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
周光赫好奇看著她, “哪一個?”
水琅還在盯著看,皺著眉頭在回憶裡搜尋, 等再抬頭時,正好看到那群人拐進派出所大門,側對著她,越看越眼熟,可就是想不起來是誰,在哪裡見過,“就是眼熟。”
“認識的人?”
“想不起來, 算了, 先回去吧。”
周光赫拖著板車走進梧桐裡, 頓時吸引了一群小朋友圍在後面, 大人們也吃驚追著看。
“水乾部, 你們家這是又過新年了呀?”
“過新年也沒人買這麼多東西呀, 這盆裡還有收音機呢!”
“光赫,你們這是從哪搬家了嗎?還是又打算辦一次喜酒?”
不是新年,不是新婚,周光赫的表情卻勝似新年新婚, “小姑娘幫所裡解決了大麻煩,這些都是領導和同事家屬們送給她的東西, 跟我沒有關係。”
“啥?!”
“你家這個小姑娘哪能本事這麼大的啦, 連派出所的麻煩都能解決。”
“看這些東西, 麻煩還不小啊,真的是,光赫,你福氣好哦!”
“真羨慕你,找到這樣子的老婆, 水乾部,你還有啥姐姐妹妹不啦?介紹給我兒子!”
“我想起來了!”
吵吵嚷嚷中,水琅突然大喊一聲,“我知道他是誰了!”
周光赫正好走到家門口了,停住車子,先將人扶下來,“誰?”
水琅看了看跟過來的一群人,暫時沒吭聲,先把車子上的東西全都拿進家裡,然後指揮三個丫頭出去拿剩下的,不顧外面還站著許多鄰居,直接把周光赫推到房間裡,關上房門。
“那個人是黑市的人!”
周光赫臉色頓時轉為嚴肅,“誰?你是說剛才鄒副隊長帶回來的人?”
“就是被兩名公安架在中間走的那個穿著藍色毛線衣的男人。”水琅左思右想,“他肯定不是黑市上簡簡單單的人,可能還和.......就是你們這些單位的人,有一定的關係,能不能調查清楚,就得看你怎麼查了。”
要真能查出來,小三的舒服日子起碼要被腰斬一半。
“你是怎麼知道的?”這個情報對於夜以繼日追查了幾天的周光赫,等於找到了一絲突破口,“你確定是?是哪一片黑市的人?叫什麼名字?主要從事哪些類目? ”
“我看到過他跟人交易,百分之八十確定是他,叫什麼名字不知道,至於哪些類目.......”
水琅皺著眉頭,“應該不止一兩種,所以我才說他肯定不是簡簡單單的小人物,不是已經被抓回來了嗎?你趕緊去審問審問。”
“那我先回所裡。”周光赫打開房門,“家裡這些東西就交給你整理了。”
“去吧,趕緊去。”
水琅腦子裡突然又閃過一張公安帽子下的側臉,有點熟悉,但又是想不起來。
經過剛才的經曆,沒有繼續刻意去想,放置一邊,等會不想了,說不定就能跳出來那人是誰了。
-
複茂路派出所。
“啪!”
又是一鞭狠狠抽在陳衛身上。
陳衛咬著牙,眼裡全是怨恨,是對申琇雲的怨恨。
他看在這麼多年合作的份上,給了申琇雲時間,沒有直接去工商所找她的麻煩。
卻沒想到在家等來了她的女婿,二話不說就把他帶回所裡,接著就問了一句話,“你最近很閒?”
他回答了“是”之後,鄒副隊長就對他用起了私刑。
“啪!”
“啪啪啪!”
一鞭又一鞭,牛皮鞭將陳衛的毛線抽的稀爛,也幸虧有了身上這件毛衣,才不至於渾身上下被打的皮開肉綻。
但即便這樣,一鞭接著一鞭抽在身上,還是疼得骨髓都發麻。
對待申琇雲,他敢反抗,但是面對鄒副隊長,還是在派出所的審訊室裡,他一點反抗的心思都不敢有,隻能硬生生忍著。
身上每承受一鞭,對申琇雲的恨意,就深一層。
暗想,忍完了出去,一定不讓她好過!
“咚咚。”
審訊室的門突然被敲響。
鄒凱收回牛皮鞭,將其緩慢繞成一個小圈,塞到抽屜裡,對著牆上的鏡子,整理因為打人導致額前亂掉的頭發,發覺眼眶因怒氣充血,變得通紅,慢慢調整幾次深呼吸,“坐到椅子上去。”
陳衛忍著疼,從地上踉踉蹌蹌爬起來,坐到椅子上,看著剛才修羅一般的判官重新變成了人,心底打了個寒顫。
鄒凱扣好衣領上的第一顆扣子,“知道該怎麼說?”
說完不等陳衛回答,像是早已篤定他不敢亂說,便直接開了門,揚起笑臉,“周隊,你怎麼來了?”
周光赫往裡面看了一眼低著頭的人,“什麼進展?”
“嘴很硬,還得再繼續審。”鄒凱看著守在門口的馬虎,“隻是疑似是破壞統購統銷的不法分子,還不能確定,周隊有想法?”
“周隊怎麼會搶了我們二隊的活。”馬虎笑著道:“周隊自己手上的線,忙都忙不過來呢。”
周光赫沒有回應兩個人,抬步往審訊室走了兩步,鄒凱立馬直起身體,擋在門前,“周隊,雖然一隊二隊都是屬於治安大隊,但是,二隊帶回來的人,還是讓我們自己審吧?”
這話的意思是在提醒周光赫,你現在名頭上是代隊長,但實權上不過是一隊的隊長,二隊的事雖然有權利可以插手,但當下兩隊還分著家,不能看到有功勞,就想來插一手,得有點自知之明吧。
“讓開。”
周光赫就是沒有自知之明。
鄒凱臉上的笑意頓時消失了,“周......代隊長,如果你非得進這間審訊室,我就得找所長過來,要個準信了。”
“你想去就去。”
周光赫繼續往前走了一步,態度很堅決。
鄒凱盯著近在咫尺的臉,眼底神色變了又變,突然,一把摟住了周光赫的肩膀,“行行行,你想看就看,咱們都多少年的關係了,來吧,早就聽說你是偵查這方面的大高手,今天也讓我們開開眼。”
周光赫推開他的手臂,走進審訊室,近距離盯著陳衛的臉看。
鄒凱背在身後的手握成了拳頭,陳衛這些年跟著未來丈母娘做事,其中少不了他的幫助。
換個人來,他都不會這麼緊張。
都是因為周光赫聲名在外,早有耳聞,敵特都審出那麼多個,一個陳衛.......
對未知的恐懼,讓鄒凱拳頭越握越緊。
隻慶幸,他對陳衛了解很深,在此之前,就把他在鄉下的老婆孩子都控製住了,才不至於在周光赫面前露出破綻。
現在隻能盼著陳衛,能頂得住周光赫的審問。
屋子裡人大氣都不敢喘,頭皮就像是被懸掛這,等著周光赫接下來的行動,誰知,周光赫一句話都沒說,隻是盯著陳衛看了一會,就走了。
像是來這一趟,隻是為了看清他長什麼樣子。
鄒凱鬆開拳頭,緊繃的弦並沒有鬆開,將馬虎抓了過來,附耳道:“去複南路2號,給他們透露陳衛被抓了的消息。”
馬虎點頭,衝了出去。
-
“什麼?!!!”
申琇雲被女兒的一句話,直接嚇到腿軟,癱在地上, “他真的這麼冷血絕情?!!!”
鄔琳琳哭得不行,著急跺著腳,“還不都是你,一點兒行動都沒有,才把鄒凱給惹毛了!”
“我怎麼沒有行動!”
申琇雲將茶幾上的咖啡杯甩了出去,心中被怒氣憋憤壓抑到極點,嘶吼出聲:“我為了他,都找到我們副所長那邊去了!欠我這麼多年的人情,一直沒舍得用,這回全用上了,還要我怎麼樣!”
除了這些,她每天還要戰戰兢兢防著陳衛突然出現在單位,日子過的如履薄冰,整夜整夜地睡不著覺,幾天時間,直接消瘦了十斤肉!
沒想到,即便痛苦成這樣,鄒凱這個沒良心的,還要將他們家趕儘殺絕!
“砰!”
鄔善平差點將茶幾上的玻璃拍碎,臉上布滿了怒氣,“此子實在惡毒!”
“怎麼辦啊!”鄔琳琳著急得快瘋了,“媽,陳衛被抓了,鄒凱是不是不打算娶我了?他是不是想跟我分手了?”
“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想著這些!”
申琇雲氣得將沙發上的抱枕砸向女兒,“你這個不爭氣的東西,這個時候居然不擔心擔心你媽的工作,不擔心你媽有可能被扯打上破壞統購統銷的罪名,被抓去蹲監獄,還在擔心你那個罪魁禍首未婚夫跟不跟你結婚!”
“還不都是你!”鄔琳琳踢開抱枕,“你那天晚上要是不跑,哪還會有這些事情!媽,你真是關鍵時刻掉鏈子!”
“你這個不孝子!”
申琇雲從地上爬起來,衝向女兒,一巴掌接著一巴掌往她身上打,情緒已經被女兒氣得徹底崩潰了!
“好了!”
鄔善平再次一拍桌子,“都給我閉嘴!”
正拉扯到一起的母女倆,因為這聲震懾,停了下來。
申琇雲撲倒在鄔善平腳邊,趴在他的膝蓋上,以一種臣服的低姿態,仰著頭,哭得梨花帶雨,“阿哥,你說這下可怎麼辦啊。”
鄔善平氣瞬間順了不少,臉色也不像剛才那麼難看了,“這小子,我看不見得是對我們趕儘殺絕,更像是在逼我們加快速度,趕緊把票給他送過去。”
鄔琳琳一聽,臉上的驚慌頓時轉為喜色,“是,是是,一定是這樣。”
“就算是這樣,我們實在沒辦法了,弄不到那些票子了呀!”正因如此,申琇雲才會徹底崩潰,“陳衛那個狗東西,本來就翻臉不認人了,現在又被抓了進去,我拿人情去找劉副所長,反倒把關係差點弄僵,就這幾天時間,我們實在是走投無路了呀!”
“媽!”鄔琳琳叫道:“是你自己說的一定會在四月之前幫鄒凱弄到票的!你不能食言!”
申琇雲尖叫出聲, “你給我閉嘴!”
“走投無路,就另尋他路。”鄔善平想到局裡剛剛收到的消息,“我們直接去鄒家!”
“鄒家?!”
申琇雲一驚,隨即驚而轉喜,抓住鄔善平的雙手,“阿哥,得到準確消息了?”
“局長那邊是銅牆鐵壁,得不到一點消息,許副局長倒是知道,不過因為遲遲沒能給他想要的,他最近很不待見我,我是從邱副局長那邊得到了一些消息,估測地應該大差不差。”
鄔善平聲音逐漸平靜,“就算是差得多,我們也得去,不能被那小子把我們的路堵死,任他宰割。”
“阿哥,還是你最厲害,我是想不出一點辦法了,這個家要不是有你這根主心骨,我們就全完了。”
申琇雲依附在鄔善平身上,“可是阿哥,要真是之前聽說的政策,不但房子返還,財產也全部返還,那木柴一廠,當時鄒家就想要,我們這趟去怕也是要不得不交出去了。”
鄔善平臉上閃過心痛,“那也沒辦法,得保住你。”
申琇雲滿心愛意頓時全湧在面上,撲進鄔善平懷裡,埋頭大哭:“阿哥,我這輩子死也要跟你在一起,我是離不開你的!”
鄔琳琳看著抱在一起的爸媽,想起鄒凱父母,頓時打了個哆嗦。
-
“許副局長,你這是什麼意思?”
“沒啥意思呀。”許副局長看了看外面,偷偷將表盒打開,“你還曉得這是什麼?”
水琅看了看,“手表。”
顯而易見。
不瞎的人都能認出來。
“這可不是簡單的手表!”許副局長指著表盤,“這是進口手表,還是進口手表裡最好的,一般人想買都買不著的羅馬表!”
水琅眉頭一挑,剛才還真沒認出來,再仔細一看,發現確實跟從小三那順來的手表一模一樣。
沒記錯的話,當時小三說,為了女兒的工作,必須得弄到羅馬表,送給許副局長。
結果,許副局長現在拿了一塊羅馬表到她這裡來了。
“許副局長,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看蠻適合你戴的。”許副局長將手表推到水琅面前,興奮講著,“這表是我好不容易找人弄到僑彙券,特地去僑彙商店買來的,花了三百多塊,比三大件都要貴,還是店裡唯一的一塊,原本是為我兒子討老婆去買的,現在,我有更需要做的事體,就是把這個表送給你。”
許副局長心裡這樣想。
以前人家求他,給他送各種東西。
現在他要求水琅,當時也不能就憑嘴皮子白求,當然也得送些拿得出手的禮物,人家才能答應。
“為什麼突然給我送這麼貴重的東西?”水琅把表盒往原來的位置,推了推。
許副局長拿起表盒,直接放到了水琅面前,“我就直說了,當然是想讓你到我們房產局上班,木柴一廠和醫療商品廠沒啥意思的呀,天天乾苦力,掙點工資,一點花頭沒有,我們房產局不一樣,人脈關係,政策風聲,工資獎金,樣樣都有,可以說,你在那兩個廠裡能得到的,在我們房產局隻會得到更多,而能在我們房產局得到的,看到的,聽到的,是那兩個廠絕對比不了的。”
水琅低下頭,忍住嘴角的笑意。
許副局長看她這個樣子,卻以為她還在猶豫,把手表拿出來,放到桌子上,“你就不要想了呀,你年紀輕,看得少,要多聽聽我們這些年紀大的人講的話,把手表戴上,就不要再考慮了,點個頭,我就去街道跑一趟,開張介紹信,去單位把你名字報給局長了。”
“我沒啥長輩,許副局長說的話對我來講是金玉良言,我很感激。”
水琅這句話讓許副局長眼睛亮了起來,隨後又道:“手表就不要了,你還是拿去幫兒子討老婆。”
“不要不要,這塊表就給你戴了,啥人也不給。”許副局長本來就喜歡水琅,是對後輩欣賞的那種喜歡,現在聽到她講沒啥長輩了,愛才之心就更重了,“你就聽我的,就到房產局上班,雖然最後還得局長審核,但你不要擔心,我跟局長一向心有靈犀,我交上去的名單,局長大部分都是批的,我看人眼光很準,隻要你點頭,保證百分之九十就有房產局的正式編製。”
水琅還是沒有戴手表,表情欲言又止。
“是不是還有啥要求?”許副局長立馬就問:“你講出來,好辦的事體我一定儘力幫你辦。”
“也不是什麼大事情。”水琅湊過去小聲問:“許副局長,我就是聽說國家已經打算讓一批知識分子回城了,還有那些,就是你懂我的意思,聽說國家有意要把他們的工資財產都發下來?”
許副局長猶豫了下,覺得確實也不算是大事了,已經有一批知識分子正在回城的火車上,“是這樣,但具體怎麼樣還不曉得,目前隻是在登記籌備階段。”
這就是確定消息了!
水琅繼續小聲問:“那你知不知道,複南路那一片的洋房,什麼時候開始正式登記?”
“4月1號。”
許副局長看著水琅,“你問這些做什麼?有親戚住在那一片?”
水琅忍住湧上心頭的興奮,點了點頭,沒有解釋,“許副局長能告訴我這些,我也看出來了,你是把我當自己人了,我以後一定不辜負許副局長的期望,好好跟著你工作。”
“真的?!”
許副局長驚喜地差點蹦起來,“那你現在就跟我到街道開介紹信,我趕快把檔案交上去,提交檔案審核還要幾天,我們快一點,應該正好能趕在4月1號上班。”
“麻煩許副局長了。”
“不麻煩,不麻煩,快走。”
街道居委主任一點都不意外水琅這麼快就能有工作,他早就看出來水琅能力非同一般,極其配合積極地幫忙開好了介紹信,遞交給許副局長。
“水乾部,恭喜恭喜,看來要不了幾天,你就能把戶口轉回城,以後就有固定口糧了。”
水琅笑著道:“謝謝主任。”
居委主任擺擺手,“我有什麼好謝的,就希望你忙起來的時候,也不要忘記弄堂裡的事體。”
“不可能會忘,我能這麼快去上班,多虧了主任和鄰居們。”
“那瞎說了,主要還是在於你自己的能力,我們不過是多幫你宣傳宣傳。”
居委主任被這麼說,心裡很開心,因為他當天就去房產局吹噓過水琅一通了,“對了,正好你在,我就省得跑一趟了,周卉現在在家沒事體,短時間內戶口轉不回來,街道也沒法幫她安排工作,但是你們家沒戶口的人又確實多,要不是你有本事,找周複興夫妻倆要了一部分錢,生活實在難過,即便現在有了錢,但母女三個人,後頭日子還那麼長,不好坐吃山空,所以街道打算給她派一些糊紙箱火柴盒的活,你問問她願不願意做。”
“糊火柴盒?當然願意做!”
周卉驚喜看著水琅,“是居委主任說的嗎?確定能分給我做嗎?”
“確定。”水琅坐在桌子邊喝水,“大姐,你打算做?”
“做!肯定要做!”周卉把手上織了一半的毛衣放到旁邊,“糊紙箱火柴盒這些活,不是誰想做就能做的呢,街道一般都是分給特困戶困難戶,我早就想過這事,但我戶口不在城裡,以為排不上號,沒想到街道居然會派給我。”
糊紙箱這些,水琅以前聽說過,但從來沒看人做過,“這一個月能賺多少錢?”
“看手速快慢,糊一千個火柴盒能賺六毛錢,手速快的一個月能賺十塊錢呢,正常手速的大概能賺五塊錢。”周卉臉上充滿了希望,“我以前幫弄堂裡的奶奶做過,雖然做的不多,但不是新手了,一個月應該可以賺到五塊錢。”
“還有我!”
二丫在一邊聽了半天了,小舅媽之前說城裡有比下地掙工分更多的賺錢機會,沒想到機會這麼快就來了,“我會幫媽媽一起糊!”
“我也要幫媽媽糊。”大丫舉手,眼裡也充滿了希望,她們賺錢,就不會是彆人嘴裡的小舅舅小舅媽的拖油瓶了,“我跟媽媽一起做,也能掙五塊錢。”
“我能掙十塊錢!”三丫不知天高地厚放話。
“那這一個月跟人家工人賺的也差不了多少了。”
水琅說完,幾個丫頭全都興奮笑了起來。
工人哎!
那可是全村人都羨慕的對象!
連村支書和村支書老婆見了都要討好的人哎!
她們居然要和工人賺的差不多了!
“正好,我要說一下吃飯的事。”水琅將當時周光赫給她的票子錢都拿了出來,“大姐,你現在坐著輪椅也是可以去菜場買菜了,米面這些重的東西,等我們有空了去買,燒飯的話.......”
“這個輪椅高度正好能夠得著廚台,煤氣灶高了我不用,我用煤球爐子燒飯就好。”周卉現在整張臉,不論是皮膚還是神采,比起之前,都大變樣了,“這輪椅特彆方便,我兩天就用習慣了,你安心去上班,不要擔心我們,對了,房產局的工作應該不便宜,之前複興的錢,先給了我。”
周卉劃動輪椅到房間裡,出來時懷裡包著一個繩子編起來的包,“都在這裡,你拿去備著。”
三千塊錢全部遞給了水琅,剛才還為糊一千個火柴盒能掙六毛錢,不知道一個月糊多少個才能掙到五塊錢而高興不已的大姐,這會臉上,眼裡,神色裡,沒有一絲不舍得,也沒有一絲心疼。
水琅心頭鼓脹著,酸澀衝向鼻尖,抬手揉了揉,“大姐,沒聽說要交錢,你先拿回去。”
“你拿著吧,放你那。”
“哎呦,你先拿回去。”
水琅一轉頭,看著三個丫頭身上還穿著之前她給的紅布,做的新衣服。
天氣冷,大丫外面套著多半是外婆的藍色外套,兩個袖子是用灰布白布縫上的。
二丫光穿著紅色襯衫,沒有外套,三丫外面套著一個底邊毛線鬆散的毛衣背心,也不知道是舅媽家的小阿毛的衣服,還是樓上大哥家兩個女兒的衣服。
之前光著腳,後來周光赫買了三雙鞋碼正好的攀扣方口黑布鞋,二丫這兩天不知道是不是吃得好,長高了,腳趾將布鞋塞得鼓鼓地,有四根腳趾關節將黑布頂起來了,明顯是小了。
大姐自己,就穿了一件灰布褂子,還是那條剪了一半的黑褲,兩個褲腿用繩子紮了起來,臉色由紅黑乾裂轉成了蠟黃,隱隱約約透露出一些紅潤。
從小三那得了很多票子,接著從周光赫那裡得了很多票子,又從派出所得到了很多票子的水琅,發出了邀請:“大姐,我們一起去逛百貨商店吧?”
周卉坐在輪椅上被推進百貨商場,袖扣裡的手指微微顫抖著,心臟也跳動地非常不正常,後背汗都出來了。
這是緊張,也是激動,更是感動。
做夢都不再敢想的事,居然被水琅做到了。
水琅帶她來逛百貨商店了!
還是淮海中路上的百貨商店!
大丫三丫表現得比媽媽還緊張,剛才一路經過高樓大廈,頭一回見到這些房子,世界觀受到強烈衝擊,現在還沒反應過來,緊緊跟在小舅媽身邊,生怕走丟了。
二丫出來過一次了,整個人輕鬆自如得很,剛才一路上還給大丫三丫介紹,媽媽的輪椅是在哪個商店裡面買的,生煎包油條豆漿大餅是在飲食店裡買的,飲食店裡面買早飯小吃,買菜要到招牌最大的國營飯店去買。
進百貨商場之前,二丫已經被大丫三丫崇拜地眼神,捧到天上去了。
進了百貨商場,又從天上掉下來了,挨在小舅媽身邊。
這地方她沒來過。
看著真高級!
居然有三層樓,每一層樓有好多好多家店,衣服鞋子瓶子罐子什麼都有,玻璃櫃台裡,靠牆的架子上,密密麻麻擺滿了東西,每一個東西她們都沒見過,每一個東西都讓她們移不開視線。
“兩瓶雪花膏。”
水琅走到日化品櫃台,掏出日化品票,遞給營業員。
“友誼牌還是雅霜?”
“友誼牌。”
主要量大!
雅霜就一小罐,價格還要貴上一塊錢。
兩瓶白色大罐雪花膏,放到櫃台上,水琅拿起一瓶,“大姐,這瓶你和三個丫頭用。”
“啊?我們的臉就不要用了。”
“你們的臉比彆人差?為什麼不用?”
周卉心裡一暖,笑道:“行,你說了算,買什麼,你都說了算。”
輪椅後面有放東西的袋子,特意這麼設計,百貨商店買東西也不送包裝袋,水琅將雪花膏放進去,手上不用拎任何東西。
“雪花膏,是香香。”
二丫偷偷跟大丫說著,兩個人都抑製不住笑臉,緊緊跟著小舅媽的步伐。
水琅拿起布匹往大姐身上比對,每一個顏色都好看,完全選不出,最後拿了個玫紅色的比對,“大姐,雖然你現在皮膚還很黃,但長得是好看,這種顏色居然都能hold住。”
周卉擺手不要玫紅色,“這個,這個太豔了,我不能穿。”
“你確實還是更適合素雅的顏色。”水琅挑了不薄不厚的布,早晚溫差大,穿了不冷也不熱,豆沙色,又挑了稍微偏薄的香芋紫,都是純色素布,“大姐,滿意嗎?”
“水琅,布票都留給你們做新衣服吧。”周卉不看那些布,勸道:“你跟小弟上班,要穿的好,穿的體面些,我在家有身上這件褂子就足夠了,真的,真的足夠了。”
“他天天穿公安服,用不著那麼多布票,你在家怎麼了,在家也要穿得乾淨舒心,再說你現在有輪椅,還要去菜市場買菜,更得穿得好一點了。”
水琅對營業員點著頭,付了布票和錢過去,“再說了,你穿得好,走出去就是我們的體面,說明我們對你好啊。”
周卉被說笑了,“你真把我說服了,說心動了,行,那我每天就穿得體體面面,讓人看到,你們對我有多好,也讓我自己心情好。”
“這麼想就對了。”
水琅走到皮鞋店,想到有一個公安的家人,給了三張皮鞋票,回頭看著三個丫頭僅此一雙的鞋,走進店裡,拿起一雙攀扣小皮鞋,“買小孩子的鞋,票子怎麼算?”
營業員:“看孩子的腳大小,一般成年男人的鞋票,能買兩雙童鞋。”
“那這麼小的孩子腳怎麼算?”水琅指著三丫的腳丫子。
營業員看了看:“呦,這孩子不到五歲吧,鞋碼17左右,算半張是有點吃虧,這兩個大的要是也買,倒是能算一張。”
“這兩個子不高,算半張都多了。”水琅看著店裡的皮鞋,式樣都是具有年代感的,領證的時候周光赫給她買了一雙,想到他自己還在天天穿著那雙軍鞋,好像沒看到有替換的,不如拿雙皮鞋湊單,穿著皮鞋以後抓犯人,也是一件武器!
“兩張皮鞋票,換三雙童鞋,一雙大人鞋。”
難得有人這麼大手筆,三個丫頭長得確實也很瘦小,一量三丫的腳,比估算的17還要小,隻能穿15的鞋,營業員便做主賣了!
等拿大人鞋的時候,一聽說44碼男鞋,營業員臉又綠了,直喊著虧大了!
他還以為是要買小姑娘自己穿的呢!
“小舅媽,我能不能再買一雙白襪子?”
三丫抱著皮鞋,大著膽子問:“我看見小敏和弄堂裡的小姐姐,都穿小白襪配黑皮鞋。”
大丫猛點頭:“走起路來,像是小天鵝。”
“是她們說自己是小天鵝,說我們是醜小鴨。”二丫說出實話,“小舅媽,襪子貴不貴?貴我們就不買了。”
“襪子,好像不要票吧。”水琅又退回去皮鞋店,“你們這有賣小白襪的嗎?”
“有的,一毛錢一雙。”
“拿三雙!”
三個丫頭抱著塞了小白襪的皮鞋,舍不得收起來,走著走著,就低頭聞一聞,新皮鞋的味道真是太好聞了!
大丫小跑到水琅身邊,“小舅媽,你不買東西嗎?”
“買,我缺個包。”水琅走到一家皮具店,滬城雨多,布包要布票,繩子包覺得沒有隱私感,索性就買皮包了,“大姐,你挑一個。”
“我?”周卉連忙擺手:“包我真的就不要了。”
“媽媽你挑一個嘛。”二丫催促著媽媽,“新衣服配新皮包,我想看你背。”
反正也說不過小舅媽。
小舅媽想買的,哪一件沒買成!
“買回去裝錢。”水琅笑著拿起一隻斜跨牛皮女式包,帶拉鏈帶隔層,“再背上這個,就真的是體體面面了。”
彎月一樣的包型,看著文雅淑女,周卉壓抑在心底追求美麗的心,久違地,突然跳動兩下,“那,那貴不貴?”
“大姐,這個就當我送你的。”水琅前面付賬的,除了三張皮鞋票,都是用的周光赫給的錢票,“本來想我們倆買一樣的,想了想,萬一要是拿錯了,容易耽誤時間耽誤事,我還是拿這個吧。”
也是斜跨包,包型是郵差包類型,翻蓋的皮扣,黑色,簡單大方,能裝東西,時髦又洋氣。
周卉點頭,“好看。”
兩個皮包到手,直接背在身上,口袋裡的鑰匙,錢,票,手帕等等雜七雜八的東西,全部拿出來放進包裡,頓時覺得走起路來,都輕鬆不少。
再看周卉,商店營業員已經把帶子調到腰以下,原來調到最短還是有點長,容易卡住輪椅輪子,現場開了三個孔,現在是全滬城最完美契合大姐的包了。
“謝謝你,水琅。”周卉跟之前女兒們一樣,把皮包拿起來聞了聞,又放下來,轉回腰間,欣喜看了片刻,“隻有你,還拿我當個正常人打扮。”
水琅笑了笑,什麼都沒說,隻要等著時間往前走,多讀書,多走路,打開認知,就知道世界很大,很寬曠。
出了百貨商店,水琅幾人又奔向國營商店。
三個丫頭一人又得到了可以做一件碎花襯衫的棉布,嶄新的黑布做褲子,還能自己挑選一個顏色,一種材質做外套。
大丫挑了天藍色呢絨,二丫挑了橘紅色厚布,三丫挑了粉紅色燈芯絨。
“日子看來真是要好了。”周卉看著營業員裁好的布,“以前好像沒有在商店裡看到這麼多顏色,一般都是黑白灰藍色,紅色都很少見。”
輪椅後面的袋子已經塞滿了,水琅拿著幾捆布放在大姐懷裡,反正坐在輪椅上被推著走,累不著,“以後顏色會越來越多的。”
水琅自己也選擇了黑色厚布,又買了藍色厚布準備給外婆,然後將所有布一起送到外婆家,讓老人家幫忙做衣服。
“外婆這下要開心壞了。”周卉抱著各種顏色的布,還沒送給外婆,自己已經要開心壞了。
水琅在商店又稱了奶油餅乾,新出爐的雞蛋糕,稱了剛上市的青蘋果和青橘子,給家裡添了一些小工具用品,刷鍋洗碗用的絲瓜瓤,洗滌靈,草紙,手電筒的電池,鐵飯盒......
最後中午沒回去燒飯,推著大姐到國營飯店門口排隊去了!
國營飯店平時擠起來不顧人命死活的樣子,今天大家夥全都很顧慮坐在輪椅上的周卉,以及水琅和三個丫頭。
雖然她們聚在一起看起來很可憐,但可沒一個人會忽略她們身上與車子上塞滿的讓人眼紅的東西,以為她們就真的很可憐。
就連一向囂張的服務員,遠遠地打量了她們買的東西以後,問她們要什麼菜時,聲音都溫柔了不少。
水琅餓壞了,看著今天午市擺出來的菜單,這個時候的飯店,不是你想吃什麼就能點什麼,而是要看飯店後廚大師傅燒了什麼。
“響油鱔絲一份,半隻白切雞,雙菇菜心一份,南瓜紅棗一份,五碗米飯。”
第一份端上來的菜就是第一個點的菜,一直到後世,都是滬幫菜館裡必不可少的名菜,響油鱔絲。
圓白瓷盤子,裝著去掉骨頭劃成絲,經過濃油赤醬爆炒後,鱔絲微微蜷曲,油光透亮,醬香濃鬱。
“這菜我可做不來,也不敢做,在飯店裡嘗嘗蠻好。”
水琅夾了一筷子放嘴裡,柔嫩爽滑,胡椒粉恰到好處,舌尖一旦嘗過這樣的鮮美,終身難忘,“大師傅的手藝很好,快嘗嘗。”
“我也有很多很多年沒吃過這道菜了。”
周卉沒有客氣,拿起筷子嘗了嘗,一嘗就被鮮美地停不下來。
三個丫頭沒吃過這道菜,看著像蛇,像蛇才好呢,村裡誰家抓了蛇,都要美上天,喊著,開葷啦!
除了響油鱔絲,桂花糖藕也是水琅覺得,看著就不好做的菜,這道菜是給三個丫頭點的,一端上來,果然,丫頭們眼珠子就轉不動了,直勾勾盯著瞧,等舅媽一發話,立馬大口嘗了起來。
對於三個丫頭來說,今天就像是第一次吃的桂花糖藕一樣,甜甜蜜蜜,回味綿長。
-
“給我買的?”
“不喜歡?”
“喜歡!”
周光赫拿著皮鞋翻來覆去看了半天,看著看著,抬頭看一眼水琅,再嘴角帶著笑低頭繼續翻看,再抬頭看著水琅,笑意止都止不住,“怎麼想起來給我買鞋了?”
“湊單。”
“.........”
周光赫從桌上抽了一張報紙鋪在地上,再將皮鞋放在報紙上,隻要多看一眼,嘴角弧度就低不下來。
這說明,小姑娘心裡有他了。
其實早在昨天從兜裡掉出來幾百公升汽油票的時候,他就已經明白了。
明白小姑娘心裡有他。
隻是小姑娘一向嘴硬心軟,不喜歡表達,嘴上說的與行動做的都是相反的。
關了燈。
周光赫掀開被角,沒等人睡熟了鑽過來,他又掀起了軍綠色被角,人也往那邊挪了挪。
房間裡驟然響起一聲悶哼!
水琅伸手開燈,掀開被子起身,又對著周光赫踢了幾腳,“你想乾什麼?你是不是動什麼歪心思了?”
周光赫捂著肚子,臉色因被踹到的地方憋得通紅,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剛才的自信也全都被踹沒了。
小姑娘的心裡到底是有他還是沒他,完全不確定了。
水琅坐在床上,蹬腳把人推下去,再把棉被也蹬下去,“你今晚,不對,你以後,都睡地下!”
周光赫抱住棉被,感受到溫暖,瞬間又覺得,小姑娘心裡還是有他的。
否則,怎麼會在這種時候,還擔心他會不會凍著涼。
是他過於著急了。
周光赫側躺在地上,看著外面冷冷的月光,將身上的被子裹得更緊。
.......
打了兩天地鋪,天公作美,持續降溫,夜裡,周光赫不停咳嗽,不知是不是咳得太假,總之,還沒等到小姑娘心軟。
但周光赫一點都沒受打擊,小姑娘對他的好,心裡有沒有他,他都能感覺得到,這不是不讓他上床,就能否決掉的。
周光赫很自信,從沒懷疑過這份自信。
直到被大伯伯叫到房產局,細問水琅的詳細情況。
“戰友的妹妹?”周局長將厚厚的一遝檔案,推到周光赫面前,“她是獨生女,家裡沒有一個人當兵,你知道她母親是誰嗎?十裡洋場赫赫有名的水慕晗,華僑商會的會長,買辦起家的大亨水從騫的獨生女,上一代和上上一代沒有任何子侄,即便有,祖輩有這種洋行買辦背景,也不可能當得成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