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正道魁首(1 / 1)

正所謂,對付華夏人的折中思維,你若想在屋內開個窗,那你就應該先把房頂掀了。

同理,宋從心深知,當預感到會有人跳腳指責無極道門讓利於民、公開知識的行為是在掘世家的根基時,那在推動計劃前,自己最好真的有把世家根基掘掉的實力。這就好比前世的某種武器,你可以不用,但你要有。因為這將決定你愛好和平的同時,也能讓彆人跟你一樣愛好和平。

這便是所謂的,老道不僅精通拳腳,商戰也略知一二。

真讓無極道門去搞垮世家,不是做不到,隻是沒有這個必要。畢竟讓世家垮台需要耗費大量的人力物力,後續還要投入大量的人手管理秩序,讓世家治理的土地變得繁榮起來。打下江山後撒手不管,真的全然放手丟給平民治理,那隻會誕生新的政權,新的惡(啊磁)黨,新的暴君——為民開智並不僅僅隻是平民百姓開智,那些站在眾生之巔的貴族世家也需要“開智”。不提高民族整體的思想覺悟,那無論改朝換代多少次,世人也隻會在輪回中絕望徘徊,永無出頭之日。

至少在宋從心看來,這個時代籠罩在無極道門與明塵上仙陰影下的世家貴族已經十分講究吃相了。幽州夏國便是一個很好的例子,那些貪官汙吏玩文字漏洞,暗地中鑽空子,恨不得使出渾身解數,怕的就是仙門會追究此事。以往仙門沒能力拔高人族的上限,但卻很努力地守住了人族的下限——真把人逼到魚死網破、無路可走的地步,仙門弟子祓除外道信徒的同時順手將這些吸血蛭連根拔起也不算觸犯仙凡條例。

買賣人口,逼死良民,禁止教化——這些行為都是觸犯天景百條的。甭管你人口買賣是為了什麼,一旦查到就通通按“外道”處理。說句難聽的,外道迫害同族是因為立場不同,但為了個人私利而殘害同族,搗毀神舟人口基本盤,這種行為與外道有何區彆?

以無極道門的人才儲備、物資實力,舉全派之力,治理一片州域可謂是綽綽有餘。但無極道門本質上是一處修真門派,尋仙問道、教化眾生才是本職所在。真舍棄清修跑去搞基建,那就多少有些本末倒置了。因此,諸位長老在商討過後,得出了“沒有徹底剝奪世家權力的必要”這一結果。

當然,前提是這些站在權力頂峰的貴族階級識時務,就算不能為神舟的進步出一份力,至少不能拖後腿吧?

對此,納蘭清辭第一個提議以納蘭家來“殺雞儆猴”,身為修真望族,納蘭家的名望實力都擺在那裡。若能擺平納蘭家,以納蘭家作為牽頭,其餘世家選擇軟著陸的可能性會更大——畢竟硬抗是要付出代價的。世家與世家之間也不是鐵板一塊,用自家玉石去砸無極道門這塊鐵桶,回頭同盟趁自己不備將自己瓜分殆儘怎麼辦?大部分人的心態都是如此,隻要日子還過得下去,就沒有魚死網破的必要。

無極道門的賀禮,便是任其二選一的蜜糖與刀子。

作為賀禮贈送給納蘭家的新型布料采用的是修真版的“合成纖維”,要知道,人造纖維對動植物

纖維的打擊是全方位碾壓的——九州列宿起步階段,無極道門尋遍九州都沒有找到適合大量生產同時物美價廉的靈材,想要平民百姓人手一枚通訊令牌基本是夢裡才可能做到的事。為了把通訊令牌的成本打下來,宋從心對離火宮的弟子們提出了“合成金屬”的概念,將不同靈材通過煉器的手法分解、提純、再造,取其精華去其糟粕,如此經曆了成百上千次的嘗試之後……

合成金屬沒搞出來,合成纖維倒是先一步搞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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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為什麼最新型的“通訊令牌”卻長著一副卷軸的模樣了。

宋從心不懂煉器,她根本不知道這些東西出現的原理是什麼。就像她身為白玉京城主,在司造科吵架時也插不上話一樣。這個世界的土著對技術有自己的看法,想要將另一個世界的科技知識強行套在這個世界是行不通的。繼白玉京後,宋從心再次成為了隻會撥款的安靜甲方,隻要離火宮能拿出成果,那就不要計較他們的成果是跟同門互毆八百回合後得出來的還是勾肩搭背其樂融融地討論出來的。

由納蘭清辭親手挑選的織造物,本身就是一場酣暢淋漓的炫技。堂堂正正的陽謀,卻是納蘭家不敢不接的燙手山芋。

“祿光千絲錦”這種光滑如水緞般的布料展現了人造纖維美觀舒適與耐磨抗造的特性;“雪花綸”這種布料潔白如雪,輕盈保暖,勝在物美價廉,產量可觀;“飛霞連雲綢”灼灼如華的漸變霞色展現的是極其高超的染色技巧,比起傳統費時費力的反複浸泡漂染,離火宮出品的藥水能做到穩定快速的出品還節省下大量的染料;“晴雨色錦緞”名字平平無奇,實則最為圖窮匕見,一匹布料仿照雨過天晴的天空渲染出近十五種不同的青色,這是在展示精湛的調色技巧與染料的多樣性……

這些織造物的名字還是為了符合“賀禮”的身份而特意取的,否則這些織造物在離火宮中是被劃在“靈材”的範疇裡,並擁有“柔韌甲十一”、“染色丙二十三”這樣毫不風雅的名字的。再加上能夠極大提高布匹產量的新型紡織機,這些足以動搖納蘭家龍頭產業的“賀禮”送到族長手中,意思也很簡單明了。

要麼,納蘭家接受無極道門的友誼,大家從此榮辱與共,同進同退。

要麼,無極道門把這些東西拿回去,不管是隨手送給凡間的俗家弟子或是往白玉京裡一塞,對納蘭家而言都是一場滅頂之災。

前者與後者的區彆在於,納蘭家有足夠的緩衝時間,能夠調整自己的經營策略,即便日後無法壟斷市場,但也不是沒有機會執掌龍首;後者,意味著納蘭家不僅要硬抗無極道門的施壓,還要防備對納蘭家眼紅已久的豺狼虎豹對家族的龍頭產業分而食之……鬨到這種地步,世家的抱團取暖也跟笑話無異了。

電光火石之間,納蘭清言想到了妹妹放在桌上滾動的琉璃球——緩慢著陸還是粉身碎骨,她確實已經把選擇擺在他面前了。

父親母親說得很對,妹妹已經有了為己道而戰的覺悟,而他還舉棋不定,不知前路。

——難怪

會輸。

納蘭清言是個聰明人,因此做出選擇,也不過是一瞬間的事。

天織慶典之上,當納蘭清辭整理儀容後再次與兄長一同出現在堂前,不笑也溫地從納蘭清言手中取過線香祭祀先祖時,席間眾人面色各異。看著那些擺放在祖廟裡的“賀禮”,有人目光躲閃,有人面色鐵青,有人慘白如紙,有人眼珠子骨碌碌地轉個不停……但不管堂下眾人懷揣著怎樣的心思,納蘭清辭隻是在堂前恭恭敬敬地行了晚輩禮。

做完這一切後,她依舊溫和地笑著望向自己的兄長,面上並無被拘-禁的惱恨,也沒有洋洋自得。

祭祖儀式結束後,賓客們無法忍受堂中逼仄壓抑的空氣,紛紛告辭離去。有人預感到之後將要到來的清算,邁出門檻的步伐都有幾分倉皇的踉蹌。

等到人走茶涼、賓客皆散之時,納蘭清辭主動朝兄長伸出了手,道:“要一起出去走走嗎?哥哥。”

熟悉而又陌生的稱謂,讓納蘭清言一時恍惚。自從兄妹二人開始接受繼承人教育之後,納蘭清辭對他的稱呼便從親昵的“哥哥”改為了更符合世家禮儀的“兄長”。納蘭清言曾經並不覺得這有什麼,但直到現在,他突然意識到,固執著、懷念著過去的人或許隻有自己,以為一切都不會改變的人也隻有自己。

一個稱謂的改變或許並不能代表什麼,但清辭的存在是鮮活的,時刻都在變化的。他不應該忽視這些變化,就像他不應該隻看見庭前零落的殘花,卻不曾注意枝頭每一朵花的怒放。

“……為什麼?”

兄妹二人沒有攜帶任何侍衛,就像幼時一樣從偏門偷偷離家。踏著皎白的月色,兩人的影子在青石小路上拉得很長。

納蘭清辭伸手去摘路邊伸展過來的枝葉,拽得樹影一陣搖晃:“什麼為什麼?”

納蘭清言沉默,良久,才緩緩道:“……你,恨哥哥嗎?恨納蘭家嗎?”

納蘭清辭搖頭失笑,她將薅下來的細長葉子遞給兄長,納蘭清言沉默無言地接過,撚在指間,緩緩折疊。

“彆難過,哥哥。以前輸給你的時候我也沒有哭鼻子,現在你也不能哭啊。”納蘭清辭笑道,“我不恨你,也不恨納蘭家。我知道這個世道是這樣的,我知道我想走的道是荒謬的。但有朝一日,我看見了希望,為什麼我不能去試試呢?”

納蘭清言含住草葉,撕開葉子的纖維,手指靈巧地編織著:“那你大可不必為納蘭家做到這一步。”

“錯了,錯了。”納蘭清辭搖頭,她手背在身後,像幼時一樣踢了踢路邊的小石頭,“哥哥不要以為無極道門留這一分情面是因為我,即便我不是無極道門的弟子,拂雪道君也會這麼做的。新型的紡織機與大量物美價廉的原料流入市場,哥哥想必能猜到之後將會出現的動蕩吧?”

“織造物價格一落千丈,過渡時期商賈入不敷出,要麼開源要麼節流,必定會有許多工人失業。”納蘭清言淡然道,他手中的草葉錯落交織,一個玲瓏袖珍的形狀逐漸成型,“新的紡織機若真有

如此高效,那日後織造便不再需要這麼多的人手了。供需不等,會逼死很多人的,清辭。”

“是啊。我知道。”納蘭清辭平靜地回眸,“脆弱如琉璃的不僅是這大廈將傾的世家,也是世家治下的無數平民百姓。九州需要向前邁進,但這輛戰車傾軋而過時將會碾死多少螻蟻?”

納蘭清言閉了閉眼:“一朝英雄拔劍起,又是蒼生十年劫*。”

“是的。”納蘭清辭微笑,她微微偏首,垂眸望來,“但我很慶幸,高高在上的道君能看見眾生的不易。”

納蘭清言微微一怔。

“多少功在千秋、罪在當下的千古一帝,締造宏圖偉業時,能在意腳下發不出慘叫的螻蟻?”納蘭清辭眼神溫柔,隱含笑意,“道君是個無時無刻不在前進的人,有時想要跟上她的腳步都略感吃力。她這樣的人,本該目視前方,堅定不移,而不是低頭去看腳下的土地。

“但她偏偏低頭了,她看見了,所以她在意。讓世家來經手此事,不是為了顧及世家的立場亦或是顏面,而是為了讓工人在即將到來的巨浪中有一絲喘息的餘地。無極道門不是爭不起,隻是一旦爭鬥開始,遭罪的隻會是無辜百姓。打擊江水織造,便是讓上萬名織造工匠失去養家糊口的立身之本,讓無數家庭分崩離析。道君心有不忍,所以我才會站在這裡。哪怕花上五年、十年的光陰,讓糧食富足,讓貿易興榮,讓平民有時間讀書習字,去迎接嶄新的天地。

“已識乾坤大,猶憐草木青——哥哥,我追隨的就是這樣的背影。”

納蘭清言沉默,暮風拂過兩人的鬢發,似乎都染上了納蘭清辭話語中滾燙的熱意。

兄妹二人再次沉默對望。

不知過了多久,納蘭清言終於妥協般地低頭,他將一隻小巧精致、活靈活現的草編兔子放在納蘭清辭的手裡。

他沉聲道。

“隨你。”!