅此前的揣測截然相反。但這次的暗殺對象除了前任國防大臣,其他兩個都稱不上艾蘭因的堅實盟友。這更像個表態:所有在次王子這一脈麾下效力過的權貴,都可以成為需要清剿的叛臣。

恐懼是把雙刃劍,可以逼人屈服,也可能促成意想不到的聯盟。

“我考慮過支持新冒出來的那個小子,但他把事情做得太絕。叛軍蠻橫又貪婪,恨不得把我們的一切都奪走。但您不一樣,我們可以相信您。”易耘聽上去坦率直白,但這話巧妙地把她隻是不得已才選擇安戈涅的困境粉飾過去。

“我們?”

易耘笑了笑:“我不僅僅是代表自己來和您接觸。您應該猜得到還有哪些人。”

安戈涅控製著呼吸的力度,不讓這一瞬間流經她身體的緊張感泄露:“我需要做什麼?”

“請您儘快返回首都星,我會找合適的契機讓您公開露面。”

“為了穩定人心?”

“是,即便是普通市民如今也人心惶惶,已經有貪婪之輩囤積物資而後高價倒賣。”

返回首都星原本就是安戈涅打算做的。易耘開出的條

件於她更像是天賜的助力。但女爵不必知道這點。

鮮少有人了解她和路伽是舊識,更是幾乎沒有人知道路伽對她並無殺意。在大多數眼裡,她完全可能成為下個行刺目標。

她可以用這份無法否認的風險換個好東西。

易耘並不驚訝於安戈涅的沉默,她反而聽起來更胸有成竹了,似是因為公主的猶疑放下心來:艾蘭因的學生也不過是個會害怕的年輕人。

“我們會儘一切可能保障您的安全,這一點叛軍也差不多鬆口了。如果您也遇刺,事態會變得徹底不可控。”

頓了頓,她放柔了聲調:“而且想一想,如果一切順利,您說不定能成為女王。您能想象自己坐在王座上嗎?”

安戈涅無聲地牽起唇角。她又假意沉吟片刻,沒有表露出一丁點的急切,緩聲說道:“登基的事……很重大,我也沒怎麼想過,之後再一起商議吧。

“我會回首都星,但有一個條件。”

哥利亞再次進門,一眼就看到仰倒在地的安戈涅。

他一步竄到她旁邊。安戈涅原本正眼神失焦地盯著天花板發呆,陰影陡然籠罩,她定睛看向他。

四目相對,哥利亞急聲的呼喚卡在唇間,最後化作一聲突兀的:“啊。”

安戈涅疑惑地看他片刻,噗嗤笑了:“你不會以為我死了吧?”

“這不好笑,”紅發青年板著臉,但這嚴肅的表情隻持續了兩秒就繃不住,他伸手捏住她的鼻子,“故意嚇我是不是?”

她亂拍他的手:“你想多了,你不知道我喜歡躺在地上想事情啊?”

哥利亞沒接話。

他確實不知道。

安戈涅垂下眼睫,手肘支地坐起來:“所以,你的結論是?”

對方盤腿往地上一座:“我之前和你說過,我曾經是一個殺手組織的成員。”

“嗯,那個非常厲害的組織和路伽還有斐鐸一脈有關?然後這幾起暗殺可能都是他們乾的?”

哥利亞已經張開的雙唇卡在起頭的唇形好幾秒。他沒轍地長出一口氣:“都被你猜完了。”

“你給我提供的線索我都記得,要聯係起來很自然,”她略微傾身觀察他的表情,“但你還沒說完。”

哥利亞應了一聲,嗓音有些低沉。他下意識地摸上那把短刀的手柄,指腹順著流暢的暗紋來回遊走。

“我上次沒有告訴你,那個組織本來已經解散了。領袖死了,下面的小鬼就都各跑各的了。我本來以為那就是結束了,但這次的手法……實在太像了。”

安戈涅並不驚訝。艾蘭因讓她讀過一些分析犯罪組織構架和合法組織構架的著作。殺手組織常會模仿挪用其他政治經濟實體的構架,尤其是等級分明的尊卑體係。

而哥利亞能從中脫身、繼續在灰色行當混得風生水起,如果不是受所屬組織默許,就是原本身處的團體本身已然瓦解。

她點了點頭:“如果組織的成員還存活

了一部分,重新收編起來,按原有的方式培訓新人。這很合理。”

哥利亞深呼吸好幾下,煩躁地往額際捋了捋頭發,苦於找不到合適的說辭,最後乾脆直接坦白:“我是那個組織裡最好用的那把刀。而幽靈鯊號……最初的幽靈鯊號會解體,是因為我殺了老大。”

安戈涅一臉空白地看著他,幾乎是機械地追問:“然後呢?”

最艱難傾吐的部分已經說完,哥利亞回答得乾脆利落:“我的手腳很乾淨,那時所有人都覺得那是個意外。但誰都說不準之後那麼多年,會不會有人去翻舊賬,發現事故有一些地方太湊巧了。”

“然後呢?”她又問一遍。

“我不太想再和那群人沾上關係,但隻要在首都星,估計就總有一天會撞見老熟人。假如他們要招我回去,應付起來會很麻煩,”哥利亞環顧陶朱雙蛇大廈中簡潔而昂貴的陳設,那是一種過路人的眼神,“我也有一段時間沒回船上了,下面的那群家夥們有點欠管教。”

“你想走。”預感應驗得太快,安戈涅甚至勾了勾唇角,將臉朝著蜷起的膝蓋低下去。

暖烘烘的大拇指托住她的下巴抬起來,冰藍色的原生眼與黃色的義眼一左一右,同時將她放在視野正中央。

略顯粗糲的指腹順著她的下顎刮蹭了一下,而後鬆開又點在原位,一下一下,在她的身體裡激起電流般的顫栗。

——是軀體對異性帶有侵略意味的動作生理性的反應,但或許還有一點彆的。這個小動作像在叩門。

敲響一扇她不曾對他打開、他也沒認真闖過的門。

哥利亞就這麼盯著她,慢吞吞地道:“沒什麼好處,隻有更多的麻煩,就算這樣還繼續待在你身邊給你當保鏢。你得給我個理由。足夠分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