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 章 融雪時分03(1 / 1)

有那麼幾分鐘,安戈涅一動不動,好像凍成了座冰雪雕像。

紛亂的念頭和線索在腦海中閃現又消失。到底是誰要殺她?為什麼她換了房間依然會中招?除非——

她身體一震,死死盯住無辜地搖晃著身體的回形針。

這艘船上絕對不想讓她死的人是西格,但是不在這艘船上的呢?提溫是西格以外,唯一知道她轉移位置的人,他……真的可信嗎?

懷疑的種子一旦播下,就會不管不顧地抽芽。

如果真的對她抱有殺意,提溫肯定會、也完全有本事裝得若無其事,不把她有所警覺的驚異表現出來,反而指點她如何應對,而後下達指令,讓藏在暗處的殺手改變行動路線。

可是為什麼?

安戈涅瘋狂上滑對話框,翻看與提溫的聯絡記錄。他有什麼理由想要她死?有沒有哪裡不對勁?……

不。

她的動作驀地停下。

未必非得是提溫想要她死。

如果是陶朱雙蛇集團高層的決定,假如他們和真正的幕後主使達成了協議,即便他個人對她並無惡意,提溫為了自保,還是會優先遵從集團的決策。

這是他們“達成共識”時提溫就坦誠過的條件。

安戈涅甚至能想象,金發青年會用怎樣的表情笑著說:“我也感到很遺憾,但是我們的合作隻能到此為止。”

正因為提溫和她並沒有牢靠的利益捆綁或是衝突,他們才能像熟人一樣開些無傷大雅的玩笑,並且在不妨害提溫利益的事上協力。

但也僅僅是熟人。陶朱雙蛇的這位孫輩翹楚身上的秘密實在太多了,她根本不了解他,遑論知道他究竟想要什麼、需要什麼。

“呼……”安戈涅雙手捂住臉深呼吸。

先不論提溫在她前兩次的死亡裡是否扮演了角色,還有另一個無法忽視的可能。

為了排除乾擾項,她這次真正能信賴的就隻有西格了。

十分鐘後,安戈涅再一次和西格站在了隱秘通道內的金屬橋上。

西格確認上下方的橋上都無人,在機械運作的低鳴中壓低聲音問:“你發現了什麼?”

“艾蘭因給我傳遞的秘密情報,淩晨兩點之後的時段,有人會襲擊我。我也不知道除了你還有誰可信,所以我把光腦也留在房間裡了。”

看著西格漸漸驟起的眉心,安戈涅急促地補充更多信息:

“對方很可能入侵通風係統,會用催眠瓦斯讓我所在的區域……乃至全艦的人失去意識。隻有你能做些什麼,比如讓全艦進入警戒狀態?我知道這聽上去非常瘋狂,但是請你相信我,我沒有瘋,也沒有在妄想——”

“我相信你。”西格一句話封住她逐漸混亂的辯解。

他眸光閃爍地思索片刻,已經有了決斷:“全艦警戒會打草驚蛇,你到我套間裡躲起來。我現在就把那個區塊的換氣方式切換為獨立供氧,緊急氧氣艙不可能摻東

西。”

西格原本隻打算說這些,見安戈涅依然臉色蒼白,頓了頓又為她詳細解釋後手:

“如果襲擊者原本就打算波及全艦,看到其他區塊中招,就會誤以為計劃照常進行。如果對方隻打算汙染你所在區塊的空氣,那麼不知道你確切位置的情況下,他依然會潛入你的艙室,掉進我布置的陷阱。”

“換氣係統切換完畢需要多久?”

西格抬腕調出界面操作了一會兒:“兩小時四十分鐘。”

恰好能在淩晨兩點前結束。

安戈涅心頭一喜。她之所以會兩次在同一個時間醒來,是因為再晚些許,她就很難阻止催眠瓦斯生效?

“艾蘭因沒有直接聯絡你,因為他不確定你身邊哪些人是可信的。”她又委婉地提醒了西格一句。

沒有內鬼,襲擊者不可能順利潛入,更不可能突破重重認證封鎖入侵通風係統。

“我知道,”西格一勾唇角,神色卻顯得冷峻,“處理叛徒我有經驗。”

他再開口時整個人的氛圍又緩和下來:“跟我來。”

安戈涅第二次走進西格閒置的那間客房。她盯著床邊的地板看了幾秒,跌落那裡的幻痛複蘇一瞬又如泡沫消解。她竭力壓抑恐懼,臉色卻還是變得難看。

西格無言地看著她表情變幻,轉身出去又進門。

“臨時的光腦終端,”他把一個小盒子放在桌上,而後走近一步,把一個頭盔形狀的同時為她戴上。

頭盔有一根細細的管道,另一頭連接著深色的金屬箱子,兩根背帶從上面垂下來,好像可以背在身後。

腦袋忽然被這麼個大東西罩住,安戈涅無措地站在原地等待解釋。

西格在頭盔外側點了兩下,內部視窗上亮起界面,顯示出滿格的氧氣槽和時間。

“緊急逃生用的氧氣頭罩。外界空氣成分出現異常它就會開始供氧,箱子裡的儲量足夠在極端環境下支撐4時。”

這下,即便切換通風係統的進程出錯或是被打斷,她也不用擔心被迷暈了。

“你呢?”安戈涅雖然沒見過這設備,但本能地覺得它應該很寶貴。

西格愣了一下:“我也有。”

“上方的通風口太小,不足夠成年人擠進來,食物和水都有,你待在這裡是安全的。之後我會調暗燈光製造入睡的假象,你不用慌張。”

他又朝桌子上的光腦看了一眼:“我出去之後,你打開上面的即時對講功能,你有什麼就說,我聽得到。”

他將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條,安戈涅反而不知道說什麼了。

“謝謝……”半晌她才擠出這麼一句,她都覺得自己有些過分,“還有,你千萬小心。”

“嗯。”

房門合攏,安戈涅戴上備用光腦,很快找到了對講功能。

“西格?”

“我在外面。”頭盔內部立刻響起了語聲。

“嗯……”

安戈涅

在房間裡迷路似地轉了兩圈,最後躺下了。

她設置了三十分鐘的鬨鐘,閉上眼修養精神。如果襲擊的時間節點不變化,她在淩晨兩點前再焦慮也隻是白白消耗自己。

小睡過後,安戈涅摸出攜帶的提神口服劑灌下去,坐在門邊等待起來。

除了西格偶爾的吐息聲,她什麼都聽不到。

淩晨兩點。

兩點又十分,十五分……

關閉的艙門內外依然安安靜靜。

“西格……?”

寂靜令人心悸,安戈涅不禁喃喃。

“嗯。”

他回了一個短而清晰的語氣詞,告訴她他還在。

會不會襲擊者在她的艙室撲了個空,或者察覺了通氣係統切換,就決定暫緩行動?她……這算是回避了死亡嗎?

安戈涅站起來踱步,感覺六點前的每一分鐘都比60秒更漫長。

也就在這時,西格忽然吸氣。

哢。她所在的艙室門自動上鎖。

“西格?!”

沒有回答。但西格那頭傳來摩擦挪動的雜音,而後是低低的激光槍鳴響,隨即是更多碰撞翻滾的悶響。安戈涅意識到這是纏鬥的聲音,身體不受控地僵硬:

殺手來了!

思緒滯澀隻有瞬息,安戈涅果斷拍亮門邊操作板,按下緊急鈴。

刺耳的警報聲頓時響徹艙室內外。

安戈涅聽到西格急促的呼吸,時不時的低喝,撞上房內陳設般的轟響……敵人不知道有幾人,是否帶槍,被撞開痛呼的又是誰的嗓音——

細節混雜在警報鈴中,難以分辨。

砰!

一股大力撞上艙門,整個房間都像在搖晃。

安戈涅呼吸都幾乎忘了。

碰撞和搖晃持續了很久。又或許其實隻有那麼十幾秒,隻是在安戈涅的感知中,那隨時會破門而入的動靜好像永遠沒有終結。

一切忽然停下來。安戈涅耳畔隨即響起一聲苦悶的斷促低吟。

雖然變調,簡直不像是人類發出的聲音,她還是認出來了……

“西格?你怎麼了?”她背靠牆站在門邊死角,壓低聲音急問。

“嘠啊……”微弱的、痛苦的氣聲。

“西格!!你——”

安戈涅咬住嘴唇,不敢再發出任何聲音。

因為從艙門下方的縫隙裡,豔麗到刺目的紅色液體正緩慢地淌進來。

她當然知道那是什麼。

不僅如此,她還從依然連接的對講另一頭,聽到了粗重但有力的呼吸聲。

她不想聽見,但還是聽到了。凶犯在那裡,就在西格身邊,就在門外。

正如她不想看,卻還是瞪大了雙眼,看著黏稠的紅如侵犯海岸線的潮水,在她面前擴散又擴散。

雙唇無聲地翕動,不斷開合,過了一會兒她才意識到自己在反反複複地念同一個短句:

求你了。

求外面的死

神不要發現她?不要打破這扇門?求西格不要死?求將她投入這循環的存在終止這一切?

安戈涅不知道,

她不知道自己在祈求什麼。

一股同樣無法解釋的衝動隨即躥上腦際,

安戈涅決定開門。

她要看看殺手是誰。

——艙門鎖定,無權限打開。

錯誤提示框一次次地浮現。

安戈涅牙齒緊咬,了悟與淚意一同上湧。

是西格用本艦最高權限從外鎖上了艙門。

意識到襲擊發生的瞬間,他先為她的艙門額外加鎖。如果那一秒他選擇先格擋進攻,是不是就不會倒在艙門另一邊,她不知道,也不敢知道。

事實隻有:她無法從內打開門。就連拚死看一眼凶手的臉都做不到。

安戈涅在門邊坐倒,任由還帶有溫度的紅染上她的腳腕和衣袍。也就在這時,她猛地意識到:不屬於西格的呼吸聲消失了。

走了?結束了?就這麼結束了?安戈涅困惑又憤怒。殺手為什麼離開了?她明明還活著!如果刺殺目標原本就不是她,那麼為什麼她之前和西格分處兩地,也依舊會死?

“西格?”

她的聲音抖得厲害。

“你……回答我一聲。”她的聲音反襯出周遭的寂靜。

警報鈴已經停歇很久了。

安戈涅渾身一震。為什麼到現在還沒有彆人來?艦上其他人呢?全都昏睡了?還是——

她來不及枚舉完可能性,因為她聽到艙門開啟,而後是誰快步靠近。

“長官……”有誰低語。

是反抗軍的人,他們終於發現不對了!

“開門!”安戈涅用力錘擊艙門,仿佛感覺不到手上火辣辣的疼痛,“開門!還有人在這裡!”

外面安靜了片刻。

光亮與愈加濃重的血腥氣同時撲到。安戈涅眼前一黑,沉重的東西撞上她的胸腹,滑到她的腿上。

她沒能立刻理解發生了什麼。

盯著砸進她懷裡的“重物”看了幾秒,她才意識到,這又蒼白又血紅的是西格。倒在門板上的西格隨著艙門打開失去支撐,就那麼直接倒下來。

“救護人員呢?!”安戈涅去探西格的鼻息,抬頭瞪視來人,“其他人呢?!!殺手已經逃了……西格他……”

她猛地收聲。

站在那裡的男性beta是西格的秘書官,對了……叫達倪。按他的副官身份,能夠打開西格關上的門好像也很合理。

這個在安戈涅印象裡小心和氣、對她的提防都帶點喜劇色彩的軍官,此刻正以陌生的表情看著她。

就好像他面對的是又一具屍體。

“是你……?”安戈涅的問句幾不可聞。

“我可戰勝不了長官,專業的事隻能交給專業人士去做。”達倪臉容驀地扭曲了一下,談論這件事似乎讓他也頗為痛苦。

“你雇傭了殺手。為什麼?”

達倪沒作答,拔出腰間的激光槍對準她。

“送你下去陪長官是我能為他做的最後一件事。”

安戈涅沒有閃躲,唇角不自覺地翹起來。

秘書官也是士兵,她對於自己的武力值不抱幻想。這樣死了也好,說不定她還能重來。

激光槍低鳴,安戈涅向後掀出去,沒忍住一聲慘呼。

她本能地去摸中槍的地方,摸到了溫熱的血,而後才發現中彈的地方在肩膀。捂著傷處爬起來,她看到在地上抽搐的達倪,飛到遠處的武器,以及他身下擴散開的血泊。

“快逃……”幾不可聞的低語。

安戈涅一僵,循聲看去。

西格倒在門邊,滿臉滿身血汙,不知道最嚴重的傷究竟是哪處。他抓著還閃著微光的激光槍,眼睛還半睜,卻好像已經映不出她,失色的嘴唇微張,每吐出一個音節都有血絲從嘴角流下:

“快……逃……”

剛才達倪瞄準的是安戈涅的胸口。

她立刻明白了,西格不知怎麼清醒過來,舉槍擊中達倪,讓本該致命的彈道偏離,隻傷到了她的肩膀。

“你彆動,我……我這就聯絡醫生。你再堅持一下……”安戈涅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哈,”達倪嘶啞地笑,“逃?”

安戈涅抄起地上的激光槍,衝著他腿上就是一槍。

這槍械沒有認證鎖,扳機無阻礙地扣到底,達倪哀嚎,痛得在地上彈了一下。

安戈涅還要給他的四肢都來一槍,對方卻再次嗬嗬地笑起來。這笑聲中充滿惡意,毫不掩飾對她的憎惡。

“誰都逃不了。”他喘息著說,每個字聽上去都像詛咒。

叮!清脆的鈴音此刻無比突兀。

安戈涅心有所覺,抬頭看向門邊。

下一刻,地面、四壁、艙室急劇震動。轟!碩大的火球撞破艙門,熱風與烈焰頃刻間到了面前。

確實誰都逃不了。就連那個雇來的殺手大概也沒能例外。

這是安戈涅最後的念頭。

她睜開眼,環顧四周,掠過已經能從輪廓背出每個字句的消息,視線定在視窗角落:

當前時區夜間10時43分。

“哈哈。”

艙室中響起一聲有些失常的低笑。

“又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