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迦羅國的前皇子, 前幾日在大朝會結束後叫一位小女官當眾表白拒絕後,他就被一幫老臣指著鼻子教育了半響。
然後委屈巴巴的他當日就收起包袱,趕緊回奇蘭鎮去了。
但是天公不作美, 那邊這幾年來修路架橋不間斷,換做是彆的地方, 早就得了成效出來,這裡卻是遲遲不見結果, 到底是因為這惡劣又多變的氣候的緣故。
來時好好的, 那高山草原上一片萬裡晴空,沒想到他這回去的時候,竟是已經積了三尺有餘,路上空蕩蕩無一人, 高山草原附近的驛站都住滿了人。
全是被那大雪擋了去路的人。
那樣的厚雪, 且又堆積得並不嚴實, 那山裡稍微大聲說話些,都能鎮得山坡上的積雪壓下來。
是能將人給活埋了的。
且眼下刺骨的寒風呼嘯不止,鵝毛大的雪花仍舊漫山遍野地飄著, 整個世界都白茫茫的一片, 即便是雪現在就停下來了,但這奇蘭鎮的鬼天氣,雪還不知要幾時才能徹底融。
驛站和周邊的村落裡都住滿了路過的行人商旅,他來得晚,連個一腳之地都沒了,隻能無奈背著包袱又返回屛玉縣去。
已經打定了主意,悄悄地回來,連路政司都不打算去了。
更不要指望他再去大朝會上。
但是計劃總是趕不上變化的,回城的途中, 叫一支從阿尤鎮那邊趕來的鴻臚院隊伍遇到,被迫一起進了城。
這支去往阿尤鎮的鴻臚院隊伍正是為了那邊的少數民族去的,與他們一同去的,還有太常屬的先生們。
不過這些先生們起碼最低也是要在那邊留個一兩年才歸來。
去往阿尤鎮,是要橫跨那半月鎮的,以至於大家都總是習慣說從半月鎮歸來。
因此這阿尤鎮在屛玉縣外來人的眼裡都極其陌生,又因為都在一個方向,所以總是將其與那半月鎮混為一談。
面對著鴻臚院的官員們對自己和路政司的誇讚,挈炆卻是如何也高興不起來。他曉得這幫人去了鴻臚院見了上司,自己因這大雪封山而回來的消息,一定是瞞不住了。
索性也就懶得按照此前的計劃去住客棧,而是直接回了家。
而他的家,自然是周家這裡,這麼多年了,他已經完全將自己當成了周家的一份子。
柳相惜見他回來,一點都不意外,“你才走了兩日,就聽說那邊下了雪,我估摸著你很快也會回來了,但沒想到這樣快,不過也好,趕上了今晚的琉璃宴。”
柳相惜和挈炆如今是最好的搭檔,兩人不知不覺間,居然是一起共事了兩三年,他自己也常在奇蘭鎮住過,自然曉得那邊下雪,是個什麼光景。
那裡的雪若是落在彆處,就得叫做雪災了。
“什麼琉璃宴?”挈炆不擅長政治,對於他這路政司以外的政務也不關心,即便是曉得舉月國的使團來此,但也不知道今晚設了琉璃宴。
“那舉月國的朱邪家少主和皇室的藍黛公主都來了,所以陛下今晚在琉璃河畔設宴,你既然回來了,那咱們路政司你做代表。”路政司如今兩個最大的主官就是他們倆,柳相惜早前不知道今日會有琉璃宴,早早就答應了孩子們今天晚上帶他們去山鬼神廟裡看河燈。
本來焦頭爛額,想著怎麼跟孩子說,哪裡曉得這瞌睡來了就遇到枕頭。
挈炆想都沒有想就給拒絕了,“我不去。”他可怕死那群熱心腸的老頭子了。
“那可由不得你,你現在要是不去,到時候你要這要那的,我也說不。”柳相惜也是十分不道義,竟然拿錢威脅起人來。
挈炆怒目瞪了他一眼,“嗬嗬。”最終無奈是屈服在了金錢的力量下。
於是他這本來就不好的心情當下可謂是雪上加霜了,眼見著暮色緩緩而來,柳相惜夫妻倆帶著孩子自己駕車去了南廣場的山鬼神廟,他也隻能出了門,坐上客馬車往那琉璃河邊去。
這個時候的琉璃河邊已經停放了許多車馬,這還是在大部份都乘坐客馬車來的情況下了。
金色的夕陽碎灑在河邊,金鱗蕩漾,整條河蜿蜒在這一片充滿了異域風格的各種建築中,仿佛一條小金龍一般。
周梨看到挈炆,有些驚訝,她可沒有柳相惜那樣閒賦,還能清楚地掌握著奇蘭鎮那邊的天氣狀況。
所以看到挈炆出現在視線裡,十分驚訝,“你怎麼歸來了?”
挈炆大步朝她走去,一邊朝著熱鬨的飛鶴樓看去,隻聽得樓上人聲鼎沸,絲竹管弦交錯,可見已經來了不少人,“那邊下了雪,你還要等誰麼?”
“等我表哥啊。”周梨在等李儀,但是說出口後,生怕他分不清楚到底是哪個表哥,是李儀還是公孫冕。於是又笑著改口道:“等你表哥。”
挈炆聞言,嘴角微微一抽,“我有那樣蠢笨麼?”居然還怕自己分不清楚,特意改口。
那公孫冕因腿腳之事,一向不愛參與這些宴會的,隻怕此番前來的,還是崔氏呢!
周梨見他也跟自己在這裡,便問:“你也要等他?”
“等吧。”主要是他剛才瞥見那日教訓自己的一個老頭也在,他還是彆著急上去了,免得又要說自己的不是。
他就想不通了,十分納悶,隻壓低聲音和周梨說道:“我成不成婚的,與他們有什麼關係,一個個不去操心自家兒女,反而跑來說我的不是,難不成隻要小姑娘喜歡我,我就要娶了人不是?照著他們這邏輯,那我比表哥先要有這三千佳麗。”
周梨聽得這話,‘撲哧’笑出聲來,“你也不必為此動怒,他們主要就是嫌棄你們這些人不成婚,一人住一處房屋,浪費了資源而已。”
“我又沒住朝廷分發的屋舍裡。”挈炆不服氣,“更何況我此生也沒有打算娶妻的意思。”
“怎的,這滿朝的女官,就沒有一個你看得上的?”周梨挑了挑眉,覺得這樣的話還是不要亂說,根據她的經驗而言,一般才說這話的人,很快就會被打臉了。
“主要,我這人對金錢的欲望又不大,她們有權有勢也吸引不了我,要說身份吧,真要理論,我的也不低,容貌的話,也沒幾個能比得了我的。”
他一本正經地說著,周梨卻也無法反駁。
因為這事實還真是這樣。
挈炆本來就長得好看,又因那西域血統的緣故,整個人都有一種中原漢人沒有的妖冶俊美。
那雙眼睛看一隻蚊子都會讓人覺得他很深情,如此也難怪和他為數不多見了幾面的小女官就傾心於他了。
可能拿他同那些俊俏的男子們比,他略有不足之處,少了幾分屬於漢人的審美,沒有那灑脫不羈或是豐神俊朗,但如果那他的容貌和女人來相提並論,可能還很少有女人能比得過他。
他們沒等多久,李儀便來了,三人一同上樓去,才落座朱邪滄海和藍黛也來了。
那水土不服的大祭司,也叫兩個小神官扶著來了。
大祭司腳宛如踩在雲端,他是今日才被停了藥,鬆了繩索。
可是都連續吃了那麼久,身體也不可能這麼快就恢複過來,而且他也是停了藥後,才睜開眼睛就看到了這座繁華的城池。
而朱邪滄海和藍黛根本就沒有給他反應的時間,叫小神官們與他換上了袍子,就直接帶著出了滄瀾巷,上了馬車,浩浩蕩蕩地穿過那熱鬨繁華的街區,朝著這琉璃河邊來。
一路上的熱鬨的街市和琳琅滿目的店鋪茶樓酒肆,使得他目不暇接,腦子甚至已經停止了思考,隻剩下了一個念頭。
陛下試圖與這後虞談判,怕是連提起的資格都沒有了。
自己如今親眼所見的這些,總不可能藥吃多了留下的後遺症吧?這個後虞並沒有他們預想的落魄艱難,怎麼可能會同意?
大祭司那時候忽然覺得,藍黛公主和朱邪滄海還不如繼續給自己喂藥呢!彆叫他看到這副盛世長卷才是。
不然他就不會在宴會結束後,還仍舊無法從這巨大的震撼中走出來。
宴會上,這中原後虞不愧是禮儀之邦,連那帝王都如此謙遜,對待下臣們更是親切,全場既有著屬於帝王家宴會上的高雅貴氣,但更多的,仿佛是親朋好友之間的小聚一堂。
也不知道這兩種毫不相乾的氣氛是如何完美融合的,反正當時的場面就是如此的。
大祭司這一生是參加過無數大大小小的宴席,從來沒有這種奇怪的感覺,也不知怎麼會把這後虞招待舉月國的宴席看作是親朋好友之間的聚會。
但事實上一切就是其樂融融,各方愉快。
周梨和也高興,她全程和大部份女官一樣,都在看那藍黛公主,尤其是在發現對方說著一口算是流利的漢話後,更是與之聊起來,十分投緣。
所以她終於可以理解沈窕的激動了,因為她這一輩子,也算是見過了各樣美人的,但大家在這藍黛的面前,似乎都黯然失色了。
她估摸著男官員們也想看,但沒好意思像是她們女官這樣肆無忌憚地盯著瞧。
是有些不禮貌,但對方真的太美了,仿佛一顆明珠一般耀眼,致使了大家不得不頻繁地將目光望過去。
好在那藍黛似乎從小就已經習慣了這樣被人圍觀的場面,習以為常,甚至還會舉起酒盅,回以她們一個微笑。
於是把好幾個女官都給激動得在場上險些尖叫起來。
也是她的這個微笑,一下將她從那大家眼裡高高在上的公主身份變得親民了不少,開始壯著膽子上去同她說話。
而藍黛整個宴會下來,唯一的感觸就是這後虞們的女子們真有趣,不像是舉月國的女子們一樣一板一眼。
回去的時候月色已經很高了,銀色的月光仿佛將整座還在熱鬨中的城池鑲嵌,她坐在馬車上還忍不住興奮地問朱邪滄海:“你交到了幾個朋友?她們真好,她們看我和舉月國的人看我不一樣。”
那種就很單純喜歡她的美貌,既不是羨慕她也不是嫉妒她,更不像是那些老百姓們一樣敬愛她。
就是很平等的那種喜歡,這對於自小在舉月國皇宮裡長大的她來說,太珍貴了。
朱邪滄海有些嫌棄她,坐到了邊上去一些,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你說便說,手舞足蹈作甚?都打到我了。”遠處的樓閣裡,還亮著燈火,光暈和月光融合,使得整座閣樓好似那泛著光的明珠一樣。
看得朱邪滄海有些恍惚,有那麼一瞬間,他貪戀極了這裡的繁華與祥和,也想像是藍黛這樣肆無忌憚不顧一切後果地留下來。
可惜他還有母親。
“滄海我太高興了,除了你,我終於有可以敞開心扉說話的人了。”這個宴會很有意思,大家不必老實地正襟跪坐,而是可以在樓上樓下甚至花園跟河面的船上遊玩。
她也借此與許多女官結識。
朱邪滄海歎了口氣:“你不必刻意強調,我看得出來。但是你高興歸高興,你是不是把最重要的事情忘記了。”
他這一提醒,藍黛的笑容頓時就定格在了臉上,一臉的驚慌,“完了,你怎麼不提醒我?好不容易有這樣的機會接觸後虞陛下,我就這樣錯過了。”
“我看你就是被一幫姑娘圍在中間,樂不思蜀了。”
“怎麼辦怎麼辦?”藍黛急了,就這樣一個機會,再想見那李儀,怕是難了。
總不能去他回家的路上蹲點吧?她沒臉這麼做啊。更何況今日才結識了這麼多女官,她要是真這樣做了,往後有什麼面目見她們?
而且她接下來幾天,都和女官們約好了去各處玩,哪裡有空嘛。
頓時是一展莫愁,隻能將求救的目光放到了朱邪滄海的身上,“滄海,你幫幫我。”說著朝他移了過去,試圖去拉住他的手腕撒嬌。
朱邪滄海皺起眉頭,“你哪裡學來的?好好說話。”這怎麼回事?才參加了一場宴席罷了,怎麼說話的聲音也變得奇奇怪怪的,和那些後虞女官們一樣。
“額。”藍黛這才坐正了身體,一面朝著後面的馬車看過去,正好瞧見滿臉死灰的大祭司,十分不解,“他怎麼回事?那藥不至於吧?”
“他的心死了。”朱邪滄海表示很理解,“你想想大祭司,他那麼驕傲的一個人,一直都以為是他孜孜不倦地祈禱月神,我們舉月國才有了如今的鼎盛。”不過朱邪滄海忽然覺得,有些不好意思用‘鼎盛’二字來形容當下的舉月國了。
而且這一次大祭司本就是抱著居高臨下的態度來這戰亂後的後虞,誰曉得人家這戰亂後比他那自以為的盛世都要繁榮昌盛。
這換哪個,都會忍不住懷疑人生的。
他們現在雖然隻看到了這城池裡的繁華,但是從一路上老百姓們積極向上的笑臉上,還有那寬闊得不像話的州道,都能側面證明這後虞的確是有實力,這一切絕非是表象。
即便隻看到他們經濟的繁榮,沒有看到他們的軍隊,但他們既能平定這後虞幾十個州府,那軍隊自然是不差的。
且聽說除了那豫州有專門的大將鎮守在關口之外,其餘的邊城都在安排守城將領在駐守屯田。
即便是他們途經的豐州,眼下也有軍隊過去,那邊條件比不得彆處,是不能屯田,但聽說是準備在沙漠裡建造個什麼工坊,往後那些將士們就留在工坊裡。
提到這個工坊,他也不得不感慨這後虞強悍的生產力,來著城裡的第二日看到那麼多他們舉月國的服飾之後,就十分震驚。
後來多方打聽,才曉得他們是有個什麼機器,叫什麼縫衣機,用腳一踩就自己縫起衣裳來,都不用再像是以前那樣,一針一線慢慢縫。
所以第二天才能看到那麼多成品。
不但如此,還有那街上自動運送貨物的木流馬,聽說當年那磐州全州地龍翻身後出現的瘟疫,就是這木流馬給災區運送去的物資。
如此一來,減少了大量的人手不說,還杜絕了送貨的人被傳染瘟疫。
不過當下這最普遍的,當屬是這隨處可見,自己會扇風的木風扇,以及那街道上的紅綠旗子了。
這些,聽說統統都是從那臨淵窪陳慕大人的手裡做出來的,在這一次後虞的科舉後,他還收了好幾個誌同道合,且在這方面天賦都不差的學生。
試想,一個陳慕就讓這後虞如此,若是再來幾個陳慕,以朱邪滄海的認知,他實在想不到,將來這後虞到底是個什麼盛況。
這樣的發展猛勢,連他一個才來了幾日的外邦人都能清楚地感覺到,而且帝王又仁德兼並,胸懷廣闊,不但接納了女官以及外邦人來此做官讀書,對於那手握著重兵大權的將軍們,也大膽放權。
聽說到目前為止,這位受人尊敬的帝王手裡,沒有一點兵權,都在各個將領的手中。
將領們不是沒有奉上過,但最終被這位帝王給拒絕了。這樣的事情,普天之下他還第一次見到,聽說是那帝王覺得自己並不擅長於軍事,又不懂得操練軍隊,因此仍舊讓這些將領們來管著。
可要說是仁政,他們的刑罰又不算輕,甚至還保留著株連九族的刑罰,但不過將死刑全都取消了,這些犯人將被趕到各地所在的礦洞之中服刑終身。
也是如此,這些犯了死罪的犯人們,在那礦洞裡做的都是最危險的一類,而朝廷卻不必管他們的死活,即便是真運氣不好,死在那礦洞裡了,也無人追究。
因為本來就是該判死刑的罪犯。
而各處工坊的興起,和各種工具的方便之處,大力提升了他們的生產量,還使得很多女子即便到了工坊裡,也能做事。
所以不但是朝廷裡多女官,便是這街上,隨處可見都是女子出來做事,三十六行,都有她們的一席之地。
至於孩子們,聽說朝廷有專門的地方幫忙看小孩兒,還管每日接送,再大了些就要去書院讀書,不管男女,好像已經開始實行強製性的,都要讀個三四年。
這讀書是免費的,且在書院裡的吃穿用度都不要錢,而孩童們這樣的年紀,正是最淘氣的時候,又不能替家裡做什麼活,有書院接收去,事實上他們這些老百姓比任何人都要高興。
這樣樣好,就沒有一處不好的,也難怪這裡的老百姓們對待生活都如此積極向上了。
天子不怕將軍們擁兵自重,將軍們也不會起了不該有的心思。想來也是了,能吃飽穿暖天下太平,誰閒著沒事會想打仗再去經曆那生離死彆之苦,家破人亡之痛呢?
而今日他與神農屬的官員聊天,竟意外得知,他們不缺糧食的緣故,一來除了合理利用氣候的緣故,二來是他們擅於創造。
那城外的小蒼山下面,就是他們的實驗園,他們的稻穀就是從那裡一次又一次的實驗培養,才有了如今的翻倍豐收。
聽說還能再突破,隻不過眼下遇到了瓶頸期。
不過也不要緊,除了這稻穀之外,餘下的農作物,他們也在想辦法提升結果率,以及培養各種能適應著後虞各地環境的新物種。
這實在是太駭人聽聞了。不過後來他就忽然覺得,這又有什麼駭人聽聞的?他們舉月國的皇室,不也是在這樣做麼?隻不過舉月國皇室和朱邪家真蠢,他們都想到了用自身來做實驗,培養出最為聰明絕頂的後代,卻沒有想到用同樣的方法放到這些農作物上來。
而且隻有這個兩個家族的強盛,有什麼用?
人家後虞有一句俗話:一根筷子,輕輕被折斷; 十根筷子,牢牢抱成團。①
活該,不如人家後虞了。
所以現在即便朱邪滄海最為迫切的就是揪著自己父親的領子告訴他,錯了錯了。
他們想要舉月國強盛起來的方式錯了。
後虞才是正確的。
但他知道,自己現在是沒有辦法勸服父親與陛下的,他們的權威容不得任何人挑釁。
他甚至想,他們本來就是偷偷跑來後虞的,如果自己再沒有把藍黛帶回去的話,也許自己都不會有什麼好下場,即便在朱邪家這年輕的一代裡,自己是最優秀的那個。
但是不聽話,就算再怎麼優秀,最後也是會被換掉的。
所以他如果不將藍黛帶回去,將來就沒有辦法掌管朱邪家的大權,那麼他也就沒有機會沒有辦法改變這個殘酷又變態的製度。
可是他側目看著旁邊對於未來充滿了期待和暢想的藍黛,他又實在不忍心,將她帶回舉月國去。
“你怎麼了?”沉寖在歡喜中的藍黛很快就察覺到了朱邪滄海的不對勁,有些擔心地扯了扯他的袖子。
朱邪滄海從自己的思緒裡回過神來,正好對上了藍黛充滿關憂的神情,他就更迷茫了。
前一刻他才下定決心,想要將藍黛帶回去,不能為了一己之私而不管舉月國。若是舉月國再繼續這樣,那老百姓們永遠都在水深火熱之中。
他看到了後虞,所以他想說服父親和陛下效仿後虞的治世之道。
如果能說服他們,那麼犧牲藍黛一個人又有什麼可惜的呢?可是現在看到了藍黛對自己的關憂,他又不禁想起了家中的所謂親人們,除了母親之外,還有誰能像是藍黛這樣將自己做親人來看待呢?
他終究是不忍。
“你到底怎麼了?”藍黛忽然有些慌起來,尤其是隱約察覺到了朱邪滄海眼底起起伏伏的不安情緒之後。
朱邪滄海側過身,將目光轉到了那熱鬨的街市上,“我再沒有來到後虞的時候,從來沒有想過,這個時辰了還能在街上看到這樣的盛景。”他們舉月國宵禁很早,暮色才來,那城中各處鼓樓上的鐘聲就已經被敲響了。
一幕幕商販們急匆匆趕著駱駝或是車馬,挑著籮筐匆匆跑回家的畫面,一下就浮現在了他的眼前。
除了此前自己對後虞的這些發現之外,現在他還明白,後虞能在短暫時間安定且又富裕的緣故,還有這裡的安全。
街上來來往往的行人裡,不乏那年輕美貌的少女們,她們三五成群,嬉笑打鬨,似乎並不為自己的人生安全所擔憂。
這樣的場面,在舉月國一輩子是看不到的。
因為舉月國素來在民間,就有搶媳婦的風俗。
他們認為,這是月神默許的,不然他們那些身份低微的人,又沒有錢財,又沒有土地,怎麼能娶到妻子呢?所以就滋生了這種彪悍的風俗。
也就是除了貴族之間還講究這所謂的成婚禮儀,在平民間,搶那年輕少女做妻子,是再尋常不過的事情了。
而為了以防平民對貴族的少女們動手,所以舉月國的貧賤等階也劃分得很明確,甚至是在衣服的顏色上用了心。
最低賤的平民,他們一輩子隻能穿黑灰兩種顏色,所以他們被稱作賤民,做的都是最臟最累的活。
且他們的命運從出生的那一刻就已經注定,一輩子見是個什麼樣的命運。
在往上就是有手藝的人,除了黑灰兩種顏色之外,他們還可以穿綠色跟藍色。
接下來便是官家和商戶,他們的身份幾乎是平等的,就好似朱邪家和皇室一樣。
他們除了紅色和橘色之外,什麼顏色都可以穿。
而紅色和橘色則是朱邪家和皇室是專屬顏色。
搶媳婦的舉月國老百姓們,都是按照衣衫的顏色來分辨等階,如果誰膽敢越級搶了比自己高一等階的少女,那麼等待他們的將是滅門之災。
但即便是這樣的重刑之下,仍舊是有不少低等的老百姓欲欲躍試,意圖就此改變自己的低賤的血液。
所以便使得那舉月國的街道上,極少看到年輕的少女們。
朱邪滄海說完那話,轉頭看朝藍黛,眼眸上浮起來一層薄薄的哀傷,“藍黛,我們好像,生活在地獄裡。”而皇室和朱邪家欺騙了他們,叫他們以為自己其實是生活在月神的神宮裡。
藍黛怔怔地看著朱邪滄海,臉上的情緒都一一退下了。
馬車除了遮陽的車頂,四面八方是皆然是薄紗簾子,她早就讓人都給挑了起來,所以能看清楚地看到自己如今是置身在一個怎樣的世界之中。
她環視了一圈周邊的光景,明明身處在這熱鬨繁華之中,可這一瞬間,她忽然覺得這一切都是那樣遙不可及。
朱邪滄海的聲音在她的耳邊響起來:“你想改變我們的國家麼?”
這聲音像是帶著些蠱惑一般,讓藍黛一瞬間就想要答應他。因為藍黛也想將舉月國變成了後虞一樣。
舉月國供奉月神,很虔誠。
但後虞人供奉紫蘿山鬼,也一樣很虔誠,哪怕夜深人靜了,仍舊是有去那神鬼神廟裡布施的老百姓們。
他們會提前沐浴,帶著親手製作的美食,以及精美的花環。
這叫人覺得有些諷刺,明明他們舉月國供奉的叫月神,可是為什麼虔誠侍奉月神的老百姓們卻如同厲鬼一樣,張牙舞爪地將利爪伸向了彼此。
而後虞人供奉的紫蘿山鬼,這位神靈是神或是鬼她不清楚,但是侍奉她的子民們,卻一個個善良又真誠。
藍黛也如同朱邪滄海一般,將兩個國家在夜色之下的樣子做起了對比,她所能想得到的舉月國,這個時辰了街上隻有那膽大妄為的流浪漢們和最低等的老百姓們。
他們躲在某一個角落,也許等著巡邏的隊伍走過後,翻進一戶人家的院牆,將他們家的女兒給扛走,強行變成自己的妻子。
“不!”滄海想到了那一幕,她沒有辦法去改變,她搖頭。隨後有些害怕地看朝朱邪滄海,“我做不到的。”她還有兩個哥哥,他們是不會聽從自己的建議改變這些製度的。
她更不想與自己的兄長同床共枕。
朱邪滄海沒有再說話了。
隻是他此前的那些話,讓藍黛忽然覺得這城裡任何的歡聲笑語都離自己遠去了,自己哪怕就在這個熱鬨的城池裡。
用一雙悲涼的目光看著遠處的燈火。
而與此同時,在熱鬨街道川流不息的車流中的一輛馬車上,周梨和挈炆一同回家。
“那藍黛公主此番來,聽說是為了和親?她想嫁給表哥?我覺得老臣們肯定不會同意的。”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喝了些酒,挈炆的話今晚尤其多。
周梨早就發現了他在琉璃宴上一直偷偷聽著藍黛瞧,所以見他這拐彎抹角說了這麼多,終於是遭不住了,“你有話就痛快說,用不著這樣的。”
於是挈炆立即開口:“我想娶她。”滿臉的真誠,還真不像是開玩笑的樣子。
周梨早前聽他說不成婚的鬼話,那時候隻是想著一般這樣說的,最後都啪啪打臉了。
但是斷然沒有想到,挈炆打臉來得如此之快。一時也是忍不住好笑:“宴會前,你說了什麼,可還記得?”
“那時候年少輕狂,並不知道原來這世間真的有一見鐘情。”挈炆仍舊是一臉認真,還拿那一雙看蚊子都覺得深情款款的眼睛看著周梨。
周梨皺起眉頭彆開臉,“你彆這樣看我,怪滲人的。而且我看哪裡有什麼一見鐘情,你分明就是饞人家的身子。”不過有一說一,造物主是真的不公平啊!那宴席上她看那藍黛吃得也不少啊,可是那腰腹是一點變化也沒有,細細的,感覺自己一把就能給握住了。
“彆這樣說,我也是個讀書人,思想沒那樣齷蹉。”挈炆解釋,很不讚成周梨的說法。
“是是。”周梨白了他一眼,“他們是不是來和親,我不知道,反正今兒你在宴會上也看到了,這位公主由始至終都沒去看過表哥一眼,我想應該是無心和親之事吧?而且那大祭司和朱邪家的世子也隻字未提。”
挈炆聽得她這話,忽然開懷笑起來,“這樣說,我是有機會的。不過他們要是肯和親更好,我就是最合適的人選,一樣的番邦血統。”
周梨覺得這孩子估計是單身久了魔怔了,從前他不是不喜歡他的番邦血統麼?如今怎麼就忽然引以為榮了?
不過心想,能對女子動心終究是好的。但那藍黛公主今兒雖然沒有看表哥,但也沒看挈炆了。
她好像全程也都顧著和女官們打招呼去了,也沒顧得上和男官員們來往。
又見挈炆如此殷切地看著自己,便道:“我後日我下午有休息時間,約了藍黛公主乘船去筼簹看螢火呢!你到時候一起去?”
“好啊。”挈炆當下滿口答應,感激地看著周梨,“果然還是你最靠譜,不枉然我們認識了這許多年。”
周梨隻覺得這話好像有些熟,當年莫不是顧少淩也和自己說過?一時想著玉笙煙就要臨產了,也不知顧少淩可是回來,想那年一彆,轉眼竟是過了幾年不曾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