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過神時,通訊請求中的窗口正有節奏地閃爍。
安戈涅想不起來自己是怎麼調出西格的聯絡方式的,伸手就要取消請求。但慢了半拍,通訊已經連接成功。
另一頭傳來輕輕的氣聲,好像在等她率先開口。
“西格?”安戈涅的聲音不禁有一絲顫抖。
“嗯,是我。”
他平穩的回答讓仿佛還在耳畔的瀕死低語複蘇。安戈涅大口呼吸,才勉強控製住尚未來得及釋放就在爆炸中終結的情緒。
“你怎麼了?”
“不,”她喃喃,“我沒事,你也沒事……”
這反而讓西格下定決心:“我立刻過來。”
“給我十五分鐘……”安戈涅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用痛意刺激思考恢複運作,“我的意思是,能請你15分鐘後再過來嗎?隱蔽一些,不要讓任何人知道,你的心腹也不可以。”
西格困惑又憂慮地沉默半拍,最後還是答道:“好,那麼我15分鐘後到你艙室門口。”
設了個倒計時鬨鐘,安戈涅衝進盥洗室用冷水洗了把臉。
再次回到災難發生前的事實隨著點滴的涼意,切實地滲進她的身體裡。
她已經因為達倪的籌劃死了三次。
在安戈涅看過一些幻想題材的虛構作品裡,3往往是個關鍵的神秘數字。按照那種套路,她應該已經耗儘了改變命運的機會。
但她又回來了,而且沒感到自己身上有任何變化。
時間回溯係設定的另一種流派並無次數限製,主角在擺脫死局前,會落入無終止的循環。
如果她無法從當下的險境中生還,是否就會永遠困在這三個多小時裡?這個設想讓安戈涅膽寒。
但好歹上一次不能算是完全徒勞。至少她現在知道:
首先,這艘安保等級極高的中型星艦上藏著一個凶殘的殺手,目標是西格,在近身戰鬥方面說不定比西格還要優異。
其次,這個殺手是達倪雇傭的。而且他已經做好準備,讓一船的人同歸於儘。
可達倪為什麼會背叛西格?為什麼不惜讓那麼多人陪葬,也要殺掉本該效忠的領袖?這一切是他自己的想法,還是有彆的力量在背後操縱?
一旦進入狀態,用純粹的理性抽絲剝繭,分析情勢,親曆死亡的生理性恐懼就衝淡許多。安戈涅重新將目光轉到光腦投影視窗上。
“如果我和西格同時意外身亡,最大的受益者是誰?”
她刪掉了原本給提溫的回複,鍵入了這個問題。
“為什麼突然問這個?您察覺到身邊有什麼不對勁嗎?”提溫一如既往敏銳。
“隻是一個假設。你就當是我睡前的動腦遊戲好了。”
對面沉默了片刻,再回複時提溫又不做不休,吐出一長篇分析:
“假如您和西格同時遭遇意外,表面看來最大的受益者是與反抗軍角力的王國舊權貴
,也就是您很熟悉的那位侯爵和他的盟友們。西格一旦死去,反抗軍就失去了深受敬仰的領袖,而對權貴們來說,他們的損失在接受範圍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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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溫的用詞相當委婉。那種情況下,對於大多數人來說,隻是死了一個私生子公主,而且還是個有變革意願、與反抗軍打過交道的私生子。
撇開艾蘭因不談,和她沒太多私交的舊貴族們,恐怕隻會覺得她和西格這“買一送一”的死法頗為合算。
“但上面這個假設的前提是反抗軍內部可以看作鐵板一塊,與舊權貴的矛盾大於他們內部的利益和理念衝突。
“您或許記得,我此前提過,反抗軍內部大致分裂為兩部分,主張合作改革的溫和派和主張改變政體革命的激進派。
“正因為西格深受雙方關鍵人物的信賴,而且此前還有國王那麼一個具體的敵人手握實權,他們才勉強能夠忽視主張上的分歧,同仇敵愾地戰鬥。”
“但是現在局面變了……”安戈涅又覺得有些冷。
“關於您與西格聯姻的傳言也有一段時間了。對於反抗軍中的部分人來說,認可聯姻可能性的昔日戰友已經成了叛徒。這個時候痛失領袖,反而有望成為改變局勢的一招險棋。
“而對於艾蘭因閣下他們來說,他們雖然很樂意西格消失,但肯定不是現在,再怎麼樣也要拖到新政府組閣完成,王國域內取消軍事管製那時候……
“我應該不用再說下去了?這種事講得太露骨就沒意思了。而且現實並不會遵從任何理論的邏輯嚴密運行,不過這說到底隻是個思考遊戲,不是嗎?”
安戈涅沒搭理提溫彆有用意的反問。
她確實不需要他再說更多。在艾蘭因身邊耳濡目染,她多少清楚政治遊戲的規則。
悲憤是可怕的力量。一旦西格死了,緊隨其後的必然是輿論、陰謀論的混戰,各方的任何指控都可能挑起現實中的新戰火。
正因為謀害自家領袖聽起來極度荒謬,才會有人甘願冒著令反抗軍徹底分崩離析的風險,將這一瘋狂的奇策付諸實踐。
一旦紛爭再起,事實如何便完全可以等決出勝負後再書寫。
況且隻要殺手也死在這艘飛船上,就根本沒人能證明究竟是誰買凶刺殺西格。
“西格身邊的心腹是溫和派還是激進派更多?”
“如果論資曆老的那些,當然是主張徹底廢除君主製的人更多。具體人名我就不方便說了。”
15分鐘剩下的時間不多,安戈涅深呼吸了一下,快速鍵入最後一個問題:“我這個思考遊戲的命題……反抗軍內亂,王國重新陷入戰火,是陶朱雙蛇樂見的狀況嗎?”
這次過了整整幾秒,提溫才回複:“如果您想知道的是,我是否會坐視波及到您的反抗軍內亂發生,答案是不會。”
像是不給安戈涅反應的時間,又像是提溫預判了她的態度,後續幾乎毫無間隔地跳了出來:
“陶朱雙蛇的軍
工部門可以從動亂中獲益,但我未必會。
“和我們初遇時不同,現在您活著這件事對我來說就有相當高的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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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傳遞消息給艾蘭因,遠在首都星的他恐怕也很難在數小時內把手伸到這艘船上。船上隸屬於王國衛隊的士兵少於反抗軍,挑起那部分士兵的嘩變隻會讓事態變得更複雜難以控製。
“你能入侵我所在的艦船,奪取它的控製權嗎?”
“那需要相當久,而您似乎趕時間。”
“那就算了,我不需要你做什麼。”
無視回形針捧起搖晃的新消息圖標,安戈涅把阿夾提起來扔到視窗邊緣,勾起唇角。
“之後……或者下一次見。”
稍作準備,她走向艙室門口。
隨著視窗中的倒計時歸零,光腦終端震動,門鈴也同時響起。
安戈涅打開門。
艙門內外的兩人都愣了一下。西格似乎沒想到她會開門那麼快,安戈涅則有一瞬間難以分辨腦海中的哪些記憶是過去,哪些是已經回退的未來——她還記得這張臉被血汙覆蓋的樣子。
安戈涅走神的那麼片刻,西格挪動視線,快速確認她並沒有受傷,身後的艙室內也無異常。
“你——”
安戈涅向前半步,指尖輕輕點在西格的嘴唇上。
他驚訝得收聲,屏息一秒,注視她的深色雙眸動搖起來。
西格很多時候很好懂,安戈涅想。但他對她的完全的坦誠和赤忱也是他最難解的地方。
“進來吧。”她說著後退一步,將準備好的文字投影轉向他。
西格神色一變,眉心揪起。
“不相信的話,我們做個實驗吧。”安戈涅輕聲說。
※
淩晨二時許。
西格寬敞的艙室深處,一盞小燈依然亮著。黑發的指揮官身穿淺色便服,坐在窗邊。他抬眸確認了一下時間,走進更深處的寢室。
探查到附近無人,半分鐘後,小燈緩慢熄滅。
室中一片寧靜的黑暗,隻有排氣管進出的氣流徐徐流淌的細響。艙室深處一角淡淡的瑩白若隱若現,好像是臥室主人的衣服。
二時十七分,本應上鎖的艙門悄然滑開,被異物抵住保持打開。
一道黑影輕而迅捷地滑進門後,隱沒於牆角的陰影中。
片刻後,那影子已經到了艙室深處。
嗡的一聲,微微發亮的利刃在黑暗中現形,同一瞬間,它劃出光弧,紮向床中央信息素濃厚的位置。
布料燒焦的異味與刀身深入的悶響同時響起。
黑影卻驟然後躍,不假思索向艙門處衝去。
但晚了一步。
艙門砰地合攏,沉重的金屬門推力驚人,直接將堵門的異物碾平。與此同
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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頓時將每個角落照得分毫畢現!
包括那位不速之客——
潛入西格艙室的是個高大的蒙面人,從頭到腳包裹在黑色中,就連雙眼也隱藏在電子護目鏡後。
他手中是一柄奇異的武器,似乎是高頻離子刀的變種,隻是作為匕首而言它太長了,對短刀而言它又有些短,刀身還略帶弧度。
“嘖。”殺手直接看向黏在書架頂的便攜攝像頭,手一抬。
畫面信號頓時斷絕。
與此同時,本艦控製橋。
半透明幕牆包圍的平台之上,原本輪班值守的領航員們和巡邏兵們歪歪斜斜地倒了一地。整個控製區域隻有一個人站立著,是個戴著防毒面罩的軍官,發色略淺,身高中等。
正是西格的秘書官達倪。
“是陷阱,人不在房間裡。我撤了,定金不退。”
經過變聲的冰冷機械音利落交代完就掛斷,達倪面色一變,將手腕靠近控製台芯片讀取端口。
——無權限!
鮮紅的警告語覆蓋控製台每個投影屏。
達倪下意識操縱彆在身前的光腦終端,動作猛地一頓,手快速按到了面罩外側。
腳步聲驟起,戴著頭盔的黑製服士兵持械衝上平台,頃刻間包圍了達倪。
“舉起雙手!”
平台正前方的幕牆緩緩變得透明,現出對側區塊玻璃隔間內的人影。
舉著雙手的達倪的身體一僵,含糊不清地說了什麼,隱約是“長官”。
數分鐘內,更多戴頭盔的士兵相繼趕到,將昏迷的人抬離現場。控製橋上很快隻剩下達倪和圍著他的作戰隊員。
“達倪,”西格的聲音從控製台的發聲孔中清晰傳出,冷硬、缺乏起伏,“我沒想到會是你。”
陪伴西格多年的秘書官僵硬的身體顫抖了一下,因為隔著一層屏障,防毒面罩下傳出的嗓音悶而低沉,仿佛屬於另一個人:“我沒什麼好辯解的。”
他輕輕呼看一口氣,仿佛覺得面罩裡有些悶,轉而道:“在我造訪過後悄然離開我能想象,但您是怎麼蒙騙過殺手的感官的?”
“投影裝置,沾有我信息素的物品,調整好音量播放心跳和呼吸聲的裝置。”西格平靜地回答。
“意外地簡單……”達倪自嘲地笑笑。
“你還在船上各處放置了爆|炸|物,會定時引爆,是嗎?”
監控著達倪一舉一動的士兵們聞言,謹慎地將槍口微抬,防止達倪受刺激之下驟然引爆可燃物。
達倪卻肩膀一跨,語調驟然輕鬆起來:“既然您連這後手都知道了,那麼您也該知道,我還有幾個幫手,隻要我沒有定時和他們聯絡,就會立刻幫我開啟引|爆|裝|置。”
“告訴他們計劃中止。”西格冷聲道。
達倪笑了一聲,沒有作答。
西格也不催促,轉而說:“你可以恨這艘船上的王國軍,但還有一半多人是反
抗軍的戰友。你寧可讓他們枉死也要殺我,我需要一個理由。”
“真的需要我說出來嗎?”
達倪和往常一樣,面對長官似乎有點底氣不足的樣子,他伸手捋了一下薄汗沾濕的頭發,拿槍指著他的士兵險些開槍。
他嘟囔了一句什麼,悶在面罩裡聽不清楚。
而後他抬高聲調:
“彆人可能摸不準你的想法,但我……哈,長官,我太熟悉你了,在新政府政體的事上你遲遲不表態,不是謹慎,也不是為了維持內部平穩,隻是在拖延時間做前期準備,方便你‘突然’做決斷,讓所有人就算想反對已經來不及。”
從達倪的位置看不清西格的表情。
黑衣的指揮官隻是在原地,一動不動。
“你打算向艾蘭因他們讓步,讓那些吸血蟲維持操蛋的現狀!為了一己之私,你就打算背棄革命!背叛那些為你……為你宣揚的理想而喪命的,為你賣命至今的戰友!”
達倪好像已經根本不在乎有槍指著他,說著就雙手揮舞起來。
而圍著他的黑製服們,竟然一時間沒想到喝令他不動。
他們肢體動作無法掩飾的震驚取悅了達倪,他又乾笑了一聲:
“攻下首都星的那天開始,你就變了。
“我不知道你在那個公主身上看到了什麼,是omega信息素對alpha的詛咒?你……你變得越來越不像你。隻是擁有一個omega無所謂,但你願意為她付出的代價,太離譜,太荒謬了!”
“變革需要英雄,但如果英雄自甘墮落,那麼還不如讓英雄犧牲在還是英雄的時候。”
西格安靜地聽著,直到此刻才出聲:“這就是你的理由嗎?”
這平淡的反應令達倪愈加激動:“你不否認我說的?一句都不否認?!”
西格的語聲很淡,卻像歎息:“達倪,我最初丟失的,我找回來了。”
秘書官呆呆地沉默了幾秒,在面罩內局促地深吸氣:“是嗎……真好。”
頓了頓,他嗆聲說:“但我為曾經祝福過你,真心希望過你能如願找回想找的人,我為這麼祈禱過後悔。”
“如果你真的還在意戰友們的命,那麼就做個交易。你肯定把公主帶在身邊,你總是把最要緊的東西隨身帶。西格,我要她的命。”
達倪說出這句話的瞬間,遙遙相對的兩個區塊都瞬間安靜得可怖,甚至能聽到換氣係統切換運作模式的聲音。
“我知道她也是個可憐人,但隻要她活著,哪怕她成為彆人的omega,你恐怕也會想辦法把她奪回來。所以我隻能逼你選。”
“隻要你了結她,我就當什麼都沒發生,你依然是我追隨到現在的長官。
“我會讓其他人停下,不必有更多流血。這次行動完全是我的個人行為,責任全在我。之後你要怎麼處置,我都接受。
“但你必須殺了她,讓你自己死心。”
語畢,達倪看了看身周,已經有兩個黑製服的士兵放下了槍。
他失常地笑出聲來,笑聲裡更多的是幻滅的憤怒和悲傷:“你看,會希望你變回原來的指揮官的,不止我一個人。”
“我給你一分鐘時間道彆。如果你什麼都不做,恰好超過十五分鐘沒有得到我聯絡的同伴,就會引爆這艘船。
“263條命……不,262對1,你來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