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1 / 1)

無常劫 水千丞 6323 字 8個月前

沈詩瑤長眠在蜀山雲來峰,是與點蒼峰隔壑相望的蜀山第二峰,也是片風水寶地,山上住著不少散仙,很多當地百姓將親人葬於此處。

為了保密,沈詩瑤的墓碑上寫的是她未出嫁時的閨名,其實這深山老林中,也許一輩子都不會有人發現這座隱蔽的陵墓,宗子珩在這裡留過自己的靈識,否則他也找不到。

宗子珩先祭拜了一番,然後又做了法事,才開始起墳。他站在一旁,看著母親的棺槨一點點暴露出來,心臟不住地收緊。

李不語小聲安撫道:“帝君放心,您也是為了保護沈妃娘娘,她不會怪您的。”

宗子珩目不斜視地看著前方,他無法用正眼去面對李不語,他怕自己的眼神泄露了情緒。

昨夜,他和許之南商量了一夜對策。

李不語的身份非同小可,他們還在無量派的地盤上,他們還有一個共同的敵人宗子梟要對付,宗子珩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掙紮。

最後,他們商定,在找到確鑿的證據前,決不能發難。十年過去了,這個證據如果還存在,那麼隻可能在沈詩瑤的屍體上,可沈詩瑤已經是一具白骨,又能留下什麼線索呢。

宗子珩想到了黃道子給他的周侯靈簽,無論黃道子值不值得相信,他也要姑且試一試,但這法寶,總得有個可以問的人吧。

沈詩瑤的棺槨終於被起了出來,靜靜地橫陳在夜色中。

宗子珩走了過去,用手輕輕抹去上面的塵土,悲愁如月暉,凝在了他白玉般的面上。

四周一片靜寂,沒有人敢打攪空華帝君。

良久,宗子珩才道:“開棺。”

李不語臉色微變:“這……”

幾名無量派修士也面面相覷,遷墳為何要開棺?

“開棺。”宗子珩加重語氣,又重複了一遍。

“帝君,這是怎麼了?”李不語走到宗子珩身邊,小聲道,“這不吉啊。”他看了許之南一眼,似乎是希望許之南也來勸勸宗子珩。

許之南卻一言不發。

宗子珩輕聲說:“我想見一見我娘。”

堂堂空華帝君以“我”做自稱,口吻聽來就是一個思念娘親的普通人,讓人不能不動容

。可將已經下葬的人起釘開棺,實是對死者的大不敬,亦會損害後世子孫的福報,是大忌諱。

李不語看著宗子珩緊繃的下頜,專注的眼神,就知道沒法勸了,他略一沉吟:“是。開棺。”

棺槨上的七根鎮釘被一一撬了出來。

所有人都退下了。

宗子珩按著棺蓋,默念道:“母親,對不起。”他調動靈力,將重達千斤的黑檀木棺蓋推了開來。

棺材裡躺著一具錦衣華服的枯骨,周圍擺滿了珠寶名器。

宗子珩伏著棺木,肩膀劇烈顫抖著,眼淚悄然滑落。

十年過去了,母親做下的孽、犯下的錯,已經足足地報應在了她和自己身上,有多少怨恨都已經煙消雲散,留在記憶中的,全是母親的好。

當他將母親下葬的那一天,當他決定一個人背負所有的那一天,他惟願母親可以贖清罪孽,乾乾淨淨地去投胎,來世這個快樂的好人。

可是,如果母親沒有弑君,如果母親不是自縊而是遭人所害,他也一定要查個水落石出!

宗子珩忍著悲傷,跳進了棺中,小心翼翼地除掉華服,檢查起這具白骨。

自縊之人通常頸椎骨會斷裂,但沈詩瑤的頸骨完好,很可能是因為沒有掙紮過,除此之外,就看不出什麼異樣了。這些還不足夠斷定她是被殺害的。

如果當時就驗屍,一定能發現不對勁,可他當時處於分崩離析的邊緣,又對李不語絲毫沒有懷疑,錯過了最好的時機。

宗子珩失望地將母親的衣服收攏好,卻不小心碰掉了她的頭冠。

顱骨之上還有稀疏的頭發,失去頭冠的束縛後四散開來,宗子珩眼尖地發現了什麼。他撥開發絲,發現她的百會穴上有一個蛛網狀的裂紋。

宗子珩心裡一緊。他細細撫摸、觀察,發現這裂紋十分奇怪,因為它纖細而舒展,最詭異的是,這塊顱骨是完好無缺的。

骨頭上有裂紋,不是磕碰就是利器所致,無一例外會對骨頭造成破壞,並且永遠留下痕跡,但這裂紋如此輕淺,表面上隻有輕微的凹凸,如果不用手摸,看來幾乎就是光滑的,簡直像是……像是繡上去的。

這樣一個看來就很邪性的標記,出現在致命的百會穴上,極有可能

就是母親的死因。

毒?巫蠱?惡咒?到底是什麼東西!

許之南比他見多識廣,也許會知道。

宗子珩快速將沈詩瑤的骸骨和衣物恢複成原狀,跳出棺木,整理好情緒後,召回了李不語等人。

棺槨被重新釘上七根鎮釘,李不語以一件飛行的法寶載上棺槨,連夜飛往漳陽。

漳陽距蜀山不遠,他們當夜將沈詩瑤葬在事先選好的地點,宗子珩在墳前跪到了天明——

回到雲嵿後,宗子珩將自己的發現告訴了許之南。

許之南沉默地聽完,慢慢地扶住了額頭。

宗子珩見狀,也不催促,他知道許之南已經有答案了,而他反而畏懼聽到答案。

良久,許之南才低聲道:“帝君,您看到的裂紋,是被雷祖寶誥劈出來的閃電紋。”

宗子珩木然地看著前方,眼眸像兩潭死水。

“尋常的閃電劈到人,隻會在皮膚表面留下蛛網狀的紅色紋路,但雷祖寶誥引的是天雷,能穿透皮肉劈中三魂七魄,自然也能在骨頭上留下痕跡。”

宗子珩喃喃道:“所以,要麼是李不語,要麼是無量派的老掌門。”

許之南沉重地點點頭:“我想應該是李不語。李不語要製造沈妃娘娘自縊的假象,表面上就不能留有任何痕跡,老掌門不用雷祖寶誥也做得到,但當年的李不語,可沒有一擊就能打敗沈妃娘娘的修為。”

“那麼,那麼我娘……”宗子珩緩緩轉過臉來看著許之南,眼中是海一般深的絕望,“已經魂飛魄散了,是嗎。”

雷祖寶誥最可怕之處,就是能將人打得魂飛魄散,連輪回轉世的機會都沒有,徹徹底底的從三界中抹去。

許之南不忍地低下了頭去。

“我娘做了許多惡,但她也……也很可憐。”宗子珩顫抖著、哽噎著,“她很苦,到死都沒有真正的幸福快樂過,我想……我想她贖清罪孽,來世投生一個普通人家,不用大富大貴,隻要有人真心待她,讓她,不用變成……壞人。”他捂住了眼睛,淚水從指縫間洶湧滾落。

“……”許之南心中煎熬,卻不知該如何安慰宗子珩。此間沒有任何語言可以撫平這樣的傷痛。

“可是,李不語殺了她。”宗子珩緩緩抬起頭,

面容猙獰而淒厲,“他殺了她,打散了她的魂魄,讓她連來生都不再有,還將弑君弑夫之罪嫁禍於她,最後,由我承擔這千古罵名!”

“李不語該死。”許之南握緊了拳頭。

宗子珩騰地站了起來,抓著劍柄疾奔向門口,但還沒等許之南阻止他,他自己先刹住了腳步,他瞪著緊閉的門扉,目眥欲裂,恨意洶湧。但這一刻他反而冷靜了下來。

“帝君。”許之南走到他身邊,輕輕地按住他的肩膀,“李不語該死,但此時萬不可衝動,我們要尋到機會,生擒了他,才能從他嘴裡問出真相。”

宗子珩的臉上淚痕未乾,一雙眼眸卻出奇地清明:“對,生擒他。”他要報仇,要查明真相,他要看著李不語的眼睛,剝掉那張虛偽的臉皮!

“我們把李不語單獨叫到一個遠離雲嵿的地方,我與帝君合力,趁其不備,應該可以製住他。”

“你帶了金鏤玉衣嗎?”金鏤玉衣是純陽教鎮派之第一法寶,如果許之南有此物,可以對抗雷祖寶誥。

“身為掌門,金鏤玉衣我一直帶在身上,但若拚法寶,動靜太大,一定會把無量派的人召來。”

“那怎麼辦?”

許之南欲言又止。

“此時還有什麼可以猶豫,快說!”宗子珩粗聲道。

“我確實有一計,幾乎是萬無一失的,但需要帝君放下身段,恐怕對帝君不敬。”

“說。”

“帝君或許沒有發現……”許之南頭一次說話如此扭捏,他反複斟酌,才道,“李不語是用什麼眼神看著帝君的。”

“什麼意思?”宗子珩不解道。

“呃……我派修煉極正純陽功法,是終身不能泄身的,否則功法立破,帝君是知道的。”

“你說這些廢話做什麼。”宗子珩越聽越糊塗。

許之南不管不顧地快速說道:“我派不得有女子入內,於是便有了不少斷袖。”

宗子珩怔住了。

他回憶起李不語少年時對他的百般殷勤,看他的眼神,幾次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的靠近,還有,前日他在鴛鴦池沐浴,李不語……

許之南尷尬地說:“旁人或許看不出來,帝君也未察覺,但我見得多了,不足為奇。李不語可能從少時就仰慕帝君。”

宗子珩太過震驚,以至於不知該作何感想。他以為隻有宗子梟才會對他有那般畸形的執念,李不語?

“所以,若要穩妥地生擒李不語,又不驚擾無量派,隻有帝君可以辦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