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6 章 昨日朝露02(1 / 1)

“所以現在你要滅口嗎?”安戈涅以戲謔的口吻反問,借此衝淡一瞬間的驚駭和困惑。

提溫明顯愣了一下,忍不住笑了:“怎麼會。”稍作停頓,他又說:“你對我似乎從來不問為什麼。”

是觀察結論般的陳述句,而非提問。

她不詢問他身上詭異現象的性質、不探究他會擁有這樣軀體的緣由,就像此前她在得知他的致命把柄之後,也是禮貌地不再追問。

“知道得太多,我說不定真的會被滅口。”安戈涅依然是開玩笑的語氣,表情卻認真,給出的也是純粹出於理性和實際考量的解釋。

確實不知道更好。

但是她對他果真缺乏好奇心。合作夥伴之間就該這樣,給彼此留出保有秘密的空間,相處才會融洽。

然而安戈涅真的那麼識趣,提溫又無端有些不痛快。

“為什麼要阻止他們?”問出口的瞬間,提溫難掩驚訝。

詞句自作主張地從他的嘴裡跑出來,他沒必要問的,反而顯得過於在意,像有意求證什麼。

安戈涅反應了數拍才明白他在說哪件事:首領命令手下把提溫扔下車的時候,她擋在了他身前。

她沒想到他那時也醒著,一時間答不上來。

“受擊後我還有意識,隻是身體動不了。”提溫補充細節,同時一眨不眨地盯著她,漫出來的求知欲像鋒利的小刀,能將人剖開看清楚。

要被看穿的緊張感迫切地攥住安戈涅的胸口,讓胃袋都隱隱翻騰。再一想,她都覺得這反應莫名其妙。除了死亡開啟的時間回溯,她根本沒有需要對他隱藏的。

她隨之意識到,他們的對視其實早就可以結束。

可提溫還維持著把她護在牆角的姿態。即便她想挪開視線,也隻能重新看他身體的其他地方——染血的衣裳,為她擋槍新添的創口。

而對方這時又問一遍,更加直白:“你並不知道我沒有死,那時候我怎麼看都隻是一具屍體。為什麼還要保護我?那對你應該沒有好處。”

“沒有為什麼……”安戈涅含糊道。

不給提溫繼續追問的機會,她反將一軍:“你又為什麼要保護我?甚至因為我暴露了那麼重大的秘密……對你又有好處嗎?”

提溫語塞,這沉默讓他們之間微妙的難堪加劇,她身體裡七上八下作亂的情緒更是囂張。

砰!重物從外錘擊變形的車門,兩人不約而同鬆了口氣。

“追擊開始沒多久,你就因為碰撞失去了意識,你並不清楚我之後是否受傷,其他的你更是什麼都不知曉,”提溫快速和她統一說法,“我的體質確實不好泄密,你應該不想被集團盯上。”

安戈涅頷首:“我知道了。需要敲暈我嗎?”

他神色奇妙地看她一秒:“裝暈就可以了。”

“哦……那我暈了。”她作勢往地上軟倒。

“容我失禮,”提溫抱起她,同時揚聲提示營救的

人,“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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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謝體諒,但沒關係,”他淡淡回答,“我幾乎沒有痛覺。”

安戈涅原本感覺還好,但一脫離損毀的醫療車,大群穿著醫療製服、反抗軍軍服的人便圍攏過來,對她嘴裡各講各的。

再加上脫離險境的實感終於湧上來,腦子裡始終緊繃的一根弦鬆開,她真的有點暈了。

木木地被架進飛行器內躺下,她半闔眼瞼,疲倦得一句話都不想再多說,更不用說關心身周是什麼環境。

“安戈涅!!”

溫暖的手撫摸她的額頭和臉頰,指尖正發著抖。

她抬起眼皮,喃喃:“西格?”

不是幻覺,西格半跪在她身側,臉色蒼白得可怕。

“我沒事,真的沒有……”她反過來握了握他的手,強打起精神。疲敝的思維稍恢複運作,冒出的第一個念頭是:

“你過來不要緊嗎?”

以他的身份、還有反抗軍內部對她的敏感程度,西格直接親身過來追人恐怕會引起非議。

西格吃痛地繃起臉,不做聲,堅決地搖頭。而後,他像是驟然驚醒,有點語無倫次:“受傷了沒有?有沒有哪裡痛?”

“醫療檢查就交給專業人員。您先放開殿下。”提溫驀地插口。

西格好像這才想起一起援救回來的還有這麼個人,立刻板起臉,收斂外溢的擔憂之色。

醫護人員輕聲請示後,將安戈涅推到隔斷另一側做快速診察。

西格視線追著擔架床消失在屏障後。他剛才觸碰過安戈涅的手垂落身側,驀地收緊握成拳,帶著強烈的自我厭棄和惱怒。

“她沒有大礙,身上的血都是彆人的,最多是一些磕碰的皮肉傷。”提溫輕描淡寫地寬慰道。隻聽口氣,很難相信他也是親曆者。

“就算是皮肉傷也——”西格閉目緩了緩口吻,從頭到腳看了提溫一遭,“你也去檢查一下。”

“不用。”

提溫態度乾脆,站姿也不像是負傷,西格便沒堅持,徑直問:“綁架者是誰,你有頭緒麼?”

“很遺憾,我也不清楚。他們的設備和武器都是流通很久的經典型號,很難追溯源頭。不過,從他們的言行可以判斷,他們隻是受命劫持公主殿下,而非殺害她。但對我,他們必要時會下死手,相當漠視法律和外交常識。”

“他們很清楚安戈涅的行蹤,事發時她明面上使用的飛行器已經離開。但他們還是直衝使館。另外,闖進使館前一整個區塊都恰好斷電,從那裡追查或許會有線索。”

“已經在查。但隻是斷電就能讓——”西格收聲,到底在提溫面前給聯盟留了一點臉面,但他顯然對使館的薄弱安保極為不滿。

“我也想知道使館是否有內應,交給我處理

。”提溫唇角上翹,但他半張臉都還覆蓋著血汙,這麼一笑就有些瘮人。

“還有什麼你在意的細節?什麼都可以。”

提溫沉吟片刻,眼眸略動。

“暫時沒有了,想起來我肯定會補充。”最後他這麼應答。

西格的目光在金發alpha臉上定了片刻,對是否信服這個說法不予置評。而後,他驀地側身從旁邊的置物格裡拿起一整包濕巾,塞進對方手裡。

提溫意外又好笑地抬起眉毛:“謝謝?”

西格唇線繃起,欲言又止。

“長官,快速檢查結束了,殿下狀況良好,隻有幾處磕碰擦傷。更精密的腦波偵查和心理治療要等到了醫院才能處理。”護士從隔斷後繞出來。

西格明顯鬆了口氣:“我去看看她。”

邁出一步,西格又回身面對提溫,表態簡潔而鄭重:“謝謝。我欠你一個很大的人情。”

提溫側身讓了讓,好像受不住這份謝意,笑笑地答:“不用客氣,我隻是做了我想做的。”

音量不大,除了兩位alpha沒彆人聽到,但潛台詞值得咀嚼。

西格瞳仁收縮,神色轉冷。

“噢,在我忘記之前——”提溫在外套內袋裡掏了好一陣,拿出個小盒子晃了晃,“如果沒記錯,這是您的東西。既然沒弄丟,還是物歸原主比較好。”

西格用拇指推開盒蓋,裡面正是他給安戈涅的那枚戒指。

“很好的心意,可惜不太合適。”提溫微笑著評價。

西格逼視提溫,抬眸一瞥中透出利刃出鞘般的敵意。

原本就是提溫作為中間人安排兩人會面,再幫忙轉交物品也在情理之中。但他不僅挑明他清楚這枚戒指尺寸不和要還回去,還接連說了兩句怪話,氣氛頓時就變得微妙起來。

“您還不進去?”提溫朝隔斷後示意。

西格啪地闔上盒蓋,淡淡道:“這枚戒指對我們很重要,麻煩你了。”語畢,他便轉身離開,不多給提溫一個眼神。

提溫左右看了看,就近找了個位置坐下,疲憊地吐出一口長氣,臉上已經不見笑意。

飛行器以最快速度抵達反抗軍管控的醫院。但安戈涅才被推進樓內,新一輪爭執就在她身邊爆發。

這次是艾蘭因和西格。

“羅伊醫院有一直服務殿下的醫療團隊,無論是檢查還是靜養,都更合適、也有益於她早日恢複精神。況且……”銀發的alpha無懈可擊的微笑缺乏誠意,就連刻意的停頓都顯得不善。

“殿下為什麼會出席聯盟使團的集會?”礙於還有少數旁人在場,艾蘭因措辭不算露骨。但西格怎麼領會不了他的意思?

——為了見他,安戈涅才會在那個時間停留在安保相對鬆弛的聯盟使館,給了襲擊者可乘之機。

“殿下不願興師動眾,又堅稱有反抗軍幫忙維持安保,出於對反抗軍能力的信任,我才勉強同意她隻帶少量護衛

隨行。結果就是這樣。”

艾蘭因這話一出,寬敞的病室中頓時一片死寂。

原本在旁邊低聲討論安戈涅偵查結果的醫生見氣氛不對,已經撤退到彆處。眼下在場的隻有兩個面無表情的黑衣守衛、隨艾蘭因來接人的私人醫生護士,再外加不知怎麼跟進來的提溫。

安戈涅朝西格搖了搖頭,讓他不要爭辯,而後出言緩和事態:“我沒事。說真的,我不需要住院,哪個醫院都不需要。”

一路躺到醫院,又打了幾針,她自覺已經沒什麼好修養的,隻想快點找個安全的地方,把被子拉過頭頂昏天黑地地睡一覺。

艾蘭因正等這句話:“那就到我的莊園靜養。熟悉的環境您也能安心一些。”

西格隱忍地抽息,臉色很難看,顯然無法接受這個解決方案。

安戈涅閉了閉眼,撐著額角的動作流露出疲態:“就先這樣吧。”僅從安全角度考慮,艾蘭因那麼多年都沒遇刺足以說明一切。

西格僵著臉垂下視線,雙手悄然捏緊。

安戈涅卻主動拉了拉他的衣袖:“我原本就要從行宮搬出去,等這陣風波平息,新宅的選址和安保,我可以麻煩你也一起參謀麼?”

他一怔,即答:“當然。”

她又側首看艾蘭因,表情很無辜:“那就這樣定了?兩邊都把關,所有人都放心,不是嗎?”

銀發灰眸的alpha以難解的神色盯了她片刻:“好。具體之後慢慢商議。”

語畢,他忽然將安戈涅攔腰抱起來,輕而準確地將她放到準備好的代步輪椅上,聲音很低,但足夠三個人聽見:“回去你先好好睡一覺。”

這是艾蘭因第一次當著西格的面與安戈涅這樣親昵。

西格上前半步,像要把安戈涅奪回來,硬生生在原地站住。

“好好休息。”他勉強向她勾起唇角。

五分鐘後,艾蘭因一行人帶著安戈涅離開了,西格盯梢似地去送行。

沒入住就空出來的病房裡隻剩下提溫。

醫生討論結束後回來,發現病人已經離開。還留在房間裡的金發青年看著狀況倒是更為糟糕——他隻有臉稍擦拭過,渾身是已經發暗的血漬。

“先生,您需不需要治療?”

“不用,會有人來帶我走。”

提溫向醫護人員禮貌頷首致意,徑直從剛才艾蘭因和西格對峙爭執的位置走過去,衣角擦過安戈涅隻短暫坐了片刻的病床,最後從自動開啟的房門中邁出。

安戈涅他們還沒走遠,往前再跟進幾步,提溫站在一根柱子的陰影裡,看到的便是一副頗為奇妙的景象:

長而潔淨的長廊兩邊都是窗戶,延伸進另一棟建築物。

外層圍著醫護人員和安保人員,從人和人的間隙裡隱約看得到銀色長發的侯爵閣下,他在輪椅後跟著,半步不離,時不時低下頭說什麼。黑發的指揮官在另一側沉默地走著。

望不見兩個alpha中間的人是什麼表情。

提溫看著他們的背影變小,像好戲散場後仍然沉浸在故事餘韻裡的觀眾。

觀眾席也確實是他最自在、最常站立的位置。

然而,當安戈涅突然側身從輪椅側面歪出來,像是在探頭張望的時候,提溫胸腔內修複中的心臟凶惡地跳動了一下。

她沒看到他。

可能原本也不在尋找他的身影。

“先生。”

提溫循聲回頭,幾個胸口有陶朱雙蛇標誌的白衣人向他欠身致意。

“戶瀨砂博士在等您。”

提溫沒立刻作答,反而重新轉向剛才凝望的方向。

長廊已經空無一人。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色淡的唇角一點點地翹起,直至彎成個自嘲的弧度。

“帶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