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 第 107 章 三合一(1 / 1)

宋晚亭看到走近的他, 到底是沒有忍住,微微歎了口氣,然後伸手從他懷裡去抱那同樣是面黃肌瘦的林樂池, “我來吧。”

林樂池倒也是十分體恤他的小叔,朝宋晚亭懷裡撲了過去。

不是他不想走, 隻是這個被嬌生慣養的小兒郎,不曾吃過什麼苦頭,這一路的逃命,他的一雙小腳上, 早就走得滿是血痂了,沒有一片完膚。

宋晚亭將林樂池接了過去, 朝著前面不遠處的一輛藍色篷布的馬車走去,問了一句很殘忍的話:“就你們兩個麼?”

“嗯。”林清羽的聲音輕輕的, 剛一出口, 就被風給吹散了。

但宋晚亭還是聽到了,可惜他不是個擅長安慰的人, 隻道了一句:“很快……很快就可以過去的。”他想,當初宋家大廈傾倒, 他不也熬過來了麼。

可是,林家似乎與宋家, 又不是一樣的。

他宋家的人,還在,流放之處,還有不少。而林家,真真切切就這隻剩下這叔侄兩個了。

鋪子裡要人看著,他又不喜人跟隨,所以是自己趕著馬車來的。等將這林家叔侄倆安排上了馬車, “你的信我收到了。”

這一句話,將林清羽的記憶拉到了從前自己熱忱給他牽紅線的窘迫之事,到底是覺得自己對不起他,“抱歉,原是我的錯。”

“這有什麼相乾?你我認識多年,我又豈不知你是怎樣的人。”宋晚亭說著,揚起馬鞭,一手扯著韁繩,調轉了馬頭:“十方州的消息傳來後,我便來這裡等著,想著你若還在,應當是會來蘆州的。”

林清羽聽到他的話,心裡沒由來生出許多感動,又聽到他一下說了這許多話,不禁也是感慨道:“你從前,話是極少的。”

“從前,也不需要自己操心。”他說著,回頭看了一眼車裡的叔侄倆,“你不也一樣。”

林清羽一手攬著侄兒,眼神飄乎乎的,不知道在想什麼,好半天他才回了一句:“是啊。”

城裡一切有序,馬車還因為街面上的熱鬨,讓了小攤販們兩回,還有不少孩童在街上快活奔跑玩耍。

這銀鈴笑聲,把那疲倦靠在叔叔懷裡才睡過去的林樂池驚醒過來,他看朝那些孩童歡快的背影,眼睛卻是一片濕潤。

城裡城外,好似兩個世界,一邊是天堂,一邊又是地獄。

他們叔侄倆被宋晚亭帶到了自己的寓所,應該是找人臨時買來的新衣裳,還帶著一股此刻對於林清羽叔侄倆已經很陌生的嶄新味道。

新鮮可口的飯菜,他還請來了大夫為他們叔侄倆診治,確認過沒有什麼問題,宋晚亭才匆匆出門去了。

林清羽想著,他這幾天到城門口去等自己,怕是耽誤了許多事情,因此也沒有打擾,也沒有出門,去拜訪自己的那些故友。

抬頭看窗外那一片天空,仍舊是有些恍恍惚惚的感覺,火舌好像很在耳邊獵獵作響,下一刻也要將他們給一起吞噬掉,腳下都是數不儘的屍體和大家融在一起的鮮血。

可是林清羽知道,他不能在這樣下去,他還有個侄兒,他們得活下去。

所以修養了三四天,他便主動找宋晚亭,“你可是有什麼活,能分派給我?”

宋晚亭將還枯瘦得像是一根柴火的他上下打量了一個遍,又看了看他那帽子下面的短發,“你好好休息吧,十方州亂成了這樣,朝廷如若再不派人來鎮壓叛軍們,蘆州也堅持不了多久。”

不是說陳大人不好,而是陳大人終究是文官一列,並非公孫曜那樣武將出身。不但少了那一身好武功,且也不懂那排兵布陣,如何打?

至於本地的守備軍,早就已經在一個月前領著新征來的兵馬,一同往齊州方向去了。

這城裡如今雖不至於說皆是老弱婦孺,但真能上戰場的青壯年也是屈指可數。

他的這些話,將那才從十方州陰影裡爬出來的林清羽又給重新推了進去,他的目光一下變得黯然起來,聲音低落,“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①。”所以他們逃到這蘆州又有什麼用呢?不過是苟且一段時日罷了,再過一段時間,這裡是不是也要變成十方州那樣的地獄模樣?

宋晚亭雖沒親自去看過十方州如今是什麼光景,但是每日聽著城中人的閒談,心裡也是有些數的。

尤其是這些日子,當鋪的生意下火爆起來,隻是可惜來當者,大部份都是那十方州所來的走投無路之人。

也是虧得如今當鋪是不簽活當的,不然也不知多少人家要將兒女給當了。

眼下見林清羽如此沮喪,沉默了片刻,“我過一陣子,也要關了鋪子,帶人去往靈州了,你叔侄二人,如若沒有什麼去處,不如和我一並過去吧。”

“靈州?”林清羽聽得他的話,抬起頭看過來,隻是眼裡的光彩也就是那一瞬,“天下要亂,哪裡能躲得過戰火去?”便是躲到靈州,左不過就是多得一段安寧日子罷了。

但宋晚亭卻不是這樣想的,他所了解的天下局勢,以及靈州的那些人,和外人是不一樣的,因此自然是對靈州充滿了向往和期望。

可是有些話,卻沒有辦法與林清羽直言,隻是看朝了院子裡坐在石階上托腮發呆的林樂池,“你的絕望,我能明白,但你總要為孩子想,他才六歲。”說到這裡,回頭過頭看了看林清羽:“我不信,這天下會亂百年。”

林清羽的目光卻是追隨著他一起落到了林樂池的身上,忽然有些自責愧疚起來,一面慢慢垂下眼簾,“我太懦弱了,你說的對,我要死很簡單,可是我卻不能不管他,他的人生還很長。”

宋晚亭不知自己是否是成功勸說到了他,但是他現在的確沒有多餘的功夫來安慰林清羽,隻匆匆出門去。

白亦初這裡隻有自己一個人能管事,他還要幫周梨顧著其他的人和事,所以自然是要忙。

遠在流放之處的親人,他都打發人過去安排好了,可叫他們儘量在這天下亂起來之前,有一個安身之處。

他匆匆而行,從城北的瓦市裡出來,這裡住著雲眾山的許多親戚朋友。

所以他專程來了一趟,還要去雲記商行,然就在從這街面走過時,原本掩在巷子深處的花樓已經逐漸開設到了這大街上來,即便現在是白天,正是她們休息的時候,可刺鼻濃烈的香粉味道充斥著這一片街。

花娘們彩色鮮豔的肚兜以上掛滿了屋簷,在風裡微微蕩漾著,將每一個角落都完美地展現給樓下路過的人們,引得一個個賊眉鼠眼的小子在樓下仰頭看著癡癡傻笑。

他快速毒驅趕馬車,對於此處有種說不上來的莫名厭惡感。

可是他越是想避開,那冥冥之中,他就偏偏要與這裡有所牽連。

在路過一個巷子口的時候,他的馬車被人攔住了,一個從巷子裡忽然跑出來的女人。

那女人滿臉敷著厚重的香粉,不大叫人能看出她原來的容貌,她穿著水紅色的衣裳。

做她們這一行的,衣裳似乎都沒有太端莊的款式,大片的胸脯和脖子都露在外面,懷裡蠕動著的孩子看起來不過七八個月大,想來也不大適應那刺鼻的香味,一直嚶嚶地哼唧著。

宋晚亭凝著眉頭,眼裡是一點不掩飾的嫌惡之色,拉緊了韁繩,想要繞道走。

沒想到那女人卻纏了上來,“你不要走。”

這個聲音,幾年沒有聽到了,哪怕他們就一直在同一座城池裡。

他扭過頭,冷眼看朝那個女人,渾身就像是被雷電劈過一回。好半響,宋晚亭像是才找回了自己的神魂,目光試圖穿過這厚厚的脂粉,以好確認藏在下面的面容到底是不是宋蓮衣。

她又說話了,因為嘴唇的蠕動,使得整個面目表情都變得生動起來,但同樣活躍起來的,還有她眼角厚重的魚尾紋和臉頰上的法令紋。

這樣的她,怎麼看都不像是那才雙十年華的宋蓮衣。

可她的聲音,又是那樣的相似。

“我知道你怨恨我丟了宋家最後的臉面,所以我沒敢去你的當鋪,拖人打聽了幾回,曉得你今天會來北市。”

她說著,終於抬起頭來,但眼睛並未看宋晚亭,而是落在他身後那藍色的車棚上,“我一直在等你這輛車。”

“你想做什麼?”宋晚亭並不想與這個妹妹敘舊情,他對於女人的恐懼,幾乎都是來源於親生母親和親妹妹。

所以他的聲音十分冷漠,不及他對林清羽時的半分溫和友善。

宋蓮衣卻是忽然跪下來,孩子似乎感覺到了,不滿地在薄薄的繈褓裡掙紮扭動,嗚咽聲音越發響亮起來。

宋晚亭左右瞧去,眼見大家果然是被孩子的哭聲引來,越發的不耐煩,再次追問:“你到底想做什麼?”

宋蓮衣想是鼓起了勇氣一般,“我聽人說,要打仗了,十方州的叛軍很快就來了。我有一個要好的馬相公,他願意帶我走,隻是……”她說著,目光閃躲著,連懷裡的孩子都不敢多看一眼,“他隻願意帶我走。”

宋晚亭一聲冷笑,眼神帶著絲毫不掩的嫌惡,“所以,你要把這個野種教給我?你憑什麼以為,我會幫你養?”

宋蓮衣其實很害怕宋晚亭,自從她和母親選擇舍棄兄長去過她們想要的榮華富貴後,再見這個兄長的時候,她心裡便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恐懼感。

可是,她實在是沒有辦法的,這個孩子終究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叫自己就這樣將她扔了,又真的下不去手。

所以這思來想去的,隻能找這個親兄長。

她想這幾年,自己寧願在這花樓裡任由無數男人來騎跨,也沒有去找他,如今隻求他這樣一件事情,他該是應允的。

但是沒有,她垂著的眼睛看著馬車調轉了方向,毫不猶豫地走掉了。

她目光呆呆地,直至看著馬車走遠了,才像是回過頭來,路過的人指指點點。

想是她的穿著打扮太過於暴露,明顯證明了她是花樓的女人,聽得方才之事,大家都隱隱猜想,莫不是宋晚亭是她的嫖客,一夜風流後留下這個嬰孩,如今卻不願意管。

畢竟現在她已是提前走上了年老體衰的道路,沒有人會認為她和宋晚亭是親兄妹。

於是竟然有人同情她,罵起了宋晚亭來。

宋蓮衣張著嘴,想要解釋什麼,可是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對於彆人這種事情,都十分熱衷地出著主意,卻又不需要她這個當事人參與。

她放棄了,抱著孩子轉身回了那陰暗潮濕的巷子裡。

孩子似乎是感應到了,自己還要回到這個糟糕的地方,於是那哭聲就越發響亮了。

但是聽在宋蓮衣的心裡,卻叫她越發絕望,那位答應帶自己去上京的馬相公,明天一早就要走,她沒有多少的時間作安排了。

這個孩子,該怎麼辦?所以孩子嘹亮的哭聲,讓宋蓮衣心生煩躁來,一巴掌無情地拍打在孩子的屁股上。

哪怕是隔著繈褓,可是太薄了,所以孩子哭得更厲害了。引得了對面出來買飯的一個女人抬頭看來,她大概是認識宋蓮衣的,甚至好像兩人中間還有些嫌隙,所以她啐罵了一口,嘲諷起來:“怎麼,你這拖油瓶沒送出去?那可難了,馬相公是說過,他不會替人養孩子的,你是走不掉了。”

“關你什麼事情?難道他還會帶你不是?”宋蓮衣表情一下變得猙獰,顯然她們兩個是共享一個嫖客的,聲音也變得尖利了幾分。手上拍打孩子的動作,也變得粗暴了些。

孩子的哭聲就越發響了,把休息的女人們都吵醒來,幾個披頭散發的腦袋從樓上的窗戶裡伸出來:“你們兩個要死啊,還要不要叫人睡覺?”

又有人嫌棄孩子哭聲吵鬨。

所以因孩子的哭聲,宋蓮衣忽然就被大家集體攻擊起來,她越想越氣,憋得一張臉通紅,隻抱著孩子又急匆匆出了巷子。

然後使了兩個小錢,喊了一個腳夫送她去城南。

如此這般,這個孩子比宋晚亭還要先到當鋪裡。

等宋晚亭從雲記商行回到當鋪的時候,裡面的朝奉一臉發愁地將孩子抱著給他,“我們這鋪子裡自宋姑娘接手以來,是不做活當的,可是剛才有個女人,把這孩子丟咱們櫃台上,就忽然跑了,我喊了人去找,也沒能找回來。”

然後詢問宋晚亭,“掌櫃的,這可如何是好?”活生生的一個女娃兒,七八個月大小,生得粉雕玉琢的,就這樣扔了街面上去,他也做不得這等害命的事情。

宋晚亭看著那眼熟的繈褓,哪怕當時他沒看清楚孩子長什麼樣子,但此刻也準確地辨彆出了孩子的身份。

於是厭惡地叫朝奉找一戶人家送出去。

朝奉那裡也是應了,可哪裡曉得就在朝奉抱著孩子從他身旁路過的時候,孩子揮動著的小手忽然一把抓住了他的袖子,然後不肯鬆。

朝奉也看出來了宋晚亭這個掌櫃對於孩子的不喜,甚至說是厭惡,一時是慌得急忙拉孩子的手,可他越是扯,孩子就越是拽得緊緊的。

那小小的手似乎是帶著無窮力量,如何也不肯鬆開宋晚亭的袖子,一雙黑葡萄般的眼睛,濕潤地看著宋晚亭。

“掌櫃的,這……”朝奉確認自己努力了,可這孩子就是不鬆手,當下是將他急得滿臉的汗。

宋晚亭看著那孩子的眼睛,又看著她緊抓著自己不肯放的小手,一時隻覺得是冥冥之中就注定了的宿命。

他像是認命了一般,“罷了,我給抱回去做個女兒吧,就當是緣份。”

朝奉一愣,還以為是自己聽錯了,“掌櫃,您?”一面又驚訝於孩子忽然換了張臉,咯咯地衝宋晚亭笑起來,還鬆開了小手。“這……”

宋晚亭伸手過去,但對於這樣大小的孩子,他是不大擅長抱,有些躡手躡腳的樣子,可那孩子卻膽大妄為,在他懷裡揮動著小手,努力去觸摸他那長了些胡茬而沒來得及掛掉的下巴。

他就這樣將孩子抱回了住所。

林清羽看到孩子的時候,嚇了一跳,“這是?”他目光來回在孩子和宋晚亭的臉上切換,覺得有些像的樣子。

這時候忽然覺得懷裡一團軟綿綿的,宋晚亭竟然將孩子強行塞給了他,一面闡述著孩子的來路:“宋蓮衣的孩子,她扔在當鋪裡,要跟一個男人去彆處避難了。”

還沒等林清羽反應過來,他忽然扭頭看著那孩子的臉說:“宋蓮衣不配做為母親,以後她就是我的女兒,叫宋忘憂。”

“哦,好。”林清羽也沒抱過這樣的小孩,尤其是這孩子像是有些不安份,在他懷裡掙紮著,好叫他覺得時時刻刻,都會忽然掉到地上給摔碎了一般,心驚膽顫的,“那這孩子?”

“你不是想找個事情麼?這些日子你幫我帶著。”宋晚亭一句話,就安排好了孩子未來的生活,且又替林清羽找了一件事情來做。

好個兩全其美的事情,但到底是有些霸道了,都沒有征求林清羽的意見。

林清羽是想反駁的,可是孩子很可愛,他又帶著侄兒在這裡白吃白住,實在是沒有反對的底氣,於是最終將那反對的話都給原封不動地吞回去,最後擠出了宋晚亭想要的答複:“好。”

似有了他給自己解決了後顧之憂,接下來的日子,宋晚亭更忙了。

因為十方州而變得人心惶惶的城池裡,沒有人察覺到,與周家有關聯的鋪子房屋,都在無聲無息中給長久租了出去,那些常來往的人,也都開始消失在這做城池裡。

王洛清有些遺憾,她才接受大興商行幾年,哪裡曉得世道這樣不好,她和父親聯係了族親們,願意走的便一起與他們去靈州,不願意的也不管了。

反正亂世要來了,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

十方州都成了那番光景,朝廷是不聞不問的,想來也不要多久,蘆州不等李木遠打過來,就已是叛軍的天下了。

所以顧著自己活命要緊,多餘的心可操不起。

王家的隊伍裡,還有陳夫人和陳老太太,等朝了城,與宋晚亭的隊伍合並,他那裡多帶著北市那一幫會拳腳功夫的,白得來的護衛。

一行隊伍就這樣浩浩蕩蕩走在十方州這片山嶺中,那沿途的屍體,聽說堆積如山,如今也是那炎熱時節,聽說陳大人已經派了不少人過來掩埋屍體。

隻是死人比活人多,那挖坑的速度趕不上死人的速度。

因此不少人都時時刻刻擔心瘟病再次爆發。而他們隻需要越過十方州,到了那磐州地境,倒算是安全無恙了。

磐州一如全州一樣,也算是荒無人煙,如今這樣的世道,恰恰是沒有人的地方才是最叫人心安。

可是要越過這十方州,不但要避開叛軍,且還要流民和那些沒來得及掩埋的屍體,也是萬分的艱難。

而彼時的靈州屛玉縣,白亦初和周梨這裡早就已經打發人去接應他們,如今人隻怕也是要出靈州地境了。

他們回屛玉縣已經許久了,即便是有杜儀主持大局,但到底是丟下了一攤子的事,如今也是忙忙碌碌的。

但這裡的寧靜祥和,很難叫人聯想到外面的兵荒馬亂,如果不是澹台家的鷓鴣鳥一次又一次地將外面的消息傳進來,周梨甚至都感覺不到一點的慌亂。

現在的屛玉縣裡,書院已經初具規模,已有不少學生入駐,先生們也都各自就位。

除了薑雲長他們這一行人,還有杜儀找來的不少先生,都精通於那六藝,每一個都非尋常凡人。

眼下又從久茂和半月鎮以及南眉河,還有那奇蘭鎮招來了不少對於他們本族文化十分精湛的人山民過來,也在紫蘿書院裡擔任著先生。

他們的到來,使得書院裡在原來傳統的六藝之上,又添了幾門言語和文化,使得不少原本就厭學的孩子們,忽然對這書院產生了極大的興趣。

也是如此,即便是這書院開設之前都沒有太過於宣傳,但在開院那一日,仍舊是無數的學生們湧來。

有自己帶著束脩來的學生,也有家中長輩們陪同的。

但事實上,這書院是屛玉縣衙門自己承辦的,根本就不會要學生們的任何費用,但架不住大家的熱情和淳樸,那家裡有什麼的便帶著什麼來做束脩,先生們反而是不好拒絕他們的好意。

可憐薑雲長一個單身人,又沒有妻兒長輩,得了許多束脩,隻能往周家這邊送來。

金桂蘭那裡也是連續半個月沒有去采買一次,眼見著水果越來越多,偏自己一個人又忙不過來,隻叫香附給留家裡半日,同她一起將水果都給切了焯水醃起來做果脯。

至於旁人,竟是沒得一個閒人在,都有自己要忙的事情。

這日澹台家的鷓鴣鳥又送信來了,那澹台瀾也就是柳相惜,在那千珞的姐姐千瓔的帶領下,找到了旻夜的老巢,隻將那天星閣一把火給燒了。

可即便是如此,也沒有讓那在齊州消失了很久的何婉音露出半點風聲來,更不要提那帶著大軍忽然消失了的李司夜了。

周梨和白亦初挈炆三人圍坐在她金商館這裡,得了這消息,又聽得豫州旁邊的凃州也已經被李木遠的大軍所占領,如今霍南民已經退到了凃州去。

朝廷倒是派了新任的將軍去接替那霍南民手裡的大權,這一位被複用的老將也非旁人,正是顧少淩的老丈人寧安侯玉阿滿,想來不日就能到達凃州。

“全亂套了,我也不知是哪裡出了錯,眼下發生的一切和我夢裡都不一樣。”周梨此刻說不得是什麼心情,她的那夢裡雖也是天下亂了一回,其中還有北遼人趁亂打來,且還是由著李司夜和何婉音這一對伉儷平定的,但遠還沒有到那時間。

“不,你的夢沒有錯,天下不是一下就能亂起來的,就好似那千裡之堤毀於蟻穴。”蟻穴也不是一日就能建造出來的。而周梨那夢本就不全面,時間橫跨又大,許多細節都不曾在夢裡出現過,所以也白亦初覺得,周梨的夢是對的。

這一點挈炆是讚成的,“如今除了十方州之外,蘆州暫且還算安全,那些個叛軍們也不真求什麼,他們隻想要朝廷討要一個說法罷了。”

就是如今看來,朝廷對於他們這些叛軍遲遲未動,也不知是打個什麼主意?是顧不上來還是根本就沒有放在心上,便不知曉了。

但有一樣是十分確定的,李晟這個舅舅,是再也做不到這個皇帝了,但那李木遠,顯然也不是做天子的料,不然當初也不會將這寶座給輕而易舉丟了去。

倒是他如今的軍隊好似打了雞血一般,說是一日三千裡也不誇張,便有些懷疑道:“何婉音既然去了齊州就不見了消息,那李司夜也失蹤,我如今想來,最危險的地方,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了,何況李司夜還帶著那許多人,有沒有可能他們如今就在李木遠的軍中?”

他這個話和周梨白亦初其實是不謀而合的,兩人幾乎是異口同聲地讚同道:“這是最有可能的。”

兩人說罷,見言語字數一個不差,當即也是失笑一回。

挈炆隻抽著嘴角,“那既如此,打發人去查?”若是真查到了,這李司夜還不被天下老百姓們罵個狗血淋頭?

周梨搖著頭,“彆忘記了,何婉音自己本就十分擅長易容之術,哪裡能叫人查出來?隻怕這個時候不但是換了面容還改了姓名,叫我說不如從那長慶伯爵府和天香閣入手。”

白亦初覺得倒他兩個的主意都好,雙管齊下,隻是這樣一來,要讓杜儀那邊打發些人去才好。

周梨提起了那何致藍,要說恨何婉音,她比誰都要恨,如今要對付何婉音,她比誰都積極。

隻奈何她一個普通人,實在是不敢叫她冒險。

反而是白亦初提起一個人來,“元寶街那的鳩摩和尚,他是表哥的人,身份也好做掩,該是最好查。”左右都要找杜儀,何不就請這鳩摩和尚?

周梨已是快將他忘記了,但一想到人已是那方外之人,又叫牽扯進來,十分過意不去。

最後是那挈炆說:“那天下哪裡有什麼方外,隻要生在這個世道,就要擔些責任的,更何況他原本在出家前,就不是尋常人。”更不該將他這一才能給埋沒了。

一面摸到那李晟給自己的令牌,如今全州磐州十方州一個守備軍都沒有,這牌子有個屁用,便給扔到了那桌上的燈盞裡。

周梨要去撿,卻叫他給攔住:“彆了,燒了,我與他也斷了個乾淨,不曾占他一分便宜,來日若是遇著,我也好辦些。”

周梨方收回了手,“隻是想著怪可惜的。”

又因夜深人靜,挈炆卻是還要趕夜船去往南眉河邊上,周梨這裡和白亦初則打算歸家去。

本就一牆之隔,但卻要進出兩個大門才是。

隻不過兩人才走到街面上來,忽然叫一面生的冷厲女子給攔住了。

那女子看起來和殷十三娘一般年紀,做男子裝扮,身後背著一柄鐵劍,渾身山下都是一股難掩的殺意,所以白亦初隻下意識地將周梨護在後頭,戒備地看著那陌生女子。

沒想到女子卻是淡淡地看了一眼那屛玉縣的縣衙牌匾,然後目光才落到他兩人的身上來,自報起家門:“北鬥司二屬玉衡。”

“久仰,不知閣下當街攔我二人,所為何事?”白亦初倒是聽過她的名聲,是個冷冽殺伐之人,算是李晟手裡一把好刀。

她望向四周,環視一圈後,指著衙門斜對面一家新開設在小角落裡的茶館,“過去說,我想知道何婉音一些消息,以及天權的死因。”

這玉衡倒是個爽快人,張口便言語明了,也叫周梨和白亦初沒有法子拒絕。

這家新開的茶館,原本是一戶十方州來的老百姓家給抽到了,所以便尋思做些生意,報備了衙門,在金商館做了登記後,就將那牆面敲開,整一堵牆其實不過兩扇門的大小罷了,他們如今也全都敲了,做成了門臉。

但小小的門臉走進去,卻又是彆有洞天。

原來他們家人口還不少,所以這是一處不小的院落,隻不過如今為了做生意,全家老小都擠到了一處,大片的場地給騰出來做生意。

雖是門臉小,但就在衙門附近,所以隻要做得不差,生意是少不得的。

如今客人也不少,大多都是認識周梨和白亦初的,隻紛紛同他們大招呼。

兩人也是回應了一圈,那玉衡見此,也耐心等著,才一起去了樓上的雅間裡。

等小二的上了茶點來,她將背上的鐵劍解下來,往桌上一放,“我查到何婉音非世子夫人所出,乃那長慶府世子與江南一浣紗女的私生女。”她說到這裡,似乎是對於那何致藍母女的軟弱很不屑,也直白了當地在周梨和白亦初面前說起來:“那世子夫人實在無能,自己受辱欺壓便是,連帶著她的女兒也要一起吃罪。”

她先數落了一通自己的不滿,才進入主題。

顯然作為女人即便是性格再怎麼冷漠,但對於這內宅八卦,也是有幾分談論之心。

又說她除了查到這何婉音的身份後,還有那全州的知府段敏圭和何婉音的身份,且魚肉老百姓們,這些年不知給何婉音多少銀子呢!

何婉音又拿這些錢買下了天香閣,且還和不少江湖人有所來往。

她卻不知,自己說的這些,周梨他們早就已經了如指掌了。所以當她說完後,並沒有等到周梨和白亦初面上露出來的驚訝,反而聽得白亦初問:“不知閣下為何要同我們說這些?”

“你們不是也一直在查她麼?”玉衡說道,猜想依照他們的能力,應該是沒有查到這麼多。

然而卻聽得周梨說起何婉音身邊人的那些來路。

如今她所言,絕大部分一開始是從黃家生那裡得來的,再有就是晴兒如今雖是瘋癲,但有時候也會好起來片刻,總是能從她嘴裡探查出些消息來。

因此所掌握的消息,是遠比這玉衡辛苦所查來的要多。

說罷,又道那天權之死,無非不過就是他動作過大,驚動了何婉音,自然也就死路一條。

隻是那何婉音有些不做人,竟然給天權安排了這樣一個不體面還遺臭萬年的死法。

也是這個死法,讓玉衡不信,一路追查,方得了這如今的消息。

所以周梨隻道:“你如今還能活著,沒有步天權的後塵,該要慶幸,她如今是無暇得空罷了。”不過,周梨倒是期待著何婉音因此出來報複玉衡,這樣反而能得她的消息呢!

玉衡眉頭間硬生生擠出一個川字來,“我不信她一個小女子,真有那手眼通天的本事!”更不信她能殺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