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5 章 昨日朝露01(1 / 1)

通訊另一頭笑了聲,又或許是歎息。

輕而柔和的氣聲和以前彆無二致。

“真的是你?”安戈涅渾身緊繃,再鬆懈一點,她的嗓音定然會抖得不成樣子,“你還活著……為什麼?我是說,為什麼不聯絡我?”

路伽沉默了兩秒才回答:“抱歉。說來話長。”

她活動手腕,感受到來自手銬的束縛,聲音也像是沾上金屬的涼意:“以這種方式綁走我……我需要解釋。你現在是誰、想要什麼,我需要答案。”

“等到我們見面我都會說的。”

明明隻聽得到聲音,安戈涅卻像是看到了黑發少年微微斂目的表情,帶一點虛弱的疲倦,好像纖細的肩頭壓了太過沉重的負擔。

他隨即吸了口氣,讓每個音節都洋溢微笑:“安戈涅,我等著你來。我們有很多事可以和彼此說。”

她張了張口,說不出一個簡單的“好”。

路伽也不介意,自顧自道:“之後見。”

通訊就此切斷。

黑衣人首領俯身回收通訊耳掛,重新將信號阻斷裝置戴到她身上。因為這個動作,安戈涅注意到對方的身量不算特彆高。

“他和你們是什麼關係?你們到底是什麼人?”她抓住機會發問。

對方隻看了她一眼,打開隔板示意看守重新進來站崗,便一言不發地離開。

安戈涅靠住艙壁,閉目緩了片刻,消化剛才的通訊帶來的衝擊。啟眸時她與提溫視線撞個正著。他已經這麼盯著她看了很久。

他抬起眉毛,給她一個質詢的表情。

目的達成,提溫不再刻意回避看守他們的綁匪,也不再有興趣和他們搭話。和安戈涅的交流倒是恢複了正常水準。

安戈涅嘴唇翕動半晌,隻擠出乾巴巴的一句:“我認識他。”

也許“曾經認識他”更準確。能奇跡般逃生,再出現時有能力調動這樣的暴力集團的路伽讓她陌生。

手邊沒有鏡子,安戈涅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麼表情,但肯定好不到哪裡去。提溫沒追問,簡單評價她的臉色:“你需要睡眠。”

“我……大概睡不著。”

他呼了口氣,有點無奈:“好歹試一試?”

安戈涅沒答話,但還是閉上了眼睛。

她以為自己不可能睡著。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裡,她確實隻是閉著眼感受醫療車前進搖晃,同時控製著自己不隨著顛簸跌進與路伽有關的回憶裡。

直至突然之間,綿延的思緒中止。

感覺像是隻有一秒,但清醒的瞬間,安戈涅知道自己睡了過去——她的頭歪到了提溫的肩膀上,與他綿密信息素的源頭非常近。

殘留著消毒水味的狹小空間裡,他身上摻雜著類柑橘調子的香根草氣息便顯得尤為溫和鎮定。

心跳的節律卻唐突地亂了半拍,大概是因為從這個角度,她能清晰地看到他依然用槍抵著自己的胸口。

“失禮了。”安戈涅喃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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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正視提溫的臉。

“我希望你睡了個好覺。”他倒是很坦然。

“沒有做夢。”

“沒做噩夢就是好事。”

安戈涅正要回答,醫療車驟然加速,車廂後部的他們震感明顯。

輪胎摩擦路面發出怪叫,車身接連兩個急轉,走出崎嶇的折線。安戈涅雙手反綁,勉強抓住一根橫杆才沒因為慣性被甩到對面去。

路況突然變差了,還是……?

車廂前部有喧嘩聲。

呯呯!呯!

外部有物件接連被擊中,其中一個在墜落中重重砸上車身,而後被彈飛,艙壁肉眼可見地凹進來一塊。

安戈涅縮起脖子,戒備下一次碰撞,提溫卻隻顧著盯著隔板外的方向,凝神聆聽,眼睛振奮地發亮。

“無人機。”他幾不可聞地低語。

她不由屏住呼吸,以防發出不必要的歡聲:他們的協作成功了!

他的那枚袖扣顯然是信號收發器。她與路伽通訊時由於摘下了阻斷器,身周不再是信號盲區,於是小小的裝置成功送出了坐標,給搜尋他們的人提供了線索。

趕來的是陶朱雙蛇也好,聯盟或是其他勢力也罷,總之有人追蹤上他們了!

就在此時,戰地靴砰地踢開隔板。黑衣首領撥開守衛,大步闖進來,朝著提溫冷聲厲喝:“是你?!”

“什麼?”提溫滿臉困惑。

這態度隻有更快激怒對方。

“我不在乎你是怎麼做到的,但現在甩都甩不掉的那群無人機,還有它們屁股後面的人,你敢說不是你招來的?”

“無論我怎麼回答,你好像都已經認定是我。”

首領不和他繞彎子,隻重複問:“是你,還是不是你?”

提溫不肯定也不否認,隻是微笑著迎接首領的逼視,仿佛在無言地問:

——如果是他,那又怎麼樣呢?

“哈。”

黑色面罩後傳來一聲低笑。

拔槍,抬手,瞄準心臟,扣下扳機。

激光彈命中提溫。

金發青年的上半身向後彈了一下,撞上艙壁,碰擊聲像沉悶的喪鐘哀鳴。脫力的軀體無法支撐自己,遵循重力歪斜,委頓到地。

熱的血濺到安戈涅的身上臉上。

發生得太快,她一眨不眨地瞪著飛快擴散的赤紅、看不出本來顏色的金發,忘記還可以尖叫。

她機械地眨眼,3,2,1,眼瞼閉合又睜開,提溫維持著上一刻的姿態,倒在同一個位置。

他身下的血泊更大了,他們不久前還肩膀挨著肩,現在他的血漫到她的腳踝,黏膩又溫暖。

真像叛軍殺進聖心王宮的時刻,倒下的也是alpha,人千奇百怪,血有濃淡冷熱,流淌在地上的顏色卻大抵相似。

可提溫和他們又並不一樣。

下個就是她了。這麼一

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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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然地轉頭朝槍口看。蒙面的首領卻將凶器收回腰間。

“果然沒有什麼炸彈。”

淡淡一句話為頃刻間降臨的死亡定性。

“提溫,”安戈涅感覺自己的肺葉正貼著耳膜擴張收縮,能聽到的隻有自己的呼吸,聽不到自己在說什麼,吐出了哪些支離破碎的詞句,“提溫?你……這不應該……”

“開門,把他扔下去。免得死了還能整出幺蛾子。”首領回車廂前部去了,兩個黑衣人擠進來執行命令。

安戈涅踉踉蹌蹌地撲過去,擋在提溫身前。她也不太明白自己在乾什麼。

“你們不可以這樣。”腦子渾噩,她話說得倒很清楚;清楚的蠢話,和這群人講道理和道德當然不會有用。

但她還是半跪在血泊裡沒有動。

左邊的黑衣人不耐地咂舌,右邊的要抓住她挪開。

安戈涅便仰起臉,衝著他們笑得真心實意:“那不如也給我腦門一槍。這樣把兩個人都扔下去,找我們的人肯定忙著停下收屍,你們就有更大機會逃走了。”

她這笑容竟然和提溫剛才的有幾分相像。

兩個黑衣人都有些僵硬。

“彆管了!到前面來幫忙!”

醫療車繼續走曲線狂飆,櫃門被甩得開啟又關閉,乒乒乓乓,各種物資滾落地面,無人在意。

車窗外閃光不斷,機械的嗡嗡聲藏都藏不住,是蟲群般的無人機正在試圖降落。

這些人類巴掌大小的無人機是聯盟軍事工業的得意之作,它們擅於附著在物體表面,直接以電磁乾擾移動工具乃至武器的功能係統,在交火開始前讓敵方失去機動力,甚至反客為主奪取控製權。

然而這輛醫療車堪稱老古董,幾經改裝,機動性能卻保持原樣。於是,受無人機影響的暫時隻有車內閃爍不止的照明,還有幾秒就跳一個頻道的通訊裝置。

燈光明暗,音樂唱出一個樂句就被警告的喝令打斷,視野劇烈搖晃,身在其中,竟然與瘋狂的舞會有些相似。

見乾擾無效,無人機立刻撤回了大半,為後方緊咬不放的軍用飛行器空出操作視野。

然而人質安全對救助隊是第一要務,提防著側翻車毀人亡這樣的意外,後方始終沒有動用重型熱|兵|器,甚至不敢對車輪大肆射擊,隻是通過各種通訊波段發送警告。

吃準了這點,醫療車愈發瘋狂地全速疾馳,不斷唐突地改換路線,保持距離的同時,試圖甩掉後方的追兵。

於是,無人機出現後的十分鐘內,追逐戰便陷入僵局。

隔板門被草率地摔上一半,負責看守安戈涅的黑衣人也去應對無人機的乾擾了。

安戈涅縮在角落固定身體。地面已經一片狼藉,提溫在車身騰挪中已經不在最初的位置。她的視線機械地移動,定定停留在他摔落出去的激光手|槍上。

現在它離她很近。

鬼使神差地,安戈涅伸腳出去

,將沾血的槍踩住拖到了自己身前。

眼下的局面像遊戲玩廢的存檔,繼續推進她無論如何都不會滿意。即便她能獲救,她已經能預想到西格和艾蘭因會有怎樣的過度保護反應。失去了一個夥伴,她之後要獨立行動恐怕又會接近不可能。

而即便要見路伽,也不該是以毫無準備的囚徒姿態去見他。

閉眼又睜眼,安戈涅臉上沒有表情。

首先她得把手銬解開。

她接受過應對緊急事件的特殊安全課程,眼下她最需要的,是個可以充當小工具的金屬片或是金屬線。

幸好地上翻滾著不止一根針管。

手銬是舊式,但在顛簸急轉中反手撬鎖,這精細活比預想中更為困難。

安戈涅戳到自己手掌的幾率比成功探進鎖芯的還大。反複的刺痛中,手指手掌開始發燙,但她就像感覺不到,隻是回憶著課程內容,一遍又一遍地嘗試。

哢。

她僵住不動,在搖晃中平衡身體,緩慢抽出手腕。

好!安戈涅不假思索,拾起提溫的佩槍,從隔板後探出槍口,瞄準背對後方的黑衣人,扣下扳機。

開槍之後會發生什麼她不在乎。總要讓她先出一口惡氣再重來。

然而首先是熟悉的卡頓感——機括按壓到半途就動彈不得,槍身上隨即浮現冷藍色的字符,相同的內容此前已經見過一次:

持槍認證未通過。

安戈涅差點一口氣沒提上來。

“***的!”車廂前部的罵聲完美表達了她的心情,然而下一句卻是:

“怎麼會是死路!”

安戈涅也顧不上彆的了,探身往外張望情況,正看到前車窗玻璃外急速迫近的甬道儘頭。

前燈打出的光暈越來越小,玻璃上幾道張牙舞爪的裂痕乍一看,更像是牆體上的塗鴉。

刺耳的急刹聲刮擦耳膜,轟!

隔板向後猛力打出去,安戈涅整個人砰地往後飛,撞在空了大半的貨架上,眼冒金星。

有人在呻|吟,不止一個,耳鳴持續了幾秒略微減輕,她醫摸索著爬起來,本能地撿起失手掉落的激光手|槍,打量四周。

車內煙氣彌漫,到處是碎玻璃和金屬片,隻能大致看到前方損毀嚴重,原本是駕駛座的地方已經被扭曲的金屬部件掩蓋。

一條人類手臂以不可思議的角度彎折著,卡在傾覆的金屬箱櫃下,露出半截。

醫療車最後還是刹車不及,撞上了死路儘頭。

後方的警告聲第一次近到能聽清楚內容:

“立刻下車,釋放人質!重複,立刻下車,釋放人質!”

“唔呃……”伴隨著苦悶的低吟,煙塵中有身影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扶著艙壁向後、向安戈涅所在的位置靠近。

“能起來的都站起來,給我站起來!”

然而起身前進的隻有這一人。

一步,兩步,安戈涅認出來,是這群蒙面

人的首領。

對方也同時看到了她。

“算你……走運,這次沒帶榴|彈,撞成這樣車都沒爆炸。”變聲器在碰撞中遺失,安戈涅第一次聽到了首領原本的嗓音:圓潤低柔,是個女性。

她喘息著扯下面罩大口呼吸,露出一張稱得上清秀的臉。這位首領摸出與剛才同一把手|槍對準安戈涅:“但也到此為止了,我們必死,你也不能留。”

“我可以問為什麼嗎?”安戈涅沒有躲閃的意圖。

對方笑了一聲,扣下扳機。她到最後也不是個多話的人,總是先開槍。

一股大力揪住安戈涅的後心下壓。

激光彈擦著她的頭頂,穿越半截車廂,在後玻璃上灼出一個漆黑的孔洞。

咻——!

二分之一秒不到的間隔,另一枚激光彈逆向劃出軌跡,這發命中目標。

黑衣人首領的防彈胸衣受擊,踉蹌了一下,安戈涅同時發現自己的手空了——

明明直到剛才,她都還本能地抓著提溫的槍不放。

“你這個——!”首領一個疾步前衝,再次朝著安戈涅開火。

大力推著安戈涅向後,她的後背撞上艙壁角落,來不及看清發生了什麼,她的視野、她整個人就被另一個人以軀乾堵在這個安全的角落裡。

激光彈擊中血肉,發出令人牙酸的輕響。

她身前的人悶哼的聲音更像低笑,仿佛以身為盾並不是什麼特彆大不了的事,而後反手連續扣動扳機。

“嘠啊——”不成調的慘呼後,首領再無聲息。

安戈涅很慢很慢地抬眸向上看。

失靈的車內燈熄滅亮起,半張被血汙覆蓋的慘白的臉明暗迭變。隻有迎著短暫的光,才能勉強看出一點發絲金色的本貌。他們身周陷入黑暗時,對方濃翠色的眼睛裡卻遺留了一點幽幽的、令人不安的光。

“提溫……?”她幾乎認不出自己的聲音。

手指自發地去摸索,碰到凝結著血塊卻有溫度的皮膚,感受他唇角上翹時動起來的臉頰。而後,她的指尖完全遵循求知欲地向下,穿過破損的衣物去尋找心臟。

那裡明明被激光彈貫穿,安戈涅親眼看到的。

可她摸到的是柔軟而脆弱的薄膜,繭一般覆蓋在本應是創口的位置。好像隻要用力按就會戳破,就能撫摸到肌理和胸骨。

又一秒燈亮,安戈涅駭然瞪大雙眼。

她看清了半透明薄膜後的東西:

那裡攢聚著一條條細密之物,正輕微而明確地蠕動著。每一條的尖端都微微張開,那模樣隻能稱為血肉的幼芽。

這些肉芽聚攏起來,正一點點填滿傷處,重新構成碎裂變形的骨骼,修複缺損的肌肉和黏膜。

——致命的傷口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

“看夠了嗎?”提溫問。

安戈涅的目光從心臟位置艱難地上行。

她觀察他軀體的時候,提溫也以一種難以描述的神色凝視著她,捕捉她每個細微的反應,尋找厭惡或是恐懼的痕跡。隨即便是對於自身行動的驚訝,以及更多更多的對於為何到了這個境地的困惑。

提溫幾乎無時不刻掛著笑臉。

他習慣性地扯了一下嘴角,中途收住,隻是無表情地、直勾勾地看著她的眼睛:“現在你又知道了一個我令人作嘔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