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第 20 章 房管局?!(1 / 1)

居委主任領著頭, “水琅同誌,忙什麼呢?今天是最後投票的日子,你們怎麼都不過去。”

不是吧。

就因為她們忘記了沒去。

投票就投到她們家裡來了?

水琅與周卉一臉懵看著烏泱泱的鄰居, 今天來的人, 比那天周複興喊來的人還要多,這次估計真的是全弄堂的人都來了。

“........投好了嗎?”

“沒有呢,出了點突發情況。” 居委主任看著天井裡快要漫出去的木花,“這是在做什麼?”

盧奶奶嫌棄居委主人墨跡,直接繞過他,往客廳走去,“呦,這是拆了多少木頭, 這麼多木屑,讓我們漲漲眼,新房布置成啥樣子了。 ”

到了客廳,往西房間伸頭一看,彈簧床墊果然還擺在地上, 盧蘭香鬆了口氣,一路上還怕有人通風報信,把這墊子藏起來呢。

“在這, 果然在她房間。”

“盧乾部果然沒亂說, 沒有冤枉她。”

“這要不是盧乾部說, 啥人會知道, 哪能可以這個樣子欺負人。”

水琅一頭霧水看著一群對著西屋房間嘀嘀咕咕撇嘴的人, 再看盧奶奶得意的表情,想到今天是最後投票弄堂乾部的日子,大姐又說過, 原來盧奶奶是弄堂乾部,突然就明白了什麼。

怪不得這幾天總有人抓著大姐問東問西,見著她也是各種打量,嘀嘀咕咕,原以為又是舅媽或者金巧芝在背後煽動了什麼,原來根在盧奶奶這裡。

“看完了嗎?”

嘀嘀咕咕停住,一群人閉了嘴。

背後都是正義戰士,一個比一個能說,但等真的到了水琅面前,誰也不敢當出頭鳥指責她,都是人精,都知道水琅的本事,誰也不敢頭鐵得罪她。

“這間房間不是打開著麼。”一路上有很多人跟居委主任說著水琅背地裡強占房間強占好家具的事,“是空了嗎?我看看........謔!”

居委主任驚叫一聲,叫得外面梧桐樹上的鳥都驚走了,不知道究竟是看到了什麼,把弄堂人的好奇心全都勾了過去。

“怎麼了怎麼了,拆成什麼樣了,把你嚇成這樣!”

“讓我看看,難道地板都給拆到自己房間裡去了?”

“後面的彆擠我,前面的給我讓一點位置。”

“不會為了不給周卉娘幾個住,拆成毛胚房了吧!”

突然,站在前面,擠出視野的,全都接在居委主任後面,發出了“謔!”聲之後,呆直著,沒聲音了。

這讓後面的人更著急了,把前面的人使勁推到房間裡,又擠進去一批,擠不進去的拖了椅子站到板凳上,跑到天井裡趴在窗子上。

“謔!”

“謔!!”

“謔——!!!”

一聲聲發自內心的驚歎,響徹在周家天井裡。

很快反應過來的人,一邊連聲讚歎,一邊又往客廳,往東邊房間裡擠,想進去看個清清楚楚。

“這房子哪能比巧芝以前布置得還要好!”

“那是還要好嗎?那是天差地彆啊!”

“這床是哪能設計的,怎麼會和跟櫃子牆,還有天花板連在一起!”

“這底下是床嗎?我在家具門市上班這麼多年,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床,這是挪不走的吧?”

“這是啥人弄出來的?這上面是用木頭蓋了一間?能不能上去看看?”

“長在地上了!下面是抽屜,這個台階也是抽屜,哦呦,哪能各個地方都嚴絲合縫的啦,設計這麼好!”

“哎你們看完的,能不能出來,讓我們也進去看看!”

出不來,真的出不來。

走不了,真的走不了。

看不夠,真的看不夠。

“周卉,這是找啥人弄的,花了大手筆啊!”

周卉早上已經震驚過一遍了,一進房間的那一刹那,她和三個丫頭,全都張大嘴巴,張得能塞進整整一個雞蛋,久久都說不出話,感覺到了另一個世界,木頭建起的城堡,她第一次感覺到了視覺震撼,非常能理解這些左鄰右舍看到第一眼時受到的衝擊感,“不是找人做的,是我弟新婦親手設計,親手做的。”

周家屋裡響起整齊一致地倒吸涼氣的聲音。

而後,一分鐘,兩分鐘.........一點聲音都沒了。

剛才嘈雜的像早市一樣,此時此刻,掉一根針在地上都能聽得見。

見慣好房子的居委主任,都被驚得不行,小聲問:“是水琅?水琅親手做?”

“小舅媽自己畫的畫,沙沙沙,就畫出來一個房間。”

“小舅媽自己鋸木頭磨木頭,沙沙沙,院子裡堆滿了木花,木棍就全都好了。”

“小舅媽自己在屋裡安裝,砰砰砰,忙了一天,就把房間變成城堡了!”

不需要周卉回答,三個丫頭搶著爭著回答,心裡比昨天睡不著的晚上,還要高興一百倍。

看到大家震驚的樣子,高興再次翻倍,翻到了一千倍,

尤其看到小霸王幾個人也跟著來了,看到房間眼睛瞪得像鈴鐺,嘴巴張得比她們早上還要大,臉上再也不是嫌棄,而是羨慕。

是羨慕耶!

梧桐裡的小朋友居然也有羨慕她們的一天!

而且是無比羨慕!

這讓三個丫頭的高興,直接翻到了一萬倍!

咽口水的聲音又接連響徹底樓與天井。

剛才震驚得久了,拿口水潤潤,還沒潤好,就聽到三個丫頭的話,所有人立馬就被震得雷劈了似的,直接把他們都劈焦了,劈冒煙了,還沒反應過來,就身體反應下意識吞口水救命。

“光赫老婆自.......自己.......自己動手做的?”

“自己設計,自己做木工,自己安裝的?”

“真的假的!這怎麼可能能做到呢!”

“真的。”周卉也不知道有多少年,沒有過這樣被大家羨慕的感覺了,算了算,起碼有十年,十年她都沒有像今天這樣真的快樂過,輕鬆過了,“都是水琅幫我們做的,很辛苦,非常辛苦,一分錢都沒有花,是拿舊家具拆了改造,又是自己憑本事讓人家送的木頭,腦子靈,手上功夫也靈,畫畫木工樣樣好,頂好。”

“又能吃苦,為了讓我這個樣子方便,幾乎就沒停下來過,分分鐘都沒浪費,一直在忙,在做苦力。”

“我就沒見過這樣能乾這樣好的小姑娘,小弟,我們周家能找到這樣的媳婦,當是祖墳冒了青煙了。”

一道道複雜的目光看向嗑瓜子的水琅,複雜裡,有訝異,有羨慕,有驚歎,有可惜,有友好,有崇拜.......

“你們周家一定是祖墳建的好,找到這樣的小姑娘,這話一點都沒說錯。”

“這小姑娘本事哪能這麼大的啦,居然是自己做出來的,就算跑遍全滬城家具店,也找不著這樣子的家具。”

“我們這邊租界多,以前人家租界裡面的彆墅,裡面的家具雖然華麗,但也不是這個樣子的,感覺比那種還要方便。”

“是的呀,我也這樣子想,小姑娘的設計真的好,特彆適合我們梧桐裡的房子,把地板牆壁連天花板都利用起來了,這樣子母女四個人住,各人有各人的空間,一點都不擠,中間還能留出這麼大的空間了,讚,太讚了!”

婦女的話,精準點出了為啥大家會這麼驚訝,住在複茂路,前後左右,淮海中路,複南路,思南路,武康路.......租界,洋房,彆墅,什麼樣子的房子都看過,眼界非同一般、

之所以看到水琅的房子,還能驚訝成這個樣子,完全是因為這個設計能嚴絲合縫套用到自己屋裡廂,能夠解救他們當下人口多房子小的憋屈困境。

看著水琅設計出來的這個房子,就覺得呼吸都順暢了,既一百分的合理,又一百分的美觀。

所以站在這裡的人,沒有一個人不心動,動得心臟都快要跳出來。

複雜的眼神,逐漸全都變成一種。

——討好。

討好的眼神,示好的笑臉,全都對著水琅綻放,老早忘記自己是因為什麼來的周家。

她們忘記了,盧奶奶可沒忘記,雖然也沒辦法從這間房間移開視線,雖然她也心動得不行,但是她更心動的還是弄堂乾部,要是能當上弄堂乾部,光赫老婆一定會幫她設計。

但是.....盧奶奶看了看那群老姐妹哈巴的樣子,心裡頓時覺得不妙,著急想尋辦法,挖空腦子,也想不出來一個。

為啥?

一是剛才周卉跟三個小丫頭誇成這個樣子,就差跪下來對水琅感恩戴德了。

二是這個房間,擺在眼前,實在是太能震撼人了,她就算是編,都編不出能讓大家相信水琅對周卉母女幾人不好的話。

盧奶奶又氣又急又憋屈,火頭想要回去對準老頭子。

早上特地來看過,都看了什麼!是徹底老眼昏花了,還是眼睛被褲頭蒙上了!

“周家能娶到這樣的媳婦,是周家祖墳冒青煙,我們梧桐裡也有福氣啊,也能沾沾小姑娘的光呀。”居委主任精神興奮,“有這樣方方面面樣樣頂好的弄堂乾部,以後大家日子都好過了呀。”

居委主任沒有提大家之前反對水琅當弄堂乾部的事,大家鬆了口氣,知道盧乾部之前說的是假的了,現在還沒來得及投票,更是鬆了一大口氣。

幸好還有機會投票。

不然錯過了這樣好的弄堂乾部,以後他們晚上睡著了,都能悔恨得蹦起來。

乍然找人幫忙開口設計房子,不好張口,但是要是小姑娘當了弄堂乾部,他們這嘴就太好張了呀!

“我們投水琅!”

“我們全投水琅!”

“原來我們就看好水琅,要不是盧乾部誤會人家,早就投好了!”

“是的呀,現在,以後,我們隻認水琅當弄堂乾部。”

水琅還在嗑著瓜子,聽到大家這樣說,一點反應都沒有,更彆說高興或驚喜了。

“你們願意投,人家小姑娘都不願意當,名單都是我強行寫上去的。”居委主任看了正一臉吃驚,滿臉寫著“ 居然還有人不願意當乾部”的盧奶奶,“以後不要聽風就是雨,梧桐裡的人,哪個沒見過世面,哪能彆人隨便一說,就自己一點想法都沒有的啦。”

眾人眼神躲閃,說不出話了。

居委主任雖然沒挑明,但是這群“見過世面”的人,一下就聽出了,原本就不願意當弄堂乾部的水琅,已經看出她們今天來周家是為了什麼,現在就更不願意當這個弄堂乾部了。

怪不得他們表明態度,堅定成這樣,人家一點反應都沒有。

這哪能行。

讓小姑娘願意當弄堂乾部重要,跟小姑娘處好關係更重要!

絕對不能跟小姑娘有隔閡!

“光赫老婆,我家中午打算燒雪菜小黃魚,等下送點過來給你嘗嘗。”

“我包餛飩,薺菜餛飩,你想吃幾個?我盛給你吃。”

“國泰電影院上映了新電影,票子難買,我正好多了一張,小姑娘,你跟我一道去看電影好伐?”

“你們新婚,又裝新家,應該送你們禮物才對,你還缺啥,我上街去買。”

水琅不嗑瓜子了,吐掉嘴裡的殼,拍了拍手,“啥也不要,沒當不要,當了就更不能要了,乾部就是要為人民服務,弄堂乾部也是為了大家義務勞動。”

一句話說得盧乾部老臉通紅,徹底說不出話。

一句話也怔住大家,暫時沒了聲音。

“好啊,這個弄堂乾部非水琅莫屬。”居委主任讚賞看著水琅,“你們也不要想著送這送那了,這些都沒用,你們得提前保證,以後不會聽風就是雨,不能一有些不知道是真是假的話,就誤會人家,要做到絕對配合,不會為難人家的工作,那才行,剛才小姑娘也說了,這個工作就是為了大家義務勞動,人家又是有本事的,遲早能去上班,不需要這幾塊錢補貼,是心地好,才願意當弄堂乾部。”

“我們肯定配合的呀,這麼好的弄堂乾部,哪能還會不配合。 ”

“是的呀,水乾部,你放心,經過今天的教訓,我們肯定相信你。”

“水乾部,你來當,我沒不相信你過,以後要是誰再說你不好,我第一個不放過他。”

水琅還沒說當,同誌們就一口一個水乾部叫起來了。

晾了這麼久,居民們也一次又一次表態了,水琅覺得差不多了,“既然大家這麼說,我就先當當看,大家說過的話大家自己記住就可以了,我不會放在心上,我自己也做個保證,街道有啥用得到我的地方,鄰居們有啥用得到我的地方,我一定儘力去做,不可能推脫,一視同仁。”

“好哦!”

周家頓時響起了歡呼聲,除了盧奶奶一個人,每個人都發自內心的高興。

當然,為什麼會發自內心這麼高興,還是想到了自己家裡擁擠的地方,有希望得到改善了。

街道乾部們也高興,裡弄能找到有能力的人,他們工作會好做很多倍。

居委主任笑著對水琅道:“水乾部,不拿群眾一針一線肯定是對的,但是你雖然當了乾部,也還是住在梧桐裡的居民,大家夥互相送點吃的,有來有往,也是可以的,這樣子能夠增加鄰裡感情。”

水琅終於露出笑容,“我知道了。”

經過最後一輪投票,水琅幾乎是以滿票當上了梧桐裡弄堂乾部。

很快,水琅就收到了一枚勳章,以後弄堂有啥集體活動時,要掛在胸口,拿上小紅旗,一走出去,就知道她是弄堂乾部,有什麼事情都會找她。

周光赫中午沒有回來吃飯,水琅還沒燒,桌子上就擺滿了菜。

前面二樓朝南房間家送的薺菜餛飩,後面底樓西房間送的雪菜小黃魚,左邊三樓送的素鮑魚,右邊亭子間送的爛糊肉絲年糕.......

總歸是能拿得出手的,是自己家裡都覺得是好東西的,才會送出來。

居委主任都說話了,大家心裡有愧,為了彌補好關係,增進感情,都巴望著能送點東西,中午沒來得及買菜燒的,打算下午買菜,晚上燒了送過來。

水琅也不是不知道靈活的人,大家送來了,客氣一下,就收下了,讓人家放心,開心地走出去。

“好多菜,中午估計都吃不完。”水琅洗了手坐下來,看著一盤盤不同的菜,心裡覺得有點稀奇,還從來都沒有體驗過吃鄰居們送飯的經曆,“快吃吧,今天不用分飯了。”

“這些都是你的人品,你的能力,你的魅力帶來的。”周卉笑著分筷子,將第一雙筷子擺在水琅面前,“有沒有酒?”

“你要喝酒?”水琅驚訝看著周卉,隨即立馬道:“我可不喝。”

喝酒的滋味實在太痛苦了。

“你吃茶。”周卉看著桌子旁邊的碗櫃,“我記得下面有酒,你們結婚時候沒喝完的。”

水琅轉身打開櫃子,拿出一瓶茅台搖了搖,果然有晃蕩的聲音,拿出來放到大姐面前,“確定能喝吧?”

“大姐要喝酒?!”

門口突然傳來周光赫的聲音,幾人從客廳往出去,看到周光赫走進來,邊走邊拿下公安帽子,解開領扣,後面還跟著兩名公安。

水琅:“?”

不是說今天中午肯定趕不回來吃飯了,這怎麼不但人回來了,還帶了兩個人。

“大姐怎麼要喝酒了?”

周光赫將帽子外套掛在門後的衣架上,卷起白襯衫袖子往桌邊走,突然,腳步一頓,退了幾步,往西屋房間一看,身體頓時以一種斜著的角度,僵住了。

後面兩名小公安,正對屋裡的家屬們呲著牙,露出友善的笑容,等著領導介紹,結果領導好會兒也沒動靜。

兩人轉頭找領導,看到領導像觸了電,斜著頭一動不動。

“周隊你怎麼了?周...........!!!”

三個丫頭對於這種一看到她們房間就驚叫的反應,已經見怪不怪了,端著小碗回頭,吃著餛飩,欣賞雕塑。

周光赫緩慢回頭,看著水琅, “你做的?”

“不然呢?”水琅拿起筷子,夾了一塊年糕放到嘴裡,“還有彆人來家裡做嗎,老油條?”

“他做不出來。”周光赫走進房間,仔仔細細看了一圈,嚴絲合縫的定製,擺在那裡對人造成強烈的衝擊感,底樓的床,櫃子,抽屜,沒有一件不是為了大姐切身考慮,這是真的發自內心接受大姐一家,才能設計出來這樣用心的改造。

周光赫發自內心覺得,自己何其有幸。

能夠娶到這樣的老婆。

“嫂子做的?”公安李華再次驚叫,“太厲害了吧,我做夢都夢不到這種床,好想上去躺一下。”

“嫂子真的是妙思妙手。”另一名公安朱翔讚歎,他就是在最擁擠的弄堂裡長大,哪怕已經成家工作了,看到這樣的床,櫃子,樓梯,還是心動不已。

“你吃飯了嗎?”

這樣的誇讚,水琅已經聽得耳朵都起繭子了,中午一群人過來送飯的時候,又在房間裡磨蹭磨蹭磨蹭,各種找話題聊,就是不想走,想多看幾眼,多看幾眼,就忍不住多誇幾句。

“沒吃。”周光赫終於舍得走出來了,“我們剛從城外趕回來,單位食堂過了飯點,什麼都沒有剩下,我就請兩位同事到家裡來,準備下點面條吃,沒想到你們才剛吃飯,居然還有這麼多菜。”

“那快坐下,一起吃。”周卉招呼著兩名客人,“水琅當上弄堂乾部了,大家喜歡她設計的房間,中午就排著隊送東西過來,我們都沒燒飯。”

“你們坐。”周光赫將放在牆邊的椅子搬過來,讓兩人坐下,看著桌子上的菜,又看了看水琅,“厲害。”

“人格魅力強,沒辦法。”水琅一句話逗笑了周光赫,“因為有餛飩和年糕,我們就沒有煮飯,你再去下幾碗面條,這些澆頭都現成的。”

“我去煮吧。”

“我來煮。”

兩名剛坐下的公安又站了起來,想要幫忙,沒想到隊長家裡有這麼多菜,感到很不好意思,再說就算是掛面,那也是白面的,飲食店飯點吃一碗面條,都得一毛二。

“不要客氣,坐下吃飯。”周光赫將白襯衫袖子卷起來,露出結實的小臂,“下午還要事,不能喝酒。”

“不喝,肯定不喝。”

面條下好,連著鋼蒸鍋子一起端上來,放在隔熱墊上,周光赫拿了三個搪瓷碗,裡面放了鹽,醬油,胡椒粉,蔥花,麻油,將面條撈出來放到醬汁裡,再澆上湯,“你吃不吃?”

水琅看著濃湯上飄著誘人的香油,“吃!”

前兩碗先給了客人,接著就盛給水琅,問了大姐和三丫,都說不想吃。

“大姐,你怎麼想起喝酒了?”周光赫盛好面條,坐下來後,又問起了剛進門時的問題。

周卉這杯酒也耽擱到現在才倒上,斟滿酒杯後,敬向水琅,“水琅,謝謝你,我真的很感謝你。”

一桌子人愣了愣,停下吃飯的動作。

水琅端起搪瓷缸子,“大姐,心意到了就行了,抿一口,不要全都喝光。”

周卉仰頭,將一杯白酒全都倒進嘴裡,皺著五官咽下去,隨著臉色變紅,五官又重新舒展開,神采飛揚,“我今天高興,真的高興,水琅,謝謝你,真的謝謝你。”

看著大姐不斷重複說著幾個字眼,在場的人都感覺到,她是真的高興。

“日子還長。”水琅悶了一口水,“以後高興的事情,排著隊等你。”

“我現在已經高興得快要不知道東南西北了。”周卉神情滿足看了看房間門,又看了看三個丫頭,最後看向小弟和弟新婦,眼裡的高興全溢出來,感染了在場的人。

“大姐,水琅說得對。”周光赫將茅台收起來,“以後日子還長,你現在就是要慢慢把身體養好,等著以後三個丫頭長大了,享不完的福。”

“好。”

水琅夾了一個餛飩放到大姐碗裡,讓她趕緊把嘴裡的辣味壓下去,又招呼客人一聲,“你們想吃啥就夾。”

樸實不虛套的招呼,讓兩名小公安笑出聲,不得不說,這種話比其他客套話,要讓人輕鬆得多。

兩人也不作假客氣,大口吃起來。

“上午真是可惜,讓那些人跑了。”肚子裡有東西了,吃得半飽時,李華憤憤不平道:“這些王八羔子,居然連車都有了,我們現在連個票販子都不如,騎著兩個輪子,人家三個四個輪子,大半條命都快追沒了,追不上太正常了。”

“票販子才開不起車,那些人鬼市背後的人,老窩就是在城外。”朱翔跟著憤恨咬斷一大口面,“所裡公車都不允許用,汽油補不上,我看是來真的,真的會被沒收,這以後辦案就更難了,那些人天天開著小車,我們哪裡能追上。”

“你還以為是鬨著玩的?”李安無語搖頭,“浦江那邊,比我們還厲害,不但公車被沒收,不允許用,公車私用的最多的,直接被罰了,要不這些人怎麼敢堂而皇之往那邊跑,就是知道我們追不上,浦江那邊也攔不住。”

“啊?”朱翔嚇得筷子上的面條都滑落了,“被罰了?怎麼罰的?之前我老婆生孩子,我正好在家門口執勤,就是開的摩托車把她送去醫院的,我是不是也會被罰?”

“誰知道呢,所裡車子,大家都私用過,連食堂大師傅都托運過豬肉,要吃掛落兒,誰也跑不掉,要不然你看個個都這麼愁,南北托關係找汽油票呢。”李華歎氣,突然看到周光赫,“哦不對,周隊沒用過,周隊不用跟著受罰。”

惆悵的氣氛一笑而散。

“汽油票?”水琅嚼著青豆,仔細回想小三和那個青中年的對話,什麼副隊長,票關乎著能不能升職,難道說的是治安隊副隊長?小三的女婿就在派出所上班?

周光赫“嗯”了一聲,“我才到單位幾天,就聽說了滬城公安部門,因為公車私用過於泛濫,給國家經濟造成了負擔,也對市民造成了不良觀感,所以徹查,確實有兩三個所嚴重超標。”

“兩三個所?”水琅皺起眉頭,可惜當時提到小三未來女婿,兩個人聲音都壓得特彆輕,沒聽清是什麼副隊長,現在也不確定是在複茂派出所,還是在其他派出所。

“我們在市中心,挨著老廟和老花鳥市場,大家夥都住在附近,離家近的,確實就是把車子開到家裡吃中飯了,鄰居有啥忙也確實順帶手就幫了。”

朱翔這幾天一想起來汽油的事就發愁,以前從來沒聽說過公車私用這個詞。

他們天天上班,連個休息天都沒有,每天都在外面忙,哪想過是公是私。

以前在部隊,大家都這樣,也沒聽說過這個詞。

突降噩耗,砸得所有人都反應不過來。

車子不但不給用了,虧損還得所裡自負,月底要是弄不出來,四月職位大變動,不知道是不是他們就全完了。

周光赫沒回應,桌子上也沒人回應。

晚上。

周卉母女四人搬到新房間去住了。

“小舅媽,你能看到我嗎!”

三丫在房間裡聽到衛生間門打開的聲音,立馬大叫。

水琅端著換下來的衣服,與從天井裡走進來的周光赫對視上,兩人一起轉頭往大姐房間走。

早早就洗了澡,跑到床上說睡覺的丫頭們,幾個小時過去了,沒一個人睡著的,連一點困樣子都沒有。

三丫跑到上鋪,從城堡護欄的窗戶裡,眨巴著大眼睛,看到門口的小舅舅小舅媽後,發出銀鈴般的笑聲,“小舅媽,我太喜歡你幫我們搭建的公主城堡啦。”

“上面是兩個姐姐睡覺的地方。”水琅笑著指了指下面,“你自己說的要和媽媽睡,下面才是你的公主城堡。”

“下去下去。”二丫從樓梯爬上去,掐起三丫的腋下,要把她抱下去。三丫扭著身體,“救命啊,小舅媽救命啊。”

水琅輕笑出聲,看了看坐在書桌旁,拿著一本破舊書本的大丫,以及躺在下鋪,醉酒還沒醒,睡著了都帶著笑臉的大姐,“趕快睡吧,明天再玩,彆吵著了媽媽。”

回到房間裡,周光赫看著盆裡的衣服,端起來就想去外面洗了。

“你乾嘛,放下。”

周光赫把盆慢慢放下,這才想起上次也想幫她洗,反被說了的事,“我洗得快。”

“自己的事情自己做,謝謝你。”水琅擦著頭發,看了眼床頭櫃,頓了頓,“你們現在辦案,很困難?”

周光赫關上房門,繞著床尾走到窗戶那邊,拖鞋上床,“還是在可控範圍之內,這裡面很複雜,公安係統才剛恢複不到五年,國家幾道政策,都在說明未來將重視公安部門,那革委會,紅兵,民兵都有可能被撤銷.......”

後面的話,周光赫沒有再繼續說下去。

水琅卻明白了這些話背後的複雜,這兩年確實是複雜到曆史都找不到過多詳細記載,更多不是來源於外界,而是內部矛盾。

再過一年,甚至不到一年,就會迎來更複雜,更動蕩的幾年,十幾年.......

確實需要公安付出巨大力量,才能維持安穩。

“你們所,人怎麼樣?”

周光赫詫異看了看她,自從上班後,沒有聽她問起相關,不過想到中午同事來家裡吃飯提起的事,又覺得正常,“都是為人民做事,除了公安學校畢業,大多都是才部隊退下來。”

這話說得籠統。

看似回答了,其實什麼也沒回答。

但又透露了,複茂路派出所,至少有兩個派係。

一個是公安學校派係,一個是部隊下來的派係。

這時候的公安學校還不像後世一樣本科製四年正規教學,差不多與工農兵大學一樣,大多不是考進去的,還是憑關係拿到的介紹信與名額。

“李華和朱翔以前也是部隊的?”

周光赫點了點頭,水琅確定了自己的猜測。

過了一會兒,房間裡沒動靜,周光赫一直忍著不去看她,終是沒忍住,轉頭,“怎麼了?”

“隨便問問。”水琅思考了很久,“大姐說,拿兩三千出來,給我買個工作,你怎麼想?”

周光赫徹底將身體側過來,對著水琅,“大姐從哪打聽到有工作?”

“怎麼,你不舍得?”水琅看著他陡峭如險峰的鼻梁,“能理解。”

畢竟是合作利益關係。

“不是。”周光赫急忙坐起來,“我是好奇,我也在托人打聽工作,昨天還去棉紡廠看過,是紡織工,太辛苦了,要從早上乾到晚上,我就沒有跟你說。”

水琅驚訝問:“棉紡廠?”

周光赫點頭,“街道居委那邊,我也去拜托過。”

“啊?”水琅更驚訝了,“那我這弄堂乾部,不會是你去了街道居委那,他才建議我當的吧。”

周光赫沉默幾秒,“不是,是你人格魅力強。”

水琅:“?”

他也會用回旋鏢了?

她這是傳染了整個家族了?

周光赫輕笑,“真的是你能力強,我隻是去托安排工作,弄堂乾部不是誰都能當的,真的是你人格魅力強。”

水琅斜了他一眼,“你才剛回來,就能找到人托工作?”

這年頭,工人階級第一,即便是城裡人,也有大把的人等工作,周光赫覺得太累的棉紡廠工作,可是讓很多人心甘情願排著隊進去的。

“找了以前的朋友,還有調我回來的領導。”能用上的關係都用上了,周光赫沒繼續說這個,“除了棉紡廠的紡織工,還有造紙廠的工作,但造紙廠比棉紡廠還要廠,裡面酸臭氣熏天,附近居民都是常年緊閉窗戶,待久了對身體不好。”

水琅心裡微微發熱,表面不動聲色,隻點了點頭。

“還有......”

“還有? ”

水琅既詫異,又期待,看著他。

“還有手帕廠。”

這個聽起來還不錯,感覺容易做,不會太累,環境也不會太差。

“手帕廠的工作也不好。”

“........哪裡讓你不滿意?”

“太遠了,在外灘對面。”周光赫緊皺著眉頭,“蹬車子太累,乘車子太擠,我怕你每天這樣來回吃不消。”

水琅笑出聲來,是發自心底的笑,笑起來時眼裡閃爍著碎鑽,電燈一照,晃眼,她自己卻不知道。

“笑什麼?”

“周光赫,讓我做什麼樣的工作,你能滿意?”

“.......商店營業員,糧站煤站登記員?”周光赫擰著眉頭看她,“還是我剛才說的工作裡面,你有想做的?”

“這倒不是。”

水琅眼裡還閃爍著笑意,往後靠在床頭,“既然有這麼多工作,你沒想過幫大姐安排一個,讓她把戶口轉回來?”

“大姐不方便,沒那麼好找。”除非是從單位裡傷了病退,單位會一直留著病退的名額,像大姐這樣的,哪個單位都不會要,周光赫再次為水琅沒想著自己戶口,反而先想到大姐戶口而感到幸運,“大姐需要慢慢來,先把你的工作安排好,期間要是遇到合適大姐的工作,那是再好不過。”

水琅點了點頭,不過想到三個丫頭,又多勸一句,“大姐的能快就儘量快吧。”

她有工作最好,沒有工作,幾個月後,國家即將開始返還財產的工作,雖然財產可能要等到79年左右才能到手,但是聯係本人及其存活在世的家屬,應該是從77年開始的。

她是直係親屬,第一繼承人,隻要她去登記,而不是被小三渣父一家搶先,即便遇上百萬知青大回城,遲早她的戶口都能轉回來。

但是大姐就不一樣了,現在政策還沒有動靜,高考消息雖然有小道消息,但是這種小道消息不知道傳了多少年了,暫時沒多少人相信。

所以這段時間內,大姐的工作與戶口有很大幾率可以轉回來,一旦再遲一年,估計就得再等到改革開放以後了,五年,十年,都不一定,等到了九零年代,買房送藍印戶口,那時候可能能轉回來。

但是,大姐等得起,三個丫頭可等不到五年十年,差一年就留一年級,大丫已經九歲,早該上三年級了。

周光赫跟她是利益合作,大姐是條件,也是局外人,這段時間,看得出來她不知道結婚內情,能說出幫她買工作的話,完全是發自內心。

水琅突然眉頭一皺,對於自己的想法與剛才的話有些不敢置信。

她剛才是在先人後己嗎?!

她剛才是在泛濫同情心嗎?!

人對她好一分,她就會回報十分,甚至一百分,這是她走上社會以前的性格了,穿越之前,她早已變成一個完美的精致利己主義者。

老人摔在地上,她看都不會看一眼。

怎麼會變成這樣!

“我記著了。 ”周光赫隻當她心地好,為大姐和三個丫頭著想得多,“你能把大姐房間改造成這樣,有這麼好的能力,我想托人往家具廠和房管局問問看。”

“隨.......”水琅正隨意應聲,突然坐了起來,驚訝看著他,“房管局?!”

周光赫被她突然衝過來的動靜弄得一怔,望著近在咫尺養白了一些的小臉,不自在避開她亮晶晶的眼神,“你想去房管局上班?”

“想啊!!!”

水琅喊完才發覺自己過於激動,往後挪了挪,暗想自己都被三丫傳染了,要不然就是被弄堂裡的人傳染了,一驚一乍,遇事一點兒都不淡定。

“你也說了,我有改造房子的能力,我自己呢,也是很喜歡設計房子做木工這些活,城裡很多房子都屬於單位,也屬於房管局分配,除了你們家這種有自己產證的,大多都得房管局同意才能弄。”

“我明白。”周光赫鄭重點頭,“我來想辦法。”

水琅提前回城,就是為了不被小三渣父搶先作為家屬去登記,然而渣父就在房管局上班,雖然心裡大概知道渣父想做什麼,還在琢磨當上弄堂乾部,改造更多房子引起房管局的注意,沒想到計劃才剛起了個頭,就突然天降驚喜!

要是能進去工作,那真是老天爺助她了,想到這裡,水琅一把抓住周光赫,“你真的能想到辦法嗎?”

“其實,我有個大伯在房產局上班。”周光赫提起這位親人,眉頭又皺了起來,“他是房產局的局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