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周, 真沒想到,實在是沒想到,你們居然真的參加了!”
周局長的辦公室裡, 坐滿了人, 劉秘書來來回回送杯子泡茶。
周局長站在辦公桌後面,拎著暖水瓶, 往一個個搪瓷缸子裡倒水, “你們一個個大老遠的趕過來, 不會就是為了確認我們是不是真的參加了吧?”
“哪兒啊。”苟局長看著坐在沙發上氣派的中年男人,“我們是去定安開會了,商討玉蘭杯的事,除了房屋改造,最近幾個公園也在改造,我們在想你們複茂沒動靜,你們區的建設局, 能不能借調幾個施工隊,過來幫幫我們。”
“是啊老周,你說拿彆的參加, 我們也就不說什麼了,拿個平安裡,嗤。”吳局長看著對面的人,“老郭都跟平安裡打了多少年的交道了,起碼有十年了吧, 最後什麼結果都沒有,劃分到了你們複茂,這麼一個爛攤子,你拿去參加玉蘭杯, 在想什麼?”
“那幫人。”棚北郭局長搖頭,“都不是外人,說句心裡話,我比你們都早坐在這個位置,為什麼快到退休的年紀了,同期都進總局了,我還坐在這裡,不都是被耽擱的。”
坐在沙發上氣派的人,接過周局長遞過去的杯子,笑道:“說起來這個,老郭一肚子都是苦水。”
“可不是。”郭局長吹掉飄在杯子上面的茶葉,“老周,我奉勸你,不要有僥幸的心理,前兩天我經過平安裡,他們還在繼續搭違建房,你還拿他們去參賽,這不是等於給他們送去獅子大開口的機會嗎。”
周局長幫在座的都泡好了茶,坐進辦公桌後面的椅子上,“我當然知道難辦,但是再難辦也得辦辦看,我們就是試試看,不行再另想辦法。”
“老周,我看你是被玉蘭杯的獎金衝昏頭腦了吧。”
苟局長放下杯子,“獎金是不少,誰拿到一筆,都能為區裡財政減輕一筆負擔,但也得結合實際情況,與其這樣浪費時間繞彎子,你不如點個頭,讓你們區的建設局把施工隊借調給我們,等玉蘭杯結束了,我們誰得了獎,你都能沾現成的光,吳局長可以保證,誰得了金獎,設計圖改造模板,都無償免費僅著你們先用。”
沙發上氣派的中年男人點頭,“可以,老周,要不然你就鬆鬆口,複茂建設局那邊說了,你不點頭,他們就沒法借人,老郭說的不無道理,你實在沒必要蹚渾水,玉蘭杯截止報名就一個月時間了,就是給你一年時間,你也解決不了平安裡,這板上釘釘子的事,你何必還要大費周章,還是等著吃現成的飯吧。”
周局長笑著道:“我們複茂年輕人,有衝勁,不用我這個老骨頭費什麼勁,吃其他家的現成飯,不如吃自己家的現成飯。”
氣氛凝固一刻。
“老周,你什麼意思?”苟局長坐起來,表情吃驚,“你是說,平安裡參賽,不是你管,是交給年輕人去管?”
“胡鬨。”沙發上的氣派中年男人也站了起來,“你是不是想提前退休了?你自己親自去,花個一年兩年,還有可能鎮得住那些平安裡的刁民,你讓一個年輕人去,再給你們十年時間,隻怕違建房要搭到大馬路上來了,老周,你是故意的吧。”
周局長沒什麼反應,“我故意什麼?”
“你自己知道沒希望得獎,怕我們拿到了玉蘭杯的獎金,所以故意耍這種小心思,就是為了複茂建設局不借調人給我們。”苟局長一臉生氣,“老周,這麼多年,我一直認為你心胸坦蕩,沒想到你居然這麼小肚雞腸!”
“罷了。”郭局長一拍扶手,站了起來,“我們老哥幾個想著你複茂,結果你不但不領情,還拿個年輕人當擋箭牌,好啊,我們就等著看,你能不能進玉蘭杯第一關。”
“還能不能進第一環,你真是抬舉他了。”苟局長氣死了,複茂這麼一搞,他們還得去建設局當孫子,“不是想吃自家現成飯嗎?我就等著看,柴火點著了,不先燒著你自家眉毛,弄個灰頭土臉,我苟子倒過來寫!”
最後,一直沒說話的老大哥,方局長也起身了,歎了口氣,“老周,你真是衝動了,那群平安裡的居民,找個年輕人去搞,你不餓個十年八年,我也跟你姓了。”
劉秘書突然敲門進來,“周局長,平安裡的居民到了。”
辦公室安靜一瞬。
周局長臉上出現疑惑,“到什麼了?”
“局長!” 許副局長衝進來,一臉興奮,“平安裡的居民全都來了,水琅也太厲害了,這才過去一天!一天啊!那群平安裡居民全都乖乖過來排隊領房卡了!”
“!!!”
辦公室頓時比剛才還安靜,靜地掉根針在地上都聽得見。
郭局長,吳局長,苟局長,方局長等人,一臉震驚。
苟局長立馬掏了掏耳朵,“我剛才是不是聽錯什麼了,平安裡的居民來乾什麼?”
“來領新的房卡!”許副局長搓搓手,激動道:“水琅正在下面接待,局長,我們要不要通知滬報?這樣的事情,他們肯定感興趣吧。”
周局長終於醒神了,一句話都沒說,連忙推開擋在辦公桌前面的苟局長,大步往外衝。
“咚咚咚。”
後面突然傳來震天響的下樓梯的聲音。
水琅回頭,看到一群穿著人民裝的老頭們,一臉激動,不敢置信,吃驚,狐疑,一定是騙我的,你們局在演戲的各種表情衝下來。
在看到從大廳排到大門外的平安裡居民,一個個又全都僵直了。
“水琅,這是怎麼回事?”
周局長自己下來了,親眼看到這麼多平安裡居民乖乖排隊了,還是不敢相信他們是來領房卡的,“他們這是?”
“領房卡。”水琅疑惑道:“怎麼了?”
“真是領房卡?”周局長咽了咽口水,一個個打量過去。
平安裡遷來複茂有段時間了,他跟這些居民也不止打了一回交道,自然認出來許多最會耍橫,而且專愛拿命耍橫,讓人毫無辦法的“潑皮無賴”。
這會居然全都挨個排著隊,站得筆直又整齊!
周局長越看表情越震驚。
比周局長更震驚的還有一大群。
郭局長眼珠子都差點瞪出來,這麼多年來,來來回回拉扯那麼多次,他甚至還被這些居民打過,太知道這些人有多可惡了!
在他的印象裡,這群人就是凶神惡煞!
結果現在,一個個乖得跟排隊升紅旗的小學生一樣。
簡直讓人大跌眼鏡!
同時讓人火冒丈!
“你們!”
“誰,哪個年輕人!”苟局長剛撂完話,斷定複茂會倒在平安裡開始之前的勘察階段,結果下一秒,就被打臉,“誰這麼能耐,我不信!”
老大哥方局長臉色同樣很難看,他老半天沒吭過聲,剛說完,就面臨跟彆人姓的窘境,“你們真是過來領房卡的?領了房卡,你們那些違建房可就住不成了。”
王老帽:“誰要住違建房,我們早都拆乾淨了。”
“胡扯!”郭局長指著王老帽,“我前天還看到你們平安裡搭著一堆棚房,真是說謊不打草稿!”
李大腦袋:“誰撒謊了,我們昨晚拆乾淨的。”
郭局長:“?!!!”
“究竟是何方高人。”吳局長打量著水琅,停頓兩秒,看向後面的柳德華,林厚彬,“用了什麼計策?複茂居然多了一位這樣的人才!”
突然,一陣大笑聲響起。
周局長笑得滿面紅光,看著水琅,眼神全是滿意,而且是前所未有的滿意。
剛才應付幾個老夥計,心裡根本就沒有底,但輸人不能輸陣,所以拿話強撐著。
萬萬沒想到,水琅居然立馬就給他弄來了這麼一個天大的驚喜!
周局長回頭,看向其他幾位局長。
“哈哈哈哈哈哈——”
苟局長:“.......”
方局長:“.......”
郭局長:“.......”
吳局長:“........”
這笑得未免太大聲了!
這笑得未免太得意了!
至、於、嗎!
幾位局長暗自咬牙切齒,非常不甘心。
但知道再問,也問不出來什麼。
待在這裡,隻會更無顏面。
尤其是苟局長和老大哥方局長。
恨不得現場挖個洞鑽進去。
看著還在笑的周局長,方局長從牙縫裡擠出聲音:“老周,恭喜了。”
說罷,立馬就往外走,走的又急又快。
水琅一臉疑惑看著領導們,“這是怎麼了?”
“沒事,沒事!”周局長笑得脖子都紅了,拍了拍水琅的肩膀,連說聲“好啊”,“開門紅,這是參加玉蘭杯的第一個開門紅,乾得好,局裡,不,不止局裡,區裡也一定會給你發獎金,許副局長!”
“局長,我在!”
“把你們部門的人都調過來,幫平安裡居民早點拿到房卡!”
“好嘞!”
水琅看了一眼兩位局長,繼續低頭忙著收街道登記證明去了。
“我不信!”郭局長突然憤憤往外走,皮鞋踩地“咯吱咯吱”響,“我現在就去平安裡看一看,我不信那麼多違建房一夜之間就全拆光了!”
“走,我也不信,去看看!”
“我也去!”
“不送了各位,哈哈哈哈哈哈——”
幾位局長站在空空蕩蕩,變寬的道路上,兩眼發直,耳邊還回響著周局長誇張的笑聲,頭腦一陣一陣發懵。
任何一區都沒出現過這樣速度的舊改情況。
誰不知道,舊改是個老大難,一戶戶亂七八糟的事情一大堆,一個一個去幫助解決,最快最快最快也要半年時間。
平安裡,更是可以稱得上舊改裡的天下第一難!
結果,現在,一夜之間,被解決了!
郭局長捂著心臟,眼前一片漆黑,暈過去了,眼還不甘心的睜著。
-
香樟園
李蘭瓊與鄒凱站在門口,看到水琅下車,高興地無以複加,連忙迎了上去。
“琅琅,你終於來了。”
“瓊姨,沒來晚吧?”
“沒有,裡面的人也都才剛到。”
“第一次參加宴會,不知道該買些什麼,索性就什麼都沒買了。”
停好車的鄒律:“.......”
正常前半段話,後面跟著的不該是禮物嗎?
有代溝!
絕對有代溝!
“自家人,買什麼。”李蘭瓊親熱拉著水琅的手進門,“琅琅,彆忘了昨天晚上我跟你說過的話,我跟你大嫂,都撐不住這種場面,等下還得靠你多幫幫你鄒叔叔。”
水琅嘴角噙著笑,隔著玻璃看著裡面一群人,“瓊姨在這裡住了這麼多年都撐不起,我哪行。”
“你不一樣,彆忘了,你可是水慕晗的女兒。”
“這一點,我肯定不會忘記。”
“那就對了,撐起這種場合,你與生俱來。”
李蘭瓊更親熱挽著水琅的胳膊,走進客廳,“他爸,琅琅來了。”
客廳裡的人全都轉過來頭來,眼神各不一樣,有打量,有驚異,有善意,還有好奇。
“來來來,琅琅,快過來,等你半天了。”鄒賢實招手,笑著對大家介紹,“這位,就是當年工商聯會副會長,華僑商會會長,滬興木廠的總經理水慕晗的獨生女,水琅。”
聽到這句介紹,在場的都真正意識到,時代再次大變了。
“初次見面。大家好。”水琅打量了一圈,看到一個眼熟的人,“這位下午才見過。”
郭局長眼神依然驚疑看著水琅,“沒想到,我下午還以為複茂新出的人才是站在你後面的兩個人,原來是我眼拙,是你。”
鄒賢實詫異,“這話怎麼說?”
郭局長暈過去以後,被送進了醫院,一醒過來就趕忙過來參加香樟園重要的月宴,還沒來得及跟鄒賢實說平安裡的事,剛想張嘴,一看有這麼多人盯著他看,想到這事說出來,隻會丟棚北的臉,給複茂增光,頓時又把話咽了回去,“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不輸你母親當年風采。”
“那是。”鄒賢實看出什麼,轉移話題道:“琅琅,坐下,坐到我身邊來。”
水琅走到沙發邊坐下,雙臂環繞在胸前,靠在沙發椅背上。
整個客廳,就她一個人坐著,剩下的全站著,就跟一群人朝拜女王似的。
剛走進門的鄒律,嘴角抽了抽。
真是什麼場面都不怕。
水琅掃了一圈人,“都坐吧。”
鄒賢實:“......?”
怎麼有種主人回來了,他變成管家的感覺?
“咳,那個,對,都坐,坐。”
一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坐回剛才的位置。
水琅又開口了:“有什麼事,說吧。”
現場的人:“?”
鄒賢實:“???”
他們怎麼好像不是來吃飯聚會,是來跟領導彙報工作的?!
“那個,繼續說。”鄒賢實想找回場子,轉頭吩咐李蘭瓊,“菜準備好了就上桌吧,我們邊吃邊聊。”
“好好。”
李蘭瓊已經看傻眼了。
這孩子應付這種場合果然是與生俱來。
主人的場子感覺找回來了點,鄒賢實拍著雙腿膝蓋,露出笑臉,剛張嘴,聲音還沒發出來,旁邊的水琅突然又站了起來,瞬間吸引住所有人視線。
“怎,怎麼了琅琅?”
水琅走到餐桌中間坐下,看了一眼鄒賢實,平靜道:“吃飯。”
鄒賢實:“.......”
你這看傻子的眼神是怎麼回事!
誰是傻子??
水琅看了一圈人,“你們不吃?”
所有人再次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是吃,還是不吃?
“吃,當然吃,來來,全都上桌吧。”
鄒賢實一邊招呼著,一邊感覺自己更像管家了。
一桌子圍著長桌而坐,一點聲音都沒有。
完全不知道該說什麼,全都不由自主往水琅那邊看。
鄒賢實清了清嗓子,坐在主位,“這個.....呃......”
這下,大家注意力全都放在他身上了。
但他娘的,腦子突然短路了,舌頭也直打結,完全不知道說什麼!
鄒律笑著道:“爸,是不是要說玉蘭杯的事?”
“對,是這個事。”鄒賢實找到了頭緒,一提起這事,自信又回到了身上,“玉.....”
“放這裡。”
桌子上人的視線,又看向水琅,看著李蘭瓊將一份冷菜,紅棗裹糯米放在水琅面前。
水琅拿起筷子夾了一顆放進嘴裡,斜了一眼鄒賢實,“你繼續說。”
鄒賢實:“........”
果然是在跟領導彙報工作沒錯吧?
不是他的錯覺吧!
但經過剛才,已經有了經驗,鄒賢實咬了咬牙,立馬出聲將大家的注意力都拉回來。
“玉蘭杯的評選工作,明天開始,就進入籌備階段,今天會議上提出新的評選規則,各區房管局與建設局,各出一名代表進入評選組,每個區擁有兩票否決權,這是為了做到絕對的公平公正。”
“這個決議好!”
“是.....”
“有人在家嗎?”
剛有兩人附和,外面突然一道聲音。
鄒賢實突然覺得耳熟,正好面對落地窗,偏頭一看,還覺得有點眼熟。
不等人應,兩名工人就走進來,看著桌子上的人,“我們是來搬東西的。”
“搬東西?”鄒賢實看向從廚房裡走出來的李蘭瓊,“你這個時候,叫人來搬什麼東西?”
李蘭瓊連忙搖頭,“沒有,我沒叫。”
鄒賢實看向兩個兒子。
鄒律搖頭。
鄒凱擺手,“我也沒叫。”
“你走錯了.......”
“我叫的。”
鄒賢實剛出聲,就被水琅打斷。
一桌子人的視線再次被水琅吸引。
水琅站起身,“瓊姨,正好今天有空,我打算把放在這邊的東西都拿走。”
李蘭瓊懵著,“什麼東西?”
“現在拿走?”鄒凱吃驚,看了一眼桌子上的人,心裡明白這些東西暫時還不能光明正大面世,說不定會帶來麻煩。
但轉而又想,他爸的計劃,正是需要外人相信他們家和水琅關係緊密,也正需要水琅即將發下來的財富打掩護。
讓水琅來家裡吃一千遍飯,都不如今天讓水琅把放在房間裡的那堆東西拿走,作用效果大。
這同時,還能直接解決了瞞著父親,藏著他說不讓放的東西,並且不但不用擔心會被罵,反而有很大可能會受到父親的稱讚!
想到這裡,鄒凱眼前已經浮現父親說他比大哥要強的畫面了。
“在這邊!”
鄒凱掏出身上的鑰匙,熱情把人往走廊裡引。
水琅跟了過去。
鄒賢實想到了什麼,皺著眉頭,隨即又想到了什麼,眉頭鬆開,“應該是水琅買的東西,這孩子,特彆信任我們,放不下的東西,都放在我們這裡。”
聽了這話,桌子上不少人對視一眼。
“對。”李蘭瓊驚慌過後,反應過來,這真是大好的時機,“是水琅買的,也沒什麼,就是洋房不都登記完了嗎,這孩子有孝心,去信托商行裡把洋房裡原來擺放的東西,都買了回來,除了我們家,彆的地方不放心。”
一群人聽完,看著鄒賢實的眼神,慢慢變得熱切了。
就連剛才想找茬的人,眼神都變了變,閉上嘴巴,不再吭聲。
突然,水琅走了回來,“瓊姨,你是不是拿走了裡面的一箱東西?”
李蘭瓊一愣,察覺丈夫突變的氣場,冷汗瞬間下來,“沒有,怎麼會呢,你東西放進去後,我動都沒動過。”
鄒賢實呼吸緊繃,生怕水琅接下來的話,讓緩和變好的局勢,再次崩塌。
“一箱......”水琅抬起手,比了個七八厘米長短,“金色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