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亡國之日14 “我的寶貝。”……(1 / 1)

安戈涅愕然沉默。

提溫笑眯眯地來勁了:“這事很奇怪吧?您猜是怎麼一回事?”

這問題不懷好意的氣味太濃烈, 她有那麼一瞬懷疑,對方根本在胡謅。不存在什麼秘密,更沒有人生泰半都在同一間房間裡消磨。

即便如此, 或許是純粹的好奇心驅使,又或許因為提溫此前回答時都極度坦誠,安戈涅想了想,追問道:“那間房間有多大?”

提溫意外地停頓半拍才答:“在我眼裡, 那房間有時候很大, 有時候很小。”

這什麼描述……她忍住抬杠的欲望, 吐出浮上心頭的第一個猜測:

“你生過很多年的病?”

病人對於空間的感知容易受病情影響。而且如果是這樣,這家夥無法捉摸的惡劣性格也變得合情合理。

提溫翠綠的眼睛霎時訝然瞪大。他的表情很難形容:安戈涅顯然猜錯了, 她給出的解答是那樣簡單、遵循常理, 而這兩者向來是與他最遙遠的東西。

半晌, 他低低地笑:“就當是這樣吧。”

安戈涅又等了幾秒,沒等到後文,彆過臉看向窗外。她就不該期待能從他嘴裡聽到關乎己身的實話。

這段不算愉快的航程也終於告終。

高樓頂層緩慢地開出一個口子, 飛行器減速,平滑地穿過甬道和數道氣門,最終在室內機庫停下。

機庫地面有斜坡, 飛行器門邊到地面的有一定高度。提溫先下去, 快步繞到安戈涅這邊, 向她伸出手。她看他一眼, 沒什麼表情, 抓著門邊把手, 直接跳落地面。

提溫抬了抬眉毛,手臂垂落身側,仿佛無事發生。他領著她往內部電梯走:“殿下, 您先在準備好的客房稍事休息,半個小時後我們一起用早午飯。”

“我有拒絕的權利嗎?”

“當然。不過,如果您真的拒絕與我進餐的話,我會很傷心的,”他半真半假地按了按心臟的位置,“而且……您肯定還有許多事想問,不是嗎?”

與他對視數秒,安戈涅牽起唇角,贈他一個缺乏笑意的弧度:“那麼之後見,提溫先生。”

安戈涅走到穿衣鏡前,衣櫃門自動滑開,露出一架子顏色款式各異的服裝。她看著鏡子裡的自己,觸碰因為疲倦而略顯黯淡的臉頰肌膚,唇線緩慢繃緊。

她吃不準提溫對她是什麼態度,因而無法決定下一步行動。

他毫無疑問是個alpha,但與她單獨在密閉的飛行器中相處時,他沒讓她感受到任何異性層面的壓力。這很罕見,即便並無彆的意思,與omega獨處時,alpha也很難和他那樣從容自若。

而且,他根本沒關心過,安戈涅身上為何沒有omega信息素的氣息。

但要說提溫對她完全沒有興趣,安戈涅也不相信。

陶朱雙蛇的代理人應該不會閒到沒彆的事做,以致於隻能在她身上找樂子,觀察她、戲弄她,甚至披著人工智能的皮和她角色扮演。同理,他完全可以派人抓捕她,沒必要親自上陣和她玩捉迷藏。

思索間她從衣櫃裡隨手拽出一條連衣裙換上,尺寸正合適,仿若量身剪裁。

這種周到的細節也溢出曖昧,讓人很難相信提溫隻把她當作押送的“貴重貨物”。哥利亞對她出自本能的親近成因簡單粗暴,也容易操控。但提溫和哥利亞不一樣,不但沒有將她留在身邊的打算,似乎還要忠誠地履行契約,將她送回叛軍手裡。

安戈涅猜想,在提溫這樣的人眼裡,很少有什麼能比利益更重要。

換句話說,她能給他帶來的東西——不論那是什麼,隻要她給他的不夠特殊、沒到無法取代的地步,他即便對她感興趣,也能清醒地割舍掉。

真是麻煩。

但也讓她感到熟悉。艾蘭因也是這樣的人。

安戈涅倒進柔軟的沙發,拿起擺在茶幾上的水瓶,豪邁地一口氣喝完,而後啟動光腦終端。她的閱讀速度極快,終端投影出的頁面不斷變換。

先確認星際刑警組織官網:對她的通緝令已經撤銷。委托陶朱雙蛇帶她回去的果然是叛軍,現在確定她的行蹤就撤回了通緝。他們很相信提溫會踐諾嘛。

叛軍那邊準備怎麼處置她、利用她?牽頭的是誰?也許提溫聽到了什麼。

僅僅為了這點線索,她也有必要和他聊聊。

再查看政治新聞整合報道:叛軍,不,現在該說是反抗軍軍方發言人表示,正與首都星政界人士積極磋商,將於近日發布臨時政府內閣人選。發言人再次重申,軍方正儘最大努力避免|流血事件。被拘禁中的前國王沒有消息。

退出新聞應用程序前,安戈涅的視線被一閃而過的頭條快訊吸引:

《第九共和國誕生第一位omega議員候選人》。

第九共和國曾經是王國的一部分,一個多世紀前脫離聖心聯合王室管控獨立。

短暫的軍事衝突以僵持告終,那之後雙方在名義上依舊處於敵對狀態。王室從來沒有承認過共和國政權的合法性,在各種公文和通告中堅持使用王國統治下的舊稱。

而在嚴密的信息管控下,王國境內的民眾對於共和國的動向知之甚少。安戈涅在王宮中的地位尷尬,獲取外界信息的渠道有限,隻知道共和國的政體和社會風氣都與王國不同。

這差異在omega參選的新聞上體現出來。

至少在叛亂前的王國,omega要從政幾乎是天方夜譚。

不好奇是假的,但眼下安戈涅有更要緊的事要調查。

她匆忙在搜索引擎中鍵入“陶朱雙蛇”,一目十行地速度吸收關鍵信息。

陶朱雙蛇工業集團是巨型複合家族企業,創始人是來自王國的移民,在自由聯盟發跡。集團旗下最主要的產業分為三支:

發家的軍工製造,行業領先的材料研發子公司,而後是近幾十年異軍突起的生物科技部門。

除了製造業,陶朱雙蛇還涉獵服務行業,隻不過提供的是看上去就十分可疑的“谘詢”還有“安保”服務。這次叛軍方面估計訂購了把在逃公主打包回家的豪華套餐。

安戈涅定了定神,重回搜索欄,在陶朱雙蛇後增加了一個檢索關鍵詞:提溫。

結果頁面跳出,她訝然抬眉。搜索結果太少了,更為離譜的是,居然連一張照片都沒有。

陶朱雙蛇官方的提溫資料頁極為簡潔:集團總理事會成員、自由聯盟議事會成員,內部任職履曆無。

僅有的幾篇財經媒體平台的報道也和沒寫一樣,隻提及提溫作為董事長倚重的孫輩之一,在陶朱雙蛇軍工本部多年,被視作新生代中堅力量。

換了幾個關鍵詞組合搜索,安戈涅對於提溫的經曆還是一無所知。顯而易見,提溫……或是陶朱雙蛇集團嚴格限製了他在公眾面前的曝光度。

安戈涅關掉投影,木然看向落地窗外,化樂星城的夜色沒有儘頭,其中掩藏了不知多少秘密。她揉了揉眉心,有些頹喪地呼出一口氣。

她原本打算憑借公開的資料找出政治或是利益方面的突破口,說動或是威脅提溫默許她溜走。但果然沒那麼簡單。

更不用說,此時此刻,提溫也許就在哪個神秘的房間裡,笑笑地看她檢索他的事。

隻能隨機應變了。

悅耳的門鈴聲響起,圓滾滾的管家機器人滑到她身側,頭部的顯示屏映出門外的場景。

金發碧眼的青年抬頭看著門口的攝像頭,笑容無懈可擊:“殿下,請您慢慢準備,我在門外等您。”

“我差不多了。門沒鎖,你可以進來。”

這麼說著,安戈涅坐到梳妝台前,單手摘下頸間的抑製環,將金色項圈放在桌面上。

提溫進門的時候,著白色連衣裙的公主殿下正對著鏡子梳理發絲。她側眸看他一眼,便不感興趣地收回視線,繼續專心地用手指撥弄不服帖的一縷發尾。

隻是一個眼神一個動作,便塑造出本不存在的熟稔。

就如同這裡是她習慣的宮閣,而他是她梳妝時的常客。

提溫興味盎然地笑了。半個小時前安戈涅還對他愛理不理,和她多說一句話,她就會豎起身上的刺,把“你很煩”寫在臉上。但現在她又已經調整好心態,拉下臉對他主動出招。

他自然沒有理由不配合。

“有什麼是我能幫忙的嗎?”他緩步朝她走過去。

在距離安戈涅數步外的位置,金發青年的腳步忽然幾不可察地脫拍,而後短暫地停滯。他濃綠色的眼睛隻銳利地一瞥,立刻鎖定隨手扔在梳妝台上的抑製環。

越是優秀的alpha對外界刺激就越敏感。更何況是不加以抑製的omega信息素。

然而提溫的反應也隻有那麼一頓。他徑直踱到安戈涅身後,呼吸和步伐平穩,信息素也收斂得很好。

“你準備了那麼多首飾,我拿不定主意哪條項鏈更適合,你覺得這怎麼樣?”安戈涅從面前的珠寶盒中拈起一條短項鏈:細密的金絲鏤空編織成帶,正中鑲嵌著一顆色澤濃鬱的綠寶石。

“不試一下怎麼知道是否合適?”提溫略微俯身,從她手裡接過項鏈。兩人的指尖並未相碰,隻有寶石切割面隨金絲鏈起落翻轉,短暫地滑過她的手背,像冷血動物的鱗片刮蹭,留下鮮明而帶著涼意的觸感。

她打了個寒顫。

提溫就像對此一無所覺,低頭為她戴項鏈搭扣:“如果有任何在意的事,您大可以當面問我。”

這個角度安戈涅看不見他的表情。單從語調判斷,他就像是完全沒注意到她散逸著信息素的腺體近在咫尺,並且無法被黑發完全遮蓋。

相較之下,他似乎對她搜索他的事更在意。

安戈涅的表情沒有變化。她就是以提溫會同步看到她在光網上乾什麼為前提,搜索了陶朱雙蛇和他的名字。

“也沒什麼特彆想問的,隻是隨便搜了搜。”

“是嗎。”提溫輕笑,聲音貼著她的耳廓擦過。

他的手很巧,再精細的小零件也難不倒他。他也沒有為了維持這姿態更久而刻意裝笨拙,扣好項鏈他就鬆開手看向鏡中。

或許是偶然,現在他們都穿白色。

安戈涅很會挑衣服,穿的是那一櫃子裡最合適她的那件,款式簡潔的白色方領連衣裙,隻有衣袖如花苞般鼓起,輪廓比複古的泡泡袖誇張前衛,恰到好處地襯托出她脖頸的纖細。

而現在,她頸間還多了一條鏤空金鏈,那枚祖母綠正好落在鎖骨凹陷處。

兩人的視線在敞亮的鏡面內交彙。提溫雙眸閃了閃。他虹膜的顏色與祖母綠在光線直射下很像,是罕見的濃翠綠。

“這條就挺好看的,你覺得呢?”安戈涅問。結合情境,她的意圖稱得上露骨。

他沒有答話。

她也不氣餒,唐突又自然地轉換話題:“按照你的說法,我選擇逃到化樂星城就是錯誤的第一步。假設你處在我的境地,逃離首都星之後,你會怎麼行動?”

提溫對這個問題頗感興趣。他一側身靠在梳妝台邊,從頭到腳看了她一個來回。

安戈涅向來討厭彆人露骨地觀察她。提溫在這方面給她的不適感與哥利亞的義眼有得一拚。

他在看她的黑發、她眼角的小痣、她交疊放在桌子邊緣掩飾緊張的雙手,甚至沒放過垂落腳踝的白裙裙擺上揪出的褶皺;但他看的也不止這些。

如果目光能化作實體,那麼他的視線就是剖開她的小刀。

他在散發著omega信息素的柔軟美好假象裡,尋找著那個敢於奪槍威脅他的亡命之徒。

然後提溫開口了:“您從幽靈鯊號逃脫的方式沒什麼好說的,利用對omega的刻板印象,選擇最容易下手的對象,一擊脫離,果斷且有效。如果是我,大概也會采取類似的對策。”

安戈涅從中讀出了另一層意思:

裝乖的策略隻能用一次。至少對他,相同的計策不會奏效。他知道她遠沒有外表那麼無害。

“噢對,”提溫仿佛隻是隨口提及,“被您襲擊的那位女性beta生命體征穩定,但是腦部因為缺氧受到損害,是否能醒來還是未知數。”

安戈涅怔了一下。

那幾十秒的搏鬥已經變得十分遙遠,像是另一個人身上發生的事。她猶豫著,不知是否該表現出後怕或是懊悔。

與提溫四目相對,她意識到她的搖擺不定已落入他眼中。而且他似乎覺得這表現很有趣。

她索性順勢扮演會引起他興味的人設,冷酷地問:“這算工傷?陶朱雙蛇會給笛雅的伴侶或者家人撫恤金嗎?”

提溫笑出聲:“如果她購買了人身保險,我方自然很樂意走理賠程序。”

“逃離幽靈鯊號之後呢?你會選擇怎樣的逃生路線?”

“如果是我,我不會來化樂星城。您似乎對聯盟的技術水平不夠了解。您的反偵察手段也許在王國境內足夠拖延時間,但很遺憾,在聯盟的任何一座星城都不會奏效。”頓了頓,他頗為惡劣地補充,“槍支管理上也是,聽說王國流通的武器大部分不需要身份認證就能使用。”

安戈涅給自己辯護了一句:“但當時另一個可選目的地已經向叛軍投降。”

提溫垂眸,加深唇角的笑弧:“隻要不是主力部隊駐紮的星球,就有鑽空子的機會。當然,自投羅網的風險也很大,剛剛接管的港口也許會管理得分外嚴密。”

換句話說,她實在倒黴,雖然逃離了太空盜挾持,但當時不管她選擇哪個迫降地點,都難以逃脫下一步追捕。

冷不防地,安戈涅想到:提溫在那個地點攔截幽靈鯊號真的是個偶然嗎?

她微微一僵。

提溫笑意加深了一點。

隻需要多出的這一丁點笑意,他的眸色便蕩漾起柔和的翠波,給人以錯覺,仿佛這雙眼能看到底、並且能在那裡面捕捉到款款情意。

提溫就以這種更適合調情的目光注視安戈涅,上半身朝著她前傾。

這細微的姿態變化像是什麼開始的信號。

但他的下一句話就讓安戈涅幾乎忘記了前一秒醞釀的氣氛:“但話說回來,假如我真的處在您的境地,我或許根本不會選擇逃離。”

“為什麼?”

“我能理解您對反抗軍的抵觸。但是,真的有必要不惜代價地逃離他們嗎?”

安戈涅啞然看著他,不明白他怎麼能問出這種問題。

提溫同樣無法理解她的抗拒。

“即便是最激進的反抗軍成員,也沒理由傷害一位身份敏感的omega. 更何況,反抗軍自我標榜與王室不同,已經釋放了大批王室收容的omega. ”

“我不相信他們。他們在我面前殺了太多人。”

提溫揚了揚眉:“好,那麼退一步說,即便您能從化樂星城逃走,接下來您又要到哪裡去?共和國?那裡與聖心聯合王國關係劍拔弩張,主張回歸王國的保王黨是極少數。流亡的王室成員可不會受當局熱烈歡迎,隻會被嚴密管控,甚至被共和國政府當做與反抗軍新政府建立關係的禮物,一群人一起逮捕遣返。

“那是您想要的結果嗎?”

“不試試怎麼知道?而且就算那樣,總好過——”安戈涅抬高了聲調,而後突然抿唇收聲。

她不知不覺被激怒了。這個總是維持良好風度的家夥已經是第二次讓她失態發怒。

“總比什麼更好?”提溫緊咬著話頭不放。他沒有漏過安戈涅對他流露出的嫌惡。但他不以為意,甚至覺得這樣更有趣一些。他的措辭也變得更為毒辣、不留情面。

“在您看來,與無止儘無目的的逃亡相比,利用自身的弱勢,把omega對alpha的吸引力當作武器換取想要的東西,還是前者更好一些?”

安戈涅站了起來,語調冰冷:“你想說什麼?”

“用好感換利益,那不就是您對贈予您這個抑止環的太空盜做的事?”一頓,提溫看向她戴著的祖母綠寶石,“不也是……您正在對我做的事?”

“我沒有,是你自作多情。”安戈涅本能地否認。

提溫就笑:“是嗎?在私密空間裡製造可以快速拉近距離的氛圍,這種手段您恐怕也早在彆的alpha身上用得很熟練了。”

他原本撐在梳妝台邊的手指,漫不經心地找到了那個金色抑止環,指腹貼著金屬頸圈的內側,不輕不重地遊走了一遭。

感受著字符的輪廓,金發青年念出頸圈內側以古代語書就的銘文,語調純正。而後,他看著她的眼睛,輕柔地吐出銘文的正確通行語翻譯:

“我的寶貝。”

語境錯位,曖昧的詞句像是衝她而來的昵稱。

然而安戈涅隻感受到被輕視的怒意,以及一點幾近惡毒的挑釁。

他第一次對她放棄了敬稱,將剛才所有不可言說的博弈擺到台面上,以狎昵又冷漠的口吻拆解:

“若沒有那種打算,你為什麼要選擇在這個時刻、這個地點摘下這小玩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